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充【論衡】卷8率性篇詩解1惡者教告率勉使善聖主惡主之民竟在教化不在性也 題文詩:
論人之性,定有善惡.其善者固,自善矣其, 惡者故可,教告率勉,使之為善.凡人君父, 審觀臣子,之性善則,養育勸率,無令近惡; 其性惡則,輔保禁防,令漸於善.善漸於惡, 惡化於善,成為性行.召公戒成,曰今王初, 服厥命哉!若生子罔,不在初生.生子是謂, 十五生子,初生意於,善終以善;初生意於, 惡終以惡.詩經有曰:彼姝者子,何以與之? 傳注言曰:譬猶練絲,染藍則青,染丹則赤. 十五之子,其猶絲也,其有所漸,化為善惡, 猶藍丹之,染練絲使,之為青赤.青赤一成, 真色無異.故楊子哭,歧道墨子,哭練絲也, 蓋傷離本,不可復變.人之性也,善可變惡, 惡可變善,猶此類也.蓬生麻間.不扶自直; 白紗入緇,不練自黑.彼蓬之性,不直紗之, 質亦不黑,麻扶緇染,使之直黑.夫人之性, 猶蓬紗也,在所漸染,善惡變矣.王良造父, 稱為善御,能使不良,為良也如,徒能御良, 其不良者,不能馴服,此則駔工,庸師服馴, 技能何奇,而世稱之?是故乃曰:王良登車, 馬不疲駑;堯舜為政,民無狂愚.傳曰堯舜, 之百姓可,比屋而封;桀紂民可,比屋而誅; 有斯民也,三代所以,直道而行.聖主之民, 如彼惡主,之民如此,竟在教化,不在性也. 聞伯夷之,風者貪夫,廉而懦夫,有立大志; 聞柳下惠,之風薄夫,敦鄙夫寬.徒聞風名, 猶或變節,況親接形,面相敦告!孔門弟子, 七十徒皆,任卿相用,被服聖教,文才雕琢, 知能十倍,教訓之功,漸漬之力.未入孔子, 門時閭巷,常庸無奇,尤不率者,唯子路也. 世稱子路,無恆庸人,未入孔門,戴雞佩豚, 勇猛無禮.聞誦讀聲,搖雞奮豚,揚唇吻音, 聒賢聖耳,惡至甚矣.孔子引教,漸漬磨礪, 闔導牖進,猛氣消損,驕節屈折,卒能政事, 序在四科.斯蓋變性,使惡為善,之明效也.
【原文】
8·1論人之性(1),定有善有惡。其善者,固自善矣;其惡者,故可教告率勉,使之為善。凡人君父,審觀臣子之性,善則養育勸率,無令近惡;近惡則輔保禁防(2),令漸於善(3)。善漸於惡,惡化於善,成為性行(4)。 【注釋】
(1)性:這裡指人先天具有的道德屬性。王充認為,人性稟氣而成,有的天生性善,有的天生性惡。
(2)近:疑衍文。上文『善則養育勸率』與『惡則輔保禁防』,正反為文,可證。
(3)漸:浸染。這裡指逐漸變化。
(4)性:本性,天性。這裡是天生的意思。
【譯文】
研究人的德性,一定有善有惡。善的,固然開始就善;惡的,還能經過教育、勸告、引導、勉勵,使他們成為善的。凡是做君主和父親的,都會仔細觀察臣與子的德性,善的就培養、教導、勉勵、引導,不使他靠近惡的;惡的就教育、安撫、制止、防犯,使他向善的方面逐漸轉化。善的向惡的方面逐漸轉化,惡的向善的方向逐漸轉化,就會成為和生就的品行一樣。
【原文】
8·2召公戒成曰(1):『今王初服厥命(2),於戲(3)!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4)。』『生子』謂十五子(5),初生意於善(6),終以善;初生意於惡,終以惡。【詩】曰(7):『彼姝者子(8),何以與之(9)?』傳言(10):『譬猶練絲(11),染之藍則青,染之丹則赤(12)。』十五之子其猶絲也,其有所漸化為善惡,猶藍丹之染練絲,使之為青赤也。青赤一成,真色無異。是故楊子哭歧道(13),墨子哭練絲也(14),蓋傷離本,不可復變也。人之性,善可變為惡,惡可變為善,猶此類也。蓬生生麻間(15),不扶自直;白紗入緇(16),不練自黑(17)。彼蓬之性不直,紗之質不黑,麻扶緇染,使之直黑。夫人之性猶蓬紗也,在所漸染而善惡變矣。 【注釋】
