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文獻中,常出現通人一詞。【莊子秋水】說:當堯舜而天下無窮人,非知得也;當桀紂而天下無通人,非知失也;時勢使然。這裡通人與窮人相對,並且二者都與知(智)相關,意為有智慧的順通之人。【晏子春秋內篇問下】:景公問晏子曰:國如何則可謂安矣?晏子對曰:下無諱言,官無怨治;通人不華,窮民不怨;喜樂無羨賞,忿怒無羨刑;上有禮於士,下有恩於民;地博不兼小,兵強不劫弱;百姓內安其政,外歸其義:可謂安矣。將通人與窮民相對,意為仕途通暢得志之人。漢代開始,通人概念發生了重大的變化。
漢代『通人』頻現 竟是魏晉之風的導引者?
西漢前期的通人概念和道家思想有着深刻的淵源關係。賈誼【鵩鳥賦】云:通人大觀兮,物無不可。通人意為洞明生死福禍、不為外物所羈絆的得道之人,和大人至人真人同類。【淮南子修務訓】以劍琴、鋋矛為喻,歷數了時人的偏頗後說:通人則不然通士者,不必孔、墨之類。曉然意有所通於物,故作書以喻意,以為知者也。誠得清明之士,執玄鑑於心,照物明白,不為古今易意,擄書明指以示之,雖闔棺亦不恨矣。通人即擺脫流俗浮華、高明透徹、有主見的士人。 漢成帝頒詔廣求遺書於天下,委任光祿勛劉向領校秘書郎,【前漢紀孝成皇帝紀】載:光祿大夫劉向,校中秘書,謁者臣農,使使求遺書於天下,故典籍益博矣。劉向點校經傳,考集異同而古文【尚書】【毛詩】【左氏】【春秋】【周官】,通人學者,多好尚之,然希各得立於學官也。這裡的通人指博學之人。
漢代『通人』頻現 竟是魏晉之風的導引者?
西漢末年,桓譚【新論識通》裡的通人可以是卓爾絕世的帝王如高祖、武帝,可以是博覽群書的士大夫如張竦,可以是放棄懷符分祿、進策建功等世俗追求而以學問精深、著書揚名的寂寞文士如揚雄,亦可以是精通古文經的國師如劉向、劉歆父子。雖然這些通人在桓譚眼裡都有不盡如人意之處,如高祖治病不用良醫,專委婦人,歸之天命;武帝窮兵黷武;張竦不知應變等,桓譚謂之通人之蔽,然而毋庸置疑,桓譚在【識通】中都肯定了他們通的特點,即在某一方面作出了卓越貢獻有才智的人。 【後漢書】桓譚本傳載:是時,帝方信讖,多以決定嫌疑。又酬賞少薄,天下不時安定。譚復上疏曰:臣譚伏聞陛下窮折方士黃白之術,甚為明矣;而乃欲聽納讖記,又何誤也!其事雖有時合,譬猶卜數隻偶之類。陛下宜垂明聽,發聖意,屏群小之曲說,述【五經】之正義,略雷同之俗語,詳通人之雅謀。桓譚這裡所說通人,應該指的是精通【五經】之正義、不信讖緯之人。 兩漢時期通人概念出現頻次最高的是在東漢,王充【論衡】多次談及通人,其觀念深受桓譚的影響。【論衡】中的通人概念,不一定是正面的,如【累害篇】云:古賢美極,無以衛身動身章智,顯光氣於世,奮志敖黨,立卓異於俗,固常通人所饞嫉也。是說通人也會嫉妒高明。又【超奇篇】云:夫通人覽見廣博,不能掇以論說,此為匿書主人。這是說通人沒有創造力。不過,王充對通人的肯定是主要的,他認為通人有五個方面的優點:一,學識廣博,不守一經。王充認為知識是財富,知識越多,財富就越多,富人不如儒生,儒生不如通人通人胸中懷百家之言。二,學以致用,刺世譏俗。漢世直言之士,皆通覽之吏。三,不務鬼神,求真求實。祭祀無鬼神,故通人不務焉。四,審定文讀,教書定字。通人都為精通小學之人。通書千篇以上,萬卷以下,弘暢雅閒,審定文讀,而以教授為人師者,通人也。五,典國道藏,居官累年不遷。從【論衡】相關篇目的表述來看,通人任職多為史官,而無鼎足之位,所謂通人之官,蘭台令史,並且居官常年不遷,所謂委積不紲,如司馬遷、班固、賈逵、楊終等,然而他們所起到的社會作用卻是巨大的。 東漢後期通人在士林中擁有崇高的地位,甚至連遍注群經、集經學之大成的鄭玄,士人也未肯輕易以通人許之。【後漢書】鄭玄本傳載:時大將軍袁紹總兵冀州,遣使要玄,大會賓客,玄最後至,乃延升上坐紹客多豪俊,並有才說,見玄儒者,未以通人許之,競設異端,百家互起。玄依方辯對,咸出問表,皆得所未聞,莫不嗟服。可見在東漢後期士人心目中,通人博學,而鄭玄質於辭訓,通人頗譏其繁。至於經傳洽孰,稱為純儒。 通人和儒者應該說本是有着共同的學術基礎,通人一定是通經的,並且對經學有着精深的學術造詣。然而漢代中期以後,章句之學大盛,經世致用的人才相對匱乏,在這一背景下,士林中興起一種新的風氣,即排斥厭惡章句之學,通人則是這一新士風的代表。所謂通人惡煩,羞學章句,通人和儒者的不同之處在於不受經學牢籠,視野廣闊並善於熔鑄新識。在日常生活之中,他們大多性情澹泊,疏放不羈,恬退不仕,往往連辟公府不就,即使為官也居年不遷。這一風氣向後延伸,即為清通,直接導引了魏晉之風的來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