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法令准許諸生狎娼。吳自牧【夢梁錄】說:『官府公筵,及三學齋會,縉紳同年會,鄉會,皆官差諸庫角妓只直。』國家既對學生有公然狎娼規定,諸生年少氣盛,十百爲群,當然得寸進尺,爲所欲爲。所以【武林記事•敘官庫】妓女說:『名娼皆深藏高閣,未易招呼。……往往皆學舍中人所據。他人未易登也。』是當時太學生對官庫妓女有『獨占』之權,如賣油郎獨占花魁一樣。風頭之健,可想而知。
本文摘自【中國娼妓史】,作者:王書奴,出版:團結出版社
宋自神宗立大學三舍法,其後鄭肅即乙太學生上十詩論花石綱擾民。(王明清【揮塵錄】陳東又乙太學生上書論大臣誤國,請斬蔡京。(【宋史•陳東傳】)是爲宋代學生干政之第一次。
此風既開,於是有宣和請誅蔡京之役,靖康請留李綱之役,靖康請誅黃潛善等之役,紹興中請詠湯思退之役,慶元請留趙汝愚之役,紹熙請過重華宮之役,淳熙請斥史嵩之役,德請逐丁大全之役,其行爲激烈,士氣激昂,方法完備,旗幟鮮明,較吾國近代學潮所謂『五四運動』『三一八運動』,殆尤過之。(詳近人吳其昌【宋代學生干政運動考】)實爲宋代學生光榮歷史。即吾國學生過去光榮歷史。然一方面前仆後繼,義正詞嚴,相率爲愛國運動,
爲歷史上空前創舉,一方面太學生流連坊曲,招妓侑觴,風氣頗盛,視唐代進士游宴,似更
爲倡狂。周密【癸辛雜識】說:『學舍宴集必點一妓,乃是各齋集正自出帖子,用齋印明書仰北子某人到何處,祗直本齋宴集。』又說:『專有一等野貓兒等十餘人,專充告報,欺騙錢物,以爲賣弄生事之地。凡外欲命妓者,但與齋生一人相稔便可出招呼之。此事不知起於何時。極於無義。乃所起多事之端也。』
看了以上所引,第一:太學各齋集正用齋印明書招妓侑酒,太學尊嚴,學生清潔,似都有污點了。第二:又有一等人專充報告,欺騙錢物,頗近於招搖撞騙。第三:外方欲命妓與齋生一人相熟,便可借名招妓。古人說:『唯名與器不可以假人。』招妓已經不對,再借名打她們抽風,是更不對了。宋代太舉中竟有這樣條規習慣。周密說:『此事不知起於何時』,想絕非一朝一夕之故,直污辱我神聖莊嚴的太學了。
【癸辛雜識】說:『林喬,泉州人,頗有記問。初游京師,淳中,宗學時芹齋與太學程身齋爭妓魏華。喬挾府學諸仆爲助,遂成大哄。押往信州聽讀,與時貴游從賡唱,放浪押邪,題詩茶肆云:「斗州無頓閒身處,時向梅花走一遭。」……』兩學爲妓女魏華爭風而打降,林喬爲幫凶,簡直是上海灘流氓吃講茶柝梢行爲,竟出於宗學太學諸生,這尚說有書生本色嗎?【深雪偶談】說:『許左之寓妓坊,欲狎之。妓密有歡所在矣。許賦詞云:「誰知花有主,誤入花深處。放直下,酒杯乾。便歸去。」蓋紹興間籍太學休浣曰,漫飲酒邊作也。』照這樣看,宋代太學生冶遊宿娼,是極平常的一件事。『妓密有所歡』,不過作一詞以寓意。假使換別一個人,恐怕又有爭風毆打的事發生。許左之總算是個安分守己的學生吧。
