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看标题,你可能会很疑惑,“全息”这种高科技能和《史记》能扯上什么关系?让我们先来了解一下“全息”,所谓全息,即全部信息,本意是指在二维照片底版上记录了三维物体的全部信息。通常的照相底版上只记录了光的强度,而全息照相不仅能记录光的强度,还记录了光的相位,所以可以用相干光从中提取三维物体的全部几何信息。但你可曾想过,我们身处的宇宙也是张全息图,而史马迁在两千年前写下的《史记》,也以一种“全息”的方式保留了历史和超出历史之外的真实。 通常为人所知的第一层面,在于史记以一种开了“天眼”的方式,如在现场亲历的叙述做到了“全息”。司马迁常常在面对两条截然相反的史料时不偏不倚,没有凭着自己的偏好和固有认知执其一,而是选择客观呈现,交由读者判断。完全对立的观点,居然都能在《史记》中找到支撑点,不仅为后世读者提供了全面了解事情的视角,更为我们提供了多角度解读历史眼光。History一词,在古希腊原义就是探索事物的真相,不是死板的材料堆积,而是研究其来龙去脉。
全息图
一般治史者可能关注到的,是《史记》第二个层面的“全息”,是一种蒙太奇式的全息。像多线索电影一般,《史记》的文本布局是可以任意切入、排列组合、多线阅读的,这种对比就像电影里的蒙太奇式剪辑,不那么规矩、刻板,但却具有超越文本的“不尽之意”。比如同样是反秦的失败英雄,《陈涉世家》与《项羽本纪》就是分写平民与没落贵族;又比如要了解吕后作为一代女主的政治博弈,必须同时参看《吕太后本纪》《陈丞相世家》《绛侯周勃世家》《外戚世家》……这样的全息效果,绝不仅仅只是班固“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所能囊括的。 即便是同一段文字、同一个人物和事件,《史记》也会产生“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效果。这充分说明《史记》的文字是自我解构式的,用现在的话来说,这是一种“超文本”,也就是说这个文本具有极强的开放性。这是所有伟大作品的共同特征,比如《红楼梦》,比如《哈姆雷特》。《史记》的厚重,在于史马迁运用自己超越时代的著史魄力和视野创造出来的“全息”,像一枚钻石,无伦从哪个角度都璀璨光芒。
《史记》里的“全息”
图片来源 | 摄图网 《史记》第三层面的“全息”,较为隐匿,非有史记之眼光、跨学界背景、超越时代之视野难以发现。我们都知道《史记》总共有130卷,分成十二《本纪》、十《表》、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有526500字,是鸿篇巨著。这和《春秋》的18000字相比,篇幅增加很多。 从这个篇目,我们也可以看出《史记》是个全新的编撰体例。和以前的史学相比,编年体最单一的时间轴线变成了时间加空间的两条轴线,片面的政治叙事变成了立体的综合性的记录,以专题展开,人物和事件都被置于不同的视角进行观察,从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多个层面深入展开。司马迁还大量使用各国各地保存的史料和旧闻,记载的面更加宽广。这些各地的史料旧闻也符合了现代史学的观点:尽量使用第一手的现场史料。 《史记》涵盖面非常宽广,几乎是一个古代社会的全景式展示。《史记》对以前不能纳入历史记载的活动,除政治领域以外的经济的、文化的活动,乃至山川地理、世俗民风、芸芸众生的日常生活,都留下了生动而详细的记载,让人印象非常深刻。
中国广阔的山川地理
中国广阔的山川地理 图片来源:纪录片《航拍中国》第二季 《史记》完全突破了政治史的框架,是第一部详实的社会史,甚至可以说是一部历史的百科全书,极大地拓展了历史记载的范围。 《史记》之所以无法超越,在于以司马迁以一已之力托起了一个历史时空中的全息世界。毛泽东说:“中国有两部大书,一曰《史记》,一曰《资治通鉴》,都是有才气的人在政治上不得意的境遇中编写的”。对司马迁来说,这“不得意的境遇”便是为李陵辩护落得一个“诬上”的罪名,没钱赎罪的情况下,想活就只能选择接受宫刑。司马迁选择隐忍苟活,并不因为他看重个体生命,相反,是他已经将个人的生命置诸历史长河之中,才能够超越自身遭遇,超越时代局限,成为一个立足于无远弗届时空中的历史书写者。
司马迁像
司马迁像 “把人与事的表里表达出来了,也即是把掩蔽在庄严仪式后面的由专制、侈泰、愚妄结合在一起的事之里与人之里,表达出来了,使后人得以透过由专制权力所散步的虚伪的历史资料以把握历史的真实。”(徐复观《论史记》)《史记》中那些粗心编排其意自现的史料、悲剧人物的殉道与超越、经济社会山川地理的理性观察、看似旁逸斜出实则振聋发聩的喟叹,无一不在显示:一个原本微不足道的小小个人会有何等巨大的能量,对外在于自己的宇宙进行调和,心与天文地理的大自然相接,心与古今人事相接,心与人间已有的思想相接。 《史记》于是成为经典。 韩昇《史记百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