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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代表人物] 余覺中:孔子生卒年月日考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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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覺中 發表於 2022-10-9 00:00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內容摘要

記載孔子生日最早、最完備的是【春秋穀梁傳】和【春秋公羊傳】。【穀梁傳】:魯襄公二十一年十月庚子。【公羊傳】:魯襄公二十一年十一月庚子。【史記】:襄公二十二年。【史記】本來未記月日,後人年依【史記】,月日取【穀梁】,推算為夏曆八月二十七日或西曆公元前551年9月28日,並沒有原始史料依據,故不可信。依現代天文曆法推算,可知【穀梁】記孔子生日用魯舊曆,【公羊】用魯新曆,二【傳】所記雖相差一月,實同指夏曆九月二十一日,換算成西曆為儒略曆公元前552年10月9日。孔子的卒日見於【左傳】:哀公十六年四月己丑。【史記】所記相同。依現代天文曆法推算,可知【左傳】記孔子卒日用魯新曆,換算成夏曆為二月十一日,西曆儒略曆為公元前479年3月9日。

關鍵詞:孔子生日,孔子卒日,魯舊曆,魯新曆,天文曆法

關於孔子的生卒年月日問題自古就有諸多不同的說法,爭論至今尚未結束。由於現代天文曆法的發展,今人對古天象的推測遠比過去準確,又因古書的有關記載總是將天象與曆法結合起來記載,因此這個問題有望在今天得到真正的解決。

對孔子生日的記載,最早的見於【公羊傳】與【穀梁傳】。二【傳】與【左傳】一樣是解釋【春秋】經的。查三【傳】魯襄公二十一年,經的部分是這樣記的:

二十有一年,春,王正月,公如晉。

邾庶其以漆、閭丘來奔。【公羊】在『邾』字後多一『婁』字

夏,公至自晉。

秋,晉欒盈出奔楚。

九月,庚戌,朔,日有食之。

冬,十月,庚辰,朔,日有食之。

曹伯來朝。

公會晉侯、齊侯、宋公、衛侯、鄭伯、曹伯、莒子、邾子於商任。『邾子』,【公羊】作『邾婁子』

【左傳】記到此為止,【穀梁傳】下面尚有一句:『庚子,孔子生。』

【公羊傳】下面也有一句:『十有一月,庚子,孔子生。』唐陸德明【經典釋文·春秋公羊音義】云:『【傳】文上有十月庚辰,此亦十月也。一本作十一月庚子。又本無此句。』可見當時【公羊傳】就有兩個傳本,一本有『十有一月』,一本無此四字,同【穀梁傳】。如以無『十有一月』四字的【公羊傳】為準,則二【傳】所記的孔子生年月日完全一致,即魯襄公二十一年十月庚子。先儒多主此說。如以有『十有一月』四字的【公羊傳】為準,則二【傳】所記年日相同,但相差一月。

【史記·孔子世家】卻有如下記載:

孔子生魯昌平鄉陬邑。其先宋人也,曰孔防叔。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紇。紇與顏氏女野合而生孔子,禱於尼丘得孔子,魯襄公二十二年而孔子生,生而首上圩頂,故因名曰丘雲。字仲尼,姓孔氏。

【史記】只記年而未記月日,所記之年與二【傳】相差一年。

以上三種說法可以說是有關孔子生年月日最早,也是最權威的文獻記載,後人討論孔子生日問題大致不出此範圍。因以上三書所記各有不合之處,遂有後世的不同考證與猜想,主要有以下三種意見:一、贊同二【傳】說;二、年取【史記】,月日取【穀梁】;三、認為三書所記表面有異,實則無異。

贊同二【傳】說的,除漢代經師賈逵、服虔等外,尚有宋、元、明之有學之士如劉恕、洪興祖、黃震、馬端臨、宋濂等,清代精於考據的學者崔述、江永、錢大昕等人也力主此說。江永在【鄉黨圖考】中說:

魯襄公二十一年己酉,周靈王之二十年也,【公羊】【穀梁】皆謂孔子生於是年,二家去聖未遠,當必有據。經書十月庚辰朔,日有食之,則庚子者,十月二十一日也,【公羊】謂十一月庚子則誤矣。司馬遷【年表】【世家】舛錯者非一,言生二十二年者不足信。漢時亦尚【公】【谷】之學,何以記孔子生年必與【公】【谷】差一年乎?金履祥【通鑑】前編謂是年九月、十月日兩食之,必非生聖人之年,此金氏不知曆法故也。合朔當交而食,必須隔五六月,無連月比食之理。春秋及漢初有比食者,皆史家之誤,未可以是斷聖人生年也。十月庚辰朔日食,庚子孔子生亦何妨乎?朱子【論語序說】既引【史記】,不得不依其生年,然以【公羊】之十一月庚子系之,則亦誤。二十二年七月有辛酉,二十三年二月癸酉朔日食,以此推前後月日,則庚戌歲十一月當甲辰,不得有庚子矣。竊謂孔子生年當以二【傳】為信,月日當以【穀梁】為信。孔廣牧:【先聖生卒年月日考】,見【叢書集成續編】258,史地類[海外中文圖書]:總傳雜錄/王德毅等編,台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9年,影印本,第296頁。

