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雅典』及『古希臘』概念出籠——『百年遊歷,八重虛構』
法國歷史學家所描述的17世紀中葉雅典古城消失的圖像
『1657年,多面手裡史學家迪·康日發表了論著【弗朗索瓦大帝統治下的君士坦丁堡帝國史】。在結束對君士坦丁堡帝國的屬地——雅典公國衰敗的講述時,他藉助默爾修斯有關阿提卡命運的言論,這樣描述了雅典:
「這個地方的宿命竟然會是這樣的。長久以來,它一直統治着整個希臘,最終卻因其政權內部發生的巨變、而走到了受土耳其人奴役和支配的悲慘境地;在這些人的統治下,它再也沒有留下任何古代輝煌的標誌或遺蹟;而正是這些昔日的輝煌,曾經使這片土地揚名天下。」
儘管迪·康日關注的是雅典後來的歷史發展,但他在默爾修斯作品的基礎上、仍然在17世紀中葉保留了古城消失的圖像。』[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198-199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1.一重虛構——雅典的『地方傳說』
十六世紀馬丁努斯·克魯西斯書信集
『首先來看德國人馬丁努斯·克魯西斯(Martinus Crusius)對雅典資料的不斷探求。他是改革派神學家,蒂賓根大學的拉丁語及希臘語教授。為了搜尋相關資料,他首先將目光鎖定在君士坦丁堡;而這一選擇恰好表明了他對雅典現狀的複雜興趣:在克魯西斯那裡,文學動機與教會動機(「希臘」教會與新教結盟的企圖)相互糾纏在了一起,這就使得他與君士坦丁堡主教團以及移居那裡的希臘文人保持着頻繁的書信往來。這些在當時看來極不尋常的長篇書信,最終以【土耳其的希臘】為題結集出版(巴塞爾,1584年)。
正是這部厚重的書信集、記錄了17世紀70年代相關遊記圖書出爐之前、有關雅典現狀的最新詳情。……而從西方人對這座古城及其命運的態度上看,他們對這些書信的興趣則表現為,希臘文人仍舊被視為有關這座古城的、最合適及最權威的信息發布者。』[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196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註:還是讓我們回顧一下,就在幾十年前,當P.吉勒談到身處君士坦丁堡的希臘人對城中古希臘遺址所流露出的漠視及無知時,明確表達了否定觀點。』[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196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17世紀70年代前雅典的『地方傳說』
『而對雅典的古代來說,書信集的問世卻產生了轟動效應:人們開始爭先恐後地搶答克魯西斯的疑問。
西蒙·卡瓦西拉斯和塞奧多西奧斯·茲奧馬拉斯面對廣大聽眾,大肆宣揚所謂的「地方傳說」;[ (Mirabilia,該詞的詞源是「奇蹟」、「驚詫」。此處特指當時流行的有關一座城市誕生的傳奇故事。---譯者)]這些傳說給城市的古代文物遺址穿上了虛構的外衣,而這一件件漂亮的衣冠通常又頂着家喻戶曉的「古代偉人」的大名(塞米斯托克里斯和哈德良的宮殿,亞里士多德和其他哲學家的學堂,蘇格拉底的紀念碑,等等)。從15世紀的一部希臘手稿中,我們首次獲得了有關上述傳說的系統文字記錄。』[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196-197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維也納無名氏的『希臘手稿抄本』
『關於雅典的地方傳說,參考費爾南多·格里高羅維奧斯的專論【雅典的傳奇寫手】,選自他的【中世紀的雅典城市史】,第2卷,雅典,1904年,第361-371頁以及516-552頁(斯皮里東·朗布羅斯翻譯並校對)。15世紀晚期出自維也納佚名作者的一本希臘手稿抄本【雅典的戲劇和教育】,由拉伯德翻拍、謄寫、翻譯並評述,參閱其上述作品第1卷,第15-31頁。這些對傳說的信仰及其手寫傳統(除了希臘的,還可參考較晚時期另外兩部來自巴黎和威尼斯的佚名手稿)。』 [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196頁注,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註:『塞米斯托克里斯』,雅典將領。在希波戰爭中曾帶領雅典人取得海上的勝利,從而建立了一隻海上艦隊。]
關於無名神廟的傳說
『在這些有關雅典古代的傳說中,最不可思議的就是如下這種荒唐的說法,它將一座無名神廟定位在雅典衛城、隨即又將它與巴台農神廟張冠李戴(卡瓦西拉斯所為)。[ (註:馬丁努斯·克魯西斯的【土耳其的希臘】,巴塞爾,1584年,第461頁。而第一個將無名神廟與巴台農神廟聯繫在一起的正是這為維也納的無名氏)]還需補充的是,這座神廟的古代名稱看來真的無人知曉(茲奧馬拉斯始終稱其為「萬神殿」,總是將它喻為「超越所有建築的建築」)。』[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197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16世紀希臘有70餘種方言
『從後期影響上看,還有一類「信息」涉及對當時流行的雅典日常口語的評判。在這一點上,卡瓦西拉斯顯然持否定態度:「對於這些希臘方言,我們無話可說;它們如此之多,如此不同,足有七十餘種。而其中的雅典方言竟然是最糟糕的」。……
身處荷蘭城市萊頓的希臘語教授約翰內斯·莫爾修斯(Johaness Meursius),在談及雅典時同樣模仿了西奈西奧斯的修辭手法,不過他沒有忘記講明出處。1624年,他在有關雅典的論著中開門見山地表示,認識和了解雅典古代的巨大責任純屬文學的分內事;因此,他對雅典的命運完全無動於衷。【雅典的阿提卡】應當算是發現雅典之前、對該城第二類有價值的文學表現。作者懷着濃厚的興趣,試圖在史料基礎上重塑這座城市的名勝古蹟;而占據這些史料核心地位的顯然是帕夫薩尼阿斯。當然,這裡指的是在文學寫作範圍內、圍繞這座古代城市的地形所進行的首次系統性資料處理。』[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197-198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我們不妨再來看看羅貝爾?德?德勒(Robert de Dreux)對雅典的描述。此君是法國駐君士坦丁堡大使館的神職隨員,1669年首次訪問雅典。……
德勒提供了一個有趣的證據。首先——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他的動機源自踏訪「雅典古代遺址」的願望。的確如此,當他走進這座城市時,他對眼前的一切驚嘆不已;可惜的是,他的感悟完全是根據地方傳說而得出的;更值得關注的是,為了搞清楚雅典在德勒心目中的意義,我們必須先弄明白,他到底肯定了哪些古蹟的價值。這位法國神甫似乎沒有僅僅讚美基督教前的古代輝煌;在他眼裡,雅典更多地關係到後來發生的許多重大歷史事件。具體來講,他在雅典身上發現了一座使徒到過的城市所應有的價值:
「我更希望看到一座為使徒保羅指責雅典人的盲從提供藉口的廟宇,因為他們竟然將它獻給了一個陌生的神妡……。我至少還想努力一下,看看是否能夠找到當年聖迪奧尼索斯住過的房屋……」』[ 參閱亨利·奧蒙的【十七世紀的雅典---P·羅貝爾·德?德勒的報告---雅各布·斯蓬和P·巴班的信函(1669-1680)】,第14卷,1901年,第277頁。德勒的作品後來才出版。參閱羅貝爾?德?德勒的【土耳其與希臘之旅】,巴黎,1925年;轉引自[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202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通覽這樣的文字背景,「雅典古代遺址」並不意味着這座古典城市的遺址,卻主要指與該城市的基督化進程相關的那些遺址。在德勒看來,使徒保羅——不同於帕夫薩尼阿斯之與迪?盧瓦爾,才是他在這座光榮城市中最可信和最親近的嚮導,而巴台農神廟(因為在談及無名氏神廟時提過它)作為基督教世界的前兆、則占據了顯著地位。德勒的強烈願望、即親眼目睹雅典城堡之顛上的這座古代神殿、一座能夠證實其信念的神殿,僅從願望上來講,也許背後支撐它的未必是某個強大的傳統;它也許更偏向於一段歷史的老話:這座無名神廟的存在,以及他與巴台農神廟的契合,純屬地方傳說捏造的一個歷史插曲。起初,由於進入城堡的限制,德勒未能如願;因此他只好先將注意力集中在與大法官迪奧尼索斯和保羅相關的遺址上。後來,他終於如願以償(「我對自己說,只有親眼目睹這座獻給無名神妡的廟宇,我的雅典之行才夠得上圓滿」[ ---參閱亨利?奧蒙的【17世紀的雅典--- P?羅貝爾?德?德勒的報告---雅各布?斯蓬和P?巴班的信函(1669-1680)】,第14卷,1901年,第280頁]),獲得了進入城堡和神殿的許可。他讚嘆着神殿的恢弘氣勢和雕塑的精美絕倫,連聲驚嘆:「甚至連羅馬人都無法將它們剝奪」,可是,他卻將更多的精力花費在了對基督教遺蹟的探尋上,並最終憤懣地證實道,「土耳其人將其搶掠一空」。
