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性胃病雖以虛為本,但治病之始,不在補而在清化,濕熱不除,胃難受補,只有在濕熱已化,氣機暢達,血行通順的情況下,言補才有意義,行補才能建功。
•慢性胃病後期,調理上雖以脾、腎兩髒為主,但五行的相生相剋使得脾胃與肺、肝兩髒關係密切,臨床中常相互影響,一病俱病。
•楊春波治療胃病,既不推崇溫補,亦不快意攻伐,而是崇尚『王道』,他認為脾胃位居中州,具有樞機之能,故其治不在補,不在瀉,而在調。
國醫大師楊春波從醫數十載,學驗俱豐,擅治內科雜病,尤擅脾胃,筆者有幸隨診左右,受益匪淺,今推求師意,僅將所得總結如下。
攘外為先,盪邪首推清化
【素問·至真要大論】言:『正氣存內,邪不可干,邪之所湊,其氣必虛。』楊春波認為每種疾病發病之始皆因正氣虛弱,但針對具體某一疾病,又因為病程不同以致因機各異。從臨床來看,慢性胃炎大多數是由於長期的飲食不節以致脾胃內傷,其病程動輒數月,甚則十數年,其根本病機則以本虛標實,虛實夾雜多見。而要明確具體因機則須從脾胃發生學角度進行探討,這一點在【黃帝內經】中早有記載,【素問·經脈別篇】言:『夫飲入於胃,游溢精氣,上輸於脾,脾氣散精,上歸於肺,通調水道,下輸膀胱,五經並行。』如此則脾胃功能(胃主受納,脾主運化),脾胃關係(脾為胃行其津液),脾肺關係(土生金)一目了然。當脾胃內傷,脾的運化功能即『脾氣散精』功能異常時,常使脾胃氣機升降失調,水谷精微輸運障礙。氣機升降失調,水谷運化障礙則水液內停,聚濕成邪。濕邪一旦形成,就會成為一種新的致病因子,濕邪壅滯則化熱,濕熱相搏則疾病遷延難愈。濕熱注於下則便溏、溲黃;蒸於上則清竅失聰以致頭暈頭重、臥寐不安、夢魘連連;淤於表則汗出漬漬,觸之黏手;阻於中焦則礙脾運,脾不能為胃行其津液則胃納受阻,食滯而為邪。外症則以少食不飢、食欲不振為主。濕熱之邪,循經歸肺則釀痰成飲,『肺為儲痰之器,脾為生痰之源』即此之謂也,臨床常見咳嗽、胸悶、心慌等症。另外,濕濁中阻礙氣運行則致氣滯,氣滯則行血無權,故氣滯常伴血瘀。因此,對於慢性胃炎而言,其病機起於虛,止於實,而其實際則表現為脾虛兼夾濕熱、食滯、氣滯、瘀血,諸實當中又以濕熱最為關鍵,故而,慢性胃病雖以虛為本,但治病之始,不在補而在清化,濕熱不除,胃難受補,只有在濕熱已化,氣機暢達,血行通順的情況下,言補才有意義,行補才能建功。
安內善後,調養須分臟腑
補益當分『先』『後』 楊春波認為慢性胃病,外邪去則各臟腑間內在的矛盾立刻上升為主要矛盾,而其病機多為臟腑的陰陽氣血失衡,此刻變燮臟腑氣血陰陽就顯得尤為重要。然陰陽氣血違和,雖涉五臟,但亦有偏重,經多年的臨床觀察總結,楊春波認為慢性胃病後期主要以脾、腎兩髒為主。
脾為後天之本,脾虛是發病之基,虛則邪至,濕熱相擾以成諸證,而濕熱一化則脾虛立現。臨床常見胃脘輕微悶痛,時發時止,無飢餓感,食欲不振,少食易飽,便溏,面色晦暗不華,舌質淡,邊尖有齒痕,苔薄白或薄黃,脈細緩。治療上則以健脾為主,佐以清化散瘀,解熱安神,降逆止呃等法,用藥上多以黨參、漂白朮、生黃芪、炙黃芪益氣健脾;用生扁豆、佩蘭、白豆蔻清化濕熱,醒脾和胃;選厚朴、木香、枳殼寬中行氣;以赤芍、莪朮散瘀活血;以麥芽、谷芽、神曲、焦北楂健脾消食。
腎雖為先天之本,卻需要後天脾胃滋養,正如東垣在【脾胃論·脾胃虛實傳變論】所言:『歷觀諸篇而參考之,則元氣之充足,皆由脾胃之氣無傷,而後能滋養元氣,若胃氣之本弱,飲食自倍,則脾胃之氣既傷而元氣亦不能充。』故慢性胃病後期脾氣虧虛常致腎虛。但通過臨床觀察,楊春波發現此種腎虛並非單純的腎陽或腎陰虧虛,而是以陰陽失調,浮陽上越為多見,臨床表現上常見周身烘熱汗出,腰膝酸軟,手腳心發熱、汗出,舌質淡,苔薄或無苔,脈沉細緩等症。針對這一病機,楊春波以益腎潛陽為主,兼以健脾理氣,清化和中。用藥常選黃精、菟絲子、仙靈脾、益智仁等調理元陰、元陽;以黨參、白朮、黃芪健脾益氣;用懷牛膝、龍骨、牡蠣、琥珀、茯苓等潛降浮陽。