崔述在【洙泗考信錄】中亦認為:

春秋是年冬十月庚辰朔,則庚子乃十月之二十一日也。春秋周正之冬十月,即今夏正之秋八月也。【孔庭纂要】云:魯襄公二十二年冬十月庚子日先聖生,即今之八月二十七日。余案十月庚子之文本之【穀梁】,在襄二十一年,非二十二年也。二十一年庚子,則今之八月二十一日也。以為二十二年者,【史記】誤爾。【史記】未嘗言為十月庚子生也。以【穀梁】為不可信乎?則十月庚子之文不必采矣。以【穀梁】為可信乎?則固謂二十一年也。何得又從【世家】改為二十二年乎?以【世家】之年冠【穀梁】之月,未知其為何說也。孔廣牧:【先聖生卒年月日考】,第294頁

就連孔子六十九世孫孔繼汾在【闕裏文獻考】中也說:

至聖先師魯襄公二十一年己酉冬十月二十一日庚子生,蓋周靈王之二十年也。至【公羊傳】為魯襄公二十一年冬十一月庚子,【穀梁傳】則雲冬十月,【史記】又雲二十二年,竊謂征【史】不如征【傳】,而襄公二十一年十一月實無庚子,故斷以【穀梁】為是,得年七十四雲。孔廣牧:【先聖生卒年月日考】,第298頁

七十二世孫孔憲璜重修【孔氏大宗譜】,亦從二【傳】。孔廣牧:【先聖生卒年月日考】,第300頁

關於孔子的生年月日,自古以來異說紛呈,遵【史記】之說者亦大有人在,但未見有人能以充分的理由駁倒二【傳】所記,雖然對【公羊傳】的十一月之說時有異議。

第二種意見以孔子五十一世孫孔元措所增修的【孔氏祖庭廣記】之說影響最大,成為後世普遍採納的說法。在其中的【先聖誕辰諱日】一文中寫道:

周靈王二十一年庚戌歲,即魯襄公二十二年,當襄公二十二年冬十月庚子日,先聖生。十月庚子,即今之八月二十七日。孔元措編撰:【孔氏祖庭廣記】,濟南,山東友誼書社,1989年,影印本,第204頁

【祖庭廣記】是孔元措在四十六世孫孔宗翰撰的【孔氏家譜】和四十七世孫孔傳撰的【祖庭雜記】南渡後改名為【東家雜記】。註:清代錢大昕跋宋刻本【東家雜記】云:『孔傳於宣和六年嘗撰【祖庭雜記】,南渡後別撰此書,改「祖庭」為「東家」者,殆痛祖庭之淪陷而忍質言之歟?』基礎上綜合擴修而成。【孔氏家譜】現已失落,【東家雜記】今仍可見。【孔氏家譜】是北宗時才開始修的,最初的孔氏家乘只記載世襲奉祀的宗子名字,而且只以抄本傳世,並沒有完備的家譜自漢代以前續傳下來,故對孔子生日的記載家譜中前後不一就不足為奇了。比如【祖庭廣記】上述文字在【東家雜記】的記載中就有兩處不同:一是『周靈王二十一年庚戌歲』的『庚戌』,【雜記】中作『己酉』;二是『十月庚子,即今之八月二十七日』這一句【雜記】中沒有。雖然二者所記的年份一致,但如是從古延續下來的,其干支紀歲不應有異,而八月二十七日顯然是【廣記】按【史記】所記的年與【穀梁傳】所記的月日合成後重新推算出來的。

【廣記】所記的孔子生辰是否有早於【史記】的所本呢?

孔子七十世孫孔廣牧著的【先聖生卒年月日考】上說:

【春秋】:襄公二十有一年。【公羊傳】:十有一月庚子,孔子生。【春秋】:襄公二十有一年。【穀梁傳】:冬十月庚子,孔子生。【世本】:魯襄公二十二年,冬十月庚子,孔子生。孔廣牧:【先聖生卒年月日考】,第290頁

從這段文字看,【廣記】所述孔子生年月日好像出自【世本】的記載,而非將【史記】的年配上【穀梁傳】的月日。

【世本】是先秦時期史官修撰的記載從黃帝到春秋時期帝王、諸侯、卿大夫的世系、氏姓、諡法等的書籍,唐代時就已散佚不少篇目,北宋時古本可能已經不存,到南宋末年已全部散失。司馬遷寫【史記】時曾引用過該書,但孔子的生年月日是否直接引自【世本】呢?

