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開泰:以人為本·陰陽四時 死生之道

​黃開泰:以人為本·陰陽四時 死生之道

文化是人類生存活動過程中，將感官認識和思維認識獲得的東西條理化之後形成的理性結晶。文化之術形成於感官認識，文化之道形成於思維認識。分析文化的發展過程，『術』為先，道在後；思考文化的發展關係，道為主，『術』為從；分析文化的意義和價值，『術』保障生存，道決定如何保障生存。

醫學是『術』，沒有文化之前，在猿猴、原始人等漫長的生存時期，就有醫療之術，只不過其術，建立在簡單的生命體驗基礎上，純屬經驗，口口相傳，一代又一代學習、模仿，不能稱之為文化之術。真正成為文化之術的醫療，文化之道形成之後的事。

文化之道是在『術』之後發展出來的，但文化之道是經過發明創造文化的人的理性選擇之後，將本能之欲升華為理性之欲，具有了自覺性、能動性、目的性等主觀理性的結果。為物、為我還是維生、為公的目的性，是區別文化之道的主要依據。

中國文化的目的，【尚書·虞書·大禹饃】有明確表述：『德惟善政，政在養民。水、火、金、木、土、谷，惟修，正德、利用、厚生、惟和，九功惟敘，九敘惟歌。』在這裏，中國文化的目的性就很明確了，正化人的道德，營造和諧社會，合理地利益生活物質，使民眾生活安寧、美好。

維生、護生、養生，為活生生的人活得好、活得久是中國文化的基本目的，關心人的生命，關心人的生存關係，幫助人更好地生存是中國文化的基本特徵。

西方文化關注財富、物質、私利，將人性與財富等同起來，將奢華生活作為前進的動力，將爭作為生存的必要手段。物質生活、經濟增長、『術』的進步等等，是評判個人的成就，認識文化的意義，評判文化的價值，以至於文明還是野蠻的基本標準。

因為文化之道，中國和西方的醫療之術有了不同的發展方向，就有了中醫和西醫的區別。

中醫西醫，從表面看，客觀對象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是治病救人的文化之『術』，深入分析，就大不一樣了。

中醫的客觀對象，實際是活生生的人，是與天地相因相應的生命體；西醫的客觀對象，實際是人身體上的器官組織，是可以放在顯微鏡下的肉體形態。中醫萌發於人的生命體驗，經歷了無意識、有意識再到文化理性的發展過程，理論的形成和檢驗，無不以人為本。

西醫形成於實驗，隨實驗科學的進步而進步，因儀器的發展而發展，從四體液到基因，皆以看得見、摸得着、拿得出的物質為本。

中醫的理性認識，其實就是中國文化對人的認識，以【易】為主導，生命之『象』為基礎，有天象、物象、氣象等自然關聯性，在整個認識過程中，客觀大於主觀，自然高於理性。

西醫的理性認識，實驗實證為原則，肉體物質為基礎，有先在的理論規範，有課題設計的要求，有統計學處理，在整個認識過程中，主觀大於客觀，理性決定自然。

活生生的人是客觀，天地是客觀，『象』是客觀，人的感知感應是客觀。在沒有主觀介入、主觀干預的前提下，中醫認識客觀，獲得了五藏陰陽等於天地相因相應的生命本質的認識，真實反映了天道、地道、人道等多維時空動態關聯性的生命之道、生存之道，是中國文化的縮影。

【黃帝內經】集過去中華民族的生命思考、治病體驗獲得的認識之大成，特別強調道的生命意義和生命價值，開篇就明確指出了，人的理性有為合於道或失於道，會有不同生命結果。合於道者『春秋皆度百歲』，失於道者『年半百而動作皆衰』。

知道，是中醫的文化要求。不知道，渾渾噩噩，動物而已，死生由命，聽之任之。知道，能動地『法於陰陽，和於術數』，積極進取，使主觀理性合於天地之道，適宜生命之道。知道，是進入中醫之門，甚至是進入中國文化之門的基本前提。

