【莊子】雜篇卷1庚桑楚詩解1全形性人藏身深渺自然而然任智民盜 題文詩: 老聃役者,庚桑楚者,遍得老聃,之道以北, 居畏壘山,其臣畫然,智者去之,其妾挈然, 仁者遠之.擁腫與居,鞅掌為使.居之三年, 畏壘大穰.畏壘之民,相與言曰:庚桑子之, 始來也吾,洒然異之;今日計之,而不之足, 歲計有餘.庶幾聖乎,胡不相與,屍而祝之, 社而稷乎?庚桑聞之,南面為君,而不釋然. 弟子異之,庚桑子曰:何異於予?夫春氣發, 而百草生,秋正德而,萬寶乃成.春與秋豈, 無得而然?天道行矣.吾聞至人,屍居環堵, 之室而民,猖狂不知,所如往也.今以畏壘, 之細民而,竊竊焉欲,俎豆予於,賢人間我, 豈杓之人?是以不釋,老聃之言.弟子曰否, 尋常之溝,巨魚無所,還其體而,鯢鰍為制; 步仞丘陵,巨獸無所,隱其軀而,㜸狐為祥; 尊賢授能,先善與利,自古堯舜,以然而況, 畏壘民乎?夫子聽矣.庚桑子曰:含車之獸, 介而離山,則不免於,網罟之患;吞舟之魚, 盪而失水,蟻則苦之.故鳥獸也,不厭山高; 魚鱉也者,不厭水深.全形性人,藏其身也, 其亦不厭,深渺而已.二子何足,稱揚也哉? 其於辨將,妄鑿垣牆,而殖蓬蒿.柬發而櫛, 數米而炊,竊竊乎又,何足濟世?舉賢民軋, 任智民盜.之數物者,不足厚民.而民之於, 私利甚勤,子有殺父,臣有殺君,正晝為盜, 日中穴阫.大亂之本,其必生於,堯舜之間, 其末存乎,千世之後,必有人與,人相食者! 【原文】 老聃之役(1),有庚桑楚者(2),偏得老聃之道(3),以北居畏壘之山(4),其臣之畫然知者去之(5),其妾之挈然仁者遠之(6)!擁腫之與居(7),鞅掌之為使 (8)。居三年,畏壘大壤(9)。畏壘之民相與言曰:『庚桑子之始來,吾洒然異之(10)。今吾日計之而不足(11),歲計之而有餘(12)。庶幾其聖人乎(13)!子胡不相與屍而祝之(14),社而稷之乎(15)?』庚桑子聞之,南面而不釋然(16)。弟子異之(17)。庚桑子曰:『弟子何異於予(18)?夫春氣發而百草生(19),正得秋而萬寶成(20)。夫春與秋,豈無得而然哉(21)?天道已行矣。吾聞至人,屍居環堵之室(22),而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23)。今以畏壘之細民(24),而竊竊焉欲 俎豆予於賢人之間(25),我其杓之人邪(26)!吾是以不釋於老聃之言(27)。』 弟子曰:『不然。夫尋常之溝(28),巨魚無所還其體(29),而鯢鰍為之制(30);步仞之丘陵(31),巨獸無所隱其軀(32),而?狐為之祥(33)。且夫尊賢授能,先善與利(34),自古堯、舜以然(35),而況畏壘之民乎(36)!夫子亦聽矣(37)!』庚桑子曰:『小子來!夫函車之獸(38),介而離山(39),則不免於網罟之患(40); 吞舟之魚,碭而失水(41),則蟻能苦之。故鳥魯不厭高(42),魚鱉不厭深。夫全其形生之人(43),藏其身也,不厭深眇而已矣(44)。且夫二子者(45),又何足以稱揚哉!是其於辯也(46),將妄鑿垣牆而殖蓬蒿也(47)。簡發而櫛(48),數米而炊,竊竊乎又何足以濟世哉!舉賢則民相軋(49),任知則民相盜(50)。之數物者(51),不足以厚民(52)。