(1)遞修本『成』後有『王』字,可從。
(2)服:從事。厥:其。初服厥命:開始從事自己的使命。這裡是指開始執行自己的政務。
(3)於戲:同『嗚呼』。
(4)罔(往):無,沒有。引文參見【尚書·召誥】。
(5)十五子:古禮規定,君主十二歲行冠禮,十五歲生孩子。參見【淮南子·氾論訓】。生子謂十五子:這裡的『生子』是指剛開始獨立生活的十五歲的君主。(6)意:意願,意圖。
(7)【詩】:【詩經】,我國最早的詩歌總集,編成於春秋時代。本只稱【詩】,儒家列為經典之一,故稱【詩經】。
(8)姝(書):美好。子:人。
(9)引文參見【詩經·鄘風·干旄】。
(10)傳:解釋經義的文字。這裡指【詩經】的注釋。
(11)練絲:潔白的絲。
(12)毛傳無此文,疑為魯詩說。
(13)楊子:楊朱,戰國對魏國人,戰國初哲學家。又稱:陽子居,陽生。相傳他反對墨子的『兼受』和儒家的倫理思想,主張『貴生』,『重己』,『全性葆真,不以物累形』,重視個人生命的保存,反對別人對自己的侵奪,也反對侵守別人。楊子哭歧道:據【荀子·王霸】記載,楊子走到岔路口說:如果走錯半步路,誤入歧途,繼續走下去,就會和正道相差千里,後果不堪設想,於是傷心地哭了。
(14)墨子哭練絲:據【墨子·所染】記載,墨翟見人染絲,感嘆地說:染什麼顏色,就成什麼顏色,再也不能變回來,因此,染東西不能不謹慎啊。他認為人的操行也是這樣。 (15)蓬:草名,即飛蓬,一種容易倒伏的草本植物。生:疑重出。本書【程材篇】有『蓬生麻間』,可一證。倫明錄宋本『生』字不重出,可二證。
(16)紗:輕薄的絲織物。緇:黑色。
(17)練:這裡是染的意思。
【譯文】
召公告誡成王說:『現在王開始行使自己的使命執政,嗚呼!就像剛獨立生活的人樣,沒有不在其剛開始的時候就打好基礎的。』『生子』是說十五歲的人,剛開始獨立生活就要立志向好的方向發展,最終是善的;開始獨立生活就願意向壞的方向發展,最終是惡的。【詩經】上說:『那個美好的人,拿什麼贈送他?』傳注說:『比如像潔白的絲,用青色染料染它就是青色,用紅色染料染它就是紅色。』十五歲的人他們像絲一樣,會逐漸轉化為善的或惡的,如同青色染料、紅色染料染白絲,會使它變成青色、紅色一樣。一旦染成青色、紅色,就跟真的顏色沒有區別。所以楊子怕走岔路而哭泣,墨子怕絲染錯顏色而哭泣,這大概是傷心一旦離開了正道或本色,就不能再改變。人的德性,善的能變成惡的,惡的也能變成善的,就像這種情況。飛蓬長在麻中間,不用扶持自然會直;白紗放進黑色的染缸,不用染色自然會黑。那飛蓬的生性不直,白紗的質地不黑,但由於大麻的扶持,黑色的染缸,使它們變直變黑。人的德性就像飛蓬和白紗一樣,在逐漸浸染之下,善惡是會改變的。
【原文】
8·3王良、造父稱為善御,不能使不良為良也(1)。如徒能御良,其不良者不能馴服,此則駔工庸師服馴技能(2),何奇而世稱之?故曰:王良登車,馬不罷駑(3);堯舜為政,民無狂愚。傳曰:『堯舜之民』,可比屋而封(4);桀紂之民,可比屋而誅(5)。』『斯民也,三代所以直道而行也(6)。』聖主之民如彼,惡主之民如此,竟在化不在性也(7)。聞伯夷之風者,貪夫廉而懦夫有立志;聞柳下惠之風者,薄夫敦而鄙夫寬(8)。徒聞風名,猶或變節,況親接形,面相敦告乎(9)!孔門弟子七十之徒,皆任卿相之用(10),被服聖教(11),文才雕琢,知能十倍,教訓之功而漸漬之力也(12)。未入孔子之門時,閭巷常庸無奇(13)。其尤甚不率者(14),唯子路也。世稱子路無恆之庸人(15),未入孔門時,戴雞佩豚(16),勇猛無禮。聞誦讀之聲,搖雞奮豚,揚唇吻之音(17),聒賢聖之耳(18),惡至甚矣。孔子引而教之,漸漬磨礪(19),闔導牖進(20),猛氣消損,驕節屈折(21),卒能政事,序在四科(22)。斯蓋變性使惡為善之明效也。
