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誠的感化最為可貴
凡人未見聖,若弗克見;既見聖,亦弗克由聖。此言凡人有初無終也。未見聖道,如不能得見。已見聖道,亦不能用之,所以無成也。爾其戒哉!爾惟風,下民惟草。汝戒勿為凡人之行也。民從上教而變,猶草應風而偃,不可不慎也。無依勢作威,無倚法以削。無乘勢位,作威民上,無倚法制,以行刻削之政。寬而有制,從容以和。寬不失制,動不失和,德教之治也。 出自【群書治要】卷二【尚書】。 由,用。凡人沒有見到聖人時,一心嚮往,如同不能見到一般;已經見到聖人,卻不能依循聖人之道。此言凡人有初無終也。未見聖道,如不能得見。已見聖道,亦不能用之,所以無成也。這裡說的是平常人有始無終。未見到聖道,就像不能得見一樣嚮往;已經見到聖道之後,又不能採用聖人的教誨,所以不能成功。你要引以為戒呀! 一般人容易犯這種錯誤,沒有見到聖人之前,對聖人非常嚮往尊敬,覺得高不可攀,一定是有不同尋常的地方,所以渴望仰慕之心很盛。但是見到聖人之後,特別是和聖人住在一起時間久了,看到聖人也是吃飯、穿衣、上廁所,吃喝拉撒睡和平常人沒有什麼不同,漸漸喪失了對聖人的恭敬之心,甚至有時覺得自己在一些地方比聖人還聰明,恭敬心逐漸喪失,也就不把聖人所說的話放在心上,不能夠身體力行。這種人我執越來越重,自以為是,即使有幸遇到聖人,也不能按照聖人的教誨行事,也會當面錯過。 當然,現在不要說碰到聖人,就是能碰到一位好老師都很難。怎麼辦?那就要學習經典。聖賢教誨、聖人之道都在經典之中,只要依教奉行就能真正受益。比如學習【尚書】,其中記載的都是堯、舜、禹、湯、文、武、周公等聖君明王的言行,學習之後再對比自己,就能看到差距。現在的人都喜歡成功,願意讀西方的成功學著作,學習領導科學,看西方關於執行力的著作,其實這都是治標不治本,甚至一百句話有九十句是對的,還有十句是錯的,而這些錯的就是毒藥,甚至還會有副作用。 學習【尚書】才真正明白好的領導者應該是什麼樣子,自己與古人差距在哪裡,為什麼人家能夠成聖成賢,治理一代盛世?凡是歷史上有成就的君主,都能夠克服自己的偏好私慾,依教奉行。沒有人生來就是聖人,聖人也都是從凡夫修出來的,重要的是在於自己有沒有成聖成賢的目標、志向,志向堅不堅定,能否克服成聖成賢的障礙。孟子說:『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人皆可以為堯舜』,這是古人給人們的勉勵,也是事實真相。人人本來具有明德智慧,凡人和聖人的區別就是不能克服自己的偏好私慾,沒有戰勝自己的欲望,所以在成聖成賢的路上遇到挫折、障礙。 爾惟風,下民惟草。汝戒勿為凡人之行也。民從上教而變,猶草應風而偃,不可不慎也。無依勢作威,無倚法以削。無乘勢位,作威民上,無倚法制,以行刻削之政。寬而有制,從容以和。寬不失制,動不失和,德教之治也。 你身居上位,好比是風,處於下位的人民好比是草。汝戒勿為凡人之行也。民從上教而變,猶草應風而偃,不可不慎也。你要警戒不能有凡人的行為。民眾隨着上位者的教化而改變,如同草隨風而偃伏,不可以不謹慎。不要依靠權勢作威,不要倚仗法制剝削。無乘勢位,作威民上,無倚法制,以行刻削之政。不要乘勢力權位,在人民之上作威作福。不要借着法令制度,施行剝削的政治。寬容而有法度,從容而又和諧。寬不失制,動不失和,德教之治也。