孔廣牧認為,宋元豐八年四十六世孫孔宗翰撰【家譜】,宣和六年,四十七世孫孔傳撰【祖庭雜記】,金哀宗正大四年孔元措因舊文增益成為【祖庭廣記】,從【廣記】卷首所引【世本】推斷,【家譜】與【雜記】所根據的是北宋相傳的【世本】舊本,只是南渡以後【世本】散佚,所以宋代編修的極其完備的目錄書【崇文總目】沒有着錄。孔廣牧:【先聖生卒年月日考】,第290頁劉咸炘先生則指出,【崇文總目】始修於仁宗景祐,完成於慶曆,遠在元豐、宣和之前,因此,孔宗翰與孔傳皆不得見【世本】。參見劉咸炘:【孔子生年月日決辨】,【推十書增補全本·綱旨·右書八】,上海,上海科學技術文獻出版社,2009年,第568頁。原文『【崇文總目】始修於真宗景祐』,『真宗』二字應是『仁宗』之誤認為廣牧引以為據的【祖庭廣記】引【世本】的一段話:『宋孔父嘉生木金父。木金父生祈父,其子奔魯為孔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紇。長子曰伯皮,有疾,不任繼嗣,遂娶顏氏,禱於尼山,得孔子。魯襄公二十二年冬十月庚子孔子生。生而首上圩頂,故因名丘,字仲尼。』孔元措編撰:【孔氏祖庭廣記】,濟南,山東友誼書社,1989年,影印本,第53頁是廣牧的誤認。他辯駁說:

細審此節,乃知元措本未據【世本】,而廣牧誤認也。孔父嘉以下至叔梁紇數句,乃【世本】文。【詩·商頌·正義】曾引,故元措用之。長子曰以下與【史記】文不同,蓋是元措隱括【史記】及【家語】諸書之文。元措本不據【世本】,故檢閱書目不載也。廣牧誤認,欲援以證其先說,乃反陷其先人於偽造矣。且若【世本】果有此文而司馬據之,何為反刪長子一事?又何為圖省數字而不載月日?司馬遷縱陋,豈至是乎?由是知遷所見【世本】,並無孔子生日之文。又群書引【世本】皆無此文。若果有之,漢世儒者,何不援以正二【傳】?徐廣、裴駰諸人何不援以證【史】?司馬貞【史記索隱】多引【世本】,何獨不引,而反於【傳】【史】之異疑莫能決耶?劉咸炘:【孔子生年月日決辨】,第564頁

應當說劉先生此處的辯駁是十分有力的。如果說魯襄公二十二年十月庚子這一天不是來自先秦的文獻【世本】的記載,而是將【史記】與【穀梁傳】的記載拼合起來的,其可靠性自然值得懷疑,由此日推出的夏曆八月二十七日與公曆9月28日自然也有問題了。

第三種意見實際上早在南宋理宗淳祐年間就有人提出來了。這就是趙去疾所著的【孔子生年月日考異】,文後有作者自述為何作此考訂的緣由:

因見江西轉運司新刻【東家雜記】,尹梅津為之跋,謂今四月八日浮屠氏盛為香花供,問之,則曰佛生日也。吾徒衣逢掖之衣者,深衣大帶者,問以孔聖生之日,則愕眙左右顧,莫知所以為對,非闕歟?去疾讀之,猶有疑焉。此孔氏家傳,不應有誤者,因為之考訂如上。趙去疾:【孔子生年月日考異】,見【四庫全書·史部·傳記類·聖賢之屬·東家雜記】

可見南宋時,孔子之徒尚不知夫子的生日究竟在哪一天。原因自然是二【傳】與【史記】所載不合。由此也可推斷,孔家自身確實沒有從先秦直接傳下來的家譜記載,即使有過,後來也一定散佚了。

去疾這篇考訂可能是關於孔子生卒年月日全面、深入、細緻考辨的最早文獻,從中可見作者具有深厚紮實的曆法知識以及超人的識力,不然孔氏家族不會將之收入【東家雜記】流傳。但後世考訂孔子生日的似乎並不重視此篇,其原因可能跟【四庫提要】對它的評判有關:

