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漢學網 二
漢代語言文字學的進步,主要應歸功於古文經學的興起,歸功於古文經典的陸續發現。相對於今文經典,這些古文經典或收藏於秘府,或流傳於民間,處於在野地位,未設博士,不列學官,但卻引起一些好學深思之士的興趣。爲了研習、宣傳這些經典,他們隨即致力於探究其中所用古字的原義。應當承認,此舉對語言文字學的發展是一個有力的促動。劉向、劉歆父子在其間占有重要地位。劉向雖在總體上屬今文學派,但卻對古文經典很感興趣,並有所研究。桓譚【新論・識通】提到:『劉子政、子駿、子駿兄弟子伯玉三人,俱是通人,尤珍重【左氏】,教授子孫,下至婦女,無不讀誦者。』[6]劉向、劉歆父子先後領校群書,曾用古文經校勘今文經,尤其重視二者在文字上的相異之處。傾心於古文經的劉歆則建議哀帝將【左傳】及【毛詩】、【古文尚書】、【逸禮】立於學官。在移讓太常博士書中,他特別強調:『古文舊書,皆有徵驗,外內相應,豈苟而已哉!』[4](【漢書・楚元王傳】)作爲一種經典詮釋學,古文經學的優勢突出表現在其對經典字義的關注和精通。所以,在一定意義上說,對古文經學的宣傳就是對語言文字學的重視。劉歆移書太常博士,不僅正式拉開了經今古文學之爭的序幕,而且也使中國傳統語言文字學的發展獲得了一個重要契機。劉向、劉歆還在【七略】中首次將周秦以來的字書及『六書』之學稱作『小學』。『小學』的定名,頗有利於中國傳統語言文字學的獨立發展,有利於語言文字學家隊伍的不斷擴大。在王莽專權的漢平帝時期,劉歆倡導的古文經學一度得勢。『元始中,征天下通小學者以百數,各令記字於庭中。』[4](【漢書・藝文志】)與劉向、劉歆父子大體處於同一時代而潛心研究語言文字學的古文學家確實不少,如張敞、桑欽、杜鄴、杜林等,只不過他們的著作今已亡佚。當時站在古文經學立場上考釋語言文字最有名的,當推與劉歆相知甚深的揚雄。據【漢書・藝文志】,揚雄曾『作【訓纂篇】,順續【蒼頡】,又易【蒼頡】中重複之字,凡八十九章』[4]。遺憾的是,這一著作亦已散佚。其著名的【方言】一書則流傳至今。
揚雄是一位多有建樹、卓有成就的學者。我國歷史悠久、幅員遼闊,語言也有古今之異、雅俗之別,有口頭語和書面語的不同。這給研習經書造成諸多不便,連揚雄都感到『亦於五經之訓所不解』[7](揚雄:【與劉歆書】)。於是,他以爲『典莫正於【爾雅】,故作【方言】』[8](卷10上)。【方言】全稱【軒使者絕代語釋別國方言】。周秦時期,常有官員奉命到各地調查方言。『軒使者』就是古人對調查方言官員的稱呼,本於【尚書・夏書・胤征】之『遒人』、【周禮・秋官】之『行人』。揚雄收集了大量當代以及部分周秦時期的方言詞語,儘管沒有明標門類,但大致是按照【爾雅】的體例,採用分類編次的方法,分爲13卷。在解釋詞語時,主要是將意義相同或相近的詞語集中起來,先作一簡略的解釋,然後說明異地方言的不同,這明顯地是受到【爾雅】的影響。【方言】中也有不少詞語見於此前的經傳。如卷一:鞠,養也,汝潁梁宋之間或曰艾。悼,傷也[7]。按【爾雅・釋詁下】:艾,養也[9]。【詩經・小雅・蓼莪】『母兮鞠我』毛傳:『鞠,養。』又【小雅・南山有台】『保艾爾後』,【鴛鴦】『福祿艾之』,毛傳皆曰:『艾,養。』【詩經・衛風・氓】『躬自悼矣』毛傳:『悼,傷也。』[10]這也反映出【方言】與經學著作之間的某種關聯,顯示出它在經學史上的意義。惟其如此,後世學者一方面推崇它在語言文字學特別是訓詁學方面的奠基作用,一方面又往往將它與經學著作聯繫起來。王引之在【〖經籍纂詁〗序】中說:『訓詁之學,發端於【爾雅】,旁通於【方言】。六經奧義、五方殊語,既略備於此矣,嗣則叔重【說文】、稚讓【廣雅】,探嘖索隱,厥誼可傳。』[11]黃侃先生也指出:『揚子云纂集【方言】,實與【爾雅】同旨。今考其書,大抵可與【爾雅】相證明。』[12](P263)更爲重要的是,【方言】的撰作,與否定漢大賦一樣,也進一步反映了揚雄在經學上的立場,即倡導古文經學,反對今文經學。眾所周知,挾有官方之勢的今文經學到了西漢末年,已經弊端日顯。由於功名利祿的驅使,今文學者的學問變得更加浮躁、空疏、煩瑣,並與讖緯之學結歡,使經學出現日益嚴重的宗教化、神學化傾向。這也導致了對經典文本有意或無意的誤讀,既不利於經學的發展,也不利於語言文字學的進步。揚雄堅持古文經學嚴謹、樸實的學風,致力於進行活的語言調查,通過【方言】的撰著,以自然口語爲本體,在一定程度上疏離了文獻語言,彰顯了被今文學者文飾、遮蔽和割裂的經典文本的原義,客觀上支持了古文經學反對今文經學的鬥爭。當年劉歆懷著急切心情致書揚雄,求取【方言】,也不能排除其中有這一方面的考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