民之於利甚勤(53),子有殺父,臣有殺君,正晝為盜(54),日中穴阫(55)。吾語女(56),大亂之本,必生於堯、舜之間,其末存乎千世之後。千世之後,其必有人與人相食者也!』【譯文】 老聃的弟子,有個叫庚桑楚的,偏得老聃之道,去北方居住在畏壘山區,他的僕人中喜好智慧的離他而遠去,他的侍女中標榜仁義的也離他而遠去; 糊塗無知的和他住在一起,失容不仁的為他使用。住了三年,畏壘山區獲大豐收。畏壘山區的老百姓互相議論說:『庚桑子剛來時,我們見所未見感到驚異。現在,我們以一天天的時日來看他感到不足,三年後以歲月來衡量他便感到有餘。差不多他是聖人了吧!你們為什麼不一齊尊奉他為神,為他建立宗廟呢?』庚桑子聽到這種議論,面南而坐思考老聃的教導之言,心中感到不快。弟子們很奇怪。庚桑子說:『你們對我有什麼感到奇怪的呢?春天陽氣上升而百草禾苗生長,正逢功德的秋天而各種果實成熟。春季與秋季,難道無故就能這樣嗎?這是天道自然運行的必然結果。我聽說,至人,寂靜的居住在方丈的小室之中,而百姓隨心所欲優遊自適。現在畏壘山區的人民,都竊竊私語想把我敬奉於賢人之間,我難道是那種引人注目的人嗎!我面對老聃的教導而感到焦慮。』 弟子說:『不是這樣,深八尺,長一丈六尺的小水溝,大魚無法轉體,而小魚迴旋自如;六八尺高的小土丘,巨獸無法藏身,而妖狐卻為之得意。況且尊賢授能,賞善施利,自古堯舜已是如此,何況畏壘山區人民呢?先生就聽他們的吧!』庚桑子說:『小子們,過來,含車的巨獸,單獨離開山林,就不免於受到網羅的禍患;吞船的大魚,因潮汐激盪而離水擱淺於岸,就會受螻蟻的困苦。所以鳥獸不厭山高,魚鱉不厭水深。要全形養性的人,隱身之所,也是不厭深遠罷了。況且,堯舜這兩個人,又有什麼值得稱讚的呢!象他們這樣辨別賢能善利,就象妄鑿垣牆而種茼蒿當牆一樣,選擇頭髮來梳,數着米粒來煮,竊竊小利又怎能救世呢!薦舉賢能則使人民相互傾軋,任用智者則使人民相互欺詐。這些事不足以使人民淳厚。人民營利之心切,於是有子殺父,臣殺君,白日偷盜,正午挖牆,我告訴你們,大亂的根源,必定起自堯舜時期,而遺害於千載之後。千載之後, 必定有人吃人的了!』 【注釋】
(1)役:門徒,弟子。古代弟子從事灑掃應對的雜活,所以稱為『役者』。
(2)庚桑楚:人名,老聃弟子,姓庚桑,名楚。
(3)偏:獨。偏得,獨得。偏作不全解實誤。(偏,通遍)
(4)畏壘,高峻不平。一說山名。
(5)畫(huà)然:畛域,界限,引申為喜好。
(6)挈然:挈猶揭。挈然:舉的樣子,引申為標榜。
(7)擁腫:糊塗無知的樣子。與畫然知者對文,指非畫然而知者。舊註解淳樸實誤。
(8)鞅掌:失容的樣子。【詩·小雅·北山】有『或王事鞅掌』。毛傳:『鞅掌,失容也。』即後世講的野草不恭的樣子。與挈然仁者對文,指非挈然而仁者。為使:為庚桑楚的使役。
(9)大壤:即【逍遙遊】連叔所說『藐姑射山之神人,其神凝,使物不疵而年熟。』指大豐收。 壤,通穰,豐收。
(10)灑(xiǎn)然:指見所未見,耳目一新的樣子。灑:作濯解。舊註解吃驚或驚怪皆未盡其 意。異之:對他奇異。
(11)日計之而不足:指三年之前,每日盼望他有所作為而不去作為,所以說不足。
