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發現：日本三角緣神獸鏡考（一）

考古發現：日本三角緣神獸鏡考

一．日本三角緣神獸鏡笠松形紋飾溯源

在日本已出土的５００余面三角緣神獸鏡中，有一批特立獨行極具個性特色的紋飾和銘文，其中神秘獨特令人費解的，是笠松形紋飾（圖１）１。我們知道，不管是依據日本學者三角緣神獸鏡是魏鏡及其衍生學說，還是按中國學者吳的工匠東渡日本製作說，二者的共同立足點是，日本三角緣神獸鏡都是中國工匠鏡師製作的。二大學說分歧的焦點，只是銅鏡的製作地點不同。前者認爲，三角緣神獸鏡是中國的鏡師在中國魏地製作後『舶載』到日本的；後者卻反覆論證，三角緣神獸鏡是吳的工匠東渡日本後，在日本當地製作的。問題的關鍵是，這種中國人製作的三角緣神獸鏡上的笠松形紋飾，在中國本土及朝鮮北部（漢魏曾爲中國的郡地），所有已經出土的成千上萬面銅鏡中，從來都沒有笠松形紋飾在同一時期（或前後）的銅鏡上被發現。這個千古之謎，困擾了研究日本三角緣神獸鏡的專家學者近一個世紀，至今仍然沒有一個合乎情理的結論。誠然，有的學者曾推測，三角緣神獸鏡上笠松形紋飾，是中國東漢、三國皇室儀仗中的麾幢實物演變過來的。王仲殊先生在【關於日本三角緣神獸鏡問題】一文中，就說過：『我們可以認爲笠松形是麾演變過來的，但不能把麾說成是笠松形。』２王士倫先生根據東漢畫像石上的資料，也曾推斷：『所謂「笠松形」可能是沂南畫像石上的那種幢。』３遺憾的是，二位先生並沒有對麾幢和笠松形之間的關係，做更進一步的考證、推論。自２００２年至今，爲研究三角緣神獸鏡的笠松形紋飾，本人曾先後收藏過二面東漢車騎執幢畫像鏡，對研究日本三角緣神獸鏡笠松形的溯源，有較大的參照價值，現先把近期所收藏的一面介紹如下，以求諸專家學者指正。

東漢車騎執幢節畫像鏡，直徑２２．３厘米，厚０．８４厘米，半球形鈕，圓鈕座。主紋飾以四個乳釘爲界分爲四部分。第一部分爲長髯飄逸、慈眉善目的東王公側身踞坐在正中位置，頭戴高冠，身後立一手執的侍女，面前爲二羽人雙手向前做奉獻狀，旁有題榜『東王公』三字銘，由此可知，此長者雖沒帶傳統的三山冠，應是東王公無疑。與東王公畫像對稱位置上，是年輕漂亮的西王母，有『西王母』三字銘爲證，其身後有手執便面榜題『王女』的侍女，前面有一飛天狀的奉獻羽人。第三部分爲一乘神韻極佳的雙馬革番車，車輪飛轉，雙馬騰蹄張口做奔跑嘶鳴狀。第四部分爲車騎執幢節出巡圖，三匹駿馬揚蹄飛奔，馬前方群山起伏，三羽人馭手手執四重疊幢節，頭飾尖狀髮飾，英姿勃發，面向東王公馳去。（圖２、圖３）

畫像鏡是東漢銅鏡系統中最富代表性的鏡種，是中國銅鏡發展史上的又一藝術巔峰。這面執幢麾出騎畫像鏡從工藝、尺寸、文化內涵到版模雕刻，都極具神韻，是典型的東漢畫像鏡的代表之作，尤其是三羽人執幢麾出騎的畫面，神采奕奕，栩栩如生，非常罕見。東王公西王母畫像鏡流行於東漢早中期，盛於中晚期，早於魏晉，這就爲我們破解和中國魏晉同期的，日本古墳時代的三角緣神獸鏡上笠松形之謎，提供了一個堅實可信的基礎。下面，我們將重點研究三羽人執幢節出騎圖。

如圖２、３所示，三羽人所執之物爲幢，經考證，『幢，旌旗也』４（圖４），可知幢也被看作是旌旗的一種，形如車蓋者謂之幢，故幢又可成爲『幢蓋』，幢蓋是幹什麼用的呢？【文選・馬囗督誄・序】曰：『聖朝疇咨，進以顯秩，殊以幢蓋之制』。５這句話，說幢蓋是爲了顯示官階次秩而設置的一種標識。後面的話說得更直白：『幢蓋，將軍刺史之儀也。』６由此，我們可知，幢蓋是官儀的表徵，是官階高低的彰顯，是一種禮儀排場身份的象徵。幢製成小型的，便於將帥手執，以指揮軍隊作戰，便謂之麾。【韓延壽傳】顏註：『幢，麾也』。７把單個的麾上下重疊製作在一起，掛在竹竿上，取象竹節，命名爲節（圖５），節是執行王命的憑信８，『將名者，持之以爲信』。【周禮・掌節】上又說：『王使傳命於四方，慮人不信，又各以其節輔助之，亦所以絕矯誣而昭明信也』。９可知，以麾重疊製作在一起的節，是王的使臣去執行王命的憑信。