【黃帝內經素問·征四失論】：『道之大者，擬於天地，配於四海。汝不知道之諭，受明以晦。』

生命至上、以人為本，何為道？陰陽四時為道，多維時空動態關聯性的生存關係為道，『和』為道，具有維生、護生、養生意義和價值的文化為道。

【黃帝內經素問·四氣調神論】：『陰陽四時者，萬物之終始也，死生之本也，逆之則災害生，從之則苛疾不起，是謂得道。道者，聖人行之，愚者佩之。從陰陽則生。逆之則死，從之則治，逆之則亂。』

活生生的人及其生存關係，是中國文化和中醫學的立學基礎，離開活生生的人，迴避人與天文、地理、人事的生命關聯性，拋開天地氣交氣化，中國文化和中醫理論失去立學基礎，就會被虛化、玄化。

理解中國文化、運用中醫理論，不能脫離活生生的人，必須以人為本，以生命為重，尊重人、尊重自然。理論至上，文化至上，方法至上，把主觀確定的東西，凌駕於自然客觀之上，我們就不能正確認識中國文化，無法理解中醫理論。

真實的人，是活生生的人，來自於天地，生存於天地，與天道、地道、人事等息息相關。

人的生命真實，其實是地球生機的真實，是天地氣交氣化的真實。

天有日月星辰之運行，地有寒熱燥濕之氣化，人有五藏陰陽的生命之應。天氣、地氣通於人氣，五藏陰陽因應調節、因應變化，活生生的人和於自然，適應社會，是人活得好、活得久的基本條件。

【黃帝內經素問·氣交變大論】：『本氣位也，位天者，天文也；位地者，地理也；通於人氣之變化者，人事也。故太過者先天，不及者後天，所謂治化而人應之也。』

如果要給中醫下個定義的話，可以定義為多維時空動態關聯性的生命醫學，內有五藏陰陽之應，外有生存環境之聯繫。

如何理解『汝不知道之諭，受明以晦』？汝，你，泛指學習中醫的人。不知，不明白的意思。道，自然客觀的生命之道。諭，生命的道理。受，聽。明，很清楚的講解、解說。晦，昏暗不明。這句話的意思是，不尊重活生生的人，無視天人相應的客觀事實，即便是講解得很明白的中醫理論，也理解不了，昏昏然，晦而不明。這種情況，在由西方文化的話語體系建立起來的文化環境中，極其普遍。

中醫學是以人為本的醫學，不是實驗為本的醫學；是活生生的人醫學，不是解剖的醫學；是天地關聯、社會影響的醫學，不是物質分析的醫學。形態為實，病理為真，我們怎麼能了解中醫，接受中醫，更不用說學習中醫，傳承中醫了。

我們被西方文化洗腦，洗得很徹底，什麼都要有物質實證，像【尚書·虞書】、【史記·五帝本紀】等記載的唐虞時代，因為沒有考古證實，學界存疑，西方不承認。

【論語·泰伯】：『巍巍乎，堯、禹之有天下也而不與焉！……唐虞之際，於斯為盛。』唐虞是歷史的真實存在，人才濟濟，而且是為民生、為黎民百姓的存在，孔子就說得很清楚了。【史記·五帝本紀】也明確地記載了黃帝至帝嚳、帝嚳禪讓於堯、堯禪讓於舜等的歷史事件，還清晰地表述了五帝以民為本、『終不以天下病而利一人』的為政精神。

西方文化強調物質實證，歷史要考古實證，沒有考古實證，就對中國歷史指手畫腳；生命要物質實驗證實，沒有物質實驗，就認為中醫學是玄學、偽科學。文化精神，生命客觀，歷史過程，生存關係等與活生生的人密切相關的問題，能夠物質實證的東西是有限的，也是不多的，我們不應該用考古等物質實證否定文獻記載的歷史，更不應該用物質實驗抹殺活生生的人的生命之應。