德勒的這篇未發表作品,提供了一個有力的憑證。他使我們確信無疑,那些有關雅典古代遺址的地方傳說,直到17世紀70年代依然廣為流傳;更重要的是,從作者的滿腔熱忱中,還能看出某種企圖——為了將這座鄰近的古代城市納入西方世界、作出某種「思想性」的價值評估。』[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203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以德勒為契機,我們必須提到K.西莫布羅斯的著名論著【前往希臘的外國旅行家】,3卷本,雅典,1984年(1970年首版)。對於這本書,所有研究過旅行論題的人,都難以擺脫複雜的心情。因為這部從到過希臘的「外國人」的遊記作品中嘔心瀝血收集而來的信息大全,儘管其海量證據對於最初的方向確立有過作用,卻不能完全令人信服。首先,他的資料選擇標準有待商榷;其次,他在人物生平整理以及翻譯上也有很多缺陷,其中不乏實用主義方面的重大錯誤;更有甚者,他給這些作品蒙上了種種虛無縹緲、空穴來風的印象。就拿德勒來說吧。西莫布羅斯完全曲解了此人。在引用德勒原文時,他竟然斷章取義,偷梁換柱,隻字不提原作者渴望一睹神廟風采的熱情,將讚美之心換成了舊時的拜古之情,由此對這位法國神甫「解讀」遺址的動機作出了偏執的判斷。這樣的「疏忽」並非僅此一例。它在近期還連累了孔塔拉多斯。此人延續了這幅有關德勒的渾濁畫面。這位研究建築的學者的專著,精心描繪了巴台農神廟從古至今的命運,總體上堪稱一部目標明確、史料豐富的歷史巨著。然而,最終它卻未能通過相關研究和真憑實據、向我們準確展示神廟歷史上這個及其關鍵的轉折期、即這個古代遺址是透過新遊記作品而進入西方視線的。這一切都是因為他過多依賴了西莫布羅斯。同樣能夠說明問題的是,在對斯蓬的認識上,他也信賴西莫布羅斯(其中忽略了斯蓬與巴班作品出版的關係;而對於拉伯德,他更是只提不評),結果是錯誤地得出斯蓬曾經兩次到過希臘的結論。參閱薩瓦斯?孔塔拉多斯的【作為文明偶像的巴台農神廟,作為永恆遺址的編年史】,選自圖爾尼喬蒂斯編審的【巴台農神廟及其對近代歷史的影響】,雅典,1994年。』[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203-204頁注,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2.二重虛構——牽手『古人』:帕夫薩尼阿斯
發現『古雅典』對「帕夫薩尼阿斯」[ 帕夫薩尼阿斯(公元2世紀小亞細亞的旅行家和地理學家。---譯者)……有關15至16世紀帕夫薩尼阿斯在歐洲受到的歡迎,參閱N.巴巴哈吉斯為帕夫薩尼阿斯【希臘遊記】一書的出版所撰寫的前言(雅典,1974);文章還評介了與該書有關的最早的出版和翻譯。有關帕夫薩尼阿斯作品的出版,還可以參考伯納德·夸里奇的拍賣書目列表【帕夫薩尼阿斯和他的希臘指南:從16世紀至19世紀末的印刷出版物匯編】(倫敦,1992)。轉引自[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90頁、211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作品的倚賴
『在這個翻天覆地的時代大潮里到訪雅典的新派旅行者中,無論如何必須添加一位貌似的「訪客」:帕夫薩尼阿斯。因為,重新描繪雅典的巨大成功,在很大程度上得益於他的專業性地形考證以及建立在古代文史資料基礎上的古代遺址描述。帕夫薩尼阿斯也因此得到了高度評價。他所打造的這一新型工具迅速得以推廣,並與銘文的實地考證相輔相成,最終徹底揭開了原有地方傳說虛假的真實面目。
我們可以將其視為一種雙向運動。它一方面傾向於目擊觀察和藉助原始史料的批判審視,另一方面則徹底背棄了原有的地方口頭傳說。這一雙向運動相互作用,最終產生了新的認識,並由此開闢了一條信息收集、整理、甄別和修正的全新途徑。而在整個旅行新階段中,帕夫薩尼阿斯必將成為雅典訪客最親密、最可靠的嚮導。從那時起,「牽手帕夫薩尼阿斯」(Pausanias à la main)遊覽雅典,就成了所有來訪者的口頭禪和必修課,而他的名字則轉換為歐洲人重新認識雅典的象徵。也正是從那時起,作為雅典地形的權威導遊,帕夫薩尼阿斯不再是事物的起因,而是一個嶄新訴求的結果了。』[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211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該『手稿』出現的時間點可疑
該手稿來歷可疑,從其出現的時間來看,既是文藝復興運動所收集到的首批手稿,又是最早出現的印刷品;該時期正是大批偽造古代『手稿』的高峰期。
『如同我們先前提到的那樣,這位古代旅行家的作品被歸類為文藝復興運動所收集到的首批手稿,同時也被歸類為新技術時代初期最早的印刷品:他的作品早在15世紀末就得以出版並被翻譯成了拉丁文。17世紀70年代,雖然他的作品出版已經盛況空前,可仍舊未將人們的視線引向實地考察。』[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211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1624年作為文學作品的材料、該『手稿』得到處理
1624年約翰內斯·默爾修斯(Johaness Meursius)【雅典的阿提卡】出版,正是在這本書里,對帕夫薩尼阿斯的史料進行了最早的系統處理。
默爾修斯何許人也?原來是身處荷蘭的希臘語教授。『他在有關雅典的論著中開門見山地表示,認識和了解雅典古代的巨大責任純屬文學的分內事,因此,他對雅典的命運完全無動於衷。』[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197-198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處理該『手稿』者,又將『雅典』安在荷蘭『萊頓』頭上
『除了默爾修斯的名著【雅典的阿提卡】,我們還想提到他的另一部鮮為人知、非文學類型的論著【巴塔維亞的雅典】。這是默爾修斯給萊頓這座城市起的別名,同時也用在了自己作品的標題中。該作品熱情洋溢地向世人展現了這座城市,入木三分地描述了當時的風土人情、文人作家和社會進步。雅典與萊頓的相互比照,誘導我們重新審視了這座荷蘭城市。1625年,在經歷了長期戰爭之後,荷蘭早已擺脫了西班牙人的統治並獲得了自由。然而,直到威斯特法利亞和約[ (1648年,在這座德國歷史名城簽訂的和約。它結束了德國的三十年戰爭;德意志進一步分裂,而法國等國則取得了大片土地。---譯者)],它才最終贏得了國際外交的正式承認。
在此需要說明的是,默爾修斯有關雅典的作品創作於一所大學。在這所大學裡,活躍着當時歐洲最進步、擁有斯卡利傑爾這樣傑出人物的文學社團;不僅如此,這還是一所新型大學。它的誕生歸功於荷蘭獨立喚起的民族熱情和自豪,歸功於工商業城市萊頓所付出的艱苦努力。通過對古代文學、即舊有知識的批判性耕耘,以及對解剖學及天文學一類新型實驗科學的大力推進,這所新型大學贏得了社會公認和威信。當然,所有這一切都離不開【巴塔維亞的雅典】所充分展示的「實驗室」裝備。
作為這所新型大學的所在地,萊頓因而成為了全歐洲的精神中心,在歐洲的教育改革及重組上起到了表率作用。然而,默爾修斯將古代雅典與新型萊頓相契合、這一象徵性舉止以及所傳遞的信號,雖然不算模稜兩可,卻着實難以理解。從一個方面講,萊頓是一座「先驅」城市(仍在進行殖民擴張的新獨立國家中一座充滿生機活力的城市),因此,它也就具備了代表未來發展傾向及創新思維的某些特徵以及重新詮釋雅典的可能性;從另一方面講——從這所大學在該作品中的重要地位及其文學及科學之城的美譽上看,【巴塔維亞的雅典】書名的選擇,同樣也可以被視為點睛之筆。在認識雅典傳統之前(主要指希臘化時期和羅馬時期的傳統),作者巧妙地添上了自己所在城市的大名,使得雅典古城有了一個文學及科學之城的前綴。如同茲奧馬拉斯向克魯西斯表白的那樣,「真正的雅典」早就存在於蒂賓根了、抑或教育發達的西方的任何一個角落。』[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199-200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真正的雅典』早就存在於德國『蒂賓根』了?
