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人讀起古人文章,需先設身處地,以古人之觀念思考一番,如此方才明白作者要闡明的宗旨。不能如看電視那般,以娛樂待之,看完就丟了,作者想闡發的是什麼都不知道。
今人自非古人,社會環境以及語言方式皆甚有不同,欲要設身處地並不容易。如此一來,只好先丟去今日之觀念,再處處以古人的道德倫理去做準繩,方能理解得了其文章。今日之觀念,不外乎西學的自由、民主、科學之類,而古人的道德倫理,也不過仁義忠孝之類。這般一分辨,設身處地其實已不太困難。
前幾日在廣東政府論壇上讀過一帖子,帖的是侯國平先生的【宋江的體制情結】,原載於潮州日報,標上這個文章來源,大概是樓主並非侯國平先生,只是轉載而已。視其標題,則知必是譁眾取寵之帖。這等帖子,往往都是作者突然靈光一閃,來了個奇異之念,卻不管且評論的人或文章原本是個怎樣的背景環境,硬要套上自個的現代認識。
且引一引侯國平先生的【宋江的體制情結】如下:
呼保義宋江,在鄆城縣政府當辦事員的時候,工作兢兢業業。他刀筆精通,吏道純熟,更兼愛習槍棒,學得武藝多般,是個能文能武的優秀公務員。
在體制內混了多年,宋江有一種強烈的體制情結。他說,活在體制外,縱然家財萬貫,也不能青史留名。混在體制內,即使跑腿打雜,也能風風光光。因為修史的人,大都是體制內人,他們關注的也都是圈子裡的人,留名不留名,他們說了算。
宋江雖然有着很深的體制情結,但在國家法律和朋友義氣的選擇上,犯了糊塗。竟然把大宋朝的法律仍在腦後,選擇了朋友義氣,冒死為搶劫團伙頭目晁蓋通風報信,結果砸了自己的鐵飯碗,東藏西躲,最終上了梁山,成了一名社會閒散人員。
梁山大寨沒有編制,吃的是自己掙來的,大碗酒,大塊肉,大枰銀子,待遇不錯,雖然比不上央企高管,至少比下崗工人強多了。但宋江畢竟是吃過皇糧的人,雖然在梁山坐上了頭把交椅,心裡還是不踏實,壓力很大。因為這酒肉和銀子,都是腳尖上的飯碗,說踢就踢了。比不得當年在鄆城縣當公務員,只管混日子,到時有人發工資。所以,每思至此,宋江心裡就暗暗發愁,這體制外的生活,何時才是盡頭?
宋江朝思暮想,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早日回到體制內。每當看到成千上萬的大學生,奮不顧身報考公務員時,他就激勵萬分,思緒難平,忍不住,就要抒發一下內心的體制情結。
就這樣,一首招安歌,勝利誕生了:喜遇重陽,更佳釀,今朝新熟,見碧水丹山,黃蘆苦竹。頭上盡教添白髮,鬢邊不可無黃菊,慰樽前長敘弟兄情。如今立,統虎豹,御邊幅,號令明,軍威肅,中心願。平虜保民安國,日月常懸忠烈勝,風塵障卻奸邪目。望天王降詔,早招安,心方足。
宋江上梁山,不是逼的,是他聽從內心的選擇做出的決定。他從一開始就知道為晁蓋通風報信會有什麼後果,但他又太留戀體制內的生活了,所以,他要千方百計重回體制內。
雖然梁山大寨不在編制內,宋江還是模仿體制那一套,下了紅頭文件,任命自己為梁山泊總兵都頭領。享受副部級待遇。這事要是擱在下崗工人身上,沒準樂死人,管它體制不體制,只要有酒吃,有銀子花,你說有多美。
宋江總說,一點也不美。他的人生夢想就在體制內混,不當大官當小官,就是在鄆城縣政府當個辦事員,也比在梁山上當頭領強。
所以,為了回歸體制內,宋江帶頭唱起了招安歌。武松不理解,大叫道,今也招安,明也招安,冷了弟兄的心。黑旋風李逵也圓睜怪眼,大叫道,招安,招安,招甚鳥安。一時間,反對招安的聲音,甚囂塵上。
宋江認為,這不是主流。大多數頭領對體制是有好感的。宋江經常用大學生考公的事例,教育大家,統一思想。在梁山領導班子內部,贊成回歸體制內的占大多數。盧大員外不屑說,他對體制感情深厚,吳用軍師和大刀吳勝也投贊成票。豹子頭林沖,也想回東京看看。反對回歸的人就那麼幾個。
