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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延章

[二十四史] 明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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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二百三十一‧列傳第一百一十九 顧憲成歐陽東鳳 吳炯 顧允成張納陛 賈岩 諸壽賢 彭遵古 錢一本子春 于孔兼陳泰來 史孟麟 薛敷教 安希范吳弘濟 譚一召 孫繼有 劉元珍龐時雍 葉茂才
顧憲成,字叔時,無錫人。萬曆四年舉鄉試第一。八年成進士,授戶部主事。大學士張居正病,朝士群爲之禱,憲成不可。同官代之署名,憲成手削去之。居正卒,改吏部主事。請告歸三年,補驗封主事。
十五年大計京朝官,都御史辛自修掌計事。工部尚書何起鳴在拾遺中,自修坐是失執政意。給事中陳與郊承風旨並論起鳴、自修,實以攻自修而庇起鳴。於是二人並罷,並責御史糾起鳴者四人。憲成不平,上疏語侵執政,被旨切責,謫桂陽州判官。稍遷處州推官。丁母憂,服除,補泉州推官。舉公廉第一。
擢吏部考功主事,歷員外郎。會有詔三皇子並封王。憲成偕同官上疏曰:
  皇上因祖訓立嫡之條,欲暫令三皇子並封王,以待有嫡立嫡,無嫡立長。臣等伏而思之,「待」之一言,有大不可者。太子,天下本。豫定太子,所以固本。是故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就見在論是也,待將來則非也。我朝建儲家法,東宮不待嫡,元子不並封。廷臣言甚詳,皇上概弗省,豈皇上創見有加列聖之上乎?有天下者稱天子,天子之元子稱太子。天子系乎天,君與天一體也;太子系乎父,父子一體也。主鬯承祧,於是乎在,不可得而爵。今欲並封三王,元子之封何所系乎?無所系,則難乎其爲名;有所系,則難乎其爲實。
  皇上以爲權宜云耳。夫權宜者,不得已而行之也。元子爲太子,諸子爲藩王,於理順,於分稱,於情安,有何不得已而然乎?耦尊鈞大,逼所由生。皇上以祖訓爲法,子孫以皇上爲法。皇上不難創其所無,後世詎難襲其所有。自是而往,幸皆有嫡可也,不然,是無東宮也。又幸而如皇上之英明可也,不然,凡皇子皆東宮也。無乃啟萬世之大患乎?皇后與皇上共承宗祧,期於宗祧得人而已。皇上之元子諸子,即皇后之元子諸子。恭妃、皇貴妃不得而私之,統於尊也。豈必如輔臣王錫爵之請,須拜皇后爲母,而後稱子哉?
  況始者奉旨,少待二三年而已,俄改二十年,又改於二十一年,然猶可以歲月期也。今曰「待嫡」,是未可以歲月期也。命方布而忽更,意屢遷而愈緩。自並封命下,叩閽上封事者不可勝數,至里巷小民亦聚族而竊議,是孰使之然哉,人心之公也。而皇上猶責輔臣以擔當。錫爵夙夜趣召,乃排群議而順上旨,豈所謂擔當;必積誠感悟納皇上於無過之地,乃真擔當耳。不然,皇上且不能如天下何,而況錫爵哉!
  皇上神明天縱,非溺寵狎昵之比。而不諒者,見影而疑形,聞響而疑聲,即臣等亦有不能爲皇上解者。皇上盛德大業,比隆三五。而乃來此意外之紛紛,不亦惜乎。伏乞令皇元子早正儲位,皇第三子、皇第五子各就王爵。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兄兄弟弟。宗廟之福,社稷之慶,悉在是矣。
憲成又遺書錫爵,反覆辨論。其後並封議遂寢。
二十一年京察。吏部尚書孫鑨、考功郎中趙南星盡黜執政私人,憲成實左右之。及南星被斥,憲成疏請同罷,不報。尋遷文選郎中。所推舉率與執政牴牾。先是,吏部缺尚書,錫爵欲用羅萬化,憲成不可,乃用陳有年。後廷推閣臣,萬化復不與。錫爵等皆恚,萬化乃獲推,會帝報罷而止。及是,錫爵將謝政,廷推代者。憲成舉故大學士王家屏,忤帝意,削籍歸。事具有年傳。
憲成既廢,名益高,中外推薦無慮百十疏,帝悉不報。至三十六年,始起南京光祿少卿,力辭不就。四十年卒於家。天啟初,贈太常卿。魏忠賢亂政,其黨石三畏追論之,遂削奪。崇禎初,贈吏部右侍郎,諡端文。
憲成姿性絕人,幼即有志聖學。暨削籍里居,益覃精研究,力辟王守仁「無善無噁心之體」之說。邑故有東林書院,宋楊時講道處也,憲成與弟允成倡修之,常州知府歐陽東鳳與無錫知縣林宰爲之營構。落成,偕同志高攀龍、錢一本、薛敷教、史孟麟、于孔兼輩講學其中,學者稱涇陽先生。當是時,士大夫抱道忤時者,率退處林野,聞風響附,學舍至不能容。憲成嘗曰:「官輦轂,志不在君父,官封疆,志不在民生,居水邊林下,志不在世道,君子無取焉。」故其講習之餘,往往諷議朝政,裁量人物。朝士慕其風者,多遙相應和。由是東林名大著,而忌者亦多。
既而淮撫李三才被論,憲成貽書葉向高、孫丕揚爲延譽。御史吳亮刻之邸抄中,攻三才者大嘩。而其時于玉立、黃正賓輩附麗其間,頗有輕浮好事名。徐兆魁之徒遂以東林爲口實。兆魁騰疏攻憲成,恣意誣詆。謂滸墅有小河,東林專其稅爲書院費;關使至,東林輒以書招之,即不赴,亦必致厚饋;講學所至,僕從如雲,縣令館穀供億,非二百金不辦;會時必談時政,郡邑行事偶相左,必令改圖;及受黃正賓賄。其言絕無左驗。光祿丞吳炯上言爲一一致辨,因言:「憲成貽書救三才,誠爲出位,臣嘗咎之,憲成亦自悔。今憲成被誣,天下將以講學爲戒,絕口不談孔孟之道,國家正氣從此而損,非細事也。」疏入,不報。嗣後攻擊者不絕,比憲成歿,攻者猶未止。凡救三才者,爭辛亥京察者,衛國本者,發韓敬科場弊者,請行勘熊廷弼者,抗論張差梃擊者,最後爭移宮、紅丸者,忤魏忠賢者,率指目爲東林,抨擊無虛日。借魏忠賢毒焰,一網盡去之。殺戮禁錮,善類爲一空。崇禎立,始漸收用。而朋黨勢已成,小人卒大熾,禍中於國,迄明亡而後已。
歐陽東鳳,字千仞,潛江人。年十四喪父,哀毀骨立。母病嘔血,跪而食之。舉於鄉,縣令憫其貧,遺以田二百畝,謝不受。萬曆十七年成進士,除興化知縣。大水壞堤,請振於上官不應,遂自疏於朝。坐越奏停俸,然竟如所請。屢遷南京刑部郎中,擢平樂知府。撫諭生猺,皆相親如子弟。因白督學監司,擇其俊秀者入學,猺漸知禮讓。稅使橫行,東鳳力抗之。以才調常州。布帷瓦器,胥吏不能牟一錢,擒奸人劇盜且盡。憲成輩講學,爲建東林書院。居四年,謝事歸。起山西副使,擢南京太僕少卿,並辭不就。卒於家。
吳炯,字晉明,松江華亭人。萬曆十七年成進士,授杭州推官。入爲兵部主事,乞假歸。恬靜端介,不騖榮利。家居十二年,始起故官。久之,進光祿丞。天啟中,累遷南京太僕卿。魏忠賢私人石三畏追論炯黨庇憲成,落職閒住。崇禎初,復官。炯家世素封。無子,置義田以贍族人。郡中貧士及諸生赴舉者,多所資給。嘗輸萬金助邊,被詔旌獎。
顧允成,字季時,憲成弟。性耿介,厲名節。舉萬曆十一年會試,十四年始赴殿試。對策中有曰:「陛下以鄭妃勤於奉侍,冊爲皇貴妃,廷臣不勝私憂過計。請立東宮,進封王恭妃,非報罷則峻逐。或不幸貴妃弄威福,其戚屬左右竊而張之,內外害可勝言。頃張居正罔上行私,陛下以爲不足信,而付之二三匪人。恐居正之專,尚與陛下二。此屬之專,遂與陛下一。二則易間,一難圖也。」執政駭且恚,置末第。