寬容不失法度,舉動不失和諧,這就是德教的治理。 孔老夫子在【論語】中說:『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在位者的德行像風一樣,百姓的德行像草一樣,風向哪邊吹,草就向哪邊倒。【禮記】中說:『下之事上也,不從其所令,而從其所行。上好是物,下必有甚矣。故上之所好惡,不可不慎也,是民之表也。』下級事奉上級,並不是服從上級的命令,而是看上級的行為。上級喜好某一事物,下級一定有比上級更加喜好的。所以,在位者喜好和厭惡的事情不能不謹慎,因為都是民眾的表率。這說明,要進行道德教育,想讓屬下做什麼,自己首先要走在道上,做好榜樣。 【孔子家語】中記載,魯哀公向孔子請教:『「大禮」是怎樣的?為什麼您一談到禮,就對它如此的尊崇呢?』孔子說,我聽說人們之所以能夠正常生活,禮是最重要的。如果沒有禮,就無法按照合適的標準祭祀天地鬼神;如果沒有禮,就無法區別君臣、上下、長幼的位置;如果沒有禮,也沒有辦法辨別男女、父子、兄弟、婚姻、親族遠近親疏的交往。因為禮是如此重要,所以古代治國理政的人對禮特別尊重,並且以他們自己所能做到的教導百姓,率先垂範。 『卑其宮室,節其服御,車不雕璣,器不雕鏤,食不二味,心不淫志,以與萬民同利。古之明王之行禮也如此。』他們居住低矮簡陋的房屋,服飾也很節儉,乘坐的馬車沒有特別的雕飾,使用的器具也不精雕細鏤,飲食不講究美味,心裡沒有特別的貪求,與天下百姓共享利益。古代聖明的君王是如此行禮的。 哀公聽後,說:『為什麼今天的國君不能夠行禮了?』孔子說:『今之君子,好利無厭,淫行不倦,荒怠慢游,固民是盡,以遂其心,以怨其政,以忤其眾,以伐有道。』今天的君主、在位者追求利益貪得無厭,荒淫奢侈無度,懶惰怠慢、遊手好閒,一味地搜刮百姓的錢財來滿足自己的貪心,使百姓抱怨朝政,還違背眾人的意願,征伐政治清明的國家。 『求得當欲不以其所,虐殺刑誅不以其理。』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不擇手段,任意使用暴虐嚴酷的刑罰誅殺百姓,而不依據正常的禮義法度。 『夫昔之用民也由前,今之用民也由後,是即今之君子莫能為禮也。』從前的君王治理和役用百姓,像堯舜禹湯,都是按照前述的方法去做,自己節儉,嚴於律己;而如今的君主、官吏役用和治理百姓,都是按照後面做法去做,荒淫無度。這就是當今的君主、在位者不能修明禮教的原因。 孔老夫子指出,政教不修,禮儀不能復興的原因在於君主、在位者不能率先垂範,習慣驕奢淫逸的生活,把升官作為發財求利的手段,沒有想到做領導、當官是為大眾服務,為天下人謀福利的。所以,古代的盛世君王之所以能夠開創盛世,確實是因為他們自己能夠帶頭率先垂範。 關於上行下效的感化作用,【群書治要·文子】中也解釋得很清楚:『冬日之陽,夏日之陰,萬物歸之,而莫之使也。』冬天的太陽、夏天的陰涼,萬物都自自然然地趨附於它。冬天天氣寒冷,人們都喜歡太陽;夏天天氣炎熱,人們都喜歡陰涼,所以萬物自然趨附於它,不需要有人指使。 『至精之感,弗召自來,不去自往,不知所為者,而功自成。』精誠到極致的感化不需要徵召,就像不需要打廣告、招生,人們都會自然歸附;不需要驅使,人們會自然前往。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什麼,功效卻自然而然地得以實現。 『待目而照見,待言而使令,其於以治難矣。』