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一 鄭,小國也,而莊公以之伐宋伐衛伐戴伐息,屢敗宋師,大敗息師,侵宋大獲,伐許入之,北戎侵鄭,又大敗戎師,唯不伐齊晉等大國,統率諸侯,爲春秋第一霸。何也?鄭與周爲近親,祖桓公爲宣王之弟,莊公自祖桓公世爲周之卿士,以卿士而兼諸侯,討諸侯,動以王命爲辭,而莊公之狡,善持諸侯之短長,乃能討此伐彼,爲諸侯率,爲伯者之事也。然爲小霸,不如桓文之大霸,國小,所資小也,權謀有餘,而德不足以服諸侯也。且周鄭交質,抗王師而傷王,有不順之名,異於桓文之尊周矣。身死不久,二子爭立,昭公爲高渠彌所弒,立子亹,又爲齊侯所殺,內亂外侮,立鄭子,厲公入而殺之。其後爲晉楚所爭,屢受戰禍。鄭首爲春秋之霸,而亦於諸名國最先亡。甚哉!首起者無不先亡也,陳勝首反秦,而先亡,楊玄感首反隋,先亡,況鄭之小乎! 篇二 鄭莊公之狡詐不仁也,養成叔段之惡而伐之,復與母絕,犯王師,射中王肩,侵陳入許,然克叔段而不追,與母絕,感營考叔之言而複合,大敗王師而不追,入許入郜入防,不貪其地,釋許與魯,尚有節制也。異於後世之殺弟囚母,秦之陵蔑周王,楚之吞噬諸小國。莊公猶知名義,而惻隱之心,未牿亡也。故君子於莊公有與焉。 篇三 封建之利也,王室危而有諸侯爲勤王之師,諸侯有難而鄰國大國援之,幽王之亡於犬戎,鎬京淪,秦襄公將兵救周,平王東遷,晉鄭焉依。北戎侵齊,鄭莊公遣子忽救之,北狄侵燕,狄入衛,齊桓公救之,而王室不陵於戎狄,諸侯未有亡於夷狄也。鄭以小國而大敗戎師,爲其君,守其國,傳於子孫,守之必固,御之必強也。三代以上,夷狄未成大禍。秦驟廢封建,盡壞三代之法,二世而亡,六國之反秦也,無一勤王之師,趙陀以數十萬軍伐越,而不救咸陽之難。蒙恬雖忠,擁軍三十萬守邊,居上郡,趙高收之而不能免,而邊塞以危,匈奴強大入寇,爲漢之患。漢唐猶有封建之遺意,多封子弟,諸呂之亂,王莽之篡,劉肥、劉章、劉伯升、劉秀討之,文帝以立,光武中興,而漢祚長延。東漢多封州牧,唐多封節度使,委以兵權,如古之諸侯,而征伐夷狄有力,漢唐之衰而持久不亡,亦州牧藩鎮維之也。晉封諸王而八王爭,五胡乘釁,首爲楊氏賈后亂政,承徙戎之弊,而琅琊延於江左,抗十六國精悍之師,未如宋明之盡亡於夷狄也。宋解武將之權,集權於中央,首強而臂弱,不能御女真、蒙古之侵,而舉天下盡授之夷狄。明太祖雖獨攬大權,而封諸子爲王,皆有兵權,蒙古不能爲患,永樂削之過,藩王無權無兵,瓦喇侵擾,英宗親征而爲虜,明幾亡。崇禎爲李自成所圍,而無一勤王之師,崇禎自縊而死,北京淪於流賊。建虜乘釁入據中原,伐南明,勢如破竹,擒弘光,殺紹武、隆武,而諸將多不相救,且爲內爭,以爲天子之地,而守土之責淺,輕與夷狄,宋明之喪天下於夷狄,爲曠古未有之禍,封建之意斬絕也。中國欲長治久安,雖不能復三代之封建,而漢唐爲州牧刺史郡守之法,猶可仿也。 篇四 周之衰而不復振,豈但幽王之淫昏。平王之無志,不能克紹祖烈,東遷而不能制諸侯,感秦襄公救周之攻,而以龍興之地西岐賜秦,秦以霸,後卒亡周。平王之世,周鄭交質,而君臣幾無別也,啟諸侯陵王之漸,桓王之不自重,憤鄭之不朝,親率王師伐鄭,爲鄭所敗,王肩被射,王威大損,諸侯愈僭矣。夫天子討而不伐,以大將伐之,或以諸侯伐之,天子無英武之資,周全之略,鮮有不辱王威,且至俘虜,周昭王南征楚而不返,王威以降,宣王征姜戎而敗,周室以衰,漢高帝親征匈奴,而圍於平城,微陳平之計,幾不免,其後漢之天子皆不親征,以亞夫衛霍竇張等大將征之,而天威自震,藩王率服,夷狄悚懼。苻堅之雄,親征晉而潰亡,況明英宗之昏,親征瓦喇,而身爲俘虜。唐太宗之英武,幸而無失,而屢征高麗不克,後高宗遣薛仁貴征高麗而滅之。非太宗之不如薛仁貴也,天子征之,畏而益守也,大將征之,以爲不足懼而忽防備,故滅。天子親征,幸而勝之,而勝不足以爲威,若不克,損威不小,覆敗,則有俘虜亡國之患。令大將征之,勝之,猶王威所顯也,不克,敗之,亦不足損威。周不能制諸侯,不知養虎臣,修文德以召諸侯,而假戎狄之力,襄王又忿鄭,以狄伐鄭,而受狄難,賴晉文公納之。後王皆不能繼文武成康之德也,而益之以昏,周之日衰也何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