會南畿督學御史德清人房寰,連疏詆都御史海瑞,允成不勝憤。偕同年生彭遵古、諸壽賢抗疏劾之,略言:「寰妒賢丑正,不復知人間羞恥事。臣等自幼讀書,即知慕瑞,以爲當代偉人。寰大肆貪污,聞瑞之風,宜愧且死,反敢造言逞誣,臣等所爲痛心。因劾其欺罔七罪。始寰疏出,朝野多切齒。而政府庇之,但擬旨譙讓。及得允成等疏,謂寰已切讓,不當出位妄奏,奪三人冠帶,還家省愆,且令九卿約束辦事進士,毋妄言時政。南京太僕卿沈思孝上言:「二三年來,今日以建言防人,明日以越職加人罪,且移牒諸司約禁,而進士觀政者,復令堂官鉗束之。夫禁其作奸犯科可也,而反禁其讜言直諫;教其砥行立節可也,而反教以緘默取容。此風一開,流弊何極。諫官避禍希寵不言矣,庶官又不當言;大臣持祿養交不言矣,小臣又不許言。萬一權奸擅朝,傾危宗社,陛下安從聞之。臣歷稽先朝故事,練綱、鄒智、孫磐、張璁並以書生建言,未聞以爲罪,獨奈何錮允成等耶?」疏入,忤旨被責,三人遂廢。寰復詆瑞及思孝,其言絕狂誕。自是獲罪清議,出爲江西副使。給事中張鼎思劾其奸貪,寰亦訐鼎思請寄事。諸給事中不平,連章攻寰,寰與鼎思並謫,遂不復振。
久之,南京御史陳邦科請錄用允成等,不許。巡按御史復言之,詔許以教授用。允成歷任南康、保定。入爲國子監博士,遷禮部主事。三王並封制下,偕同官張納陛、工部主事岳元聲合疏諫曰:「冊立大典,年來無敢再瀆者,以奉二十一年舉行之明詔。茲既屆期,群臣莫不引領。而元輔王錫爵星駕趣朝,一見禮部尚書羅萬化、儀制郎于孔兼,即戒之弗言,慨然獨任,臣等實喜且慰。不意陛下出禁中密札,竟付錫爵私邸,而三王並封之議遂成;即次輔趙志皋、張位亦不預聞。夫天下事非一家私議。元子封王,祖宗以來未有此禮,錫爵安得專之,而陛下安得創之。當是時,光祿丞朱維京、給事中王如堅疏先入。帝震怒,戍極邊。維京同官塗傑、王學曾繼之,斥爲民。及是諫者益眾,帝知不可盡斥,但報「遵旨行」。已而竟寢。
未幾,吏部尚書孫鑨等以拾遺事被責。允成謂閣臣張位實爲之,上疏力詆位,因及錫爵。納陛亦抗章極論,並侵附執政者。帝怒,謫允成光州判官,納陛鄧州判官。皆乞假歸,不復出。
納陛,字以登,宜興人。年十六,從王畿講學。舉萬曆十七年進士。由刑部主事改禮部。生平尚風節。鄉邑有利害,輒爲請於有司而後已。東林書院之會,納陛與焉。又與同邑史孟麟、吳正志爲麗澤大會,東南人士爭赴之。
時與允成等同以部曹爭三王並封,又爭拾遺事者,戶部主事滁人賈岩,亦貶曹州判官。投劾歸,卒。天啟中,贈允成、納陛光祿少卿,岩尚寶丞。
諸壽賢,字延之,崑山人。既釋褐,上疏願放歸田,力學十年,然後從政。章下所司,寢不奏。既斥歸。久之,起南陽教授。入爲國子助教,擢禮部主事。戚里中貴幹請,輒拒之。遘疾,請告歸,授徒自給。久之卒。
彭遵古,麻城人,終光祿少卿。
錢一本,字國瑞,武進人。萬曆十一年進士。除廬陵知縣,征授御史。入台即發原任江西巡按祝大舟貪墨狀,大舟至遣戍。已,論請從祀曹端、陳真晟、羅倫、羅洪先於文廟。出按廣西。
帝以張有德請備大禮儀物,復更冊立東宮期,而申時行柄國,不能匡救。一本上論相、建儲二疏。其論相曰:
  昨俞旨下輔臣,令輔臣總政。夫朝廷之政,輔臣安得總之。內閣代言擬旨,本顧問之遺,遇有章奏,閣臣宜各擬一旨。今一出時行專斷。皇上斷者十一,時行斷者十九。皇上斷謂之聖旨,時行斷亦謂之聖旨。惟嫌怨所在,則以出自聖斷爲言,罪何可勝誅。所當論者一。
  評事雒於仁進四藥之箴,陛下欲見之施行,輔臣力勸留中。既有言及輔臣之章,亦盡留中不下。道吾君以遂非文過如此,復安望其盡忠補過耶?所當論者二。
  科場弊竇,污人齒頰,而敢擬原無私弊之旨,以欺吾君。臣請執政子弟有中式而被人指摘者,除名改蔭。又與見從仕籍者,暫還里居,俟父致政,乃議進止。毋令犬馬報主之心,不勝其牛馬子孫之計。所當論者三。
  大臣以身殉國,安復有家。乃以遠臣爲近臣府庫,又合遠近之臣爲內閣府庫。開門受賂自執政始,而歲歲申饋遺之禁何爲哉?所當論者四。
  墨敕斜封,前代所患;密啟言事,先臣弗爲。今閣臣或有救援之舉,或有密勿之謀,類具揭帖以進;雖格言正論,讜議忠謀,已類斜封密啟之爲,非有公聽並觀之正。況所言公,當與天下公言之;所言私,忠臣不私。奈何援中書之故事,啟留中之弊端,昭恩怨之所由,示威福之自己。所當論者五。
  我國家仿古爲治,部院即分職之六卿,內閣即論道之三公。未聞三公可盡攬六卿之權,歸一人掌握,而六卿又頫首屏氣,唯唯聽命於三公,必爲請教而後行也。所當論者六。
  三公職在論道。師,道之教訓。今講幄經年不御,是何師也?傅,傅之德義。今外帑匱乏,私藏充盈,不能一爲救正,是何傅也?保,保其身體。今聖躬常年靜攝,尚以多疾爲辭,是何保也?其兼銜必曰太子之師、傅、保,而冊立皇元子之儀,至今又復改遲,臣不知其所兼者何職矣。所當論者七。
  翰林一途,謂之儲相。累貲躡級,循列卿位,以覬必得。遂使國家命相之大任,僅爲閣臣援引之私物。庸者習軟熟結納之態,黠者恣憑陵侵奪之謀。外推內引,璫閣表里。始進不正,安望其終。故自來內閣之臣一據其位,遠者二十年,近者十年,不敗不止。嵩之鑑不遠,而居正蹈之;居正之鑑不遠,而時行又蹈之。繼其後者庸碌罷駑,或甚於時行;褊隘執拗,又復爲居正。若非大破常格,公天下以選舉,相道終未可言。所當論者八。
  先民詢芻蕘之言,明王設誹謗之木。今大臣懼人攻己,而欲鉗天下之口,不目之爲奸、爲邪、爲浮薄,必詈之爲讒、爲謗、爲小人。目前之耳目可塗,身後之是非難罔。所當論者九。
  君臣之分,等於天地。今上名之曰總政,己亦居之曰總政。以其身居於寵利之極,耐彈忍辱,必老死於位而後已。古所謂元老大臣,乃如是其不知進退存亡者耶?大臣既無難進易退之節,天下安有頑廉懦立之風。舉一世之人心風俗,糜爛於乞墦登壟之坑,滔滔而莫之止。是故陛下之治,前數年不勝其操切慘刻,而勢焰爍人;後數年不勝其姑息委靡,而賢愚共貫。前之政自居正總,今之政自時行總,而皆不自朝廷總故也。所當論者十。
  然君道莫先論相,而取人亦在君身,願陛下勿以國本爲兒戲。昔孔子以九經告君,而先之修身、勸賢。大抵讒夫女謁貨利之交,一有惑溺,則內之心志決不清明,外之身體決不強固。矧以艷處之褒姒,而爲善譖之驪姬,狐媚既以蠱其心,鹿台又復移其志。陛下之方寸,臣知其不能自持者多矣,抑何以貴德尊士,而修身取人哉!
其論國本曰:
  陛下所以遲遲建儲者,謂欲效皇祖世宗之爲耳。然皇祖中年嘗立莊敬爲太子,封皇考爲裕王,非終不立太子也。矧今日事體又迥然不同。皇貴妃寵過皇后。其處心積慮,無一日而不萌奪嫡之心,無一日而不思爲援立其子之計。此世宗時所無也。凡子必依於母,皇元子之母壓於皇貴妃之下。陛下曰「長幼有序」,皇貴妃曰「貴賤有等」。倘一日遂其奪嫡之心,不審陛下何以處此。此世宗時所無也。景王就封,止皇考一人在京。今則章服不別,名分不正。弟既憑母之寵而朝夕近幸,母又覬子之立而日夜樹功。此世宗時所無也。傳聞陛下先曾失言於皇貴妃,皇貴妃執此爲信。及今不斷,蠱惑日深,剛斷日餒,事體日難。此世宗時所無也。
  前者有旨不許諸司激擾,愈致遲延,非陛下預設機阱,以御天下言者乎!使屆期無一人言及,則佯爲不知,以冀其遲延。有一人言及,則御之曰「此來激擾我也」,改遲一年。明年又一人言及,則又曰「此又來激擾我也」,又改二三年。必使天下無一人敢言而後已,庶幾依違遷就,以全其衽席昵愛之私,而曾不顧國本從此動搖,天下從此危亂。臣以爲陛下之御人至巧,而爲謀則甚拙也。此等機智不可以罔匹夫匹婦,顧欲以欺天下萬世耶!