君王如果依靠眼目才能看見,依靠言語才能發號施令,想要治理好國家很難。 『皋陶喑而為大理,天下無虐刑;師曠瞽而為大宰,晉國無亂政;不言之令,不視之見,聖人所以為師也。』皋陶雖然失聲不能說話,卻能擔任大法官,不用施行暴虐的刑罰,也沒有被冤枉的人,天下得以治理;師曠是晉國的樂師,雙目失明,卻能擔任太宰,晉國的政事並沒有因此而混亂。以不言的方式傳達政令,以不視的方式觀察天下,這是聖人所要效法的。聖人之所以能夠無為而治,就是因為修身有成,所以能夠正己化人。 『民之化上,不從其言,從其所行也。』為什麼能達到這種效果?民眾受到上位者的感化,不是聽從他的言辭,不是看他發布的政令,而是追隨他的所作所為。上級確實喜好某種東西,下級一定會有比上級更加喜好的。所以,上級領導所喜好和厭惡的東西不能不謹慎,因為他是人民的表率。 『故人君好勇,而國家多難;人君好色,而國多昏亂。』如果國君過分喜好武力、好勇鬥狠,國家就會多災多難;如果國君沉湎於美色,國家就會昏憒混亂。因為『利令智昏,情令智迷』,從上到下都是昏憒、混亂的,國家怎麼能治好? 『故聖人精誠形於內,好憎明於外,出言以副情,發號以明旨。』因此,聖人的精誠之心形成於內,內在有精誠之心,好憎就會明顯地顯現於外。言為心聲,他說出的話就能夠合情合理,因為內心志向的表達都要通過言語發出,發布的政令能夠明確他的旨意。 『是故刑罰不足以移風,殺戮不足以禁奸,唯神化為貴也。』所以,刑罰不足以改變社會風氣,殺戮也不能禁止奸邪,只有精誠的感化才最為可貴。 『夫至精為神,精之所動,若春氣之生,秋氣之殺也。故治人者,慎所以感也。』至精至誠的感化才最為可貴,也最為神奇。用精誠感化人,就像春日的天氣使萬物生長,春風化雨是潛移默化、自然而然的,甚至讓人感受不到。像秋日的天氣能使萬物凋零一樣。所以,治理百姓的人,要慎重地選擇用以感化人民的方法。用什麼來感化人心?只有依靠至誠之心。自己的精誠之心從內心生起,表達在行為上,這種起心動念、言行舉止,自然就會感化人民。 【群書治要·尸子】中講,舜的德行很好,而且能夠重用賢才,不嫉賢妒能,最後達到無為而治的境界,也受到百姓的擁戴。堯帝曾經向舜詢問治國之道,舜回答了兩個字,『事天』,即按照天的規律、自然的規律去治理。 『平地而注水,水流濕』,同樣是在平地上澆水,水自然而然會流向潮濕低洼的地方。『均薪而施火,火從燥』,同樣是點燃一堆柴火,火自然會先點燃乾燥的柴火。『召之類也』,這就是自然感召的結果。 『堯為善而眾美至焉,桀為非而眾惡至焉』,堯憑藉美好的德行,感召的全是賢良的臣子和人才;而桀的品行敗壞,所招致的臣子都是德行缺失、狡詐奸滑的人。這說明領導者、在位者的德行是怎樣的,就會感召怎樣的臣子為伍,這就是【易經】中『同聲相應,同氣相求』『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的道理。如果自己的德行智慧沒有缺失,優秀的人才一定會被感召吸引而來,德才兼備的人教化天下,自然民風淳樸,天下太平。 反之,如果在位者『依勢作威,倚法以削』,必將引起民眾的反感和對立,把在位者視為仇敵,甚至要把在位者推翻,像對待桀紂一樣。所以,對待民眾應該『寬而有制,從容以和』,即寬容而不失禮制,舉動不失中和,這都是德教所達到的治理境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