文化以物質實證為依據，在生命問題上，在醫療問題上，就拋開了活生生的人，迴避了天文、地理、人事的生命關聯性。叢林法則是文化生存法則，實驗方法是醫學的唯一方法，病理生理是人的生命真理，科學成為了至高無上的文化。

近二百年的西方文化的浸染，我們形成了唯物唯利的是非觀、價值觀，為我唯爭的人生觀、世界觀，頭腦裏裝上了物質功利、個人中心、力量公平等文化引擎，缺乏文化自信、理論自信了。

功利，是文化的基本追求。功，成就也；利，好處也。在唯物唯利、為我唯爭的文化影響下，我們的功是物質成就、自我價值，利是財富經濟、奢侈生活。

中國文化、中醫學同樣講功利，但是生命之功，是健康之利，是生生不息的可持續發展之利，概括起來就是生命大義。後面提到的功利，是西方文化的功利，即物質、財富、經濟、名位、自我等為內涵的功利。

以人為本的文化是有生命大義的文化，天人相應的中醫是關心、愛護、幫助活生生的人的醫學，其文化意義和價值，在為活生生的人保駕護航，『拯黎元於仁壽，濟羸劣以獲安』。

【黃帝內經素問·王冰序】：『夫釋縛脫艱，全真導氣，拯黎元於仁壽，濟羸劣以獲安，非三聖道則不能致之矣。孔安國序【尚書】曰：伏羲、神農、黃帝之書，謂之三墳，言大道也。……其文簡，其意博，其理奧，其趣深，天地之象分，陰陽之候列，變化之由表，死生之兆彰，不謀而遐邇自同，勿約而幽明斯契，稽其言有微，驗之事之忒，誠可為至道之宗，奉生之始矣。』

『至道之宗』者，生命至上、以人為本也，是文化之靈魂，文化之術的統帥。人文精神就是『至道之宗』，人的健康安樂，人的生生不息，沒有人文精神的主導和掌控，文化人及其文化社會不僅難以『釋縛脫艱』，而且科學等文化之術還會污染自然環境，惡化人際關係，製造人道災難。

文化人要活得好、活得久，就不能在地球上為所欲為，為非作歹，強勢者、為政者就不能自私自利，好強霸佔。順應天地之自然，預防負面因素危害生命、影響健康；營造和諧之社會，強能助弱，眾能扶寡，文化人才能在文化的幫助下活得好、活得久。

【黃帝內經素問·氣交變大論篇】：『【上經】曰：夫道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事，可以長久，此之謂也。』

站在生命至上、以人為本的立場來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事的中國文化是很先進的文化，中醫學是很先進的醫學。

活生生的人是現實中的人，是生命長河中的一朵浪花，承前啟後。具有生命真實性的文化和醫學，是天人合一的文化，是天人相應的醫學，是一以貫之的文化，是一以貫之的醫學，其真理性經得起任何時代的檢驗。

【黃帝內經素問·氣交變大論篇】：『精光之論，大聖之業，宣明大道，通於無窮，究於無極也。余聞之，善言天者，必應於人，善言古者，必驗於今，善言氣者，必彰於物，善言應者，同天地之化，善言化言變者，通神明之理』。

學習中醫、傳承中醫、運用中醫、發展中醫，要尊重活生生的人，尊重人的生命關聯性，不能將人與天地自然分開，更不能將人分解得七零八落，主觀地去標準去規範。

尊重活生生的人，以生命事實為事實，以個體真實為真實，文化有人文方向，醫學有人文價值。過去二百年，在西方文化的主導下，人類文化背離了人文方向，地球失去了『重寒則熱，重熱則寒』的動態平衡。天地氣交氣化紊亂了，社會關係惡化了，自然環境污染了，疾病越來越多了，人類生存面臨巨大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