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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華文史網 二
錢穆先生與古史辨派在治古史的某些方面雖然有共同之處,但就其總體思想而論,他們的治史主張卻又是同不勝異的。我們認為,在20―30年代,錢穆對『五四』以來的疑古派史學的評價大體經歷了一個由正面肯定到基本否定的過程。在20年代特別是20年代後期寫成的【國學概論】中,錢穆對疑古派正面肯定的居多,對其古史理論與方法抱有相當的贊同。30年代中期以後批評的言論轉多,1935年發表的【崔東壁遺書序】可為其代表。而對疑古派古史層累造成說提出全面而公開批評的,則以1940年出版的【國史大綱】為標誌。在書中,錢穆把疑古派的治史主張稱之為『極端之懷疑論』,聲稱『今求創建新的古史觀,則對近人極端之懷疑論,亦應稍加修正。』(註:錢穆:【國史大綱】上冊,上海商務印書館1948年版,第4頁。 )綜觀錢穆對疑古派治史主張的批評,我們認為他們在治古史的理論和方法上主要存在着如下幾方面的分歧:
第一,對『疑』與『信』、『破』與『立』的不同理解。
和顧頡剛為首的古史辨派一樣,錢穆同樣也主張疑辨,認為『考信必有疑,疑古終當考』。但是,在對待疑與信、破與立的關係上,他們的看法又不盡相同。儘管古史辨派也主張『破壞與建設,只是一事的兩面,不是根本的歧異』,『我們所以有破壞,正因為求建設。』(註:【古史辨】第四冊『顧序』,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19頁。)然而在具體的古史研究實踐中,他們基本上奉行的是以疑破信的原則,主張通過懷疑來達到推翻傳統上古史的目的,所以他們常常把疑作為治古史的最高目的,其着眼點在疑不在信,在破不在立。錢穆並不一般地反對疑古,但與古史辨派所不同的是,錢穆認為懷疑本身並不是目的,疑是不得已,是起於兩信之不能決。他在1933年給【古史辨】第四冊所作之序中就明確提出了『懷疑非破信,乃立信』的觀點。
信亦有廣有狹。疑者非破信,乃所信之廣。信乎此,並信乎彼,而彼此有不能並信,於是乎生疑。若世之守信者,信其一,拒其餘,是非無疑,乃信之狹。若必尊信,莫如大其信。大其信而疑生,決其疑而信定。則懷疑非破信,乃立信。
在1935年出版的【先秦諸子系年】『自序』中,錢穆再一次重申了這一主張,『夫為辨有破有立,破人有餘,立已不足,此非能破之勝也。』後來他把這一主張更精簡地表述為『疑之所起,起於兩信而不能決。學者之始事,在信不在疑。』(註:錢穆:【學術與心術】,【學鑰】1958年香港自印本,第140頁。)顯然,在錢穆看來, 懷疑本身並不是治史的最高鵠的,一味懷疑必然流於破而不能立。他的目的是以信疑偽,疑以堅信,重建上古信史,而不是以疑破信,推翻古史。基於這一認識,錢穆對被疑古派譽為『科學的古史家』崔述的古史觀提出了批評。他說崔述『主於尊經而為之考信』,因其不敢破經,故『信之太深』;又因其過分疑古,故『疑之太勇』,指出崔氏之病在於所信之過狹,其弊陷於所疑之過多,故崔氏『所疑未必是,即古說之相傳未必非。』(註:錢穆:【崔東壁遺書序】,【中國學術思想史論叢】(八),台北東大圖書公司1975年版,第289頁。 )錢穆認為崔東壁這種疑古太甚、辨駁太刻的疑辨思想生前雖不為清儒所重,但到了『五四』時期卻為胡適、顧頡剛等人所承繼和發展,演變成對一切古典文獻的懷疑。他說胡適『於古今人多評騭,少所許,多所否,顧於東壁加推敬,……最為疑古著者曰顧君頡剛……深契東壁之治史而益有進』,(註:【崔東壁遺書序】,【中國學術思想史論叢】(八),第284頁。 )『頡剛史學淵源於崔東壁之【考信錄】,變而過激,乃有古史辨之躍起。』(註:【八十億雙親・師友雜憶】,第167―168頁。)在錢穆看來,這種對古代典籍普遍懷疑的主張對研究古史特別有害,它勢必會導致對上古歷史文化的全面否定,所以他對當時只破不立的疑古學風大加批評道:『數年以來,有聞於辨偽疑古之風而起者,或幾於枝之獵而忘其本,細之搜而遺其巨,離本益遠,歧出益迷』(註:【崔東壁遺書序】,【中國學術思想史論叢】(八),第284頁。 ),稱『近人盡從疑古辨偽上來治史,所以終難摸到歷史大動脈之真痛庠。』(註:錢穆:【史學導言】,台北中央日報社1974年版,第30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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