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的人生軌跡
『凡百元首,承天景命,莫不殷憂而道著,功成而德衰。有善始者實繁,能克終者蓋寡。豈其取之易而守之難乎?昔取之而有餘,今守之而不足,何也?夫在殷憂,必竭誠以待下;既得志,則縱情以傲物。竭誠則胡、越為一體,傲物則骨肉為行路。雖董之以嚴刑,震之以威怒,終苟免而不懷仁,貌恭而不心服。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載舟覆舟,所宜深慎。奔車朽索,其可忽乎?』 『凡百元首,承天景命』,『百』,多。基本上指所有的君王。『元』,指頭。『元首』,頭腦。用頭比喻國君。用身體比喻大臣,所以大臣形容為『股肱』。『景』,大的意思。承奉上天交給的重大使命。 『莫不殷憂而道著,功成而德衰。』 『殷憂』,指憂患深重。無不是在深深的憂患中使治道顯著。歷史上,開國的君主在打天下時,都是兢兢業業、聞雞起舞、勵精圖治,但是天下安定後就開始放逸,所以『功成而德衰』,功業有成就,德業就開始衰退。為什麼?功成就會自滿,又有奸佞小人察言觀色、取媚奉承,君主就開始覺得自己很了不得。 所以,【曲禮】開篇講:『傲不可長,欲不可縱,志不可滿,樂不可極。』傲慢很容易滋長,無論貧富貴賤都有傲慢心。一個人長得漂亮,容易傲慢;學習成績好,容易傲慢;家庭出身好,容易傲慢;有錢容易傲慢;聰明容易傲慢。 『欲不可縱』,欲是深淵,一個人的欲望一旦打開就沒有邊際。所以,【大學】中講修身從哪裡做起?首先從格物做起。『格物』有不同的解釋,但是最恰當的理解就是『格除物慾』,面對財色名利的誘惑能夠如如不動。『格物』之後才能『致知』,智慧才能顯明。『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只有把心放正,才能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所以,領導者修身應該從革除物慾做起。也就是吃穿住行都要力求簡樸,不能奢侈浪費。 中國古人從小教導孩子要勤儉持家,所以大多數家庭都能夠綿延數代,家道長久。像曾國藩先生做到四省的總督,仍然要求孩子自己的家事自己做。他說,看一家子弟有沒有發展前途,就看三件事情:第一,早晨幾點鐘起床。幾點鐘起床可以看出這個孩子是驕奢淫逸還是勤苦好學。第二,是不是自己的家事自己做。自己做家事,才能習勞知感恩。一個孩子從來不做家事,不知道勞動成果來之不易,就沒有感恩心,你為他付出多少,他都覺得是應該的。第三,是否讀聖賢書。讀聖賢書,明白『成由勤儉破由奢』的道理,能夠經常提醒自己,就不會放縱情慾,驕奢淫逸。 中國古人的人生軌跡是這樣的:少年的時候惜福、積福,要勤學、節儉並且多付出;到中年時,用自己的所學、所能貢獻國家、回饋社會、造福人民。當一個人心中有這種心念時,即使承擔很重的工作也不會有壓力。為什麼?因為他能夠看到自己的工作對於國家、人民乃至千秋萬世的價值和意義;到老年時,因為古人很重視兒女的教育,兒女教育得好,子孫圍繞膝前享受天倫之樂。 所以,『少年得志大不幸』,少年得志又驕奢淫逸,人生很快就會敗下來。古人明白『儉以養德』的道理,當君主驕奢淫逸時,身邊有賢德、明理之人來勸告。但是現在,領導者很少讀聖賢書,一旦事業有成,就過着紙醉金迷的生活,又因為西方價值觀的衝擊和傳統聖賢教育被廢棄,導致身邊不僅沒有人勸告,反而一味地順從他、稱頌他,結果助長不良作風,不以驕奢淫逸為恥,反以為榮。 『有善始者實繁』,『善始』就是好的開始,有善始的人確實很多。像學習傳統文化立志的人,想成就學問、發願的人很多,『能克終者蓋寡』,半年過去了,能堅持到最後的大概很少。所以,要慎終如始、持之以恆,發勇猛心,立決定志,決定要做好,決定要做到,這樣才能不退。 『豈其取之易而守之難乎?』難道是取天下容易而守天下難嗎?【貞觀政要】記載,有一次太宗和大臣們討論一個問題,打天下難還是守天下難。房玄齡認為打天下難;魏徵則認為守天下難,因為歷代有這麼多得天下的人,最後都因為腐敗墮落,國破家亡。太宗很通達人情,他沒有說誰對誰錯,他說:『玄齡從前跟隨我定天下,備嘗艱辛,九死一生,所以體會到創業之艱;魏徵與我安天下,憂慮滋長驕奢淫逸之端,以致走上敗亡之地,所以看到的是守成之難。