【東家雜記】,宋孔傳撰。孔傳字世文,孔子四十七代孫,南宋初與孔端友等四人南渡,家於衢州。……其時去古未遠,舊跡多存。傳又生長仙源,事皆目睹,故所記特為簡核。前有【孔子生年月日考異】一篇,末題『淳祐十一年辛亥秋九月戊午朔去疾謹書』。末有【南渡廟記】一篇,題『寶祐二年二月甲子汝騰謹記』。二人宋宗室子,故皆不署姓。……去疾【考】中曆駁諸家之誤,而以為【春秋】用夏正,定孔子生於十月二十一日,卒於四月十八日,其說殊謬。殆由是時理宗崇重道學,胡安國【傳】方盛行,故去疾據以為說歟。【欽定四庫全書提要】,載孔傳:【東家雜記】,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1頁

【春秋】紀年究竟是用周正、殷正還是夏正?這在歷史上是懸而未決的問題。先儒與一般史家傾向於認為用周正,即以冬至所在的冬十一月為正月,所謂建子。殷正是以冬十二月為正月,所謂建丑。夏正以春元月為正月,所謂建寅。因此周正的十月相當於夏正的八月。【穀梁傳】記孔子的生日為十月庚子,如依襄公二十一年算,庚子日為二十一日。如依襄公二十二年算,則為二十七日。因此,如換算成夏正,孔子的生日為八月二十一日或二十七日。這差不多成為後世大家比較普遍的共識。雖然古人也有認為【穀梁】用夏正,【公羊】用周正的,但認為【春秋】經傳全用夏正的,恐怕只有去疾一人,其所得出的結論與人們的普遍認知要相差兩個月,難怪【四庫提要】要斥之為『殊謬』了。但現代的古天文學家通過推算【春秋】中記載的諸多日食,發現【春秋】經傳並不是由單一的某一種曆法記錄的,往往是夏、商、周三種曆法並用,而魯國則獨用魯曆,而魯曆又有魯舊曆與魯新曆之別。古天文學家王笑冬先生在【春秋三傳天文曆法索源孔子生卒天文曆法考】一書的【緒言】中說:

夏曆建寅,以寅月為正月;殷曆建丑,以丑月為正月;周曆建子,以子月為正月。西周時期,周王朝對於諸侯國的曆法監督管制很嚴,除了宋國與毗鄰的魯國保留了使用殷曆的傳統,杞國和鄫國沿襲夏曆,楚國啟用楚歷,其他周王隸屬下國家,必須使用周曆。擅自改變者,國君會受到處罰。周平王東遷後,周王室走向衰落,但周王朝的曆法體系是基本完善的。東周時期,周王室一直壟斷着天文歷算以統御諸侯。在此背景下,春秋時期的魯國依然沿用殷曆『建丑』,同時也使用周曆『建子』記事,這是魯曆的特徵。在魯曆體系中,我們把『建丑』的魯曆稱為魯舊曆,把『建子』的魯曆稱為魯新曆。同時使用魯舊曆與魯新曆兩套曆法記事的【春秋】由於社會動盪,其原始的天地人信息被打亂,後經孔子及弟子整理並傳承至今。王笑冬:【春秋三傳天文曆法索源 孔子生卒天文曆法考】,香港,現代文化出版社,2016年,第1頁

王先生的這一發現可謂意義重大,他藉助現代天文曆法研究的最新成果對【春秋公羊傳】所記載的天象及日期進行了全面整理和恢復,終於還原了春秋時期利用天地人同步信息記載歷史的本來面目,其突破口則在現代天文學對古代日食的推算,因為『【公羊傳】裏記載了36個日食,其中用現代天文歷算核准的曲阜地區魯國國都發生過的日食有31個。這31個日食信息是極為寶貴的信息元,可把古今的信息接軌』王笑冬:【春秋三傳天文曆法索源 孔子生卒天文曆法考】,第366頁中國自商朝開始已用干支紀日法,據考自春秋魯隱公三年公元前720年二月己巳日起到清宣統三年公元1911年止,2600多年從未間斷和錯亂過。早在1990年,張培瑜先生就編了一本【三千五百年曆日天象】張培瑜:【三千五百年曆日天象】,鄭州,河南教育出版社,1990年,自公元前1500年至公元2050年這3500年間的中西日曆都可對照互查。春秋期間各國行不同的曆法,作者也同時列出春秋魯國曆法、周曆、殷曆和夏曆的日期對照表。只要知道西曆就可查出中曆,知道中曆也可查出西曆。這為考證孔子生卒年月日奠定了堅實的科學基礎。過去之所以眾說紛紜,跟缺乏根據天象來推算並確定具體的日期有關。有了這本【曆日天象】,具有一定文化程度的人就可推算出孔子的生卒年月日,古書所記載的干支是否有誤也會一目了然,【春秋】究竟用何種曆法記錄也會水落石出。