【注釋】
(1)王良、造父善御,當然『能使不良為良』,故前一『不』字疑是衍文。不良:指不好的馬。(2)駔(髒上):粗。駔工庸師:這裡指一般的馬夫。服馴:使馬順服。
(3)罷:通『疲』。駑:劣馬,跑不快的馬。
(4)比:並列,緊靠。比屋:一家挨着一家。
(5)引文參見陸賈【新語·無為】。
(6)引文參見【論語·衛靈公】。
(7)竟:終,盡。
(8)柳下惠:姓展,名獲,字禽。春秋時魯國大夫,食邑在柳下,諡號惠。以善於講究貴族禮節著稱。以上參見【孟子·萬章下】、【孟子·盡心下】。
(9)敦:誠懇地。
(10)用:才能。參見【呂氏春秋·遇合】。
(11)被服:蒙受。
(12)漸漬(字):浸染,這裡是逐漸感化的意思。
(13)閭巷:小的街道。這裡指社會上。
(14)率:順服。
(15)子路:即仲由(前542~前480年),春秋末年魯國卡(今山東泗水東)人,孔子得意門人之一,以政事見稱。參見【荀子·大略】。
(16)雞:指似雄雞頭式的帽子。豚:豬。這裡指似公豬尾巴式的東西。參見【史記·弟子列傳】、【抱朴子·勖學】。
(17)楊:這裡是噘起的意思。吻:嘴唇。
(18)聒:嘈雜,刺耳。
(19)磨礪:磨刀使其鋒利。引申為磨鍊。
(20)闔:疑與『闓』繁體字形近而誤。章錄楊校宋本作『闓』,可證。闓:開。牖:通『誘』,誘導。
(21)節:事。屈:屈服。折:折服。
(22)序:排定秩序。這裡是列入的意思。四科:孔子把他的得意學生,按其特長,分為『德行』、『言語』、『政事』、『文學』四類。以後儒家評論人物均按此分類,稱為四科。序在四科:指子路被列入『政事』之中。參見【論語·先進】。
【譯文】
王良、造父被稱為善於駕馭車馬的好手,能把不好的馬馴成好馬。如果只能駕馭好馬,不好的馬不能夠馴服,這只能是普通馬夫駕車的本領,有什麼奇特的地方可以讓世人稱讚呢?所以說:王良一登上車,馬就不會疲塌跑不快;堯舜治理國家,百姓不會狂妄愚蠢。傳註上說:『堯舜的百姓,能挨家挨戶地被封賞;桀紂的百姓,要挨家挨戶地被誅殺。』『有夏、商、周這樣的百姓,所以三代能夠按正道而行。』聖明君主的百姓像那樣,兇殘君主的百姓像這樣,歸根到底在於教化而不在於本性。聽到伯夷的品格,貪戀的人會廉潔,怯懦的人會立志;聽到柳下惠的品格,刻薄的人會厚道,庸俗的人會寬容。僅僅是聽到他們品格崇高,就有的變得有節操,何況是親自接觸本人,面對面地誠懇地告戒呢!孔門弟子七十人,都有勝任卿相的才能,他們蒙受聖人教誨,文才得到精心培養,智慧和才能超過常人十倍,這都是教育訓導的功績,逐漸感化的功勞。他們沒有進到孔子門下學習時,只是社會上平凡而不出奇的人。其中尤其最不順服的是子路。世人說子路是做事沒有恆心的庸人,在沒有到孔子門下學習時,頭戴雞冠,臂掛豬尾,兇猛無禮。聽見朗讀書的聲音,就搖頭擺尾,噘嘴怪叫,吵鬧之聲直刺讀書人的耳朵,可惡到極點。孔子把他叫來,並且教育他,逐漸感化、磨練、啟發、教導、誘導、進取,這樣凶暴的氣勢消失了,驕橫的現象收斂了,終於能辦理政事,列入在四科之內。這就是改變本性把惡人變成善人的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