疏入,留中。
時廷臣相繼爭國本,惟一本言最戇直。帝銜之。無何,杖給事中孟養浩。中旨以養浩所逞之詞根托一本,造言誣君,搖亂大典,遂斥爲民。屢薦,卒不用。一本既罷歸,潛心六經,濂、洛諸書,尤研精易學。與顧憲成輩分主東林講席,學者稱啟新先生。里居二十五年,預克卒日,賦詩志之,如期而逝。天啟初,贈太僕寺少卿。
子春,字若木,萬曆三十二年進士。歷知高陽、獻二縣,征授御史。太僕少卿徐兆魁攻李三才,因痛詆顧憲成。春三疏首發其憸邪。出按湖廣,請予禮部侍郎郭正域及光祿少卿顧憲成恤典。楚宗人以訐偽王事,錮高牆者甚眾,春爲訟冤,尋復請釋回故宗家屬,語甚切至。咸寧知縣滿朝薦久系,奏請釋之,因請並釋王邦才、卞孔時。又再疏劾守備中官杜茂,且備陳采榷之害,言:「臣不忍皇上聽小人之謀,名出漢桓、唐德下,爲我明基禍之主。」帝以湖廣地爲福王莊田。春三疏力爭,帝降旨切責。
葉向高致政去,方從哲爲首輔。春抗疏言:「今天下人材則朝虛野實,貨財則野虛朝實。從哲不能救正,而第於福王則無事不曲從。臣嘗嘆皇上有爲堯、舜之資,而輔佐無人。僅得王家屏、沈鯉,又俱不信用。其餘大抵庸惡陋劣,奸回媢嫉之徒,不意至從哲而風益下。臣聞從哲每向人言,輒雲內相之意,是甘爲萬安、焦芳,曾趙志皋、沈一貫之不若也。」從哲疏辨乞去。帝慰留,而責春妄言瀆奏,出爲福建右參議。尋丁父艱。天啟初,起故官。召爲尚寶少卿,歷遷光祿卿。五年,魏忠賢黨門克新劾春倚恃東林,父作子述,削籍歸。
崇禎九年召拜通政使。遷戶部右侍郎,歷尚書。總督倉場,條行釐弊十事。以勞瘁予告。未幾,起南京戶部尚書。疏請皇太子出閣,從之。累疏引疾,不允。九年條上戰守之策,並論賊三可擊狀。帝如議敕行。十一年,黃道周、劉同升等諫楊嗣昌奪情,被貶謫。范景文等疏救,春名與焉。明年正月削景文籍,置春不問。春爲御史,甚有聲。及居大僚,循職無咎。會上疏請改折白糧,忤旨,罷歸。是年卒。
于孔兼,字元時,金壇人。萬曆八年進士。授九江推官。入爲禮部主事,再遷儀制郎中。疏論都御史吳時來晚節不終,不當諡忠恪,因請諡楊爵、陳瓚、孟秋。乃奪時來諡,而諡爵忠介。
大學士王家屏以爭冊立求去。孔兼上言:「陛下徇內嬖之情,而搖主鬯之器。不納輔臣之言,反重諫官之罰。且移怒吏部,削籍三人。夫萬國欽獲罪申時行,饒伸獲罪王錫爵,非獲罪於陛下也。輔臣於數千里外,能遙制朝權若此,毋乃陛下以此示恩,欲其復來共成他圖耶。自陛下有近日之舉,而善類寒心,邪臣鼓掌。將來逢君必巧,豫教無期,申生、楊廣再見於今,此宗廟之不利,非直臣等憂也。」帝得疏,怒甚。已,竟留中。
明年正月,有詔並封三王。孔兼與員外郎陳泰來合疏爭曰:「立嫡之訓,自古有之。然歷考祖宗以來,未有虛東宮之位以候嫡子者。昔陛下正位東宮,年甫六歲,仁聖皇太后方在盛年,先皇帝曾不少待,陛下豈不省記乎?地逼則嫌生,禮殊則分定。願收還新諭,建儲、封王一時並舉,宗社幸甚。」未報。
孔兼又言:「陛下堅持待嫡之說,既疑群臣謗訕,又謂朝綱倒持,遂欲坐諫者以無禮於君之罪。夫謂元子當立不容緩者,君子也。此有禮於君者,王如堅諸人是也。謂並封可行逢上意者,小人也。此無禮於君者,許夢熊一人是也。今欲以無禮之罪,而加之有禮於其君者,何以服人心,昭國法?臣又惟巫蠱之謗啟於堯母;承乾之誅成於偏愛。自古亂臣,未有不窺人君之隙而逢迎以遂其奸者。始錫爵之兩諭並擬,其負國悞君大矣。既不能轉移君心決計於初,乃以杜門求去爲計。夫前無失策,一去可以成名。失而後爭,爭而不得,雖去不足塞責矣。人謂錫爵言無不盡,特苦陛下聽斷之不行。臣則雲陛下悔心已萌,特憂錫爵感孚之未至。若姑雲徐徐,坐視君父之過舉,錫爵縱不爲宗社計,獨不爲身名計乎?」會廷臣多諫者,其事竟寢。
亡何,考功郎中趙南星坐京察削籍。孔兼、泰來各疏救。帝積前恨,謫孔兼安吉判官,泰來饒平典史。孔兼投牒歸。家居二十年,杜門讀書,矩矱整肅,鄉人稱之無間言。
泰來,字伯符,平湖人。年十九,舉萬曆五年進士,授順天教授,進國子博士。見執政與言路相水火,上書規之,坐是五年不調。
南京禮部郎中馬應圖,泰來同邑又同年生也,十三年上疏譏切執政,又力詆給事中齊世臣,御史龔懋賢、蔡系周、孫愈賢、吳定,而盛稱吳中行、趙用賢、沈思孝、李植諸人。忤旨,謫大同典史。給事中王致祥、御史柴祥等希執政意,復連章劾應圖,且言泰來爲點定奏章。帝以應圖既貶不問。泰來引疾歸。久之,起禮部主事,進員外郎。疏請建儲,不報。逾年遂卒,年三十六。天啟中,孔兼、泰來俱贈光祿少卿。
于氏爲金壇望族。孔兼祖湛,戶部侍郎。兄文熙,大名兵備副使。再從弟仕廉,南京戶部侍郎,有清望。
史孟麟,字際明,宜興人。萬曆十一年進士。授庶吉士,改吏科給事中。疏劾少詹事黃洪憲典試作奸,左都御史吳時來沮抑言路。執政庇之,格不行。員外郎趙南星、主事姜士昌相繼劾兩人,並及副都御史詹仰庇。執政滋不說。吏科都給事中陳與郊素附執政,屬同官李春開三疏訐南星、士昌妄言。帝止下春開疏,而留南星、士昌奏不發。給事中王繼光、萬自約不平,復抗章論時來等,詞甚峻切。孟麟亦上疏力攻春開,語並侵執政,因求罷,不許。孟麟竟自引歸。春開亦謝病去,後以考察罷。孟麟尋召爲兵科右給事中。
二十年,大學士趙志皋、張位言「凡會議會推,並令廷臣類奏,取自上裁,用杜專權」。孟麟疏爭曰:「自臣通籍以來,竊見閣臣侵部院之權,言路希閣臣之指,官失其守,言失其責久矣。陛下更置輔臣,與天下更始,政事歸六部,公論付言官,天下方欣欣望治,奈何忽有此令?曩太祖罷中書省,分設六部,恐其專也;而官各有職,不相侵越,則又惟恐其不專。蓋以一事任一官,則專不爲害;即使敗事,亦罪有所歸。此祖宗建官之意也。今令諸臣各書所見,類奏以聽上裁,則始以一部之事,分而散之於諸司;究以諸司之權,合而收之于禁密。事雖上裁,旨由閣擬。脫有私意奸其間,內托上旨,外諉廷言,誰執其咎?又脫有馮保、張居正者,夤緣爲奸,授意外廷,小人趨承,扶同罔上,朝廷不得察其非,當官不能爭其是,又誰執其咎?臣竊謂政權分之六部,不可以爲專。惟六部不專,則必有專之者。是乃收攬威權之漸,必不可從也。」忤旨,不納。
再遷吏科都給事中。三王並封議起,孟麟、于孔兼等詣王錫爵邸爭之。又進或問一篇,別白尤力。尚書孫鑨、考功郎中趙南星掌癸巳京察,孟麟實佐之。南星以讒言斥,孟麟亦引疾歸。召拜太僕少卿,復以疾去。
孟麟素砥名節,復與東林講會,時望益重。家居十五年,召起故官,督四夷館。會睹梃擊事,疏請冊立皇太孫,絕群小覬覦之望。且救御史劉光復。帝怒,謫兩浙鹽運判官。熹宗立,稍遷南京禮部主事。累擢太僕卿,卒。
薛敷教,字以身,武進人。祖應旗,字仲常。嘉靖十四年進士。由慈谿知縣屢遷南京考功郎中,主京察。大學士嚴嵩嘗爲給事中王曄所劾,囑尚寶丞諸傑貽書應旗,令黜曄。應旗反黜傑,嵩大怒。應旗又黜常州知府符驗,嵩令御史桂榮劾應旗挾私黜郡守,謫建昌通判。歷浙江提學副使。應旗雅工場屋文字,與王鏊、唐順之、瞿景淳齊名。其閱文所品題,百不失一。以大計罷歸,顧憲成兄弟方少,從之學,敷教遂與善,用風節相期許。及舉萬曆十七年進士,與高攀龍同出趙南星門,益以名教自任。
會南京御史王藩臣疏劾巡撫周繼,不具揭都察院,爲其長耿定向所劾。左都御史吳時來因請申飭憲規,藩臣坐停俸。敷教上言:「時來壅遏言路,代人狼噬。而二三輔臣,曲學險詖,又故繩庶采,以崇九列,塞主上聰明。宜嚴黨邪之禁,更易兩都台長,以清風憲。」疏上,大學士申時行等疏言:「故事,御史建白,北京即日投揭台長,南京則以三日。藩臣廢故事,薄罰未爲過。必如敷教言,將盡抑大臣而後可耶?」副都御史詹仰庇劾敷教煽惑人心,淆亂國是。詔敷教歸,省過三年,以教職用。大學士許國以敷教其門生而疏語侵己,尤憤,自請罷斥。因言:「邇來建言成風,可要名,可躐秩,又可掩過,故人競趨之爲捷徑,此風既成,莫可救止。方今京師訛言東南赤旱,臣未爲憂,而獨憂此區區者,彼止一時之災,此則世道之慮也。」時來亦乞休,力詆敷教及主事饒伸。帝慰留國、時來。都給事中陳與郊復上疏極詆建言諸臣,帝亦不問。