【三千五百年曆日天象】春秋朔閏表(公元前552、551、480年)

【三千五百年曆日天象】春秋朔閏表(公元前552、551、480年)

筆者通過查閱【三千五百年曆日天象】,推算了【春秋】經中記錄的某些日食發生的具體日期,發現與王笑冬先生的推算結果是一致的。綜觀【春秋】二【傳】,在記錄春秋魯國十二公中,幾乎都有魯新舊曆交替記事的現象,只是前期以魯舊曆為多,後期以魯新曆為多。用夏正記事的筆者只發現一處,即二【傳】的定公五年:『五年春,王正月辛亥朔,日有食之。』查【三千五百年曆日天象】的春秋朔閏表,魯定公五年是周敬王十五年,辛亥朔在周正三月,對應的儒略曆為公元前505年2月16日,而正月與三月相差兩個月,這個正月即是夏正的正月。這一天的日食發生在周曆的三月初一,或夏曆的正月初一。

【三千五百年曆日天象】戰國朔閏表(公元前480、479年)

【三千五百年曆日天象】戰國朔閏表(公元前480、479年)

因為曆法是依據天象制訂的,如果現代天文計算的日食日期與古書記載的相合,再加上古書的干支日記錄,不管使用魯舊曆、魯新曆還是夏曆,都不會影響考證的具體日期。

由此可見,先儒對【春秋】的日期記錄全按周正算是不可靠的,趙去疾認為全用夏正更是不對。【四庫提要】以『殊謬』評之,也不為過。

但趙去疾的觀點有值得重視的地方。【考異】首先援引【皇極經世書】:『己酉年,周靈王二十年,魯襄公二十有一年也。』證明【公羊傳】之【注】曰『時歲在己卯』是錯誤的。自然,【東家雜記】將己酉年看作是周靈王二十一年也是錯誤的。又認為此年十一月無庚子,所以【公羊傳】的記載也有誤,從而確認【穀梁傳】所記的十月庚子是正確的。

王笑冬先生則認為,【穀梁傳】此處是用魯舊曆記,【公羊傳】用的則是魯新曆,兩者並不矛盾。王笑冬:【春秋三傳天文曆法索源 孔子生卒天文曆法考】,第365-367頁考慮到二【傳】上文記錄的【春秋】經原文用的全是魯舊曆,而對孔子的生日記錄突然又用魯新曆,是會造成一般讀者誤解的,因此,認為此處的【公羊傳】作『十有一月』是誤記,也是說得通的,況且歷史上有的傳本無此四字,與【穀梁傳】的記載一致。但王笑冬先生曾對【春秋】經傳所記的重要日期全部作了換算復原,發現相鄰的兩月分別用新舊曆記載的並不少見。但只要有干支日與朔日的記載,並不影響推算出具體的日期,尤其是有日食的記載作為參照。如魯舊曆的十月,即魯新曆的十一月,這一月庚辰日是朔日,內有庚子日,如到魯舊曆的十一月即魯新曆的十二月去找,則庚戌是朔日,此月沒有庚子日。如將【穀梁傳】的十月誤認為是魯新曆的十月,則會發現此月也是庚戌朔,月中也無庚子日。所以只要記有『庚辰朔』三字,它都指向公曆的9月19日這一天,也即是魯新曆的十一月初一,或夏曆的九月初一。這樣看來,【穀梁傳】的記載自然是正確的,而且與經文的記載保持一致。【公羊傳】不管有沒有『十有一月』的記載,關係並不太大,都不會影響我們推出孔子確切的生日。這是王笑冬先生發前人所罕發的研究成果。

【考異】又引【史記索隱】之說,認為【史記】不從二【傳】的襄公二十一年,而作襄公二十二年,是因為【史記】根據【公羊】的十一月之說,因為周正的十一月即明年的庚戌歲首,所以【史記】的孔子生年比二【傳】所記要晚一年。

對於【東家雜記】所記的『周靈王二十一年己酉歲,即魯襄公二十二年也。當襄公二十二年冬十月庚子日,先聖生』,『周敬王四十一年辛酉歲,即魯哀公十六年也。當哀公十六年夏四月乙丑日,先聖薨。先儒以為己丑者誤也』,【考異】辯駁說:

