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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民政協報 為了與【紅樓夢】書里描述的情形對照,郭沫若還進一步介紹:這種病受感染後有8~12天的潛伏期;然後突然高燒,病人全身發抖,高燒要持續兩個星期以上。發病4到6天,病人身上出現特殊紅斑,略隆起,有豌豆大小。發疹期,中樞神經系統受到障礙,精神混濁,幻視幻覺,譫語,興奮,脈搏頻細,進入昏睡狀態。發病時間一般在冬春兩季。
按照病理上的敘述,郭沫若認為:雖然原書敘述得不夠嚴密,我們仍可以放心地下出診斷:那確是真性的斑疹傷寒。這病是從虱子傳染來的,並不是由於『紙鉸的五鬼』和馬道婆的邪法。大觀園裡,在寧榮二府這樣的富豪人家,怎麼會有虱子出現呢?郭沫若認為,一種可能是外面人帶進來的;另一種可能是鳳姐和寶玉在外面沾染上了虱糞所致。郭沫若傾向於後一種可能。因為書里第十五回,有『王熙鳳弄權鐵檻寺』的一節可以為證。
那是秦可卿死了之後,鳳姐負責辦理喪事,把秦可卿靈柩運到鐵檻寺停放。在送殯途中,鳳姐帶着寶玉和秦鍾在一家農莊上歇過,又在水月庵住了兩宿。郭沫若覺得:他們的病就是在這裡傳染上的。一個值得注意的證據,就是秦鐘的死。秦鍾死前,咳嗽傷風,飲食懶進,大有不勝之態。郭沫若以為:斑疹傷寒有8~12天的潛伏期,秦鐘的這些症狀,正是先前徵兆。後來其父秦業發現兒子私情,打了秦鍾一頓,自己氣得老病發作,不過『三五日光景,嗚呼死了』。秦鍾帶病挨了打,不久便『不中用了』。根據突然發病,迅速死亡,時間在冬天這幾點推判:『因而不必躊躇,可以斷定父子兩人都是害了斑疹傷寒。秦業死得那麼快,那可能就是斑疹傷寒中最惡性的一種,所謂「電擊的出血型」,發病一星期就可以致死。』
秦鍾與鳳姐、寶玉是一同外出的,郭沫若認為他們的病也是一次感染的,可是,秦鍾卻早早死了,寶玉與鳳姐的病卻遲了一年,這與該病潛伏期僅8~12天就太不相符了。郭沫若認為:『我看這並不是不能解答的問題。這是由於作者把湊集在一起的材料或生活經驗,有意地加以裁截,把它分開來敘述了。這樣把生活經驗或前或後地加以適當地安排,正是富有創造性的作家的常用伎倆。』
從文學創作的實際情況考察,郭沫若所作的解釋的確可以尋出很多事例證明。
在郭沫若看來,秦業、秦鍾之死,與鳳姐、寶玉的病恰好成了互證。他們同時得的真性斑疹傷寒,不過秦業、秦鍾屬於不幸者,而鳳姐、寶玉就相當幸運了。在這裡,郭沫若借用當時相當多紅學家的看法:【紅樓夢】是一本自傳體小說,其中賈寶玉就是曹雪芹。照這樣的觀點推下去:『我看曹雪芹倒是一位幸運的人。他在十三四歲時得了斑疹傷寒而沒有死,並沒有什麼併發症,很順暢地「三十三日之後,身安病退,復舊如初」了。(這日程和斑疹傷寒的完全復原相差不遠。)』
在這裡,郭沫若說得如此肯定,除去病理分析對照,他自己實實在在有過患此種病的親身經歷。那是在1927年12月,郭沫若本來是準備全家去蘇聯的,可是,突患重病,高燒,『臉色發紅而帶浮腫,兩眼充血』,被醫生確診為『斑疹傷寒』。在上海住院兩個多星期,『完全失掉知覺,不斷地發出譫囈,時而表現狂暴』。最嚴重的時候,醫生已關照其夫人『準備後事了』。郭沫若最終雖熬了過來,可並發了中耳炎,使原來就有的耳疾更加嚴重,最終導致無法行醫的後果。所以,他不僅可以通過病理、病情研究,還可以通過親身感受,為王熙鳳、賈寶玉的病,作出一個較為恰當的判斷。
郭沫若說:『曹雪芹當然不會知道這種病叫斑疹傷寒,更不會知道這種病的病原體是立克次體,傳染性相當厲害。這是時代限制了他。時代對於他的限制竟使他相信這病是由於馬道婆的邪法,是由於趙姨娘的謀害。這樣的封建意識是曹雪芹所表現出的他自己落後的一面。』郭沫若還論及趙姨娘,以及她被歧視的緣由:『我看,在這兒也很有可能是他發揮了作家的想象力,不免冤枉了人。馬道婆是壞蛋是可以肯定的,趙姨娘之被人歧視只因為她是「姨娘」而已。封建時代的人不責備男人納妾而卻鄙屑女人做妾。曹雪芹儘管是偉大的作家,在這一點上畢竟未能超越時代。』從這個角度來理解『趙姨娘』,郭沫若顯得見解不凡。他超越了人因身份隨之而來的貴賤觀念,將人物放到一個平等的位置來予以評論了。
郭沫若寫這篇文章,除了為寶玉、鳳姐診病,還有什麼意味呢?人們大都認為,【紅樓夢】是一部偉大的現實主義文學作品,可在第二十五回,寫馬道婆作法,什麼『鉸紙人』,『附五鬼』,難道就是『認真說鬼話』了?郭沫若從病人情況出發,通過上面論述,認為曹雪芹並不特別違反了他的現實主義手法,他的敘述依然是有根據的。這完全應該視為郭沫若對【紅樓夢】研究的貢獻。這當然得益於他科班的醫學知識和切身感受。這是不是又從一個方面證明,一個研究家,具備更廣博的知識,同時重視自己切實的人生感受,對事物的領會,就常常有更新的角度,更寬闊的視野,就較為容易得出近於實際的結論。郭沫若為文學人物賈寶玉、王熙鳳『診病』情形,大約可以說是這方面的一個實證。 (楊建民)
來源:人民政協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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