二十年夏,起敷教鳳翔教授,旋遷國子助教。明年力爭三王並封,又上書王錫爵。尋以救南星,謫光州學正。省母歸,遂不復出。
敷教禔身嚴苦,垢衣糲食,終身未嘗受人饋。家居二十年,力持清議,大吏有舉動,多用敷教言而止。後與憲成兄弟及攀龍輩講學。卒,贈尚寶司丞。
安希范,字小范,無錫人。萬曆十四年進士。授行人。遷禮部主事,乞便養母,改南京吏部。
二十一年,行人高攀龍以趙用賢去國,疏爭之,與鄭材、楊應宿相訐。攀龍謫揭陽典史。御史吳弘濟復爭,亦被黜。希范上疏曰:「近年以來,正直之臣不安於位。趙南星、孟化鯉爲選郎,秉公持正,乃次第屏黜。趙用賢節概震天下,止以吳鎮豎子一疏而歸,使應宿、材得窺意指,交章攻擊。至如孫鑨之清修公正,李世達之練達剛明,李禎之孤介廉方,並朝廷儀表。鑨、世達先後去國,禎亦堅懷去志,天下共惜諸臣不用,而疑閣臣媢嫉不使竟其用也。高攀龍一疏,正直和平,此陛下忠臣,亦輔臣諍友。至如應宿辨疏,塗面喪心,無復人理。明旨下部科勘議,未嘗不是攀龍非應宿。及奉處分之詔,則應宿僅從薄謫,攀龍反竄炎荒。輔臣誤國不忠,無甚於此。乃動輒自文,諉之宸斷。坐視君父過舉,弼違補袞之謂何!苟俟降斥之後,陽爲申救以愚天下耳目,而天下早已知其肺腑矣。吳弘濟辨別君子小人,較若蒼素,乃與攀龍相繼得罪。臣之所惜,不爲二臣,正恐君子皆退,小人皆進,誰爲受其禍者。乞陛下立斥應宿、材,爲小人媚灶之戒;復攀龍、弘濟官,以獎忠良;並嚴諭閣臣王錫爵,無挾私植黨,仇視正人。則相業光而聖德亦光矣。」時南京刑部郎中譚一召、主事孫繼有方以劾錫爵被譴。希范疏入,帝怒,斥爲民。
希范恬靜簡易,與東林講學之會。熹宗嗣位,將起官,先卒。贈光祿少卿。
吳弘濟,字春陽,秀水人。希范同年進士。由蒲圻知縣擢御史。連劾福建巡撫司汝濟、大理卿吳定、戎政侍郎郝傑、薊遼總督顧養謙,不納。三王並封詔下,偕同官抗疏爭。既而以論應宿、攀龍事,貶二秩調外。王錫爵等疏救,給事、御史、執政疏每上,輒重其罰,竟斥爲民。未幾卒。熹宗時,贈官如希范。
譚一召,大庾人。孫繼有,餘姚人。一召疏曰:「輔臣錫爵再輔政以來,斥逐言者無虛月。攀龍、弘濟之黜,一何甚也。自趙南星秉公考察,錫爵含怒積憤。故南星一掛彈章而斥,于孔兼、薛敷教、張納陛等以申救而斥,孟化鯉等以推張棟而斥,李世達、孫鑨又相繼罷去矣。怒心橫生,觸事輒發,又安知是非公論耶!」繼有疏曰:「吳弘濟救攀龍則黜,黃紀賢、吳文梓救弘濟則罰,鄭材傾陷善類,而黜罰不加,何其舛也。今所指爲攀龍罪者,以攀龍謂陛下不親一事,批答盡出輔臣。然疏內初無此語,何以服攀龍心?然此猶小者耳。本兵、經略,安危所系,乃以匪人石星、宋應昌任之,豈不悞國家大計哉!」與一召疏並上。帝怒曰:「近罪攀龍,出朕獨斷。小臣無狀,詆誣閣臣,朋奸黨惡,不可不罪。其除一召名,謫繼有極邊雜職。」給事中葉繼美疏救二人及希范。帝益怒,並除繼有名,遣官逮希范、一召,奪繼美俸一年。錫爵力救,詔免逮。諸人遂廢於家。繼有終知府。
劉元珍,字伯先,無錫人。萬曆二十三年進士。初授南京禮部主事,進郎中,親老歸養。起南京職方,釐汰老弱營軍,歲省銀二萬有奇。
三十三年京察。吏部侍郎楊時喬、都御史溫純,盡黜政府私人錢夢皋等。大學士沈一貫密爲地,詔給事、御史被黜者皆留,且不下察疏。元珍方服闋需次,抗疏言:「一貫自秉政以來,比昵憸人,叢集奸慝,假至尊之權以售私,竊朝廷之恩以市德,罔上不忠,孰大於是!近見夢皋有疏,每以黨加人。從古小人未有不以朋黨之說先空善類者。所關治亂安危之機,非細故也。」疏奏,留中。一貫亟自辨,乞明示獨斷之意,以釋群疑。夢皋亦詆元珍爲溫純鷹犬。疏皆不報。未幾,敕諭廷臣以留用言官之故,貶元珍一秩,調邊方。一貫佯救,給事、御史侯慶遠、葉永盛等亦爭之,不從。時員外郎賀燦然、南京御史朱吾弼相繼論察典。而主事龐時雍則直攻一貫欺罔者十,誤國者十;且曰:「一貫之富貴日崇,陛下之社稷日壞。頃南郊雷震,正當一貫奏請頒行敕諭之時。意者天厭其奸,以警悟陛下,俾早除讒慝乎。」帝得疏怒,命並元珍、燦然貶三秩,調極邊。頃之,慶遠及御史李柟等申救。帝益怒,奪其俸,謫元珍等極邊雜職。俄御史周家棟指陳時政,語過激。帝遷怒元珍等,皆除其名。然察疏亦下,諸被留者皆自免去。
光宗即位,起元珍光祿少卿。時遼、沈既沒,故贊畫主事劉國縉入南四衛,以招撫軍民爲名,投牒督餉侍郎,令發舟南濟。議者欲推爲東路巡撫,元珍上疏言:「國縉乃李成梁義兒,成梁棄封疆,國縉爲營免,遂基禍本。楊鎬、李如柏喪師,國縉甫爲贊畫,即奏保二人,欲坐杜松以違制。創議用遼人,冒官帑二十萬金募士兵三萬,曾不得一卒之用。被劾解官,乃忽擁數萬眾,欲問道登萊,竄處內地。萬一敵中間諜闌入其間,何以備之?」疏下兵部巡撫議,遂寢。
未幾,元珍卒官。初,元珍罷歸,以講學爲事。表節義,恤鰥寡,行義重於時。
時雍,汶上人。萬曆二十年進士。知丹徒縣,歷戶、兵二部主事。既除名,未及起用而卒。
葉茂才,字參之,無錫人。萬曆十七年進士。除刑部主事,以便養改南京工部。榷稅蕪湖,課登,輒縱民舟去。既而課羨,請以餉邊卒,不取一錢。就改吏部,進郎中,三遷南京大理丞。復引疾。
四十年起南京太僕少卿。時朝士方植黨爭權。祭酒湯賓尹、修撰韓敬既敗,其黨猶力庇之。御史湯世濟者,敬邑人也。疏陳時政,陰詆發敬奸弊者。茂才馳疏駁之。其黨給事中官應震輩遂連疏力爭。茂才更具揭發其隱,因移疾乞休。世濟益恚,偕同年金汝諧、牟志夔攻之不已。茂才再疏折之,竟自引去。當是時,黨人悉踞言路,凡他曹有言,必合力逐之。茂才既去,黨人益專,無復操異議者。天啟初,召爲太僕少卿,改太常,皆不赴。四年擢南京工部右侍郎。明年抵官。甫三月,以時政日非,謝病歸。友人高攀龍被逮,赴水死,使者將逮其子,茂才力救免之。未幾卒。
茂才恬淡寡嗜好。通籍四十年,家食強半。始同邑顧憲成、允成、安希范、劉元珍及攀龍並建言去國,直聲震一時,茂才祇以醇德稱。及官太僕,清流盡斥,邪議益棼,遂奮身與抗,人由是服其勇。時稱「東林八君子」,憲成、允成、攀龍、希范、元珍、武進錢一本、薛敷教及茂才也。
贊曰:成、弘以上,學術醇而士習正,其時講學未盛也。正、嘉之際,王守仁聚徒於軍旅之中,徐階講學於端揆之日,流風所被,傾動朝野。於是搢紳之士,遺佚之老,聯講會,立書院,相望於遠近。而名高速謗,氣盛招尤,物議橫生,黨禍繼作,乃至眾射之的,咸指東林。甘陵之部,洛蜀之爭,不烈於是矣。憲成諸人,清節姱修,爲士林標準。雖未嘗激揚標榜,列「君宗」、「顧」、「俊」之目,而負物望者引以爲重,獵時譽者資以梯榮,附麗游揚,薰蕕猥雜,豈講學初心實然哉。語曰「爲善無近名」,士君子亦可以知所處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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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二百三十二‧列傳第一百二十 魏允貞弟允中 劉廷蘭 王國 余懋衡 李三才
魏允貞,字懋忠,南樂人。萬曆五年進士。授荊州推官。大學士張居正歸葬,群吏趨事恐後,允貞獨不赴,且抶其奴。
治行最,征授御史。吏部尚書梁夢龍罷。允貞言:「銓衡任重。往者會推之前,所司率受指執政或司禮中官,以故用非其人。」帝納其言,特用嚴清,中外翕服。俄劾兵部尚書吳兌。兌引去。
