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爱民治国,能无以知乎? 老子也强调“爱民”,当然对于如何做才是爱民,他有着与孔子不同的理解。孔子对于老百姓提倡教化,认为小人学道易使,故而云:“民可,使由之,民不可,使知之。”“民可,使由之”说明在“民可”的条件下,他还是认同老子顺其自然的观点。老子所处的时代相对于孔子而言要早一些,所以当时的社会问题还只是初露端睨,但孔子所处的时代是“好勇疾贫,乱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以至于孔子痛心疾首地感叹:“民之于仁也,甚于水火。水火,吾见蹈而死者矣,未见蹈仁而死者也!” 实际上这也正是老子所担心的局面,基于其他对世事的洞见,所以能先知先觉。《老子》一书实际也是老子的警世危言,但是并没有引起统治者的重视。《老子》第十九章云:“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此三言也,以为文未足,故令有所属: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绝学无忧。” 在这里不得提到郭店的简本《老子》。简本的文字存在比较大的区别。简本则云: 绝智弃辩,民利百倍。绝巧弃利,盗贼无有。绝为弃虑,民复季子。三言以为使不足,或命之或呼属。 视素保朴,少私寡欲。 从“绝智弃辩,民利百倍”到“绝圣弃智,民利百倍”,则说明老子的思想出现了极大的流变,在文字上也变得更加极端。这种流变的原因之一,就是社会问题变得更加严重的反映。按照普遍的社会规律,社会问题越是严重,与之相应的,必然出现针对之的极端观点。而其社会问题越是轻微,却恰恰是相对温和。这是老子思想发生流变的首要原因。 老子思想发生流变的第二个原因,就是儒家思想和道家思想开始出现明显的分流。在孔子和老子之时,儒家和道家并没正式形成,也就不出现明显的学术流派之争。当儒家和道家形成之时,学术之争中往往会出现意气之争。也就是凡是道家主张的,儒家都反对的,凡是儒家主张的,道家都反对,正所谓党同伐异。,这是一种极其不好的学术风气,但其出现在当时是必然的。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在中国思想史上,理论学说和文学作品往往没有严格的区分。所以很多不应该出现思想作品的文学修辞手法和文笔文法,比方说:“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夸张,经常为学者所不注意的互文,“无所不用其极”的溢美,极富浪漫主义的创作手法等等。不得不承认,这些并不适合用来进行严谨的学术思想的表达,而且其对后世的理解,后人的观念往往产生了严重的影响,有一些只是文字上过于极端的观点甚至被后人所吸纳并付之实践。有一些严重违背事实的极力吹捧往往让后人信以为真,并盲目迷信。有一些因为文字和文法本身所导致的歧义,往往当然使人奉为真经。我们自然要意识到其的确在后世的历史上产生过影响这一事实。但在回过头来,孤立地研究这些思想或作品本身时,从作品问世当时的历史出发,也要能从常识的角度自身淡化这些色彩和过滤这些内容。 比方说:根据郭店简本的古文,“绝智弃辨”、“绝巧弃利”、“绝为弃虑”中三个“绝”字均写作“ ”,恰恰是古文“继”的本字。也就是实际上应该是“继智弃辨”、“继巧弃利”、“继为弃虑”。这两种观点可以说是有天壤之别。“绝”有断绝,清除的含义,而“继”则是继承,保持的含义。这说明《老子》思想在发展的过程也出现了极大的变异。当然在这里并非解读简本的《老子》,所以只是顺带提及,不再继续展开。下面仍在王弼本的基础上进行分析。 首先按照《老子》所云,当时社会情况正是“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在春秋战国时期也的确在很大程度上是如此。孔子评价齐桓公正而不谲,认为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然后在这种肯定背后,却有着“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子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这样的更加深重的担忧。在齐桓公尊王攘夷背后周天子地位的日益动摇,周王朝实力的日益衰落,遇到晋文公这样“谲而不正”的诸侯,也只有徒叹奈何。 春秋以来的诸侯争霸实际是周王朝解体的征兆,也带来了严重的社会动荡。而各方诸侯在争霸过程中为了笼络人心,往往虚仁假义,色仁行违;为了利益争夺,往往尔虞我诈,背信弃义;为了攫取财富,往往费尽心机,巧取豪夺。 