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27
此外文字狱,亦有数种:江西正考官查嗣庭,出了一个试题,系大学内『维民所止』一语,经廷臣参奏,说他有意影射,作大逆不道论。小子起初也莫名其妙,后来觅得原奏,方知道他的罪证,原奏中说『维』字『止』字,乃『雍』字『正』字下身,是明明将『雍正』二字,截去首领,显是悖逆。可怜这正考官查嗣庭未曾试毕,立命拿解进京,将他下狱,他有冤莫诉,气愤而亡。还要把他戮尸枭示,长子坐死,家属充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又有故御史谢济世,在家无事,注释【大学】,不料被言官闻知,指他毁谤程、朱,怨望朝廷。顺承郡王锡保参了一本,即令发往军台效力。这个谢济世竟病死军台,不得生还。秦皇焚书坑儒,亦是此意。相传雍正年间,文武官员,一日无事,使相庆贺,官场如此,百姓可知,这真叫法网森严呢。
另有一种案子,比上文所说的,更是重大,待小子详细叙来。
浙江有个吕留良,表字晚村,他生平专讲种族主义,隐居不仕。大吏闻他博学,屡次保荐,他却誓死不去。家居无事,专务著作,到了死后,遗书倒也不少,无非论点夷夏之防,及古时井田封建等语。当时文网严密,吕氏遗书,不便刊行,只其徒严鸿逵、沈在宽等,抄录成编,作为秘本。
湖南人曾静,与严、沈两人,往来投契,得见吕氏遗著,击节叹赏。寻闻雍正帝内诛骨肉,外戮功臣,清宫里面,也有不干不净的谣传。他竟发生痴想,存了一个尊攘的念头。中了书毒。他有个得意门生,姓张名熙,颇有胆气,曾静与他密议,张熙道:『先生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号则不可。』
曾静道:『【春秋】大义,内夏外夷,若把这宗旨提倡,哪有不感动人心?你如何说是不可?』
张熙道:『滔滔者,天下皆是也,靠我师生两个,安能成事?』
曾静道:『居!吾语汝!』
满口经书,确是两个书癫子。
遂与张熙耳语良久。
张熙仍是摇头,曾静道:『他是大宋岳忠武王后裔,难道数典忘祖么?况满廷很加疑忌,他亦昼夜不安,若有人前往游说,得他反正,何愁大业不成?』
张熙道:『照这样说来,倒有一半意思,但是何人可去?』
曾静道:『明日我即前往。』
张熙道:『先生若去,吉凶难卜,还是弟子效劳为是。』
有事弟子服其劳,张熙颇不愧真传。
曾静随写好书信,交与张熙,并向张熙作了两个长揖,张熙连忙退避。次日,张熙整顿行装,到业师处辞行。曾静送出境外,复吩咐道:『此行关系圣教,须格外郑重!』
迂极。
张熙答应,别了曾静,径望陕西大道而去。
这时川陕总督正是岳钟琪,张熙昼行夜宿,奔到陕西,问明总督衙门,即去求见。门上兵役,把他拦住,张熙道:『我有机密事来报制军,敢烦通报。』
便取出名帖,递与兵役。由兵弁递进名帖,钟琪一看,是湖南靖州生员张熙八个小字,随向兵弁道:『他是个湖南人氏,又是一个秀才,来此做什么?不如回绝了他!』
兵弁道:『据他说有机密事报闻,所以特地前来。』
钟琪道:『既如此,且召他进来!』
兵弁出去一会,就带了张熙入内。张熙见了岳钟琪只打三拱,钟琪也不与他计较,便问道:『你来此何干?』
张熙取出书信,双手捧呈。钟琪拆阅一周,顿时面色改变,喝令左右将张熙拿下。左右不知何故,只遵了总督命令,把张熙两手反绑。张熙倒也不甚惊惧,钟琪便出坐花厅,审问张熙,两旁兵弁差役,齐声呼喝,当将张熙带进,令他跪下。
钟琪道:『你这混帐东西,敢到本部堂处献书,劝本部堂从逆,正是不法已极,只我看你一个书生,哪有这般大胆,究竟是被何人所愚,叫你投递逆书?你须从实招来,免受刑罚!』
张熙微笑道:『制军系大宋忠武王后裔,独不闻令先祖故事么?忠武王始终仇金,晓明攘夷大义,虽被贼臣搆陷,究竟千古流芳。公乃背祖事仇,宁非大误,还请亟早变计,上承祖德,下正民望,做一番烈烈轰轰的事业,方不负我公一生抱负。』
钟琪大喝道:『休得胡说!我朝深恩厚泽,浃髓沦肌,哪个不心悦诚服?独你这个逆贼,敢来妄言。如今别话不必多说,但须供出何人指使,何处巢穴。』
张熙道:『扬州十日,嘉定三日,这是人人晓得的故事,我公视作深恩厚泽,真正奇闻。我自读书以来,颇明大义,内夏外夷,乃是孔圣先师的遗训,如要问我何人指使,便是孔夫子,何处巢穴,便是山东省曲阜地方,所供是实。』
诙谐得妙。
钟琪道:『你不受刑,安肯实供?』
喝左右用刑。早走上三四个兵役,把张熙撳翻,取过刑杖,连挞臀上,一五一十的报了无数,连臀血都浇了出来。张熙只连叫孔夫子、孔老先生,终没有一句实供。钟琪复命左右加上夹棍,这一夹,比刑杖厉害得多,真是痛心彻肺,莫可言状。张熙大声道:『招了,招了。』
兵役把夹棍放宽,张熙道:『不是孔夫子指使,乃是宋忠武王岳飞指使的。』
妙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