已,陳時弊四事,言:「自居正竊柄,吏兵二部遷除必先關白,故所用悉其私人。陛下宜與輔臣精察二部之長,而以其職事歸之。使輔臣不侵部臣之權以行其私,部臣亦不乘輔臣之間以自行其私,則官方自肅。自居正三子連登制科,流弊迄今未已。請自今輔臣子弟中式,俟致政之後始許廷對,庶幸門稍杜。自居正惡聞讜言,每遇科道員缺,率擇才性便給、工諂媚、善逢迎者授之,致昌言不聞,佞臣得志。自今考選時,陛下宜嚴敕所司,毋循故轍。俺答自通市以來,邊備懈弛。三軍月餉,既克其半以充市賞,復克其半以奉要人,士無宿飽,何能禦寇。至遼左戰功,尤可駭異。軍聲則日振於前,生齒則日減於舊。奏報失真,遷敘逾格,賞罰無章,何以能國哉!」疏入,下都察院。
先是,居正既私其子,他輔臣呂調陽子興周,張四維子泰征、甲征,申時行子用懋,皆相繼得舉。甲征、用懋將廷對,而允貞疏適上。四維大慍,言:「臣待罪政府,無所不當聞。今因前人行私,而欲臣不預聞吏兵二部事,非制也。」因爲子白誣,且乞骸骨。時行亦疏辨。帝並慰留,而責允貞言過當。戶部員外郎李三才奏允貞言是,並貶秩調外。允貞得許州判官。給事中御史周邦傑、趙卿等論救,不納。允貞雖謫,然自是輔臣居位,其子無復登第者。久之,累遷右通政。
二十一年以右僉都御史巡撫山西。允貞素剛果,清操絕俗。以所部地瘠民貧,力裁幕府歲供及州縣冗費,以其銀數萬繕亭障,建烽堠,置器市馬易粟。又奏免平陽歲額站銀八萬,以所省郵傳羨補之。雁門、平定軍以逋屯糧竄徙,允貞奏除其租,招令復業。岢嵐互市,省撫賞銀六萬。汾州有兩郡王,宗人與軍民雜處,知州秩卑不能制,奏改爲府。自款市成,邊政廢。允貞視要害,築邊牆萬有餘丈。政聲大著。帝亦數嘉其能。會詔中官張忠採礦山西,允貞抗疏極諫,不報。已,西河王知燧請開解州、安邑、絳縣礦,以儀賓督之。指揮王守信請開平定、稷山諸礦。帝並報允。允貞恐民愈擾,請令忠兼領,亦不納。
三殿災,詔求直言。允貞言咎在輔臣,歷數趙志皋、張位罪。且曰:「前二臣以二月加恩,逾月兩宮災。今年又加恩,而三殿復災。天意昭然。」位等力辨,求罷。帝慰留,責允貞邊臣不當言朝事,因屢推不用,遂肆狂言,奪俸五月。頃之,允貞疏舉遺賢,請召還王家屏、陳有年、沈鯉、李世達、王汝訓及小臣史孟麟、張棟、萬國欽、馬經綸、顧憲成、趙南星、鄒元標等,疏留中。以久次,進右副都御史。
二十八年春,疏陳時政缺失,言:「行取諸臣,幾經論薦,陛下猶不輕予一官。彼魯坤、馬堂、高淮、孫朝輩,試之何事,舉之何人,乃令其銜命橫行,生殺予奪,恣出其口。廷臣所陳率國家大計,一皆寢閣,甚者嚴譴隨之。彼報稅之徒,悉無賴奸人,鄉黨不齒,顧乃朝奏夕報,如響應聲。臣不解也。胥徒入鄉,民間猶擾,況緹騎四出,如虎若狼,家室立破。如吳寶秀、華鈺諸人,禍至慘矣,而陛下曾不一念及。錢穀出入,上下相稽,猶多奸弊。敕使手握利權,動逾數萬。有司不敢問,撫按不敢聞,豈無吮膏血以自肥者,而陛下曾不一察及。金取於滇,不足不止。珠取於海,不罄不止。錦綺取於吳越,不極奇巧不止。乃元老聽其投閒,直臣幾於永錮,是陛下之愛賢士,曾不如愛珠玉錦綺也。」疏奏,亦不省。
先是,張忠以開礦至,後孫朝復至榷稅,誅求百方,允貞每事裁抑。會忠杖死太平典史武三傑,朝使者逼殺建雄縣丞李逢春,允貞疏暴其罪。朝怒,劾允貞抗命沮撓。帝留允貞疏不下,而下朝疏於部院。吏部尚書李戴、都御史溫純等力稱允貞賢,請下允貞疏平議。帝並留中。山西軍民數千恐允貞去,相率詣闕愬冤,兩京言官亦連章論救。帝乃兩置不問。明年,忠以夏縣知縣袁應春抗禮,劾貶之。允貞請留應春,不報。
允貞父已九十餘,允貞歲歲乞侍養,章二十上。廷議以敕使害民,非允貞不能制,固留之。其年五月請益力,始聽歸。士民爲立祠。已,閱視者奏允貞守邊勞,即家進兵部右侍郎。尋卒。天啟初,追諡介肅。
弟允中、允孚。允中爲諸生,副使王世貞大器之。歲鄉試,世貞戒門吏曰:「非魏允中第一,無伐鼓以傳也。」已而果然。時無錫顧憲成、漳浦劉廷蘭並爲舉首,負儁才,時人稱「三解元」。尋與廷蘭舉萬曆八年進士。張居正專政,災異見,而中外方競頌功德。允中、廷蘭各上書座主申時行,勸之補救。時行不能用。允中尋授太常博士,擢吏部稽勛主事,調考功。未幾卒。允孚官刑部郎中,亦有名。
廷蘭與兄廷蕙、廷芥亦皆舉進士,有名。世所稱「南樂三魏」、「漳浦三劉」者也。
王國,字之楨,耀州人。萬曆五年進士。選庶吉士,改御史。出視畿輔屯田,清成國公朱允禎等所侵地九千六百餘頃。張居正疾篤,疏薦其座主潘晟入內閣,帝從之。國與同官魏允貞、雷士楨及給事中王繼光、孫煒、牛惟炳、張鼎思抗言不可,寢其命。已,極論中官馮保罪。且言:「居正死,保令徐爵索其家名琴七、夜光珠九、珠簾五、黃金三萬、白金十萬。居正子簡修躬齎至保邸,而保揚言陛下取之,誣污聖德。」因發曾省吾、王篆表里結納狀。國疏自外至,與李植疏先後上。帝已納植言罪保,植遂受知,而國亦由此顯名。還朝,薦王錫爵、陸樹聲、胡執禮、耿定向、海瑞、胡直、顏鯨、魏允貞。尋出督南畿學政,以疾歸。
起掌河南道。首輔申時行欲置所不悅者十九人察典,吏部尚書楊巍等依違其間,國力持不可。時行以御史馬允登資在國前,乃起允登掌察,而國佐之。諸御史咸集,允登書十九人姓名,曰:「諸人可謂公論不容者矣。」國熟視,叱曰:「諸人獨忤執政耳。天日監臨,何出此語。」允登意不回。國怒,奮前欲毆允登。允登走,國環柱逐之,同列救解。事聞,兩人並調外,國得四川副使。移疾歸。而十九人賴國以免。
久之,起故官,蒞山西。改督河南學政,遷山東參政。所在以公廉稱。召爲太僕少卿。復出爲山西副使,歷南京通政使。三十七年以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巡撫保定。歲凶,屢上寬恤事宜。大盜劉應第、董世耀聚眾稱王,剽劫遠近,督兵討滅之。進右都御史,巡撫如故。
國剛介。與弟吏部侍郎圖並負時望,爲黨人所忌。乞休歸,卒。
余懋衡,字持國,婺源人。萬曆二十年進士。除永新知縣。征授御史。時以殿工,礦稅使四出,驕橫。懋衡上疏言:「與其騷擾里巷,榷及雞豚,曷若明告天下,稍增田賦,共襄殿工。今避加賦之名,而爲竭澤之計,其害十倍於加賦。」忤旨,停俸一年。
巡按陝西。稅監梁永輦私物於畿輔,役人馬甚眾。懋衡奏之。永大恨,使其黨樂綱賄膳夫毒懋衡。再中毒,不死。拷膳夫,獲所予賄及余蠱。遂上疏極論永罪,言官亦爭論永,帝皆不省。永慮軍民爲難,召亡命擐甲自衛。御史王基洪聲言永必反,具陳永斬關及殺掠吏民狀。巡撫顧其志頗爲永諱,永乃藉口辨。帝疑御史言不實。而咸寧、長安二知縣持永益急。永黨王九功輩多私裝,恐爲有司所跡,託言永遣,乘馬結陣馳去。縣隸追及之華陰,相格鬬,已皆被系,懋衡遂以反逆聞。永窘甚,爪牙盡亡,獨綱在,乃教永誣劾咸寧知縣滿朝薦,朝薦被逮。永不久亦撤還,關中始靖。懋衡尋以憂歸。起掌河南道事。擢大理右寺丞,引疾去。
天啟元年起歷大理左少卿,進右僉都御史,與尚書張世經共理京營戎政。進右副都御史,改兵部右侍郎,俱理戎政。三年八月廷推南京吏部尚書,以懋衡副李三才;推吏部左侍郎,以曹於汴副馮從吾。帝皆用副者。大學士葉向高等力言不可,弗聽。懋衡、於汴亦以資後三才等,力辭新命,引疾歸。
明年十月再授前職。懋衡以璫勢方張,堅臥不起。既而奸黨張訥醜詆講學諸臣,以懋衡、從吾及孫慎行爲首,遂削奪。崇禎初,復其官。
李三才,字道甫,順天通州人。萬曆二年進士。授戶部主事,歷郎中。與南樂魏允貞、長垣李化龍以經濟相期許。及允貞言事忤執政,抗疏直之,坐謫東昌推官。再遷南京禮部郎中。會允貞、化龍及鄒元標並官南曹,益相與講求經世務,名籍甚。遷山東僉事。所部多大猾積盜。廣設方略,悉禽滅之。遷河南參議,進副使。兩督山東、山西學政,擢南京通政參議,召爲大理少卿。
二十七年以右僉都御史總督漕運,巡撫鳳陽諸府。時礦稅使四出。三才所部,榷稅則徐州陳增、儀真暨祿,鹽課則揚州魯保,蘆政則沿江邢隆,棋布千裡間。延引奸徒,偽鍥印符,所至若捕叛亡,公行攘敓。而增尤甚,數窘辱長吏。獨三才以氣凌之,裁抑其爪牙肆惡者,且密令死囚引爲黨,輒捕殺之,增爲奪氣。