宋代太學生也有與妓女互相戀愛,固結不解,甚乃終成配偶的。 『朱端朝肄業上庠,與妓馬瓊瓊者往來,久之情愛稠密,馬累以終身之託爲言,端朝文華富贍,瓊瓊知其非久於白屋者,傾心事之。凡百資用,皆爲辦給。時秋試獲捷,春闈省試復中優等,注南昌尉,朱爲瓊瓊脫籍,挈之歸家。』(瞿【寄梅記】)『元符中,饒州舉子張張游太學,與東曲妓楊六者情好甚密。會張南宮不利,歸,妓欲與之俱。張不可,約半歲必再至,若渝盟一日,則任其從人。偶以親命,後約幾月始至京師。至舊所其僦舍者,迎謂曰:「君非饒州張君乎?六娘每怪君失約,托我訪來期於學舍。其母痛折之,而念君益切。前三日母以歸洛陽富人張氏偕去矣。臨發猶多與我金錢,令候君來,引觀故居畢,乃僦他人。」生入觀,則小樓奧室,歡館宛然,几榻猶設不動,知所云初去,如所言也。生大感愴,不能自持,跡其所自去,計不能知矣。乃作【雨中花】詞,盛傳都下,或云:張即知常之子功壽也。』(【玉照新志】)亦有豪邁不羈、揮金如土的。如前節所述,吳興沈偕家富於財,少游京師,入上庠狎游蔡奴事,即其例證。(【齊東野語】)甚或有冶遊時以經典爲戲的。川月河莫氏稱望族,嘗言某祖在大觀間在上庠,以春秋馳聲,嘗至一酒樓飲壁間有題字云:『春王三月,王與夫人會於此樓。』蓋輕薄子攜娼妓館於此所題耳。莫即援筆題其下云:『夏大旱,秋飢,冬雨,雪公薨。君子曰:「不度德,不量力,其死於饑寒也宜哉!」』見者無不大笑。(【行都紀事】)宋代太學諸生,何以如此倡狂浪漫呢?原因蓋有二:
一、國家法令准許諸生狎娼。吳自牧【夢梁錄】說:『官府公筵,及三學齋會,縉紳同年會,鄉會,皆官差諸庫角妓只直。』國家既對學生有公然狎娼規定,諸生年少氣盛,十百爲群,當然得寸進尺,爲所欲爲。所以【武林記事•敘官庫】妓女說:『名娼皆深藏高閣,未易招呼。……往往皆學舍中人所據。他人未易登也。』是當時太學生對官庫妓女有『獨占』之權,如賣油郎獨占花魁一樣。風頭之健,可想而知。
二、權臣之威協利誘。手段最高的要算賈似道。【癸辛雜識】說:『似道誤國之罪。上通於天。然其制外戚,抑北司,戢學校等事,亦有不可及者。……學舍在當時最爲橫議。而啖其厚餌,方且頌盛德贊元功之不暇,前廡得一罪,則黜決不少貨。而莫敢非之。』又說: 『三學之橫,盛於景定淳之際,凡其所欲出者,雖宰相台諫亦直攻之,使必去。權力與人生抗衡,一時權相如史嵩之丁大全不惜行之,亦未如之何也。賈似道作相,度其不可以力勝,遂以術籠絡,每重其恩數。豐其饋給。增撥學用,種種加厚。於是諸生啖其利而畏其威,目擊似道之罪,而噤不敢發一語。及賈惡君去國,則上書稱美極意挽留。今日曰師相,明日曰元老。無一人少指其非。』【齊東野語】說: 『賈似道欲借學校以要譽,乃以校尉告身錢帛等,俾京庠擬試。時黃文昌方自江閫入爲京尹,益增賞格。雖未綴文,尤得數百千。於是群四方之士,紛然就試。時襄郢已失,江淮日以警告,有無名子作詩揭之試所云:「鼙鼓驚天動地來,九州赤子哭哀哀。廟堂不問平戎策,多把金錢媚秀才。」』你看賈似道對諸生威脅誘惑手段,何等高明!成效是何等偉大!但用各種方法,收買學生,在北宋已然。王安石、蔡京最爲傑出。
【東軒筆錄】:『王安石在中書,作【經義】以授學者,故太學諸生幾及三千人。又令判監直講程第諸生之業,處以上中下三舍,而人間傳以爲試中上舍者。朝廷將以不次擢升,於是輕薄書生,矯飾言行,坐作虛譽,奔走公卿之門者若市。』【困學紀聞】:『崇甯以來,蔡京又群天下學者納之黌舍,校其文藝,等爲三品,飲食之給,因而有差,旌別人才,止於魚肉銖兩間。學者不以爲羞,且逐逐然貪之。』照這麼看起來,賈似道不過承襲王安石、蔡京遺法,而手段較爲靈妙。故其效力比王蔡爲大。唉!太學諸生經權奸之籠絡,昔之攻擊者,變而爲諂媚,終至行檢不修,人格墮落,雖有『干政』光榮歷史,究竟瑜不掩瑕,怎不令人嘆士氣之衰,而國家興學育才之不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