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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張擇端的現實主義風俗畫長卷【清明上河圖】(故宮博物院藏)畫的是寒食節過後的第一天即清明節裏開封街肆的景象,其中細緻地描繪了冷食終結、熱餐盈門的精妙時刻,不同人群各顯其態,生動亦深刻地揭示了北宋末徽宗朝的社會狀況。
從火禁到用火
相傳戰國時期的賢臣介子推傾心輔佐流亡中的晉獻公之子重耳,最終復國登基,是為晉文公。介子推不求回報,隱居於綿山。晉文公親自到綿山找介子推,他躲避不出,晉文公聽計用放火燒山的辦法逼他出山領賞任職。最後,晉文公找到了緊抱老樹的焦屍介子推,痛心疾首,下令每年即日起禁火一個月以祭奠介子推,故寒食節又稱火禁節。
寒食節與清明節前後相接,在北宋,寒食節一結束,皇家就向外頒賜火種,發散到開封各地。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畫的是徽宗朝崇寧年間(1102—1106年)中後期的一個清明節:賣炭父子為這一天準備好了木炭,正趕着毛驢進城;船家們紛紛起火燒飯,依稀可見爐灶裏的熒熒炭火(圖①),一個老夥計用長竹竿支撐起彩旗帶,以招攬顧客,這家臨水飯鋪的生意開始了(圖②)。
北宋清明節的活動除了踏青祭掃、娛樂休閒之外,還有享受熱熱乎乎的美食。徽宗朝初的物價是饃兩文一個、豆漿一文一碗,對下層百姓來說是一筆開銷。北宋勞動力的價格是每人每天10文至300文不等,如崇寧年間一個抄書匠的收入是每天116文,在碼頭扛一天大包可得二三百文;宋代官員的俸祿是清代的2至6倍,達到歷史最高峯:正一品官月俸是120貫,從九品官月俸是8貫,這還不包括每年賜予的糧和布。
高檔店裏的饕餮大餐
北宋清明節放公假,正是大開熱餐之戒的時候,三天的寒食把許多人都憋壞了,紛紛涌到大街去尋找熱乎可口的飯菜,各色人等,各有去處。城門口外的一家中高檔四合院飯館門口酒旗高懸,院子裏的新綠紛紛躥出了屋頂,悄悄地報告着春天的消息。俯視之下,可看到屋裏有客在享用美食(圖③)。這裏是有錢人的後廚。在這樣的店裏可以吃到二十文一份的灌肺、炒肺等汴京特菜,還會有十五文一份的煎燠肉、炒雞兔、煎魚、血羹、粉羹等下酒熱菜。
更高檔的消費是放着箱體廣告的『十千腳店』,箱裏可燃燭,以便夜間招攬顧客,可謂是中國最古老的燈箱廣告。這是一家旅店兼酒館,售賣高檔米酒『天之美祿』『□稚酒』和『新酒』,大門裏面是一座硬山式的酒樓,透過窗戶,可以看到當時流行溫酒用的注壺和溫碗,還有杯盞等高檔瓷器,若是磁州窯的白釉注壺,時價可達七十文一把。樓上有兩人在大快朵頤,一醉客憑欄臨風,心緒好不暢快(圖④)。在這裏,滿眼沐浴着北宋文人雅士講求精細典雅的生活韻致。
『孫記正店』是畫中最奢華的酒店,『正店』在開封只有72家,府衙特許釀造和經營酒類。屋頂上搭建了華貴的歡門綵樓,構件中穿插着繁盛的花朵。在柵欄門裏插着四盞梔子燈,暗示這裏有異性陪酒。樓上的3個窗戶裏都有人影在晃動,或對飲,或休閒(圖⑤)。在這家店裏,能喝到東京最好最貴的酒:80文1角的羊羔酒和72文1角的銀瓶酒。東京人最嗜羊肉,這裏可享用120文一斤的純羊肉(整羊60文一斤)。