然奸民以礦稅故,多起爲盜。浙人趙一平用妖術倡亂。事覺,竄徐州,易號古元,妄稱宋後。與其黨孟化鯨、馬登儒輩聚亡命,署偽官,期明年二月諸方並起。謀泄,皆就捕。一平亡之寶坻,見獲。
三才再疏陳礦稅之害,言:「陛下愛珠玉,民亦慕溫飽;陛下愛子孫,民亦戀妻孥。奈何陛下欲崇聚財賄,而不使小民享升斗之需;欲綿祚萬年,而不使小民適朝夕之樂。自古未有朝廷之政令、天下之情形一至於斯,而可幸無亂者。今闕政猥多,而陛下病源則在溺志貨財。臣請渙發德音,罷除天下礦稅。欲心既去,然後政事可理。」逾月未報,三才又上言:「臣爲民請命,月余未得請。聞近日章奏,凡及礦稅,悉置不省,此宗社存亡所關,一旦眾畔土崩,小民皆爲敵國,風馳塵騖,亂眾麻起,陛下塊然獨處,即黃金盈箱,明珠填屋,誰爲守之。」亦不報。三十年,帝有疾,詔罷礦稅,俄止之。三才極陳國勢將危,請亟下前詔,不聽。
清口水涸阻漕。三才議濬渠建閘,費二十萬,請留漕粟濟之。督儲侍郎趙世卿力爭,三才遂引疾求去。帝惡其委避,許之。淮揚巡按御史崔邦亮,巡漕御史李思孝,給事中曹於汴,御史史學遷、袁九皋交章乞留。而學遷言:「陛下以陳增故,欲去三才,託詞解其官。年來中使四出,海內如沸。李盛春之去以王虎,魏允貞之去以孫朝,前漕臣李志之去亦以礦稅事。他監司守令去者,不可勝數,今三才復繼之。淮上軍民以三才罷,欲甘心於增,增避不敢出。三才不當去可知。」疏仍不答。三才遂去淮之徐州。連疏請代,未得命。會侍郎謝杰代世卿督儲,復請留。乃命三才供事俟代者,帝亦竟不遣代也。
明年九月復疏言:「乃者迅雷擊陵,大風拔木,洪水滔天,天變極矣。趙古元方磔於徐,李大榮旋梟於亳,而睢州巨盜又復見告,人離極矣。陛下每有徵求,必曰『內府匱乏』。夫使內府果乏,是社稷之福也,所謂貌瘦而天下肥也。而其實不然。陛下所謂匱乏者,黃金未遍地,珠玉未際天耳。小民饔飧不飽,重以徵求,棰楚無時,桁楊滿路,官惟丐罷,民惟請死,陛下寧不惕然警悟邪!陛下毋謂臣禍亂之言爲未必然也;若既已然矣,將置陛下何地哉!」亦不報。既而睢盜就獲,三才因奏行數事,部內晏然。
歙人程守訓以貲官中書,爲陳增參隨。縱橫自恣,所至鼓吹,盛儀衛,許人告密,刑拷及婦孺。畏三才,不敢至淮。三才劾治之,得贓數十萬。增懼爲己累,並搜獲其奇珍異寶及僭用龍文服器。守訓及其黨俱下吏伏法,遠近大快。
三十四年,皇孫生。詔並礦稅,釋逮系,起廢滯,補言官,既而不盡行。三才疑首輔沈一貫尼之,上疏陰詆一貫甚力。繼又言:「恩詔已頒,旋復中格,道路言前日新政不過乘一時喜心,故旋開旋蔽。」又謂:「一貫慮沈鯉、朱賡逼己。既忌其有所執爭,形己之短,又恥其事不由己,欲壞其成。行賄左右,多方蠱惑,致新政阻格。」帝得疏,震怒。嚴旨切責,奪俸五月。其明年,暨祿卒。三才因請盡撤天下稅使,帝不從,命魯保兼之。
是時顧憲成里居,講學東林,好臧否人物。三才與深相結,憲成亦深信之。三才嘗請補大僚,選科道,錄遺佚。因言:「諸臣祇以議論意見一觸當塗,遂永棄不收,要之於陛下無忤。今乃假天子威以錮諸臣,復假忤主之名以文己過。負國負君,罪莫大此。」意爲憲成諸人發。已,復極陳朝政廢壞,請帝奮然有爲,與天下更始。且力言遼左阽危,必難永保狀。帝皆置不省。
三才揮霍有大略,在淮久,以折稅監得民心。及淮、徐歲侵,又請振恤,蠲馬價。淮人深德之。屢加至戶部尚書。
會內閣缺人,建議者謂不當專用詞臣,宜與外僚參用,意在三才。及都御史缺,需次內召。由是忌者日眾,謗議紛然。工部郎中邵輔忠遂劾三才大奸似忠,大詐似直,列具貪偽險橫四大罪,御史徐兆魁繼之。三才四疏力辨,且乞休。給事中馬從龍,御史董兆舒、彭端吾,南京給事中金士衡相繼爲三才辨。大學士葉向高言三才已杜門待罪,宜速定去留,爲漕政計。皆不報。已而南京兵部郎中錢策,南京給事中劉時俊,御史劉國縉、喬應甲,給事中王紹徽、徐紹吉、周永春、姚宗文、朱一桂、李瑾,南京御史張邦俊、王萬祚,復連章劾三才。而給事中胡忻、曹於汴,南京給事中段然,御史史學遷、史記事、馬孟禎、王基洪,又交章論救。朝端聚訟,迄數月未已。憲成乃貽書向高,力稱三才廉直,又貽書孫丕揚力辨之。御史吳亮素善三才,即以兩書附傳邸報中,由是議者益嘩。應甲復兩疏力訐,至列其十貪五奸。帝皆不省。三才亦力請罷,疏至十五上。久不得命,遂自引去。帝亦不罪也。
三才既家居,忌者慮其復用。四十二年,御史劉光復劾其盜皇木營建私第至二十二萬有奇。且言三才與于玉立遙執相權,意所欲用,銓部輒爲推舉。三才疏辨,請遣中官按問。給事中劉文炳、御史李征儀、工部郎中聶心湯、大理丞王士昌,助光復力攻三才。征儀、心湯,三才嘗舉吏也。三才憤甚,自請籍其家。工部侍郎林如楚言宜遣使覆勘。光復再疏,並言其侵奪官廠爲園囿。御史劉廷元遂率同列繼之,而潘汝禎又特疏論劾。既而巡按御史顏思忠亦上疏如光復指。三才益憤,請諸臣會勘,又請帝親鞫。乃詔征儀偕給事中吳亮嗣往。
其明年,光復坐事下獄。三才陽請釋之,而復力爲東林辨白,曰:「自沈一貫假撰妖書,擅僇楚宗,舉朝正人攻之以去。繼湯賓尹、韓敬科場作奸,孽由自取,於人何尤。而今之黨人動與正人爲讎,士昌、光復尤爲戎首。挺身主盟,力爲一貫、敬報怨。騰說百端,攻擊千狀。以大臣之賢者言之,則葉向高去矣,王象乾、孫瑋、王圖、許弘綱去矣,曹於汴、胡忻、朱吾弼、葉茂才、南企仲、朱國禎等去矣,近又攻陳薦、汪應蛟去矣。以小臣之賢者言之,梅之煥、孫振基、段然、吳亮、馬孟禎、湯兆京、周起元、史學遷、錢春等去矣,李朴、鮑應鰲、丁元薦、龐時雍、吳正志、劉宗周等去矣。合於己則留,不合則逐。陛下第知諸臣之去,豈知諸黨人驅之乎?今奸黨讎正之言,一曰東林,一曰淮撫。所謂東林者,顧憲成讀書講學之所也。從之游者如高攀龍、姜士昌、錢一本、劉元珍、安希范、岳元聲、薛敷教,並束身厲名行,何負國家哉?偶曰東林,便成陷阱。如鄒元標、趙南星等被以此名,即力阻其進。所朝上而夕下者,惟史繼偕諸人耳。人才邪正,實國祚攸關,惟陛下察焉。」疏入,眾益恨之。亮嗣等既往勘,久之無所得。第如光復言還報,遂落職爲民。
天啟元年,遼陽失。御史房可壯連疏請用三才。有詔廷臣集議。通政參議吳殿邦力言不可用,至目之爲盜臣。御史劉廷宣復薦三才,言:「國家既惜其才,則用之耳,又何議。然廣寧已有王化貞,不若用之山海。」帝是其言,即欲用三才,而廷議相持未決。詹事公鼐力言宜用,刑部侍郎鄒元標、僉都御史王德完並主之。已,德完迫眾議,忽變前說。及署議,元標亦不敢主。議竟不決,事遂寢。三年起南京戶部尚書,未上卒。後魏忠賢亂政,其黨御史石三畏追劾之。詔削籍,奪封誥。崇禎初復官。
三才才大而好用機權,善籠絡朝士。撫淮十三年,結交遍天下。性不能持廉,以故爲眾所毀。其後擊三才者,若邵輔忠、徐兆魁輩,咸以附魏忠賢名麗逆案。而推轂三才,若顧憲成、鄒元標、趙南星、劉宗周,皆表表爲時名臣。故世以三才爲賢。
贊曰:朋黨之成也,始於矜名,而成於惡異。名盛則附之者眾。附者眾,則不必皆賢而胥引之,樂其與己同也。名高則毀之者亦眾。毀者不必不賢而怒而斥之,惡其與己異也。同異之見岐於中,而附者毀者爭勝而不已,則黨日眾,而爲禍熾矣。魏允貞、王國、余懋衡皆以卓犖閎偉之概,爲眾望所歸。李三才英邁豪雋,傾動士大夫,皆負重名。當世黨論之盛,數人者實爲之魁,則好同惡異之心勝也。易曰「渙其群,元吉」。知此者,其惟聖人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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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二百三十三‧列傳第一百二十一 姜應麟從子思睿 陳登雲 羅大紘黃正賓 李獻可舒弘緒 陳尚象 丁懋遜 吳之佳 葉初春 楊其休 董嗣成 賈名儒 張棟 孟養浩 朱維京 王如堅 王學曾塗傑 張貞觀 樊玉衡子鼎遇 維城 孫自一 謝廷贊兄廷諒 楊天民 何選馮生虞 任彥蘗