『蒂賓根』是德國一所大學,據說成立於1477年。十五世紀德語還沒有形成,怎麼可能有大學!德國在十五世紀因有『蒂賓根大學』,於是就變成了『真正的雅典』!?
從「巴台農神廟」傳說的形成過程可知帕夫薩尼阿斯【希臘遊記】之偽
1640年盧瓦爾認出「無名神廟」就是「雅典娜神廟」
『1640年、即莫爾修斯之後16年及克魯西斯之後56年,迪·盧瓦爾領主撰寫了一部東方之旅遊記,似乎對希臘產生了愈加濃厚的興趣。書中,它首先表達了如下觀點:任何一本書只要提到希臘,就會自然引起世人的關注。僅此一點就足以讓我們想到,世界正在發生變化[ (迪·盧瓦爾【……遊記,內含數封寫自雷旺達的信函,以及有關希臘、蘇丹統治、宗教和風俗等尚未被發現的奇聞軼事】,巴黎,1654年)]。
……盧瓦爾懷着巨大的期許遊覽了雅典,並用了整整十頁紙對其抒發情懷。站在巴台農神廟旁,他認出了這就是雅典娜神廟;當然,他還提到了對這座神廟做出正確判斷的第一人帕夫薩尼阿斯,卻沒有對其深入探討和評價。總之,對當地流行的有關古代遺址的真實身份的傳聞,他始終保持着謹慎態度。比方說,他堅決不信有關巴台農神廟「無名神氏」銘文的流言,因為帕夫薩尼阿斯從未提到過。……如他直言,在還未踏上雅典土地之前,這座古城就已喚起了他的「崇敬之心」;可一旦身臨其境,卻大失所望,內心深處只剩下了憐憫:「眼前的一切,使我無法想象,我來到的是一座傑出的城市」。』[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200-201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然而1669年德勒並不知道【希臘遊記】對「巴台農神廟」的說法
(參見以上章節:『一重虛構——雅典的「地方傳說」』相關內容)
斯蓬與吉耶爭論的焦點:『無名神銘文』存在嗎?
『斯蓬贏得了他與吉耶爭論中的最大「勝利」。後者在相關描述中肯定地說,雅典娜神廟上刻有關於無名神的銘文。』[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267頁注,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十八世紀「巴台農」一詞『拼寫錯誤』
不知是由於新造還是偽造的原因,當時對「巴台農」一詞不熟悉、常出現『拼寫錯誤』(詳細內容請參看本節『六重虛構』相關內容),甚至在十八世紀狄德羅的【大百科全書】有關雅典的詞條中、「巴台農」一詞『拼寫錯誤』依然存在。(第3卷,巴黎,1781年再版本)[ 轉引自[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286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在17世紀70年代前的古代傳說中,「巴台農神廟」並不存在
『在這些有關雅典古代的傳說中,最不可思議的就是如下這種荒唐說法,它將一座無名神廟定位在雅典衛城、隨即又將它與巴台農神廟張冠李戴(卡瓦西拉斯所為)[註:馬丁努斯·克魯西斯的【土耳其的希臘】,巴塞爾,1584年,第461頁。而第一個將無名神廟與巴台農神廟聯繫在一起的正是這位維也納的無名氏] ,還需補充的是,這座神廟的古代名稱看來真的無人知曉(茲奧馬拉斯始終稱其為「萬神殿」,總是將它喻為「超越所有建築的建築」)[同上第430頁] 』[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197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3.三重虛構——沙發上想象出的『遊記』:吉耶『虛構』的發現
喬治·吉耶的著名遊記【古雅典與新雅典】早於造訪『雅典』第一人斯蓬的著作、於1675年出版;然而後來人們發現其實吉耶從來沒有到過雅典,他的遊記不過是在自家沙發上閉門造車編造出來的而已。
『正如後來所證,吉耶的作品確有許多嚴重的常識性失誤。這位來自里昂的文物收藏家一手炮製的失誤,統統羅列在了他的作品中,其尺度之大,竟然引起了坊間的極度猜疑:【古雅典和新雅典】的講述人究竟是否真正到過雅典。後來,作者自己也坦白交待,他本人從未去過雅典,而他的這本書不過是根據他的那位去過雅典的兄弟的實地考察結論、再添加一些古代史料或近代研究資料(主要是默爾修斯的)、重新整理而來的。事到如今,不僅雅典之行,甚至包括吉耶兄弟本人,都被懷疑成為敘述虛構了。正是通過這種方式,作者輕而易舉地按照自己的評判標準、將常駐雅典和希臘本土各地的傳教使團成員的所見所聞拼湊在了一起。
隨着斯蓬作品的問世以及對吉耶作品虛假內容的公開圍剿,兩位法國作者之間迅即爆發了激烈爭論,並最終導致了另外兩本書的出籠(1679年)。吉耶堅決否認對他的批評;為了捍衛他的作品權威和聲譽,他特別撰寫了【論斯蓬先生發表的希臘考察報告的書簡】。而斯蓬先是在阿姆斯特丹再版了他的早先作品,又馬不停蹄地在里昂推出了新作【對吉耶先生就雅克布·斯蓬希臘遊記評述的答覆】。
這場激烈爭辯以及兩人之間的爭強好勝和相互指責,帶出了意想不到卻發人深省的效果。斯蓬把他與吉耶的筆戰喻為「爭奪情人」的決鬥:「我們在為同一個情人爭風吃醋。雖然她已步入三千多歲的高齡,卻風韻猶存」。』[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209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吉耶的虛構發現對同一傳統的建立也起了同樣的作用:歐洲的希望之旅始於雅典。因為吉耶用他在沙發上編造的雅典之旅素材,以最美妙的方式說出了雖是虛構,卻是美好的發現。』[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239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算上斯蓬,共有四人在1675年完成了他們的希臘之旅。而特別提及弗農,是為了更有效地看待吉耶的發現、即他對那幫歐洲旅友的認識。正是因為與他們的相遇,他的假想兄弟、抑或書中的主人公才得以踏上前往雅典的旅途;而正是在這次旅途中,吉耶編故事的想象力和洞察力才得到了最大的釋放。因為,吉耶決不會僅僅滿足於讓那個法國冒險家獨自充當講述此行的目擊證人,他還要用最適合描述此行的羊皮紙、展現那些虛構卻看似真實的同伴;然而,選擇一個或一夥旅行同伴,並不能直接說明問題。這四個文人組成的團伙,首先代表着一個多國或泛歐小組(一個英國人、兩個德國人和一個意大利人);其次是他們的專業知識結構:打頭陣的是科學、化學、天文學,緊隨其後的是「文史類」(古代史及近代史);最後是該團伙所攜帶的科學工具和書籍:一個濃縮了文學共和所有特徵的微型世界。希臘從一開始就成了文人學者和知識探求者的興趣對象;換句話說,成了科學趣味及大眾趣味的對象。然而,同樣是在17世紀末的這次希臘之旅中,還出現了當時流行的、由科學家及文人組成的權威社會團體。
斯蓬、維勒、弗農以及伊斯特科特四人,當他們在1675年夏日乘坐着從意大利開往希臘的商船、第一次讀到新鮮出爐的【古雅典和新雅典】一書時,對於此種巧合興許會倍感興奮。因為,在他們看來,吉耶的想象就是真實的世界。他們的行為不正是一脈相承嗎?也許其中某位的表現還更為激進呢。這些人也是文物鑑賞家,也是歐洲內陸大旅行的踐行者,也是相約在意大利、然後結伴前往雅典的。而就在幾個月前,某種有關他們此行、近似預言的虛構版本,就已經流傳開來了。假如說弗農和斯蓬就地發現的可信度,為即將掀起的新希臘旅行傳統奠定了基礎,那麼,吉耶的虛構發現(儘管後來他在文物收藏結論上遭到斯蓬的強烈批評)對同一傳統的建立也起到了同樣作用:歐洲的希臘之旅始於雅典。因為,吉耶用他在沙發上編造的雅典之旅素材,以最美妙的方式說出了雖是虛構、卻是美好的發現。此外,儘管遭到了嚴謹的文物收藏家斯蓬的蔑視,對於正闊步走向18世紀的歐洲世界來說,這部小說也同樣發出了又一個強大的改革信號。最終,他們兩位都以各自的方式成為了他們所處時代的弄潮兒。
巴班、吉耶、斯蓬、維勒、弗農以及部分意義上的侯爵大人,他們以並行不悖或相互彌補的方式,成為了一個大眾文明待命出發的承載者和表達者。毫無疑問,17世紀70年代的歐洲人已經為「發現希臘」作好了充分準備。他們具備了一張嶄新的面孔,且急需一面嶄新的鏡子去揭示它的真相;而雅典就在對面,靜待着他們。』[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238-239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4.四重虛構——杜撰『文藝復興時期』到訪『雅典』者的故事
如前所述『文藝復興時期』從來只是『羅馬』的, 『古羅馬』沒有『古希臘』。後世為了將『文藝復興』與『古希臘』扯上關係,虛構了文藝復興時期『唯一到訪雅典者』——意大利安科納人『基里阿庫斯』的故事。
15世紀安康納人塞里亞克(即基里阿庫斯)旅遊希臘[ 參看[德]維拉莫威茲【古典學的歷史】中譯本第1版第42頁,三聯書店2008年6月]
沒有基里阿庫斯,文藝復興運動就與『古希臘』沒關係
『基里阿庫斯現象,一種無論如何看待均顯獨特的現象,假如對其手稿以及遲遲被發現的早期收藏略加考慮的話,就顯得更加富有魅力了;這一現象在19世紀末引起了世人的極大關注,它的先驅者形象甚至一度「被大大高估」,而基里阿庫斯本人也被視為西方歷史上探尋古典希臘的唯一先例。正是這樣一段歷史的啟動,順着同一方向與時俱進,最終與文藝復興運動所代表的近代啟動不期而遇。正是因為有了基里阿庫斯,有關文藝復興運動的真相才能大白於天下並得到正確評估,而古典希臘的自身價值也才能得以倖存和歸真。』[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101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反過來正好說明文藝復興運動與『古希臘』無關,基里阿庫斯是十九世紀西方學者為了將『古希臘』與文藝復興運動掛起鈎來,而造出來的又一假古董。
可疑的基里阿庫斯『手稿』
『基里阿庫斯在日記里向我們描繪了這座城堡的古老建築。他的絕大多數日記都是隨意寫在草稿紙上的,而內容則大都抄自這座城市或其他城市的銘文。基里阿庫斯的開創性工作和大量手稿最終卻慘遭厄運,絕大部分還未來得及出版,就在16世紀初期損毀或遺失了,餘下一小部分直到18世紀中期才重見天日。』 [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100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草稿紙是什麼紙?(羊皮紙?紙草?還是中國紙?)
