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虽骁勇,然骄矜取败,名将超群拔萃过羽者多矣,何羽封号之尊,祭祀之久,庙宇之多,尊为武圣,封为大帝,与孔子并驾齐驱,而孔子位止于王,且不如关庙之多。羽之尊,岂功德堪之,政治意识之利用,宗教宣传之造神也。蜀汉之谥羽为壮缪,有褒有贬,以其骁勇而谥壮,以其骄矜失荆州身死,而谥缪。至于忠义,羽尝降曹操,为操杀颜良,使羽杀良而死,则亦刘备之叛将耳。魏晋之间,虽以勇将名,未尝以忠义见许也。且羽于所死之地荆州民间,化为怨灵『关三郎』。传说关羽率鬼兵进城,百姓无不惶恐,而轻侮者皆染恶疾,长蛇毒兽随其后。按上古南方之传说,败军之将不得善终者皆化为怨灵,为祟人间,则奉为神祇祭祀安抚之。蚩尤、项羽皆以此见祀也。羽亦不善终,身首异处,时以怨灵为百姓所惮,而非以神灵忠勇见敬也。 唐人范摅〖云溪友议〗载:『蜀前将军关羽,守荆州,梦猪啮足,自知不祥,语其子曰:「吾衰暮矣?是若征吴,必不还尔!」果为吴将吕蒙麾下所殛,蜀遂亡荆州。玉泉祠,天下谓之四绝之境,或言此祠鬼兴土木之功而树。祠曰:「三郎神」。三郎者,即关三郎也。允敬者,则仿佛似睹之。缁俗居者,外户不闭,财泉纵横,莫敢盗者。厨中或先尝食者,顷刻大掌痕出其面,历旬愈明。侮慢者,则长蛇毒兽随其后。所以惧神之灵,如履冰谷,非斋戒护净,莫得居之。』 宋人孙光宪〖北梦琐言〗载:『唐咸通乱离后,坊巷讹言关三郎鬼兵入城,家家恐悚,罹其患者令人寒热战栗,亦无大苦。弘农杨玭挈家自骆谷路入洋源,行及秦岭,回望京师,乃曰:「此处应免关三郎相随也。」语未终,一时股栗,斯又何哉!』 隋朝佛教甚盛,有天台之僧于荆州传教,而以羽为佛教『伽蓝护法神』,佛教盛极隋唐数百年,由荆州而四川,由四川而九州,而羽深入人心。 宋初重定武庙人选,以『兵败身死,不克善终』为由,羽与张飞同出武庙,而以灌婴、班超、秦琼等二十三名『功业始终无瑕者』代之。至宋徽宗昏庸之主,复进羽于武庙。北宋道教盛,与佛教争影响,而以羽为道教神仙,徽宗笃信道教,封羽为崇宁真君、武安王。 南宋因金之侵压,而比曹魏于金,盛尊刘贬曹之风,〖三国演义〗因之,于蜀汉之人多所尊美。 至明朝,佛道二教广传民间,关庙遍布全国,香火繁盛,乃逾孔庙, 然明人犹多称羽为关壮缪也,或称关王,而非帝君武圣。宋虽封羽为王,吴将甘宁亦为王,徽宗宣和五年,封甘宁为武惠王;南宋建炎二年,加封宁为武惠昭毅王;后两年,加封宁昭毅武惠显灵王;绍兴二十一年,加封宁为昭毅武惠遗爱灵显王。 明太祖,则于洪武三年下令,除孔子封爵外,其余『历代忠臣烈士,并以当时初封名爵称之。后世溢美之称,皆与革去』『天下神祠,无功于民,不应祠典者,即系淫祀,有司毋得致祭。』而废武庙,武圣姜太公削其王号,羽亦然。 而建帝王庙,祭祀夏禹、商汤、周武王、汉高祖、汉光武帝、唐太宗、宋太祖、元世祖,诏选历代三十七名臣,配其享,为国家新祀。岳飞名列其中,配宋太祖享。汉末三国人物,仅诸葛亮一人入,从祀于汉高祖、光武帝。