按【雜記】所書生年月日與【穀梁傳】合,是為冬十月二十一日庚子無疑,所書薨年月日與【左氏傳】合,是為夏四月十八日乙丑無疑。然以生年為己酉歲,則是周靈王二十年,魯襄公二十一年也。若以為周靈王二十一年,魯襄公二十二年,則是庚戌歲矣。其書卒年以為周敬王四十一年,魯哀公十六年,則是壬戌歲矣。今以為辛酉歲,亦非也。蓋生年既移庚戌歲為己酉歲,則薨年遂亦移壬戌歲為辛酉歲,以求合於【史記·世家】之七十三歲,而不知生於己酉之年而已得庚戌歲節,此又【雜記】之誤也。按【公羊傳】以先聖生日為冬十有一月,則是年十一月無庚子,【左氏傳】以先聖薨日為己丑,則是年四月無己丑,【史記】以先聖之年為七十三,則自己酉歲至壬戌歲為七十四,此今昔之所疑也。今考春秋【長曆】,周靈王二十年己酉歲八月置閏,以曆法積之,則大雪節當在十月十七日或十八日,是為十一月朔氣。又三四日方為庚子日,是先聖之生已在建子之十一月節氣矣。既入十一月節氣,則是襄公二十二年庚戌歲首無疑。【公羊傳】之書十一月若誤也,而實不誤也。【史記】以為襄公二十二年,而又以孔子為年七十有三,亦未嘗誤也。穀梁氏於年於月皆據實書,公羊氏於年據實書而於月以節書,謂有日可表也。司馬氏之筆則於年即以節書,三者皆非誤矣。先聖薨日,則左氏之誤無疑,亦以春秋【長曆】考之,是年夏四月戊申朔,有乙丑無己丑,無可疑者。

【考異】這一段關於三家對孔子生日的記載看似有異實不異的考辨應當說是十分精彩的,從某種角度說,對於孔子的生年月日已有了很有說服力的定斷,即【公羊傳】與【史記】所載實不與【穀梁傳】所記相違,據實記載作周靈王二十年,魯襄公二十一年,歲次己酉,十月庚子生無疑。

但【考異】所言『周靈王二十年己酉歲八月置閏』,可能不合史實,按【三千五百年曆日天象】記載,春秋時期的閏月皆置於十一月。但魯舊曆的十月確實已到了周正十一月的節氣,因此司馬遷將之當作庚戌歲首也有一定道理。司馬遷不記月日,卻記為襄公二十二年,也許跟漢人的天人感應觀念有關,認為日食之年不可能生聖人。查【春秋】可知襄公二十、二十一、二十三這三年皆有日食,唯獨二十二年沒有,【史記】於是不按二【傳】作二十一年,而作二十二年。對司馬遷來說,這也許是一種變通的記法,所以只記年,不記二【傳】所記的月日,而且寫明孔子卒年七十三歲。古人以周歲記年齡,孔子生於公元前552年,卒於公元前479年,剛好七十三周歲,正如絳縣老人生於文公十一年前616年,卒於襄公三十年前543年,【左傳】也稱他七十三歲。後人不明就裏,將【史記】的年與【穀梁傳】的月日拼合起來,於是才誤推為夏曆八月二十七日,或公曆格裏歷公元前551年9月28日。

要查孔子生日的具體中西曆日期,翻檢一下【三千五百年曆日天象】春秋朔閏表即可。【春秋】經上有『冬,十月,庚辰,朔,日有食之』的記載,雖然按現代天文曆法推算,此日並無日食上一句『九月,庚戌,朔,日有食之』的記載則與現代天文計算相合,但『十月庚辰朔』的記載卻是準確而重要的。查表中魯襄公二十一年十月是庚戌朔,庚辰朔在十一月,可知【穀梁傳】是用魯舊曆記,與用魯新曆記剛好差一個月。庚辰日是初一,則庚子日是二十一日。故孔子的生日應是魯新曆十一月二十一日,魯舊曆十月二十一日,夏曆九月二十一日。查此日的公曆,是儒略曆公元前552年10月9日,如換算成1582年以後使用的格裏歷,則是10月3日,但因孔子誕辰在1582年以前,按國際慣例應按儒略曆算。因此,公元前552年10月9日,夏曆九月二十一日是孔子的生日,這一天應是中國人自己的聖誕節。兩千來年一直難以確定的聖人誕辰到今天總算可以確定了。

關於孔子的卒年,二【傳】沒有記載,【左傳】在哀公十六年卻有記載:『夏,四月己丑,孔丘卒。』杜預注此句說:『魯襄二十二年生,至今七十三也。四月十八日,乙丑,無己丑。己丑,五月十二日。日月必有誤。』【東家雜記】認同杜註:『周敬王四十一年辛酉歲,即魯哀公十六年也。當哀公十六年夏四月乙丑日,先聖薨。先儒以謂己丑者誤矣。』趙去疾在【考異】中除了糾正哀公十六年應是壬戌歲而非辛酉歲外,亦贊同杜說。【祖庭廣記】採納了【考異】的糾正,亦沿此說:『周敬王四十一年壬戌歲,即魯哀公十六年也。當哀公十六年夏四月乙丑日,先聖薨。四月乙丑,即今之二月十八日,先儒以謂己丑者誤矣。蓋四月有癸丑、乙丑,無己丑,五月十二日乃有己丑,以乙為己字之誤也。』但查【三千五百年曆日天象】戰國朔閏表,哀公十六年,即周敬王四十一年,周曆四月戊寅朔,本月是有己丑日的,看來己字並非是乙字之誤,而且【史記·孔子世家】亦采【左傳】之說,作『孔子年七十三,以魯哀公十六年四月己丑卒』。