佐使須別『生』『克』 慢性胃病後期,調理上雖以脾、腎兩髒為主,但五行的相生相剋使得脾胃與肺、肝兩髒關係密切,臨床中常相互影響,一病俱病。對於此類疾病的治療,楊春波遵『治病必求於本』的原則,常在補益脾胃的基礎上,隨證治之。如肺脾兩髒,【素問·經脈別篇】言:『脾氣散精,上歸於肺。』但當脾氣虧虛時,水谷精微則不能上承肺臟以養肺金,土不生金則肺失其榮、疏失宣肅。臨床上常見咳嗽、胸悶、心慌等症,此時治療,若僅僅以『咳嗽』而歸『肺病』,以『心慌』而歸『心病』,治療上『頭痛治頭,腳痛治腳』,則鮮有不僨事者。楊春波每遇此證常依『培土生金』之則,在補脾的基礎上加用厚朴、枳殼、生枇杷葉等開宣肺氣,暢中順氣,如此則脾旺而肺自平。另外,脾土虧虛,肝木必乘,正如【素問·五運行大論】言:『氣有餘,則制己所勝而侮所不勝;其不及,則己所不勝侮而乘之,己所勝,輕而侮之。』臨證中,肝氣橫犯脾胃則脘腹脹滿,呃氣連連;肝經循經不暢則兩脅不舒,或單見右脅不舒,或女性經前雙乳脹痛;肝鬱化火則夜寐不安,少眠多夢。楊春波對於此證治療,常在補脾腎的基礎上加北柴胡、木香、厚朴疏肝行氣;加龍骨、牡蠣、琥珀重鎮安神;加炒白芍、生白芍柔肝止痛。
『調』貫始終,用藥貴在輕靈
『調』貫始終 楊春波治療胃病,既不推崇溫補,亦不快意攻伐,而是崇尚『王道』,他認為脾胃位居中州,具有樞機之能,故其治不在補,不在瀉,而在調。『調理』的思想,貫穿於楊春波治療慢性胃病之始終,然在具體應用中又有『氣機』、『陰陽』之別。
調氣機之升降 【臨證指南醫案】言:『太陰濕土,得陽始運,陽明燥土,得陰自安。』此句一出,即為後世醫家所推崇,奉為圭臬,而楊春波認為脾胃濕熱證,若用溫陽之品,則易化燥、化熱,以致病情加重,出現大便秘結難解等症;若用陰柔之品,則濕得陰助,遷延難愈。同為葉天士之言,楊春波卻推崇『納食主胃,運化主脾,脾宜升則健,胃宜降則和。』脾胃位處樞機,脾升胃降為其生理特性。脾升則水谷精微得以傳輸,胃降則腐熟之水谷得以傳化。氣機失調則傳輸、傳化失司,中焦瘀而化濕、化熱,故楊春波治療脾胃濕熱證,強調清化濕熱要以行氣為基,臨證中常加厚朴、枳殼、木香、合歡以行氣暢中;加半夏、干竹茹等以降氣止逆;加瓜蔞以泄氣通便。對於頭目耳鼻之病,楊春波常加葛根、柴胡以升其陽;對於胃下垂、脫肛、久瀉等中氣下陷證,亦用葛根、黃芪、升麻、柴胡昇陽益氣,固脫止瀉。
調陰陽之平衡 【素問·生氣通天論】言:『陰平陽秘,精神乃治;陰陽離決,精氣乃絕。』凡病之所得皆由陰陽之失衡,慢性胃病亦不例外。但由於脾胃與其他臟腑關係密切,故慢性胃病所表現的陰陽失衡,不僅僅局限於脾胃,還包括了腎中之陰陽、脾胃與肝臟之間的陰陽。臨床中常見到一些患者,夜寐難眠,多夢易醒,口乾,目澀,自覺火氣很大,喜飲冷飲,但每食涼則腹瀉無度。楊春波認為此證在病機上屬『胃冷肝熱』,此證在治療上存在用涼則傷胃、用溫則助肝熱的矛盾,而楊春波每以茵陳瀉肝膽之熱,以白芍斂肝益陰,用藿香、蒼朮等微溫醒脾,助陽止瀉。
另外,許多處於圍絕經期的女性患者,由於『(女子)七七,任脈虛,太沖衰少,天癸絕』(【素問·陰陽應象大論】),故腎中陰陽失衡,元陰虧虛,浮陽上越,以致周身烘熱汗出,煩躁易怒,腰膝酸軟,手腳心發熱汗出,舌淡,苔薄白或黃,脈細沉。在治療上,楊春波常以黃精為君,益陰補腎;用益智仁、菟絲子、仙靈脾溫腎助陽;用龍骨、牡蠣、懷牛膝以潛浮陽。
藥用輕靈 臨證用藥上,楊春波常將臟腑本身特點與病邪有機結合,針對脾胃本身特點,楊春波認為清陽不升,則谷氣下流,用藥上常選辛味升散之品,如葛根、升麻、柴胡等既升脾陽又散外邪。針對濕熱一證,楊春波認為濕熱相搏如油入面,很難祛除,因濕為陰邪,熱為陽邪,兩邪一旦結合,則非『寒者熱之,熱者寒之』之治療總綱所能涵蓋,所以治療上單純應用寒藥或熱藥,都很難中的。楊春波治療濕熱,別開一途,運用輕清之品,芳香醒脾,辛化祛邪。臨證中,常用佩蘭、藿香、草果、白豆蔻等藥。另外,茵陳,味苦性寒,能除濕祛熱,又因其長於三月獨得春升之氣,故入肝經兼能上行;生扁豆,味甘性微溫,能醒脾化濕。兩者相配,寒溫相制,宣散相合,能醒脾、化濁、昇陽、舒肝,故楊春波常以此為君臣,君領諸藥以盪外邪。在藥物的用量上,楊春波取量甚輕,如茵陳用10克,扁豆用12克,佩蘭、草果、藿香、白豆蔻常用至4.5~6克,琥珀用4.5克,黃連用3克,厚朴、枳殼常為6~9克,楊春波用藥質雖輕清,量雖微少,但輕可去實,療效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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