由此看來，這面畫像鏡中三羽人持幢節騎巡圖，表現的是東王公率隊去拜謁迎見西王母的車騎的場面。雙馬拉車應是迎奉西王母的座駕。節也是以上幢、麾、旌等古代官儀昭示中，使用檔次最高的一種古代禮儀標誌，多用於重大慶典活動及國與國的交往。西王母在中國的古籍經典中早已出現，按成書於戰國時期的【山海經・西山經】記載：西王母的居住地在西方崑崙山的玉山，『玉山，西王母所居也』１０。但按此書記載的西王母的形象，卻實在令人不敢恭維：『狀如人，豹尾虎齒而善嘯，逢發戴勝』１１，是『司天之厲及五殘』１２的山怪，這與東漢畫像鏡中美顏如玉的西王母實在判若兩人。東王公出現得較晚，大約在西王母已經成爲崇拜偶像時，才出現了與之相匹配的東王公。到了東漢時期，東王公、西王母大量出現在畫像鏡上，這時的東王公與東王母所具備的文化內涵，應該是【集說詮真》裡所說更爲確切恰當：『東王公爲男仙之主，西王母爲女仙之宗，此二元尊乃陰陽之母，天地之源，化生萬靈，育養群品。』這就說明了東漢畫像鏡上的東王公、西王母是伏羲女媧之後，東漢人所崇尚的另一對人文始祖。這面畫像鏡的紋飾圖案，說的就是東王公乘車駕，率儀仗車騎執幢節，往玉山相會西王母的場景，執幢節車騎前面起伏的群山，喻爲玉山。但我們最關注的重點還是車騎羽人所執的四重疊的幢節。我們拿此來和日本三角緣神獸鏡上的笠松形紋飾相比照，二者卻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麾上下重疊的表現形式，二者皆爲已經圖案化的幢麾變形。不同的是，在東漢這面畫像鏡中，雖說幢麾已圖案化，但它依然是現實生活中幢節的表形，更重要的是，它表現的依然是幢麾節信的本意。但在日本三角緣神獸鏡上，笠松形是被抽象化了的幢麾，它除了具備一定的紋飾美裝飾在主紋飾的不同部位，往往還具有界欄的作用（圖６），而幢節的信使本意已淡化。我們如果要進行更深入的研究，還會發現，中國東漢畫像鏡上幢節紋飾，可以有多種表現形式，圖７是一面【中國青銅器全集】１６卷上的東漢伍子胥畫像鏡，站在越王側面的一侍官所執，即爲兩層麾重置在一起的幢節，我們知道，日本三角緣神獸鏡上的笠松形紋飾，也是由不同層次的重疊造型所組成。由以上東漢畫像鏡中的幢節紋飾爲證，我們可以說日本三角緣神獸鏡上的笠松形紋飾追根溯源是由中國漢晉時期的幢麾儀仗物演變而來的。雖然我們還不能把這面車騎執幢節畫像鏡中的幢節紋飾，和日本笠松形紋飾等同起來，但有幾點已毋庸置疑：一、中日專家早已領悟到的，笠松形爲幢麾演變而來的直觀感覺或邏輯推斷，已被這面畫像鏡中的幢節紋飾所證實。其二，這三組四重疊的幢節，在表現形式上和日本三角緣神獸鏡上的笠松形紋飾最接近、最形似（圖８）。第三，由前期的銅鏡上的幢節紋飾來證明同爲銅鏡紋飾的笠松形，有一種一脈相承的親和認同感，具有明顯割捨不掉的傳承關係，這樣會比用漢畫像石或畫像磚上相類似的圖形紋飾，間接的來說明這一問題更具說服力。第四，根據以上的研究剖析，綜合而論，這面畫像鏡上的幢節紋飾，應是日本三角緣神獸鏡上笠松形紋飾的本源和鼻祖，只不過由中國的工匠在日本三角緣神獸鏡上創造性的表現出來而已。難能可貴的是，我在本文所用的這面車騎執幢節畫像鏡，在去年年底準備動筆寫這篇文章整理資料時，經過對比，發現該鏡和我２００２年爲研究笠松形紋飾，曾經搜集收藏過的另一面羽人車騎畫像鏡，竟然是同一模子所鑄（圖９）。現在我把另一面伍子胥畫像鏡，侍官持幢的紋飾一併刊出（圖１０），以更充實的資料信息來說明，幢節紋飾在東漢畫像鏡上的使用，是一種主題紋飾類型，而並非一單獨的特殊現象。

現在更深層次的問題是，中國工匠在日本三角緣神獸鏡上大量使用笠松形作紋飾，到底在喻意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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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１圖１、圖６的資料來源日本靠諑】擔骸豆啪怠

２王仲殊：【關於日本三角緣神獸鏡問題】、【考古】１９８４年第四期

３王士倫：【浙江出土銅鏡】文物出版社第十六頁

４．５．６．７．８．９孫機：【漢代物質文化圖說】文物出版社第１５０―１５２頁

１０．１１．１２馬昌儀：【古本山海經圖說】山東畫報出版社第１２６頁

原載：中國文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