如果是銘文,一定是某種古代的文字,如果是所謂『古希臘文字』,那麼古希臘文字的字典在18世紀之後才問世,基里阿庫斯一個文藝復興時期的意大利商人如何能夠釋讀呢?
既然是重要的銘文,基里阿庫斯又懂得文物的價值,怎麼又會『隨意寫在草稿紙上』?而16世紀的東西,一小部分直到18世紀才重見天日?一看就知道是18世紀以後編造出來的天方夜譚。再則,文藝復興時期唯一到訪雅典者,唯一就是孤證,『孤證不立』為考據學的原則。
文藝復興時期『唯一到訪雅典者』——意大利安科納人『基里阿庫斯』
基里阿庫斯(1391-1452)自幼經商,閒時喜愛文物收藏。在1430至1450年的商旅生涯中,他懷着極大熱忱,在從君士坦丁堡到埃及的遼闊土地上展開文物研究。其中,尤其對『希臘地區』情有獨鍾。
『1436年和1444年,基里阿庫斯曾兩次短暫停留雅典。當時,佛羅倫薩人正統治着這座城市。於是,他被盛情邀請下榻於政府所在地的城堡中。』[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99-100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有關基里阿庫斯,參閱伯納德·阿什莫爾(Bernard Ashmole)的【安科納的基里阿庫斯 】,英國科學院論文匯編,第45卷,1959年,第25-41頁;保羅·麥肯德里克(Paul Mackendrik)的【一位文藝復興運動中的奧德賽——安科納人基里阿庫斯生平】,選自刊物【古典中世紀】,第13期,1952年,第131-145頁。文章認為,基里阿庫斯遲遲抵達雅典以及他對這座城市的短暫訪問,可以被視為文藝復興運動重新認識希臘的標誌。……[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100頁注,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為了收集基里阿庫斯的資料以及整理他的全部作品目錄,美國文學家博德納爾奉獻畢生精力,出版了【安科納人基里阿庫斯的晚期旅行】(劍橋,2003年)
為什麼花那麼大精力整理一個虛無縹緲的旅行記錄呢?
是誰、從何時開始竭力維護『基里阿庫斯到訪雅典』說呢?
『確實,對基里阿庫斯雅典工作的重新評價,應當歸功於19世紀、即雅典已經贏得近代文明誕生地美譽的那個年代。對基里阿庫斯獲此殊榮起到決定作用的,要屬路德維希·羅斯(Ludwig Ross)的相關研究。他將聖高爾[ (1445-1516,意大利建築師,曾在拉菲爾設計聖彼得大教堂圖紙時出任過他的助手。---譯者)]的設計圖紙與這位安科納的文物收藏家聯繫到一起了。
圍繞「西方發現雅典」這一命題,費迪南·戈里高羅維斯(Gregorovius,1821-1891,德國詩人及歷史學家)曾於1889年對基里阿庫斯的作品進行了詳盡分析,並為此撰寫了【中世紀的雅典】。此書由皮里冬·蘭布羅斯翻譯成希臘文(雅典,1904。1889年德文首版)。
正像他所分析的那樣,雖然戈里高羅維斯期望「賦予佛羅倫薩與雅典在文藝復興運動中的巧遇以某種哲學意味」(第516頁),同時還想將基里阿庫斯置於這一巧合之中,但R.斯通曼的理解卻截然相反:這位德國歷史學家最終還是未將基里阿庫斯稱為帕夫薩尼阿斯的化身(「不幸的是,基里阿庫斯沒能成為15世紀的帕夫薩尼阿斯:他沒能寫就自己的雅典之旅」);他還補充說,對於其他一些城市(比如薩爾迪斯[小亞細亞古國呂底亞的首都]),基里阿庫斯留下的相關信函,卻叫人聯想到新旅行作家的風格。
萊昂·德·拉博德伯爵(Comte de Laborde)的【15、16及17世紀的雅典】(巴黎,1854,第8-10頁腳註),對基里阿庫斯的作品也有一定認識。他指出,對15世紀意大利作品投向希臘及希臘遺產的微光,他早已持懷疑態度;但他同時也低調指出,基里阿庫斯與其他一些人、同屬那個「出類拔萃的旅行家-博學家」群體。
讓我們在強調一下,在聖高爾的設計圖紙與基里阿庫斯相互契合的問題上,拉博德伯爵似乎並不願意被L.羅斯說服。』[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101頁腳註,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原來:沒有基里阿庫斯的這次旅行,文藝復興運動就與『古希臘』無關!