那幾個人,真的不想回歸體制麼?先說李逵,反對招安可以理解,學歷太低,識不了幾個字,即便轉了正,也不能爬的太高。如今在梁山上,快快活活,幹嘛要那一個轉正指標。再說武松,原因就複雜了,景陽岡上打死老虎很光榮。剩下的就是打死人了。他打死西門慶,大家都拍手叫好。但殺了張府的丫環,就有點可恨了。一個雙手是血的人,被人指指點點在所難免,所以他想留在體制外。
還有一個不想回歸的人,叫魯智深。因為打死黑社會老大鄭屠。不但沒有被評為見義勇為的先進個人,反而成了A級通緝犯。所以,他認為大宋朝貪官很多,還把自己的白大衫染成了黑色。打比方說,洗殺怎麼幹淨。他認為體制內太黑暗,寧願當臨時工也不想再當一回體制內人。
這些反對的聲音很小,不能阻擋宋江回歸體制的腳步。在打敗童貫高俅之後,又走了李師師的後門,宋江終於集體轉正,回歸了體制。
以上則是侯國平先生的【宋江的體制情結】全文,卻也講的頭頭是道,似乎對【水滸傳】是認真讀過的,而為何卻作出這般粗野的評論,看官是否明白?筆者是不明白的。
且不論侯國平先生對宋江的批判,筆者大費心思,寫這個文章,標題原叫【且論宋江的道德模型】,卻不是針對侯國平先生的文章去批評的,今引出來,只是本文因此而起,也好做個引子,後述或有需要引述侯國平先生擬設的場景。
北宋徽宗宣和年間宋江等卅六人起義事件,是【水滸傳】的背景,後經羅貫中加工創作而成。宋江大概是羅貫中先生心中的英雄榜樣,集有仁義忠智信諸一身,近乎神化。
余以為,若將人在社會所要面對的人與群體分析,則有『所有人』『某人』『集體』三大情況。仁者之仁,則是於所有仁義之士,都要講的;義者之義,卻是對某仁義之士講的;而忠者之忠,是於集體講的。如此,方不至於有愚忠愚孝之人。
宋江之仁
宋江講仁,卻與慈悲毫無干係,慈悲不過婦人之憫,全無善惡之分, 惻隱之心時常置人諸不義。宋江之仁,於奸惡之人必不留情,於仁義之士必仗義疏財,以成其利。其行為已接近仁之本質:於任何有善非惡之人,皆利之,濟於無助。
宋江之義
古人常有忠孝兩難全之說法,侯國平先生似乎意欲拋出個新說法:忠義兩難全,卻是無法成立的。於國家集體之忠,與朋友之義,本非對立之物,乃是基與築之關係。
義之不存,必無忠心;義士不忠,必有國因。
不仁不義之人,必然不具發自內心之忠,或者是懼於集體力量,或者是誘於豐厚之利,一旦力衰利薄,必舍而求他。仁義之士,若不忠於集體,無異不仁不義於眾義士,如此一來,又非仁義之士;集體有不仁義作為,或包庇不義之人,行不義之事,則仁義之士卻是可以不忠的,甚至懲罰他。
筆者認為最能體現宋江仁義之事有二。
一是晁蓋等劫生辰綱敗露,助其逃。生辰綱乃不義之財,劫之無過,官府包庇不義,同樣是不義。以不義伐義,宋江選擇了成朋友之義。使宋江不仁,至多不聞不問,而非挺身相助。
二是怒殺閻婆惜,甘伏其罪。閻婆惜雖惡不至死,內心卻是不仁不義,以為官府最大,豈不知此事當中,官府已是不仁不義,宋江本看不上。宋江錯殺之,亦知是於婆惜不義,甘伏其罪,屢拒救助,以懲其過,足見宋江已將仁義作為身則。
其它仗義之事,莫大於此,因為此兩件事是致宋江無奈上梁山的直接因素。
宋江之忠
侯國平先生以為,宋江在國家與朋友面前,選擇了不忠,其實不是的。當時之官府,已有包庇不仁不義之行為,是不能忠的,忠了要陷於愚忠之境地。恰恰宋江一直以歸安為願望,卻是忠心耿耿。集體是要忠的,梁山自不必說,而據山為賊,終不仁不義,非仁義之士所從;朝廷也是要忠的,包庇不仁不義,只是地方為之,奸臣當道,所以出路只有歸安一條。
只是宋江未見國之不仁不義,已延至朝廷頂層,此其不智。
宋江是追求法治的,卻不是什麼國法都能支持,有時國法不合理,不合仁義忠智信這五德,也要棄也要修的,所以時常有侯國平先生所謂的不忠。其實就放今天,法治也須堅持民本之原則,以為法治只是專制之手段,則萬萬不可有此念頭。所以古人常講道統治統不同,法治之法必須合理合德,這是道統為準,治統從之了!
退一萬步講,宋江若不是以仁義忠智信為身則之人,其行為必同秦檜,吳三桂之流,導致的是華夏民族與華夏文化罹受千年之禍。若是如此,宋江又該當何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