而如今創業的艱難已成過往,守成的艱難正是我與諸位大臣們應當慎重面對的。』這就是說,創業維艱,守成不易。這裡是對『善始者實繁,克終者蓋寡』的情況做了一個設問,難道是創業容易守業困難嗎? 黨的十九屆六中全會總結黨百年輝煌的歷史經驗,通過了【中共中央關於黨的百年奮鬥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的決議】,正是認識到創業維艱,守成不易,目的就是以史為鑑、開創未來。其中強調:『全黨必須銘記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常懷遠慮、居安思危,繼續推進新時代黨的建設新的偉大工程,堅持全面從嚴治黨,堅定不移推進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鬥爭,勇敢面對黨面臨的長期執政考驗、改革開放考驗、市場經濟考驗、外部環境考驗,堅決戰勝精神懈怠的危險、能力不足的危險、脫離群眾的危險、消極腐敗的危險。』這說明,我們黨對於所面臨的考驗和需要戰勝的風險都有明確、深刻的認識。因此,學習魏徵【諫太宗十思疏】這篇奏章,就顯得非常必要。 『昔取之而有餘』,當初取得天下,能力好像還有餘。『今守之而不足』,如今守成卻感覺好像能力不足。『何也?』為什麼呢?接下來這句話點出為什麼『善始者實繁,克終者蓋寡』。『夫在殷憂,必竭誠以待下』,『殷憂』,深深的憂患。因為取得天下的時候,處於深深的憂患之中,共患難的時候,往往非常珍惜彼此同甘共苦、患難與共的情誼,所以必定竭盡誠意對待下屬。『既得志,則縱情以傲物。』但是取得天下之後,卻放縱情慾、傲視他人。這種心態的改變,造成天壤之別的結果。 『竭誠則胡、越為一體』,『胡』,一般指北方的少數民族。『越』,指南方的民族。一個人能竭盡忠誠,與疏遠隔絕的胡越邊族都能相處良好、合為一體。這也是至誠感通,因為竭盡誠意,即使語言不通,都能把關係搞好,甚至是疏遠的少數民族都能夠團結一體,不分彼此。『傲物則骨肉為行路』,『骨肉』是至親。傲氣凌人則把至親骨肉都變得形同陌路。『骨肉』和『胡、越』對比,『一體』和『行路』對比。 『雖董之以嚴刑』,『董』,督促。用嚴刑峻法督促、管理人民。『震之以威怒』,『震』是恐嚇。用威嚴震怒恐嚇人民。能不能達到好的效果?『終苟免而不懷仁,貌恭而不心服。』這種方式不是用真誠、德行去感化,反而要加重嚴刑峻法和威勢。人民最終只是苟且求免於刑罰,而不能感懷仁德。 『懷德』有兩重含義:第一重意思,人民不能感懷仁德、仁政。用威刑、震怒治理人民,人民不會認為君主是仁君,也不會感懷天子、國家的恩德,反而抱怨、怨恨。另一重意思,上行而下效。【大學】中講:『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義者也。』領導者的仁義能夠喚醒人民的善心。反之,領導者自己都不講求仁愛,使用嚴刑峻法,那麼老百姓也都苛刻,不會心懷仁德。 『貌恭而不心服』,外表很恭敬,內心並不服氣,並不是『中心悅而誠服』。假如老百姓心都不服,怨氣會慢慢地累積,積到一定程度就會導致動亂。『怨不在大,可畏惟人。』怨恨不在大小,可畏懼的就是人民。『人』,本應寫作『民』,因為避李世民的諱,才寫作『人』。 『載舟覆舟』,這個典故出自【荀子·哀公】篇,【孔子家語】中也有:『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現在都講『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君主愛護人民,人民就擁戴君主,所以載舟;君主糟蹋人民,視民如草芥,人民就會推翻君主,所以覆舟。 『所宜深慎』,這是應當深刻慎重的。謹慎到什麼程度?『奔車朽索,其可忽乎?』如同用腐朽的繩索駕馭奔馳的馬車,稍不留神就會人仰馬翻,所以不能有絲毫的鬆懈。『其可忽乎?』 『其』在這裡表示詰問,相當於『豈』,豈能疏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