宋鄂王岳飞亦入祀,而羽无与。 景泰五年,立岳飞庙。 万历三十三年,加封关羽为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震天尊关圣帝君,加封岳飞为三界靖魔大帝忠孝妙法天尊岳圣帝君。关岳并封帝号。 然明之士大夫未可之也,〖明实录〗无载,孙承宗〖重修汉前将军关壮缪公祠记〗,尚按蜀汉之谥号称呼,修庙祭祀,仅在民间流行『关帝、岳帝』之称。然羽之形象颇为〖三国演义〗所美饰,极其忠义,凛凛有威。至于满清,清之祖努尔哈赤为建州之酋,与其子孙皆熟读〖三国演义〗,而以为教,受此书影响,而甚崇拜之。 八旗兵每战,必烧香拜佛祈关羽护佑。而清军势如破竹,侵吞华夏疆土,愈以为关羽保佑之果。自顺治帝入关,加封关羽为『忠义神武关圣大帝』,最后谥为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显护国保民精诚绥靖翊赞宣德关圣帝君,封号之美大且长,满清以前,未之有也。 满清以佛教愚民,且散布』刘备转世为康熙乾隆皇帝,关羽转世成天神,为满清皇帝护驾"之传说,迄今于各地犹有流传。雍正四年,雍正帝下令移出武庙,同时追封关羽三代,于各地普建关帝庙。 尊关则贬岳,关效忠刘备以与魏吴敌者也,岳忠宋而抗金者也,义之大小相逊,关骄矜致败,而为吕蒙所擒杀,岳以恢复见忌,而为秦侩所害,羽自取死,飞则甚冤,终亦异矣。而满清以夷狄入主中国,恐名之不正也,惧汉人反清之心,而淡华夷之辨,于抗胡英雄多贬削之,岳飞与李定国皆不许汉人祭祀。满清覆灭,武庙方改为关岳庙,关岳并祀。 然则羽之见祀受尊,多由佛老之教宣传造神,宋明因正统尊蜀汉人物,满清尤极尊崇,岂由功德哉!凡祭祀者,皆当有功德者,大禹、孔子、岳飞之见祀,皆有功德也,蚩尤、关羽之见祀,无功德也,羽且与吴敌而长曹氏之篡,败失荆州而衰蜀汉之业。有功德者,正祀也;无功德者,淫祀也。欲兴风化,崇正祀而除淫祀,则羽之祀可休矣!羽者,流俗所艳称,非君子所乐道也。 王船山曰:『关羽,可用之材也,失其可用而卒至于败亡,昭烈之骄之也,私之也,非将将之道也。』昭烈骄之,未明见也,私之则有矣,羽与张飞随昭烈最早,而与昭烈最亲,则信之最笃,诸葛不及也,刘晔所谓刘备与关羽义虽君臣,恩犹父子,羽死,舍曹丕之篡,而倾全国之师伐吴,恩情重矣,故委羽以荆州之任。当此,诸葛之明,何不谏之?亦以谏之,必不从耶?则以诫羽之勿骄,以谋士法正辅之,亦何至激孙权之怒,挑吴蜀之争,而兵败身死哉!亮不诫之,而反骄之。马超来降,羽书与诸葛亮,问超人才可谁比类。亮乃答之曰:『孟起兼资文武,雄烈过人,一世之杰,黥、彭之徒,当与益德并驱争先,犹未及髯之绝伦逸群也。』羽美须髯,故亮谓之髯。羽本骄矜,亮之言不更益其骄乎?陆逊称述羽之威,比羽于晋文、韩信,益羽之骄而图之也。羽喜为其谀,遂不为备,乃为吕蒙所袭。好谀者,真千古之诫与!石勒以谄王浚,而浚死于勒;唐高祖以诱李密,而密擒于唐。羽与同鉴。关羽之骄矜好谀而不知防,诸葛亮不为之诫,反为巽辞益其骄,亦有咎焉。 