20世紀80年代當代作家理查德·斯通曼(Richard Stoneman)在其所著【探尋古典希臘】的扉頁上這樣寫道:
『尋覓古代希臘,仿佛是一段始於中世紀曙光、早在君士坦丁堡淪陷之前就發生的歷史、一段關於胸懷冒險精神、心揣不同動機卻又走向同一目標的旅行家踏訪希臘的歷史、一段發現古典時期遺產、重塑昔日輝煌的歷史。』[ (【探尋古典希臘】,雅典,1996年[1987年英文首版])]
『這位被後人公認為早期(西方)到過古希臘城市、尤其是雅典城邦的第一人,正是安科納人基里阿庫斯。這位偉大的先行者,也是在千年之後「第一個挺身而出、將「雅典城堡」改稱為「衛城」的拉丁語作家,並使得該詞在拉丁語文學中首次得到正式採用」。在此需要補充的是,「城堡」一詞(castrum)依舊存在於歐洲近代語言中;直到17世紀,它才在旅行家們高談闊論中被「雅典衛城」完全替代。』[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99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5.五重虛構——『指鹿為馬』,將天主教主題畫作改名為「雅典學院」
歐洲文藝復興時,意大利『藝術三傑』中年齡最小的拉斐爾曾經畫過一幅名為【雅典學院】(The School of Athens)的畫,反映的是古典時期學派林立、相互切磋的景象。這是如今普通的說法,人們都信以為真,尤其是中國的學者,對其頂禮膜拜,不遺餘力。
其實,拉斐爾的這幅畫掛在梵蒂岡教皇辦公室的走廊,是用來為天主教裝點門面的、表現天主教傳教內容的一幅畫。該畫創作於1509-1510年,將其稱為「雅典學院」則是在十七世紀,確切地說該畫是在1698年(原文為1638年,當為1698年之誤,因為「雅典學院」名稱的確定與貝洛里發表於1695年的一篇文章首次提到標題「雅典學院」(Liceo d′Atene)有關)之後才被定名為「雅典學院」的,距離該畫創作已經過了190年。
『該畫名稱「雅典學院」(Gymnasium d」Atene)的確定,與貝洛里發表於1695年的一篇文章首次提到標題「雅典學院」(Liceo d′Atene)有關。參閱英格麗德·羅蘭(Ingrid Rowland)撰寫的【雅典學院的知識背景:在朱流斯二世的羅馬中探尋神醫】,選自馬西亞·霍爾(Marcia Hall)主編的【拉斐爾的「雅典學院」】,劍橋,1997年,第150頁以及注釋第56。哈里·B.古特曼的文章【拉斐爾壁畫「雅典學院」中的中世紀成分】(期刊【思想史】第2卷第4期,1941年10月,第420-429頁),作為最先觸及該壁畫所具有的文藝復興意義的研究之一,明確指出法國旅行家馬奎斯·德·塞涅萊正是使用該名稱的第一人。』[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88頁注①,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這幅壁畫的創作原本屬於一個以服務基督教信仰為宗旨的整體聖畫項目。』[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89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事實證明,正是16世紀的批評家們將這幅作品奉為了「基督教世界和基督教神學的榮耀。」』[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88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在對這幅作品的理解上,當時扮演主角且搶盡風頭的,竟是那個時代繪畫理論的泰斗人物瓦薩里對此所持的保守態度;倘若我們對此一併加以考慮,那麼,這一問題就更加發人深省了。按照他的理解,這幅壁畫「展現了一群正在探討哲學、天文學與神學如何相互妥協的神學家,分門別類地展示了全世界的智者賢人」;在他們中間,他自然而然地認出了福音的傳遞者馬特。而對貝洛里來說,他所肩負且不可推卸的使命,是要指出瓦薩里的確犯了錯誤。然而,在對這幅作品的基督教詮釋中,瓦薩里並非孤軍作戰。對此作出基督教含義詮釋的還有喬治 吉西(Georgio Ghisi)的版畫。該版畫首次在安特衛普付梓印刷,1550年又由當時著名的印刷商希羅尼穆斯·考克再版。它在顯著位置上刻意突出了使徒布道行為,將拉斐爾的作品轉換成了使徒保羅向崇拜偶像的雅典哲學家們宣傳福音書的場面。需要補充的是,這一詮釋後來又派生出另外一幅作品,不過這回兒站在宣講台上的變成了使徒彼得。』[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88-89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可以肯定,推翻瓦薩里的解釋,正是重新評價這幅作品的必要前提。可是,長久以來一直被視為謬誤而備受指責的瓦薩里,卻在近期得到了一批藝術史學家的高度關注。而他們關注的目光,正是聚集在重建藝術作品含義生成的歷史環境上。』[ 註:『在這些研究論文中,作者不僅偏向對「雅典學院」宗教認可的辯護,而且通過對壁畫細部的詳盡分析以及對這些細部的錯時審視、重新回到了當年瓦薩里的主張上。』見[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89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總之,一旦我們將16世紀初的這幅名畫置於教廷的精神氛圍中(藝術史學家新的研究取向,成功取代了原先藝術風格及藝術方式分析),我們對它的理解將更加清晰透徹,就能夠重新梳理和重建該作品產生以及對其解釋的歷史環境;由此可以看出,它起碼在表面上抵消了古希臘哲學、當然也包括雅典在教皇皇室中所占據的意想不到的核心地位。』[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89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透過上述觀察,我們可以肯定地說,有關該文藝復興運動頂尖藝術作品的所有解釋和觀點最終都與該壁畫的主題相關……從相關內容看,至少在相當長的一個時期內,這幅壁畫讓人們更多想到的是這座典型的偶像崇拜城市的基督化時刻,而不是那個哲學流派精彩紛呈、鼎盛時期的雅典古城。在後人眼中,拉斐爾的雅典,還有梵帝岡的雅典,呈現的是如此一副模樣:它游移在「智慧」和「哲學」仍未顯山露水的地平線上,游移在對使徒布道、而非對帕夫薩尼阿斯(公元2世紀小亞細亞的旅行家和地理學家。——譯者)遊歷的認知中;總之,對於文藝復興時期的基督教世界來講,這樣的雅典才更加可信,才更易接受,因此它才能夠登堂入室,裝扮教廷。
此外,這幅作品的製作過程,不僅關係到朱流斯教皇二世下令定製該畫時的精神背景,從客觀上講,它還涉及到一場曠日持久、覆蓋面廣、以振興及重建羅馬為目標的強大思潮;這場以勝利告終的思潮,發端於1470年前後西克斯圖斯教皇四世有關打造基督教城市與古代城市一體化的新思維和新遠景;而對這一新思維起到決定性推動作用的,正是教皇保羅三世時代的米開朗基羅和16世紀40年代拉斐爾的藝術作品。此後不久,貝尼尼(Bernini)的作品又將這一新思維推向極端。……
需要指出的是,如同我們反覆提醒的那樣,無論是論及希臘的具體問題,還是論及古代或古代人本身的含義,我們都必須謹小慎微,不要以為使用了同樣的詞,就可以隨意張冠李戴,將後來的意義強加給當時本不具備這些意義的時代。』[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90-91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在西洋假古董面前,當今中國學者的崇洋心態
余秋雨:
『我在備課的時候已經下了決心,一定要在今天的課程中給你們一代留下一個關於百家爭鳴時代的深刻印象。人類最深刻的印象,首先總是作用於視覺,因此我從世界坐標出發,找了一幅畫,那是歐洲文藝復興大師對於從古希臘開始的百家爭鳴的想象……歐洲文藝復興時,意大利『藝術三傑』中年齡最小的拉斐爾曾經畫過一幅名為【雅典學院】(The School of Athens)的畫,反映的是古典時期學派林立、相互切磋的景象。
歐洲文藝復興起源地佛羅倫薩(Florence)的統治者麥第奇家族(the Medici Family)在文藝復興到來之前,就開始頻頻提到雅典學院時代的學術氣氛,並且建立了模擬性的柏拉圖學院(Plato Academy)。
【雅典學院】中出現了很多學者。站在中心部位、右手指天的是柏拉圖,他的左邊是學生亞里士多德。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分別代表古典哲學的兩大流派。兩人的周圍圍繞着很多學者,傾聽他們激昂的辯論。也有人在台階上旁若無人地獨自研究,後面巨大拱形柱的左右兩座浮雕,分別是智慧女神雅典娜、愛與美之神阿佛洛狄忒。
畫面上這些人從不同方向進行着平等的、創造性的思考,實在讓人振奮。始於十四世紀的歐洲文藝復興打破了中世紀的黑暗,靠的不是僅僅復興一個柏拉圖或亞里士多德,而是對歐洲整體思維水平和自由精神的全面復興。
因此,拉斐爾在這幅畫中又加進了不少雅典之外的精神巨匠,而且延伸到後代。他甚至把自己也畫進去了,表現出自己對於這一脈精神的參與。』[ 余秋雨【中華文化四十七堂課:從北大到台大】,嶽麓書社2011年6月]
中國的這位學者下了決心,要給下一代留下深刻印象,宣稱以世界坐標——十六世紀西方畫家所編造的故事情節,好讓中國人今後子子孫孫對着假古董——虛構的『古希臘』——頂禮膜拜……
6.六重虛構——圖紙上的『古雅典』
1758年,法國建築師、巴黎皇家建築科學院歷史作家勒·魯瓦(Le Roy)【希臘最美古蹟】出版,該書通過測量與觀察,將雅典的古代遺址轉換為圖畫或圖紙,『一經問世,立刻受到了熱烈追捧;……是歐洲最早發行的、有關雅典古蹟的權威性出版物。』[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300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據說在法國人勒·魯瓦進入雅典之前,英國建築師斯圖爾特和里維特已經先期到達(1751年)雅典並展開了對古蹟的測量與測繪。『於是各種各樣完全按照實景及實地繪製的圖紙、剖面圖及平面圖層出不窮。……斯圖爾特和里維特將精確奉為最高準則。為了嚴格按照要求完成製圖工程,他們在雅典住了近3年(1751-1753)。在工作同時,他們還着手準備撰寫有關雅典的新書:一套大開本的插圖書(考古-建築大畫冊)。……這部題為【雅典的古代遺址】的多卷本巨著,飽含了斯圖爾特和里維特辛勤工作的成果。然而它的發表卻一拖再拖,直到1762年才開始陸續出版,並最終未能全部出齊。斯圖爾特生前親自從頭到尾地審校了第一卷(1762),而未等第2卷(W.牛頓校審)問世(1788)他就撒手人寰了。而由他人編審的剩餘幾卷同樣姍姍來遲,1794年出版了第3卷(W.里維爾利),1816年出版了第4卷(J.伍滋)。』[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299-300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上述的測量、測繪及其出版物可靠嗎?