那麼,先儒為何認為四月無己丑呢?生活在晉代的杜預去古未遠,又注【左傳】,對曆法應當是十分熟悉的,宋金時的孔傳與孔元措也是飽學之士,對曆法也不應如此無知。那麼問題究竟出在哪裏呢?

江永在【群經補義】中回答了這個問題:

周既東遷,王室微弱,天子未必頒歷,列國自為推步,故【經】【傳】月日常有參差,如昭二十二年劉子、單子以王猛居於皇,經書六月而【傳】在秋七月戊寅。劉子、單子以王猛入於王城,【經】書秋而【傳】在冬十月丁巳。王子猛卒,【經】書冬十月,而【傳】在十一月乙酉。【經】書十二月癸酉朔,日有食之,而【傳】此年末有閏,明年辛丑正月為壬寅朔,則【經】之十二月癸酉朔日食即【傳】之閏月,是周曆、魯曆置閏有不同矣。哀十五年衛世子蒯聵自戚入於衛,【傳】在此年末之閏月,而【經】書十六年正月己卯,是衛歷、魯曆不同矣。魯曆正月有己卯,推之是二十九日,故夏四月己丑孔子卒,推之是四月十日。衛歷閏在十五年之末,則十六年四月無己丑矣,蓋月朔不同也。置閏或在歲終,或不在歲終,有不同也。雖其間未必無史誤,而杜【注】或以為【傳】誤,皆不足信也。倘皆自王朝頒歷,何至有參差哉!孔廣牧:【先聖生卒年月日考】,第308頁

江永這段話講到了一個重要的問題,即周東遷後,由於王室衰微,列國往往自推曆法,造成了經傳月日記載不一。其原因一是由於置閏不同,二是由於置朔不同。孔子的生日,【穀梁】作十月庚子,【公羊】作十一月庚子,應也屬於此列。由置閏不同,會造成周曆與魯曆相差一個月。由置朔不同,會造成周曆與魯曆相差一天。杜預是按閏在哀公十五年之末的衛歷來推的,自然在十六年四月找不到己丑。

江永在【鄉黨圖考】中又說:

四月己丑當為十一日也,時魯曆與衛歷不同,蒯聵入衛事【傳】依衛歷在前年閏十二月,而【經】書此年正月己卯,是魯曆前年不置閏,故此年正月有己卯。正月既有己卯,故四月己卯朔,十一日為己丑。杜雲四月十八日乙丑,無己丑,己丑,五月十二日,日月必有誤,非也。杜又雲魯襄二十二年生,至今七十三。今據【公】【谷】,二十一年生,當為七十四。先儒考核不精,使聖師生卒年月日不明。孔廣牧:【先聖生卒年月日考】,第309頁

江永在【群經補義】中推夏四月己丑為四月十日,在【鄉黨圖考】中又推為四月十一日,其相差一天就是由於置朔不同造成的。古人用的是日影測量法,合朔在前一天或後一天並不是太嚴格,故不同的曆法往往會相差一天。

【左傳】經文在哀公十六年有這樣的記載:『十有六年,春,王正月,己卯,衛世子蒯聵自戚入於衛。』己卯未記晦朔,查【三千五百年曆日天象】春秋朔閏表魯哀公十五年公元前480年,可知是年十二月魯曆是辛巳朔,殷曆也是辛巳朔,周曆卻是庚辰朔,朔日早置一天。杜預按【長曆】推到五月十二才有己丑日,可知他用的曆法即是在前一年年末置閏的周曆。如按哀公十五年十二月辛巳為朔日儒略曆為公元前480年11月1日的魯曆來推,哀公十六年的正月是辛亥朔,則己卯是二十九日,此日為晦日。下一天的庚辰如定為晦日,則四月己丑為四月十日,如定為朔日,則為四月十一日。因魯曆在前一年的末月不置閏,十二月是大月,庚戌三十日為晦日,則此年正月當為小月,辛亥為朔日,己卯二十九日當為晦日。如此往下推,庚辰為二月朔,庚戌為三月朔,己卯為四月朔,己丑則為四月十一日,此日儒略曆為公元前479年3月9日格裏歷為3月3日。但過去公佈的天文曆法按周曆算,以戊寅而不是己卯作四月朔,故公曆儒略曆的3月9日對應的周曆是四月十二日。王笑冬先生在2016年出版的【春秋三傳天文曆法索源孔子生卒天文曆法考】一書中就是如此確定的。今年夏曆九月二十一日我們一道去山東曲阜國學院參加中華天學暨孔子誕辰歸真研討會前後經反覆探討與求證,認定卒日應為夏正二月十一日,這一結果與清代精於天文曆法的江永以及孔廣牧之師成蓉鏡利用十來種曆法推出的結果是一致的。但當時由於疏忽,換算成儒略曆時定為3月8日,沒有考慮到中曆由於置朔不同可相差一天,但轉換成西曆卻不存在這個問題。這一問題是在研討會後我與王先生一道去拜訪南開大學離休物理教授譚成章先生時偶然發現的,於是對原稿的有關部分作了修改。