关羽之骄矜自大而轻人也,凡人皆不堪也,其擒于禁,斩庞德,自以威名盖世,以孙权遣使淹迟,乃骂曰:『貉子敢尔,如使樊城拔,吾不能灭汝邪!』貉子,土狗也。孙权,人雄也,一方之主,诟之为狗,狂言灭之,其轻权也甚矣!又拒权之婚,实激权之怒,又恐羽之得势,不利于己,而欲袭羽,羽之败失荆州,身首异处,诚自取也。于一方之主且轻侮如此,何况以下?南郡太守糜芳、将军傅士仁素为羽所轻,自羽出军,芳、仁供给军资,不悉相救,羽言『还当治之』,则其受羽之轻侮者更甚矣,狗彘之不如也,亦无怪其怀怨且惧而迎降孙权矣。羽众叛亲离,而为吴将潘璋所斩。 初,马超尝据西凉,困曹操,有英布之勇,亦骁将也,方来降刘,羽闻其名,而欲与比勇,与诸葛亮书问超之人才可类谁,亮以『孟起兼资文武,雄烈过人,一世之杰,黥、彭之徒,当与益德并驱争先,犹未及髯之绝伦逸群也』之巽辞媚羽,髯谓羽,羽美须髯。羽省书,大悦,其骁勇自喜可见矣。 刘备为汉中王,遣费诗拜羽为前将军,黄忠为后将军,诸葛亮曰:『忠之名望,素非关、马之伦也,而今便令同列。马张在近,亲见其功,尚可喻指,关摇闻之,恐必不悦,无乃不可乎!』羽闻之,果怒曰:『大丈夫终不与老兵同列!』诗以情理婉劝之,曰:『夫立王业者,所用非一。昔萧、曹与高祖少小亲旧,而陈、韩亡命后至,论其班列,韩最居上,未闻萧、曹以此为怨。今汉王以一时之功,隆崇于汉升,然意之轻重,宁当与君侯齐乎!且王与君侯,譬犹一体,同休等戚,祸福共之,愚为君侯,不宜计官号之高下,爵禄之多少为意也。仆一介之使,衔命之人,君侯不受拜,如是便还,但相为惜此举动,恐有后悔耳!』羽乃受拜。史称羽善待卒伍而骄于士大夫,非独骄于士大夫,虽武将亦轻与同列也。 羽于蜀汉之位重矣,专荆州之任,虽诸葛亮不及也。而刚傲无比,诸葛亮与书媚之,费诗亦以婉辞解之,孙权委屈下之,陆逊更卑辞以谄之,而羽益骄矣。骄甚于项羽,项羽犹能礼待士大夫也,而勇尚不及项羽,项羽且不免败亡,而况关羽哉!其败也宜,其死也实自取矣。 史称关羽善待卒伍而骄于士大夫,张飞爱敬君子而不恤小人,何其性之相反也!而羽之骄,轻侮士大夫,以致叛离,飞之暴,日挞健儿,而为所杀,皆以短取败。关张之有勇而无度也。 飞与羽反,爱敬士君子,羽以武自矜,而飞有慕于文也。如张飞尝就零陵名士刘巴宿,巴不与语,诸葛亮谓曰:『张飞虽实武人,敬慕足下。主公今方收合文武,以定大事;足下虽天素高亮,宜少降意也。』然演义未表其如何爱敬君子,乃说诸葛不见刘备,飞欲怒烧其屋,非其性也。 按刘备死时六十三,诸葛亮于后主十二年卒,死时五十四,则小刘备二十一岁也,年为备之后辈,关羽、张飞与备亲如兄弟,亦关张之后辈,一旦位居其上,以羽之刚傲而轻士大夫,心固不服矣。连孙抗曹,亮之略也,而羽则败之,轻侮孙权以挑吴蜀之争。羽、亮之不和,蜀汉之不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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