既然是實測,那一定是依據18世紀50年代當時的實景。先讓我們看一下在此前後曾經到過雅典的學者們對雅典古蹟的記述。
據當時約百年前的十七世紀,多面手歷史學家迪·康日發表了論著【弗朗索瓦大帝統治下的君士坦丁堡帝國史】。他說:當時的雅典在土耳其人奴役和支配下,『它再也沒有留下任何古代輝煌的標誌或遺蹟。』[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199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十六世紀一部地理學詞典的詞條:【雅典】『希臘最崇高的城市,一切學問的源泉。如今這片土地上只剩下了茅舍矮房。』[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219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十八世紀,伏爾泰對雅典的描述:
『雅典雄偉古蹟的絕大部分,曾被羅馬人竭力模仿卻始終無法被超越。如今,它們已經淪為一片廢墟,或是完全消失了:在塞米斯托克里斯(波斯戰爭期間薩拉米那海戰的希軍統帥。——譯者)的墓地上建起了一座小小的清真寺,就像在羅馬國會山的廢墟上豎起了一座聖芳濟會的小教堂。古代的雅典娜神廟也變成了清真寺,比雷埃夫斯碼頭也早已不知去向。在那兒附近,至今還躺着一尊古代石獅,碼頭因此而得名,可就連它也幾乎埋進了土裡。在科學院的那片草坪上,扎滿了園丁的破茅房;壯美的競技場遺址,只能喚起心底的虔敬和悲憫;只有月亮女神阿耳忒彌神廟,好像並未在歲月的侵蝕中受到損傷,這多少使得我們還能揣摩昔日雅典的容貌。這座戰勝了薛西斯(公元前486-465年的波斯帝王——譯者)的城市擁有一萬六七千居民;可是,當他們面對手上僅握着一根小白棒的一千兩百名土耳其士兵時,居然嚇得全身發抖。大敵當前,面對外族壓迫,曾經戰勝過雅典的老對手斯巴達人,又與雅典握手言和、一致對外了。為了贏得自由,他們進行了長期艱苦卓絕的鬥爭,拼盡全力挽救萊克格斯[ (公元前4世紀雅典的雄辯家和政治家。---譯者)]留給他們的高傲、頑強的風俗遺產。』[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328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在十六世紀到十八世紀,雅典已經沒有什麼古代輝煌標誌的古蹟存在了,對於不存在的東西,如何進行測量與測繪呢?
英國建築史上新建築風格——『建築創造衝動』
『而在這一系列圖書出版之前,此類工作的成果就已經體現在倫敦及周邊地區的許多建築物上,從此開創了英國建築史上以希臘復興(Greek Revival)而著稱的新建築風格。』[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300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實際上是『新建築風格』,而不是什麼『古希臘風格』。
『除了它對建築史及品味史的關照,是否還能假設:它還隱含了某種建築創造衝動、並在完美程度上企圖超越羅馬乃至整個意大利建築——當然這裡指的是英國和法國。透過18世紀北歐建築大師們在革新典範及藝術上所付出的艱苦努力,也許我們能夠窺見某種堅決擺脫意大利束縛的情結、一種試圖脫離徒勞無益的意大利模仿競爭行為。』[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302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原來是一種『建築創造衝動』!由此可知,下述內容、也就是所謂『紙上的希臘』的由來,不過是後來編造的故事:
『18世紀中期,當歐洲城市迅猛發展、歐洲南部及地中海旅行方興未艾之時,兩位英國建築師、詹姆斯?斯圖爾特(1713-1787)和畫家尼古拉?里維特(1720-1804)相聚羅馬,共同謀劃對雅典古代遺址的分布圖標做一次系統整理。臨行前,他們就這一想法撰寫了一系列文章,標題是【關於出版一套新的阿提卡古代遺址精確繪圖的建議】。從1748年(羅馬)到1753年(倫敦、威尼斯),這些文章在略加改動的基礎上先後發表,目的是為實施這一計劃爭取道義上和經濟上的支持。系列文章「建議」在歐洲的許多地方迅速流傳開來,贏得愛好藝術階層的一片喝彩。』[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291-292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不惜『虛構圖紙』
『儘管屬於魯瓦本人的「建議」(1756年文學年刊,阿姆斯特丹)在總體上秉承了斯圖爾特和里維特的行動綱領,但他的選擇還是透露出了某些實質性差異。……他更多地受到了某種廢墟氛圍的驅使,……最後我想指出的是,他甚至還濫竽充數,將一些遺址(最初模樣)的虛構圖紙放進了他的作品中,其目的無非是想製造某種勢不可擋、雄偉壯麗的氣氛。』[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302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與斯圖爾特有關新建築傳統的精神相比,魯瓦的精神同樣可圈可點(他更傾向於歷史與建築理論方面的題材),眾所周知,這一新建築傳統形成於文藝復興時期,主要依據來自馬庫斯·維特魯威(Marcus Vitruvius,公元前1世紀的羅馬建築師)的建築原理以及古羅馬建築遺址的典範。面對這個重新審視中無法迴避的問題,魯瓦發表了有關雅典廢墟的看法:
……多虧了這些偉大的建築師,藝術在意大利才得以復興。倘若這些建築師能夠欣賞到哈德良執政時期的羅馬景觀、伯利克里時代的雅典景觀、哪怕是他們所處年代或就在我們眼皮底下的希臘景觀,那麼,他們就一定能夠為我們奉獻出更加完美的藝術——這些宏偉廢墟所蘊含的藝術將為他們打開廣闊的想象空間。』[ 勒·魯瓦的【希臘最美古蹟】,巴黎,1770年,第2卷;轉引自[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301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雅典再一次展示以往的全部輝煌——『紙上希臘的傑作』
『從描繪雅典的全面性和準確性上講,【雅典的古代遺址】、尤其是斯圖爾特本人的崇高地位,最終得到了一致公認。他的作品被譽為經久不衰的經典之作。1808年,當此書法文兩卷本出版時,還附加了一篇回顧這一歷史事件的長篇論文,其中包括了斯圖爾特與魯瓦之間的爭辯。……法文版前言這樣寫道:「我們看到了希臘建築在其廢墟上的重生——就讓我們這樣表達吧。雅典及其古蹟再一次生動展示了它們以往的全部輝煌。」』[ (斯圖爾特&里維特:【雅典的古代遺址】,巴黎,1808年,A卷序言)[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303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就這樣,『紙上的希臘』完成了雅典以往全部的輝煌!
7.七重虛構——假託『古波斯』遊客:『古希臘』從這裡開始
『虛構』公元前4世紀前往『希臘』進行旅行的『外國人』
『讓-雅克·巴泰勒密教士撰寫的【公元前四世紀中期青年阿納哈爾西斯在希臘的旅行】……。繼溫克爾曼的作品之後,這部作品以生動的手法展現了古希臘世界的全景圖,對傳播希臘以及對宣揚18世紀末歐洲的希臘崇拜起到了決定性作用。書中的主人翁是一位公元前4世紀前往希臘旅行的(虛構的)外國人。』 [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315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正是這部虛構的書,對18世紀末歐洲的希臘崇拜起到了決定性作用!