由以上考辨可知,【春秋】三【傳】所記孔子的生卒年月日準確無誤,只是因歷史久遠,【春秋】所用的曆法又錯雜不一,先儒不知【穀梁傳】記載孔子生日用的是魯舊曆,【公羊傳】卻用魯新曆,而【左傳】記載孔子卒日是用魯新曆,從而導致後人不好確定具體日期,也不能進行確切換算。只有到了今天,由於現代天文曆法的發展,今人有能力還原二千五百年前記錄在【春秋】經傳中的天地人交互作用的同步信息,孔子生卒年月日這一千古聚訟的問題才有望得到最終的解決。

今天,我們將孔子的生日定為魯襄公二十一年魯舊曆十月二十一日,夏曆九月二十一日,西曆儒略曆公元前552年10月9日,將其卒日定為魯哀公十六年魯新曆四月十一日,夏曆二月十一日,西曆儒略曆公元前479年3月9日,應該說有十分可靠的經典與科學依據。

孔子生前曾有『行夏之時』的心願,我們現今能於夏曆九月二十一日紀念夫子的誕辰,於夏曆二月十一日紀念夫子的忌日,應當是符合夫子的心願吧!

筆者在查考【東家雜記】與【祖庭廣記】時,還意外地發現了孔子家廟所藏的孔子真像。【東家雜記】內有一篇【先聖小影】對此像作了描繪:

【家譜】云:先聖長九尺六寸,腰大十圍,凡四十九表,反首窪面,月角日准,手握天文,足履度字,或作王字,坐如龍蹲,立如鳳跱,望之如仆,就之如升,耳垂,珠庭,龜脊,龍形,虎掌,駢脅參膺,河目海口,山臍林背,翼臂斗唇,注頭隆鼻,阜挾提眉【祖庭廣記】作『阜脥堤眉』,地足谷竅,雷聲澤腹,昌顏均頤,輔喉駢齒,眉有一十二采,目有六十四理,其頭似堯,其顙似舜,其項類皋陶,其肩類子產,自腰以下,不及禹三寸,胸有文,曰製作定世符運。今家廟所藏畫像,衣燕居服,顏子從行者,世謂之小影,於聖像為最真。近世所傳,乃以先聖執玉麈,據曲幾而坐,或侍原文誤作『待』以十哲,而有持棕蓋、捧玉磬者,或列以七十二子,而有操弓矢披捲軸者,又有乘車十哲從行圖,皆後人追寫,殆非先聖之真像。闕裏廟學教授尹復臻嘗作小影贊云:『夫子之像,其初孰傳,得於其家,幾二千年。仰聖人之容色,瞻古人之衣冠,信所謂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若夫其道如神,其德如天,則自民以來未有如夫子,蓋無得而名。』言世之所傳,非小影畫像,皆為贗本。唐劉禹錫作許州新廟碑,謂堯頭禹身,華冠像『像』疑應作『襐』服之容,取之自鄒魯,即今之所傳小影是也。孔傳:【東家雜記】,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28-29頁

確實,一看到書中所載的夫子小影像、憑几像與乘輅像,『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乘殷之輅,服周之冕』的夫子仿佛從遙遠的古代一下來到了我們的面前,那種既威嚴又親切的神情直觀地向人們展示了何為中和之德,望之真是撼人心魄!但不知為何卻一直藏真於家廟而未顯容於世間,至今很少有人見過。孔子的形像是如此,他的真實的生卒年月日也是如此,他的真正的思想更是如此,千百年來時隱時現,似是而非。也許在大道重新開啟的今天,孔子的真思想、真容貌、真誕辰又要一道再現了吧!

黃帝四七一四年丁酉歲
九月十八日2017年11月6日初稿
十月十七日12月4日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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