姜應麟,字泰符,慈谿人。父國華,嘉靖中進士。歷陝西參議,有廉名。應麟舉萬曆十一年進士,改庶吉士,授戶科給事中。貴妃鄭氏有殊寵,生子常洵,詔進封爲皇貴妃。而王恭妃育皇長子已五歲,無所益封。中外籍籍,疑帝欲立愛。十四年二月,應麟首抗疏言:「禮貴別嫌,事當慎始。貴妃所生陛下第三子猶亞位中宮,恭妃誕育元嗣翻令居下。揆之倫理則不順,質之人心則不安,傳之天下萬世則不正,非所以重儲貳、定眾志也。伏請俯察輿情,收還成命。其或情不容已,請先封恭妃爲皇貴妃,而後及於鄭妃,則禮既不違,情亦不廢。然臣所議者末,未及其本也。陛下誠欲正名定分,別嫌明微,莫若俯從閣臣之請,冊立元嗣爲東宮,以定天下之本,則臣民之望慰,宗社之慶長矣。」疏入,帝震怒,抵之地,遍召大璫諭曰:「冊封貴妃,初非爲東宮起見,科臣奈何訕朕!」手擊案者再。諸璫環跪叩首,怒稍解,遂降旨:「貴妃敬奉勤勞,特加殊封。立儲自有長幼,姜應麟疑君賣直,可降極邊雜職。」於是得大同廣昌典史。吏部員外郎沈璟、刑部主事孫如法繼言之,並得罪。兩京申救者疏數十上,皆不省。自後言者蜂起,咸執「立儲自有長幼」之旨,以責信於帝。帝雖厭苦之,終不能奪也。
應麟居廣昌四年,量移餘干知縣。以父憂歸。服闋,至京,會吏部數以推舉建言諸臣得重譴,應麟遂不復補。家居二十年。光宗立,起太僕少卿。給事中薛鳳翔劾應麟老病失儀,遂引疾去。崇禎三年卒,贈太常卿。
從子思睿,字顓愚。少孤,事母孝。舉天啟二年進士,授行人。崇禎三年擢御史。明年春,陳天下五大弊:曰加派病民,曰郵傳過削,曰搜剔愈精,頭緒愈亂,曰懲毖愈甚,頹廢愈多,曰督責愈急,蒙蔽愈深。忤旨,切責。其冬遣宦官監視邊務,抗疏切諫。已,劾首輔周延儒以家人周文郁爲副將,弟素儒爲錦衣,叔父人瑞爲中書,受賕行私,請罷斥。已,論救給事中魏呈潤、御史李曰輔、王績燦。巡按雲南。陛辭,歷指諸弊政,而言:「舉朝拯焚救溺之精神,專用之摘抉細微,而以察吏詰戎予奪大柄僅付二三閹寺。厝火自安,不知變計,天下安望太平!」忤旨,切責。還朝,值帝撤還二部總理諸鎮監視內臣。思睿請並撤監視京營關、寧者。因詆向來秉政大臣阿承將順之罪,意指溫體仁也。體仁二子儼、伉數請囑提學僉事黎元寬。會元寬以文體險怪論黜,遂發其二子私書。思睿劾體仁縱子作奸,以元寬揭爲據。體仁謂揭不出元寬手,思睿等群謀排陷。元寬上疏證明,思睿再劾體仁以「群謀」二字成陷人之阱,但知有子,不知有君。帝怒,奪俸五月。出視河東鹽政。安邑有故都御史曹於汴講學書院,思睿爲置田構學舍,公餘親蒞講授。代還,乞假歸里。未幾卒。
陳登雲,字從龍,唐山人。萬曆五年進士。除鄢陵知縣。政最,征授御史。出按遼東,疏陳安攘十策,又請速首功之賞。改巡山西。還朝,會廷臣方爭建儲。登雲謂議不早決,由貴妃家陰沮之。十六年六月,遂因災異抗疏,劾妃父鄭承憲,言:「承憲懷禍藏奸,窺覬儲貳。日與貂璫往來,綢繆杯酌,且廣結山人、術士、緇黃之流。曩陛下重懲科場冒籍,承憲妻每揚言事由己發,用以恐喝勛貴,簧鼓朝紳。不但惠安遭其虐焰,即中宮與太后家亦謹避其鋒矣。陛下享國久長,自由敬德所致,而承憲每對人言,以爲不立東宮之效。干撓盛典,蓄隱邪謀,他日何所不至。茍不震奮乾剛,斷以大義,雖日避殿撤樂、素服停刑,恐天心未易格,天變未可弭也。」疏入,貴妃、承憲皆怒,同列亦爲登雲危,帝竟留中不下。
久之,疏論吏部尚書陸光祖,又論貶四川提學副使馮時可,論罷應天巡撫李淶、順天巡撫王致祥,又論禮部侍郎韓世能、尚書羅萬化、南京太僕卿徐用檢。朝右皆憚之。時方考選科道,登雲因疏言:「近歲言官,壬午以前怵於威,則摧剛爲柔;壬午以後昵於情,則化直爲佞。其間豈無剛直之人,而弗勝齟齬,多不能安其身。二十年來,以剛直擢京卿者,百止一二耳。背公植黨,逐嗜乞憐,如所謂七豺八狗者,言路顧居其半。夫台諫爲天下持是非,而使人賤辱至此,安望其抗顏直繩,爲國家鉏大奸、殲巨蠹哉!與其誤用而斥之,不若慎於始進。」因條數事以獻。
出按河南。歲大飢,人相食。副使崔應麟見民啖澤中雁矢,囊示登雲,登雲即進之於朝。帝立遣寺丞鍾化民齎帑金振之。登雲巡方者三,風裁峻厲。以久次當擢京卿,累寢不下,遂移疾歸。尋卒。
羅大紘,字公廓,吉水人。萬曆十四年進士。授行人。十九年八月,遷禮科給事中。甫拜命,即上定製書數千言。已,復言視朝宜勤,語皆切直。先有詔以二十年春冊立東宮,至是工部主事張有德以預備儀物請。帝怒,命奪俸三月,更緩冊立事。尚書曾同亨請如前詔,忤旨,切讓。大紘復以爲言,詔奪俸如有德。大學士許國、王家屏連署閣臣名,乞收新命,納諸臣請,帝益怒。首輔申時行方在告,聞帝怒,乃密揭言:「臣雖列名公疏,實不與知。」帝喜,手詔褒答,而揭與詔俱發禮科。故事,閣臣密揭無發科者。時行慚懼,亟謀之禮科都給事中胡汝寧,遣使取揭。時獨大紘守科,使者紿取之。及往索,時行留不發。大紘乃抗疏曰:「臣奉職無狀,謹席藁以待。獨念時行受國厚恩,乃內外二心,藏奸蓄禍,誤國賣友,罪何可勝言。夫時行身雖在告,凡翰林遷改之奏,皆儼然首列其名,何獨於建儲一事深避如此。縱陛下赫然震怒,加國等以不測之威,時行亦當與分過。況陛下未嘗怒,而乃沮塞睿聰,搖動國本,茍自獻其乞憐之術,而遏主上悔悟之萌,此臣之所大恨也。假令國等得請,將行慶典而恩澤加焉,時行亦辭之乎?蓋其私心妄意陛下有所牽繫,故陽附廷臣請立之議,而陰緩其事,以爲自交宮掖之謀。使請之而得,則明居羽翼之功;不得,則別爲集菀之計。其操此術以愚一世久矣,不圖今日乃發露之也。」疏入,帝震怒,命貶邊方雜職。俄以六科鍾羽正等論救,斥爲民,羽正等奪俸。中書舍人黃正賓復抗疏力詆時行。帝怒,下獄拷訊,斥爲民。時行亦不安,無何,竟引去。大紘志行高卓。鄉人以配里先達羅倫、羅洪先,號爲「三羅」。天啟中,贈光祿少卿。
正賓,歙人。以貲爲舍人,直武英殿。恥由貲入官,思樹奇節,至是遂見推清議。後李三才、顧憲成咸與游,益有聲士大夫間。熹宗立,起故官。再遷尚寶少卿,引病歸。魏忠賢下汪文言獄,詞連正賓。坐贓千金,遣戍大同。莊烈帝嗣位,復官,致仕。崇禎元年六月,魏黨徐大化、楊維垣已罷官,猶潛居輦下,交通奄寺,正賓在都,抗疏發其奸。勒兩人歸田裡,都人快之。而疏有「潛通宦寺」語,帝令指名。正賓以趙倫、於化龍對。帝以其妄,斥回籍。
李獻可,字堯俞,同安人。萬曆十一年進士。除武昌推官。課最,征授戶科給事中。屢遷禮科都給事中。二十年正月,偕六科諸臣疏請豫教,言:「元子年十有一矣,豫教之典當及首春舉行。倘謂內庭足可誦讀,近侍亦堪輔導,則禁闥幽閒,豈若外朝之清肅;內臣忠敬,何如師保之尊嚴。」疏入,帝大怒,摘疏中誤書弘治年號,責以違旨侮君,貶一秩調外,余奪俸半歲。大學士王家屏封還御批,帝益不悅。吏科都給事中鍾羽正言:「獻可之疏,臣實贊成之,請與同謫。」吏科給事中舒弘緒亦言「言官可罪,豫教必不可不行」。帝益怒,出弘緒南京,而羽正及獻可並以雜職徙邊方。大學士趙志皋論救,被旨譙讓。吏科右給事中陳尚象復爭之,坐斥爲民。戶科左給事中孟養浩,御史鄒德泳,戶兵刑工四科都給事中丁懋遜、張棟、吳之佳、楊其休,禮科左給事中葉初春,各上疏救。帝益怒,廷杖養浩百,除其名。德泳、懋遜等六人並貶一秩,出之外。獻可、羽正、弘緒亦除名。
當是時,帝一怒而斥諫官十一人,朝士莫不駭嘆,然諫者卒未已。禮部員外郎董嗣成、御史賈名儒特疏爭之,御史陳禹謨、吏科左給事中李周策亦偕其僚論諫。帝怒加甚,奪嗣成職,名儒謫邊方,德泳、懋遜等咸削籍,禹謨等停俸有差。禮部尚書李長春等亦疏諫,帝復詰讓。獻可等遂廢於家。久之,吏部尚書蔡國珍、侍郎楊時喬先後請收敘,咸報寢。
天啟初,錄先朝言事諸臣。獻可已前卒,詔贈光祿卿。
弘緒、名儒皆獻可同年進士。尚象、懋遜、之佳、初春、其休、嗣成皆萬曆八年進士。弘緒,通山人。由庶吉士改給事中。天啟中,贈光祿少卿。