但是春秋时期与战国时期有着较大的不同。春秋时期社会秩序并没有完全的崩塌,人们的道德意识和观念相对来说还不至于荡然无存。不管是诸侯也好,大夫也好,要实现自己的图谋,往往还有所顾忌,从自身的利益出发,他们大多数也不敢过于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往往要争取“师出有名”的道义旗号,往往要利用“民心所向”的民意基础。但是要做到“师出有名”、“民心所向”自然就离不开巧舌如簧的说辞,离不开蝇头小利的驱使。这种政治风气必然导致巧伪趋利,巧言令色的社会风气开始大行其道,导致矫言伪行,计功谋利的思想学说开始层出不穷。 对于这些现象,《老子》也能通过自身的笔触加以了总结:对于当时的从政之人,他指出: 知者弗言,言者弗知。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善者不辩,辩者不善。 知者不博,博者不知。 对于当时为政之道,他指出: 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 民多利器,而邦家滋昏; 民多智慧,而邪事滋起; 法令滋章,而盗贼多有。 这些正是当时社会的真实写照。社会发展到春秋时期,由于人们传统道德观念开始普遍的沦落,所以孔子才说: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当人们从对上天的盲目迷信中解放出来,自身的意志得以高涨。在这种空前的思想自由面前,一方面固然是人文精神,道德意识的萌起,但更加明显的却是为所欲为,物欲横流。当时的社会一时间,无论上下,还是朝野,自然是泥沙俱下,鱼龙混杂。天下正如同一锅沸水,人文精神虽然出现,也不过是其中随之无力翻腾的菜叶。当人们的欲望得到空前的滋长,人们的智商得到空前的成熟,另一方面却是传统的道德意识全面的崩塌,必然会导致严重的社会问题。《老子》的思想就是在这种社会背景下形成的,老子针对当时的社会问题,提出了“绝学无忧,无为而治”的主张,并流露出一种强烈的复返情绪,希望通过“绝圣弃智,绝仁弃义,绝巧弃利”,使人心重返纯朴自然,使社会重返和平安定。 所以,他主张“不尚贤,不贵难得之货,不见可欲。”继而“恒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对于社会教化,他认为:“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认为社会治理的规律是“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进而断定“以知治国,国之贼;不以知治国,国之德。”故而,他说:“爱民治国,能无知乎?”自然就在情理之中。然而落实到其具体的政治主张就是“小国寡民”。 《老子》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至治之极,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老子》这个思想中有一些就比较极端了,如:“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老子和孔子的“信而好古”,老子对于历史的回溯要比孔子走得更远。老子希望能够回归的不仅仅是基本的理念,世人的观念,还包括整个社会的政治制度和生活方式。而且孔子的“信而好古”着重于找回社会的传统精神,并立足于当前的社会现实。老子和孔子都推崇三代之治,但是面对当时社会现实所采取的具体立场存在着很大的区别。孔子理想是基于现实的,他说:“吾从周。”而老子则希望直追三代之治。孔子说“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甚至说 “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可见孔子在面对汹涌的历史潮流,虽然立足于重拾礼乐的基本精神,但是要现实理性得多,面向未来的态度也更加积极乐观,并不反对社会秩序合理重构。而老子则不然,虽然遇到的社会问题没有孔子严重,但是他对社会如此发展所导致的严重后果,则更加明察,故而也显得要更加消极和偏激,是情有可原的。但是他这种先知先觉的智慧不能为当时的社会所普遍理解,而他这种的小国寡民的主张也的确不适合当时的历史趋势。 当然从其“爱民治国”这一提法,也可知其最根本的立场,《老子》提出“小国寡民”是从“爱民治国”的角度出发的。如果认为老子是主张极端的愚民政策,甚至认为其主张复辟奴隶制度,则是言过其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