巴泰勒米『虛構希臘』的模型實際上是『意大利』
『的確如此,正是在18世紀中期踏訪意大利時,巴泰勒米捕捉到了阿納哈爾西斯[ (古代斯基台賢人,公元前589年梭倫時代到過雅典,由此萌發了傳播古希臘文明的思想。---譯者。)]的思想。當然,我們還知道,此事發生的具體年份是1755年、即溫克爾曼到達羅馬的同一年,假如我們考慮到上述從意大利本土前往希臘在旅行時間上巧合(再考慮到斯圖爾特和里維特從羅馬出發的建議),那麼,這一現象就值得認真思考了。
不過,【公元前四世紀中期青年阿納哈爾西斯在希臘的旅行】一書中的意大利靈感,還不同於其他對「希臘」的謀劃;這其中的主要原因是,他與公眾期待還有相當大的距離:巴泰勒米並不是通過古代意大利、抑或古典時代的羅馬大地、更不是通過他到過的大希臘地區、才萌生對古希臘大地夢幻之旅的想法;換言之,在巴泰勒米身上,我們看到的是一個時間上更近的意大利、文藝復興運動時期的意大利。正是這個意大利將他推向了希臘。』[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315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巴泰勒米將這些相關內容記錄在了他的【回憶錄》裡。他向我們表明,到底是什麼想法最終引導他藉助一個斯基台人、即一個野蠻人的眼睛、去描繪希臘及公元前4世紀的雅典的輝煌畫卷。這段美好的經歷,真值得仔細揣摩一番。這不僅因為該事件從未引起學術界的關注,而且還因為它的確以某種意想不到及耐人尋味的方式、向我們詮釋了歷史上著名的「轉向希臘」、即古典主義或回歸古代;而巴泰勒米正是舉世公認為的、這一思想的卓越代表和普及者。
「命運給了我一個有關阿納哈爾西斯旅行的靈感。1755年,當我身處意大利時,我對所到之處城市現狀的關注,遠不及對它們昔日輝煌的關注。我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以往那個年代:它們(這些城市)擁有至高無上的榮耀,將科學和藝術納入坦蕩的胸懷。於是我想到,如果圍繞利昂教皇九世時期及後來的年代、對這個國家作一番旅行描述,那麼就一定能夠呈現出人類精神發展歷史中更有趣、更有用的場景。下面這個有關一個法國人翻越阿爾卑斯山的描述故事,也許就更令人信服了……。」
在緊接下來的長篇講述中,巴泰勒米以神來之筆、描繪了一個法國人在16世紀初、即文藝復興運動時間「翻越阿爾卑斯山脈」之前的意大利之旅。他提到了許許多多、大大小小的意大利城市,並向世人一一展現了那個時代的大文豪、詩人、發明家、印刷商、藏書家以及科學家,當然也少不了眾多的藝術家。在主人翁所到之處,這些傑出人物比比皆是,令他讚嘆不已。這個象徵巴泰勒米理想、且緩緩展開的虛幻旅行正是一次對意大利的訪問:
「……當時的這個國家,文學繁榮,時刻都在創造新的進步。這些進步是包括這個國家在內、不同國家制度以及自然和氣候因素相互競爭的產物」。
作為結束語,他直接道出了誘發他全部想法的現實動機:
「從此往後,我們就可以盡情收穫有關點亮歐洲之光的所有發現和思想源泉了!」』[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316-317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通過『虛幻之旅』詮釋現實的『奇蹟』
『為了不使人們對其作品用意產生任何懷疑,巴泰勒米在結束講述這一虛構旅行時還不忘說道:
「為使人們對我想描述的旅行事先產生興趣,還需補充如下。在這個為榮譽而爆發的激烈競爭中,所有的一切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其中就包含了那場著名大革命所孕育的新思想、所有歐洲民族參與的風雲運動、所有在我們的腦海里與古代羅馬攪在一起的前因後果,以及所有預示着未來的現實;因為,綜上所述,利昂九世時代象徵着未來的曙光;而此後的17至18世紀從不同民族中湧現的天才人物,都應將榮譽的絕大部分歸功於早在兩百年前意大利所昭示的一切。」(【回憶錄之三:青年阿納哈爾西斯】)
巴泰勒米衝出巴黎、於18世紀中期來到意大利——他心目中文明歐洲的所在地;通過這個徜徉在意大利文藝復興所創造的「奇蹟」之上的虛構之旅、他時時都在夢想詮釋現實中的「奇蹟」。他走進歷史,期盼從中找到有關歷史進步地真實原因:一道被我們反覆論證、並被18世紀文人津津樂道的主題——文藝和藝術復興,似乎在巴泰勒米的思想中漸漸贏得了一個歷史進步的時代特徵,並且占據了未來將要發生的一切的「曙光」地位。』[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317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古希臘』從這裡開始
『然而,故事講到這裡卻峰迴路轉。巴泰勒米沒有沿着靈感和自信所鋪墊的道路一路前行,也沒有成為一個雅各布·伯克哈德[ (曾撰寫有關文藝復興的經典著作【意大利的文藝復興文化】---譯者)];如同他所戲言的那樣,由於不適合繼續講述他所渴望得到的東西,於是只好求助別的事物來替代先前的抱負。他封存起眼下虛構的旅行,隨即作了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動作,毫無先兆地掉頭回到了兩千多年前、即從16世紀初的意大利來到了公元前4世紀的希臘,並將越過阿爾卑斯山的那個(「未開化的」)法國人瞬間演變成了一個來自歐洲邊緣、來自亞洲的斯基台人:
「我琢磨着,雖然與我習慣的工作並無太大關係,但探訪一下亞歷山大之父、菲利普時代的希臘,也許能夠給我提供一次機會、將希臘歷史曾經賜予我們的、那些更加有趣的東西一併展現在刻滿銘文的土地上;比如說歷史從未揭示過的、有關科學、藝術、宗教、風俗及道德的無窮細節。我總算捕捉到了這一想法。經過長時間的思考,我於1757年從意大利返回,並開始着手落實我的這一想法」。』[ (【回憶錄之三:青年阿納哈爾西斯】)轉引自[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318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近代歐洲才是『古希臘』的模版
『由此可見,創作這樣一部小說體的希臘百科全書的靈感由來——它無疑構成了日後「希臘古風」的強烈信號,不是別的、正是文藝復興運動的意大利、即巴泰勒米所說的歐洲振興與繁榮的開端。也許,我們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事例來說明,對於18世紀來說,古希臘代表着近代歐洲成就在古代世界的回映,構成了歐洲增強自信的鏡子。
從這一視角出發並沿其邏輯發展前行,充滿激情和力量的希臘之旅,就再也無需憑靠自然及地理上的希臘了;希臘只要存在於彼岸就足夠了(和溫克爾曼一樣,巴泰勒米也曾有機會、卻從未下決心訪問希臘)。此時此刻,所有的靈感均源自現實,源自他所處時代的歐洲。作為近代歐洲歷史的中心、地中海南部的意大利,足以擔當起傳播這一靈感的重任;因為,兩個國家(兩個時代)所書寫的歷史教程具有鮮明的共性;這就是文明的曙光、抑或古今文明的起源。』[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318-319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古希臘』興趣與『古羅馬』興趣在18世紀的融合
『不僅在文明「曙光」,進步開端以及現代歐洲人的感恩對象上,這兩個時代具有一致性;重溫巴泰勒米對文藝復興運動的全景式描述,我們還可以通過以下這段關鍵性言論、重新思考他的整個思想體系:
「這些進步是包括這個國家在內、不同國家制度以及自然和氣候因素相互競爭的產物 」。
讓我們從希臘之旅重新回到我們所熟悉的觀點「自然和氣候」上來,同時着眼於另外一類充滿活力的概念表達:城市之間的競爭;在此,它表現為進步的基本前提條件。巴泰勒米將這一觀點置於【揚·阿納哈爾西斯】一書的開頭,並在有關希臘歷史的序言中對此作了完美的表達。在這裡,我們遇到了曾在大衛·休謨那裡拜讀過的同一基本觀點(【藝術和科學的興起與進步】)。書的結尾是這樣寫的:「如今的歐洲正是希臘過去的翻版。唯一不同的是,較之這個微型典範,它的規模顯得更大了而已」。這一不同獨立國家相互競爭及文明進步的內在關聯,形成了某種結構龐大、強大有力的詮釋模式;它被運用到文藝復興運動的內部,被貫穿於有識之士對18世紀希臘的分析理解以及對歐洲的今天及不久前的過去的深刻領悟、並最終期盼找到它應有的位置。
在這部廣為流傳、有關古希臘的近代作品背後,卻隱藏着短暫卻至關重要的意大利歷史。無論如何,它對我們充分認識希臘成為時尚標杆的種種方法和途徑頗為有用,並且能夠啟發我們從新的角度並在新的認識指引下細心品讀巴泰勒米有關希臘的論述。據我所知,近幾十年來,這部巨著還未被系統研究過;從某一特殊角度上看,它還能夠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歐洲人的意大利之旅所起的作用;而一旦我們將這一旅行與大旅行傳統融會貫通,就會自然產生一種新型關聯的必要前提——一種近代意大利歷史與古代希臘歷史之間、即不同文明興衰歷史之間的內在關聯。