街頭流行的風味簡餐
南宋初孟元老【東京夢華錄】記述了開封街頭近百種風味食品:『尋常京師以冬至後一百五日為大寒食,前一日謂之「炊熟」,用面造棗公式 (將幾個紅棗嵌在麵餅上蒸熟)飛燕,柳條串之,插於門楣,謂之子推燕』,以紀念介子推。街頭小賣還有不少甜食和奶製品,如稠餳(一種用糖稀調製出來的兒童食品)、麥糕、乳酪、乳糕等。在城門外的平橋旁有一處小吃鋪,幾個人坐在棚下吃着點心,邊上有個賣棗公式的鋪子(圖⑥)。此處的價錢比店裏要便宜,一張麵餅外加一個酸菜餡包子也就幾文錢,是東京平民百姓享受的麵食。他們平均一人一天的飲食消費也就幾十文而已。
在街頭兩處出現賣『飲子』『香飲子』的招牌,那是一種用草藥熬製出來的時令飲料,可以解渴,一說是用來發汗或祛濕的藥湯。據【東京夢華錄】卷七載,踏青的人們『各攜棗公式、炊餅……鴨卵雞雛,謂之「門外土儀」。』 該圖在卷首畫有遊春歸來的官家,僕役隨身攜帶的箱籠中應該有這類土儀食品。
清明節也是做生意和打拼的日子。隨着北宋商業經濟的發展,開封城出現了一大批平民階層,餐飲與他們的經營活動密切相關。畫中多處有對飲或互邀的商販。在『十千腳店』門外,一個店小二單手托着兩隻大碗跑定點外賣。在畫卷後部的十字路口,也有一個送外賣的小夥計提着溫酒的明爐和酒壺。這說明買賣人的生活節奏加快了,雖沒工夫進店用膳,但不願放棄吃熱乎食的習慣。畫中還有頭戴冠子的媒婆坐轎前往茶館,她們常常在那裏參與決定男女們的終身大事。飯館酒肆裏的吃客都是二三人對坐,因為按大宋刑律,不得聚眾飲酒,以防滋事。
對流民來說,清明節意味着青黃不接快到頭了,他們紛紛拿着扁擔到城裏找零活。畫中老樹下坐着一個歇息的漢子,一說是乞丐,其實他比乞丐的運氣好多了,他找到了活計,在他身旁停着一副精美的食盒擔,這是要送到某個富貴人家的清明節點心。他瘦得皮包骨,面對富家美食,更是飢餓難耐(圖⑦)。在一家破茶肆門口也站着一個流民,他窮得連個簡單的巾帽都沒有,身旁放着一副空空的挑子,快到晌午了,還找不到活干,他渴望進店喝碗茶,像這樣的小鋪,一碗粗茶只需一文錢,他光着膀子也沒有摸出一個子兒。更貧困的是流浪兒,平橋上兩個小乞丐纏住了觀水的儒生,一個儒生似乎怕弄髒他的白衣,遠遠地遞給小乞丐一文錢(圖⑧)。宋徽宗宣揚『豐亨豫大』的太平盛世,為救助乞丐搭了一些粥棚,但杯水車薪解決不了北宋末的丐民問題。畫家借用一系列生動的細節把『赤貧』二字詮釋得入木三分。
充滿悲天憫人情懷的張擇端僅借畫一個『食』字,就把開封城的繁華與貧窮展現得淋漓盡致、發人深省。難怪元代文人李祁在跋文裏提出該圖『猶有憂勤惕厲之意』,他的五世孫李東陽跋文『獨從憂樂感興衰』。明代文人邵寶的跋文被裁,被抄錄在【式古堂書畫會考】裏,他『反覆展閱』,使他『洞心駭目』『觸目警心』,認為該圖的主題是『明盛憂危之志』。張擇端從生活細節入手,給我們留下一個形象地認知北宋末社會的窗口。
(作者為故宮博物院研究館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