(12)歲計之而有餘:指三年後,物不疵癘,而大豐收,無為是異於尋常的,所以說有餘。
(13)庶幾:差不多,近似。
(14)胡:何,為何。屍:主,指古代代表死者受祭的活人,後來的祖先牌位。祝:祠廟中司祭禮的人。屍而祝之:以他為祖宗。
(15)社而稷之:社、稷均作動詞,即為他建立社稷,尊奉他為神。社稷:古代帝王所祭的土神和穀神。
(16)南面:與北居對立,指老聃居於南面,才面南而坐,非指君主。不釋然:不愉快,不高興。 此處『南面而不釋然』與【齊物論】中的『南面而不釋然』有所不同。
(17)弟子異之:弟子對庚桑楚感到奇怪。
(18)何異於予:為什麼對我感到奇怪。
(19)百草生:指包括穀物的自然生長。 (20)得:通德,指功德。萬寶:指各種果實。(『正得秋』難解。此句當與上『春氣發而百草生』相對稱,因而『正得秋』乃『秋正得』之誤倒。)
(21)無得:無故。然:這樣。
(22)屍居:象祖先牌位的寂靜而居。環:周圍。堵:一丈長的牆。
(23)倡狂:隨心所欲,縱恣迷妄。往:適,相忘。
(24)細民:小民,人民。
(25)竊:私。俎豆:奉祀。予:我。
(26)杓(dú):標準。(『杓』是星宿北斗之柄,一般用以為勺柄。勺柄為操勺者之所持,因有為人掌握之意。引人注目)其:豈,難道。
(27)不釋:不高興,不愉快。
(28)尋:八尺,倍尋為常。溝:溝洫。尋常之溝:指深八尺,廣十六尺的溝洫。
(29)巨魚:大魚。還(xuán):通旋,旋轉。
(30)鯢鰍:小魚。制:折,曲折迴旋。
(31)步仞:六尺為步,八尺為仞。
(32)巨獸:大獸。隱:藏。軀:身軀。
(33)㜸(nie)狐:妖孽的狐狸。㜸,通孽。祥:祥善。
(34)先善與利:先推舉善而有利的人。與:給與。
(35)以:通已。
(36)而況畏壘之民乎:這句的意思是,尊賢授能自堯舜起就是『先善與利』,庚桑楚被畏壘之民尊為賢人也是如此。
(37)夫子:老師,聽:聽任,順從。
(38)函車之獸:口能含車的大獸。函:包含,包容,(通含)。『函車』與『吞舟』對文。
(39)介:個,獨。揚雄【方言】『獸無耦曰介。』【書·秦誓】:『如有一介臣。』【禮記·大學】作『若有一個臣。』二意皆為單獨、一個的意思。
(40)網:用繩線織成的捕魚捉鳥獸的工具。罟:網的總名。【易·繫辭下】:『作結繩而為罔罟。』
(41)碭(dàng)而失水:因潮汐激盪而離水擱淺於岸,碭,同盪。
(42)鳥獸不厭高:鳥不厭煩山高。
(43)生:性。
(44)眇(miǎo):通渺,高遠。
(45)二子:指堯、舜。
(46)辯:通辨,指辨別善利。
(47)垣牆:矮牆。殖:種植。蓬蒿:茼蒿的俗稱。
(48)簡:通柬,選擇。櫛(zhì):梳篦的總稱。此處指梳頭髮。
(49)軋:傾軋。
(50)盜:欺詐。
(51)數物:指舉賢,任知等事。
(52)厚民:利民。 (53)勤:勤快,努力。
(54)正晝:中午。
(55)日中:中午。穴阫:在牆上打洞。阫(pěi 又讀 pèi),牆。
(56)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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