18世紀中期,興趣的焦點轉移到了文藝復興運動的意大利和古典時期的希臘身上;在我看來,雖然有所不均,但這樣一種興趣平行、對應及交叉的展示方式,恰好代表了某種新的發現;它的意義大大超過了為重新認識該時期的歐洲意識所進行的研究。不僅如此,它還充分說明了,源自對古代希臘興趣的術語和源自對意大利文藝復興興趣的術語,在18世紀中期開始相互融合;反映在這兩方面的歷史探索,似乎都是新歐洲主流意識的直接產物——18世紀的歐洲全景圖恰好隱藏在16世紀的意大利抑或公元前4世紀的希臘背後。借用時代的流行語來說,在當時,連接「人類精神輝煌時代」的這兩根紅線,看來才是所有興趣的焦點;才直接關係到有關尋找時代進步及「歐洲民族」振興起源的種種質疑;它最終表現為一種艱難曲折的探索:貼近再帖近歷史,努力發現一個價值相符並能夠詮釋今天的過去。讓我們再次重溫巴泰勒米的那句經典名言吧,「我們就可以盡情收穫有關點亮歐洲之光的所有發現和思想源泉了!」』[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319-320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希臘概念』與『歐洲概念』之形成互為因果
『由此可見,就像我們在大量分析中有看到的那樣,希臘存在於客觀現實中;18世紀中期,它的存在從諸多方面得到了驗證;一個人能夠站在意大利的土地上、輕鬆地想象希臘及其古代世界並對其盡情描繪。而所有這一切都基於一個現實前提、即這個國家在現代地理意識中的快樂重現。面對巴泰勒米的經典之作,我們有責任指出,儘管這位法國文人在其工作室里、根據古代原始素材精心繪製的一幅幅古希臘生活的「靜態畫面」,但在其作品的結尾處,現實中走來的希臘同樣顯得精彩紛呈;而生動、準確地描述希臘城鎮及地域。亦構成了該作品的顯著優點之一。
【阿納哈爾西斯】一書對希臘地理的真實展現,不僅僅局限於敘事部分;根據實地考察得出的最新準確信息、由巴比·迪·博卡(Barbié du Bocage)專門繪製的一批歷史地圖,也作為附錄同時發表。
註:……18世紀,尤其是法國的古代希臘地圖繪製傳統,從一個側面證實了各種活動的相互作用,對最終將希臘這個國家導入「科學」知識範疇及重塑歐洲系統起到了積極作用。無論怎樣,這一發展與實地描述及測繪有着密切關係。在此,我們將不再探討繪圖或地理發展這樣一個專門技術問題(這一發展的節奏與歷史地圖繪製是協調一致的),而只想強調一點:地圖家唐維爾不愧為希臘地圖繪製的傑出代表人物。……
總而言之,類似巴泰勒米專門研究古代希臘的圖書,它的誕生是離不開希臘之旅所積澱的新知養分的;換個角度講,該書呈現的古代國家及地域畫面,又反過來幫助人們更全面地認識了希臘的地域現狀。
作為新的古代希臘及現代世界的一部分,旅行在展示該國的物質存在上起到了關鍵作用。希臘的現實狀況,無論是對廢墟的描述和考證、還是地形、人居、自然風貌和人口狀況,都一目了然地呈現在我們面前。這個地域所持有的「希臘性」,成為了認識上的主要特徵和方式,構成了它在奧斯曼帝國統治區域內獨立存在及運作的鮮明表象。誠然,實地考察和描述帶來的不僅僅是對希臘含義的新知,它們還將一個真實、普通的希臘引入18世紀歐洲想象世界的視野中。在公眾的心目中,希臘早已是一個存在中的國家;它是一個古代國家,同時也是一個新興國家,一個新興的古代國家;希臘愈加清晰地向世人表明,它是一個與歐洲關係愈加密切的國家。從意大利轉向希臘——這一轉向因地域相鄰而十分便捷,一方面表現出地理位置的相近,同時也預示着文化及歷史的相通。大量信息潮水般湧來,其中包括了實地考證的信息以及古近代文學史料的信息;所有這一切被結集出版,共同展現出這個現實中的古代國家的嶄新風貌。我們親眼看到,這個國家如何通過雅典被重塑——準確地講是建立,又如何從占領它的帝國版圖中脫穎而出,從而牢固地與它從屬的大陸聯繫在一起;而所有這一切都歸功於同一時期形成的新的歐洲大陸的統一意識。』[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320-322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8.八重虛構——「烏托」人物湯普森及其作品:『東方之旅』收官之作
1744年『東方之旅』收官之作『湯普森紳士及其作品』,原來是由十八世紀歐洲出版商『偽造』出來的。
『18世紀中期,也就是在有關雅典不朽建築的一系列圖書問世之前,重現希臘的方方面面,似乎都已告一段落。查爾斯?湯普森(Charles Thompson,1744)的遊記作品為此作了總結性發言。當然,這主要並不是因為此書成功發行,而是它體現的特殊性;正是這一特殊性才使得這部作品成為某一階段的收官之作。這實際上是一部「虛構」作品,準確地說是一個抄襲。這裡的旅行者—作者極有可能是一個虛構人物——出版商的發明創造,其目的是為他隨之將要發行的另一部遊記作品奠定可信度。』[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283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確定『希臘國家』疆域的範圍
『這部作品共三部,其中也提到了希臘。第一部恰巧講述了三個歐洲國家:法國、意大利以及歐洲的土耳其(其中還有馬耳他,但只用了簡短篇幅)。而其中「歐洲境內的土耳其」(Turkey in Europe)肯定包含了希臘;當然,這裡明顯指的是以雅典為中心的希臘。……
在第一部中,作者在整體敘述線條上承前啟後、將上述三個國家的三座城市分別置於相關章節的中心位置,並以同樣篇幅分別對這三座城市作了重點描述:巴黎、羅馬和雅典;母庸諱言,在作者看來,只有第一座城市可以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國家首都。儘管如此,按照我們對這種新型城市運作方式的邏輯理解,這三座城市都被當成了相關國家的縮影和代表:首都。……在有關居民問題上,湯普森沒有直接對他同時代的希臘人下結論,而是通過雅典人的案例、選擇了更複雜的解決方案。他以「速寫雅典古代居民」結束了他的展示,「而這一速寫卻在諸多特徵上都與新希臘人的特徵背道而馳」,也就是說他講述的是古希臘人,而不是新希臘人。
……在如何看待希臘人問題上,也許湯普森別有用心,他並沒有採用適合解決其它典型歐洲國家問題的同樣方法,卻對此略加改動,從而強化了希臘以某種特殊方式成為自治國家的畫面。而最讓我們感興趣的是,在談到土耳其人及其統治方式和宗教習俗時,湯普森將相關角色全部都歸到了君士坦丁堡的名下;正是以這樣方式,他從地理角度將土耳其人和希臘人明確區分開來,而這個區分正是取決於兩座截然不同的城市—中心。在此,雅典再次呈現為某種意義上的首都——就像在斯蓬那裡發生的那樣,儘管「首都」一字未提,卻具有首都的應有功能。
我們看到,在雅典周圍形成了一個廣泛區域;這個區域的希臘身份不僅藉助歷史回顧或古代遺產而被證實,而且也得到了廣大基督教-希臘居民的認同。在湯普森的作品中,圖內福爾的島嶼之旅(他的寫作素材主要取自克里特以及愛琴海上的基克拉林群島,比如克里特、米洛斯、西弗諾斯、拿克索斯、帕洛斯、安提帕羅斯、蒂羅斯、西羅斯以及克斯諾斯)、與斯蓬及維勒的陸地之旅(主要指艾萊夫西納、邁嘎拉、科林斯、里瓦蒂阿、德爾斐和忒邦)達到了完美結合,被精心打造成為統一的整體。而有關陸地之旅的資料主要取自維勒。
我們目睹了重塑希臘的兩個主要特徵:一方面作為歐洲國家,另一方面作為以雅典為核心的國家。而湯普森的「歐洲的土耳其」,雖然並未與希臘合為一體,卻無疑隱含着希臘、這個或多或少能夠與法國或意大利相提並論的自在國家。』[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283-286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雅典形象』基本定型:出盡風頭
『在湯普森的作品中,雅典的相貌特徵都已得到基本完善。首先,最明顯的就是我們早在17世紀70年代描述中就已見到的某種看法:根據這一看法,雅典這座城市在面積和現狀上都令人刮目相看,至少相對以往傳聞中那個微不足道的雅典而言。比如,提到它的面積,湯普森補充說:「這不像某些人說的那樣,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地方」。至於古代遺址,他從一開始就採用了「衛城」一詞,從而替代了原有的「城堡」;在他的心目中,衛城無愧是這座城市的最古老的部分……,他不惜筆墨、用了大量篇幅來描繪雅典的古代遺址。
此外,在湯普森看來,基督教的雅典也並非與生俱來的;為此他小心翼翼地提起了使徒創立雅典教會的往事:「基督教首先是通過保羅的宣講而進入這座城市的,這樣的判斷也許並非錯誤」。由此一來,這座古典城市也就蓋過了古代基督教城市的風頭。』[ [希臘]娜希亞·雅克瓦基【歐洲由希臘走來】中譯本第286頁,花城出版社2012年3月]
(見董並生【虛構的古希臘文明——西方歐洲『古典歷史』辨偽】,山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