尚象,都勻人。以中書舍人爲給事中。嘗劾罷尚書沈鯉,爲士論所非。至是以直言去,國人始稱焉。天啟中,贈官如弘緒。
懋遜,霑化人。爲餘姚知縣,有治績,入爲吏科給事中。既削籍,里居三十年。光宗立,起太僕少卿,累遷工部左侍郎。卒,贈尚書。
之佳,長洲人。初爲襄陽知縣。初春,吳縣人。初爲順德知縣。並以治行征。至是與張棟並斥,稱「吳中三諫」。天啟初,贈之佳太僕少卿,初春光祿少卿。之佳孫適,亦兵科給事中。敢言。
其休,青城人。由蘇州推官擢吏科給事中。內官張德毆殺人,帝令司禮按問,蔽罪其下。其休乞並付德法司,竟報許。帝數不視朝。十七年正月,其休以萬邦入覲,請臨御以風勵諸臣。他論奏甚眾。罷歸,卒,贈太常少卿。
嗣成,烏程人。祖份,禮部尚書。父道醇,南京給事中。仍世貴顯。嗣成以氣節著,士論多之。名儒,真定人。贈官如初春。
棟,字伯任,崑山人。萬曆五年進士。除新建知縣。征授工科給事中。請盡蠲天下逋租,格不行。時蠲租例相沿但蠲存留,不及起運。棟請無拘故事,從之。再遷刑科左給事中。吳中白糧爲累,民承役輒破家,棟請令出貲助漕舟附載。申時行、王錫爵絀其議,棟遂移疾歸。起兵科都給事中。劾去南京戶部尚書張西銘、刑部侍郎詹仰庇。軍政拾遺,劾恭順侯吳繼爵、宣城伯衛國本、忻城伯趙泰修、宣府總兵官李迎恩。繼爵留,余並罷。已,言邊臣敘功不宜及內閣、部、科,帝亦從焉。遣視固原邊備。時經略鄭洛方議和,棟言扯力克負固不歸,卜失兔傑黠如故,火落赤、真相雄據海上,不可使洛委責以去。因論兵部尚書王一鶚。會一鶚已卒,洛亦報扯力克東歸,遂寢其奏。棟又言:「洮、河失事,陛下赫然震怒。命洛視師,豈止欲其虛詞媚敵,博一順義東歸畢事耶?今火、真依海爲窟,出沒自如,不宜敘將吏功。」報聞。母卒,棟年已六十,毀瘠廬墓,竟卒於墓所。天啟中,贈太常少卿。
德泳,祭酒守益孫。養浩、羽正自有傳。
孟養浩,字義甫,湖廣咸寧人。萬曆十一年進士。授行人。擢戶科給事中,遷左給事中。帝嚴譴李獻可,養浩疏諫曰:「人臣即至狂悖,未有敢於侮君者,陛下豈真以其侮而罪之耶?獻可甫躋禮垣,驟議鉅典。一字之誤,本屬無心,乃遽蒙顯斥。臣愚以爲有五不可。元子天下本,豫教之請,實爲宗社計。陛下不惟不聽,且從而罰之,是坐忍元子失學,而敝帚宗社也。不可者一。長幼定序,明旨森嚴,天下臣民既曉然諒陛下之無他矣。然豫教、冊立本非兩事。今日既遲回於豫教,安知來歲不游移於冊立,是重啟天下之疑。不可者二。父子之恩,根於天性,豫教之請,有益元子明甚。而陛下罪之,非所以示慈愛。不可者三。古者引裾折檻之事,中主能容之。陛下量侔天地,奈何言及宗社大計,反震怒而摧折之?天下萬世謂陛下何如主?不可者四。獻可等所論,非二三言官之私言,實天下臣民之公言也。今加罪獻可,是所罪者一人,而實失天下人之心。不可者五。祈陛下收還成命,亟行豫教。」帝大怒,言冊立已諭於明年舉行,養浩疑君惑眾,殊可痛惡。令錦衣衛杖之百,削籍爲民,永不敘用。中外交薦,悉報寢。光宗立,起太常少卿。半歲中遷至南京刑部右侍郎。未之官,卒。
朱維京,字大可,工部尚書衡子也。舉萬曆五年進士,授大理評事,進右寺副。九年京察,謫汝州同知,改知崇德。入爲屯田主事,再遷光祿丞。火落赤敗盟,經略鄭洛主和,督撫魏學曾、葉夢熊主戰。維京請召洛還,專委學曾等經理。及學曾以寧夏事被逮,復抗疏救之。
二十一年,三王並封詔下,維京首上疏曰:「往奉聖諭,許二十一年冊立,廷臣莫不延頸企踵。今忽改而爲分封,是向者大號之頒,徒戲言也,何以示天下?聖諭謂立嗣以嫡,是已。但元子既長,欲少遲冊立,以待中宮正嫡之生,則祖宗以來,實無此制。考英宗之立,以宣德三年;憲宗之立,以正統十四年;孝宗之立,以成化十一年。少者止一二齡,多亦不過五六齡耳。維時中宮正位,嫡嗣皆虛,而祖宗曾不少待。即陛下冊立,亦在先帝二年之春。近事不遠,何不取而證之。且聖人爲政,必先正名。今分封之典,三王並舉,冠服宮室混而無別,車馬儀仗雜而無章,府僚庶采淆而無辨。名既不正,弊實滋多。且令中宮茍耀前星,則元子退就藩服,嫡庶分定,何嫌何疑。今預計將來,坐格成命,是欲愚天下,而實以天下爲戲也。夫人臣以道事君,不可則止。陛下雖有並封之意,猶不遽行,必以手詔咨大學士王錫爵,錫爵縱不能如李沆引燭之焚,亦當爲李泌造膝披陳,轉移聖心而後已。如其不然,王家屏之高蹤自在,陛下優禮輔臣,必無韓瑗、來濟之辱也。奈何噤無一語,若胥吏之承行,惟恐或後。彼楊素、李勣千古罪人,其初心豈不知有公論,惟是患得患失之心勝,遂至不能自持耳。」帝震怒,命謫戍極邊。錫爵力救,得爲民。家居甫二年,卒。天啟時,贈太常少卿。
王如堅,字介石,安福人。萬曆十四年進士。授懷慶推官。入爲刑科給事中,抗疏爭三王並封,其略曰:
  謹按十四年正月聖諭「元子幼小,冊立事俟二三年舉行」,是明言長子之爲元子也。又十八年正月詔旨「朕無嫡子,長幼自有定序」,是明示倫次之不可易也。已而十九年八月,奉旨「冊立之事,改於二十一年舉行」,此則陛下雖怒群臣激聒,輒更定期,未嘗遽寢冊立之事。乃今已屆期,忽傳並封爲王,以待嫡嗣。臣始而疑,既而駭。陛下言猶在耳,豈忘之耶?曩者謂二三年舉行,已遲至二十年矣,二十年舉行又改至二十一年矣,今二十一年倏改爲並封,是陛下前此灼然之命,尚不自堅,今日群臣,將何所取信?
  夫立嫡之條,祖訓爲廢嫡者戒也。今日有嫡可廢乎?且陛下欲待正嫡,意非真待也。古王者後宮無偏愛,故適後多後嗣。後世愛有所專,則天地之交不常泰,欲後嗣之繁難矣。我祖宗以來,中宮誕生者有幾?國本早定,惟元子是屬。或二三齡而立,或五六齡而立。即陛下春宮受冊時,止六齡耳,寧有待嫡之議與潞王並封之詔哉?今皇長子且十二齡矣,聞皇后撫育無間己出。元子早定一日,即早慰中宮一日之心。後素賢明,何有舍當前之冢嗣,而覬幸不可知之數耶?宮闈之內,衽席之間,左右近習之輩,見形生疑,未必不以他意窺陛下。即如昨歲冊立之旨,方待舉行,而宗室中已有並封之疏,安知非機事外泄,彼得量朝廷之淺深?
  夫別名號,辨嫌疑,禮之善經也。元子與眾子,其間冠服之制,齒簿之節,恩寵之數,接見之儀,迥然不齊矣。一日並封而同號,則有並大之嫌,逼長之患。執狐疑而來讒賊,幾微之際,不可不慎。茍謂渙命新頒,難於遽改,則數年已定之明旨,尚可移易,今綸言初發,何不可中止也。
帝怒甚,命與朱維京皆戍極邊。王錫爵疏救,免戍爲民。尋卒。天啟中,贈光祿少卿。
王學曾,字唯吾,南海人。萬曆五年進士。授醴陵知縣,調崇陽。擢南京御史。時吏民有罪,輒遣官校逮捕。學曾疏請止之,不納。十三年,慈寧宮成,諸督工內侍俱蔭錦衣。學曾論其太濫,且劾工部尚書楊兆諛諂中官。兆惶恐,引罪。已,言龍江關密邇蕪湖,蕪湖已徵稅,龍江不宜復征,格不行。光山牛產一犢若麟,有司欲以聞,巡撫臧惟一不可。帝命禮部征之,尚書沈鯉諫,惟一亦疏論,不聽。學曾抗言:「麟生牛腹,次日即斃,則祥者已不祥矣。不祥之物,所司未嘗上聞,陛下何自聞之?毋亦左右小人以奇怪惑聖心也?今四方災旱,老稚流離,啼飢號寒之聲,陛下不聞;北敵梟張,士卒困苦,呻吟嗟怨之狀,陛下不聞;宗室貧窮,饔餐弗給,愁困涕洟之態,陛下不聞;而獨已斃之麟聞。彼爲左右者,豈誠忠於陛下乎?願收還成命,內臣語涉邪妄者,即嚴斥之。」帝責其要名沽直,降興國判官。時御史蔡時鼎亦以言獲罪。南京御史王藩臣、給事中王嗣美等交章救兩人。帝怒,奪俸一級。
學曾累遷南京刑部主事,召爲光祿丞。與少卿塗傑合疏爭三王並封,忤旨,皆削籍。後數年,吏部尚書蔡國珍疏請起用,不納。卒於家。傑,新建人。隆慶五年進士。由龍游知縣入爲御史。擢官光祿。熹宗時,贈學曾光祿少卿,傑太僕少卿。
張貞觀,字惟誠,沛人。萬曆十一年進士。除益都知縣,擢兵科給事中。出閱山西邊務。五台奸人張守清招亡命三千餘人,擅開銀礦,又締姻潞城、新寧二王。帝納巡按御史言,敕守清解散徒黨,諭二王絕姻。守清乞輸課於官,開礦如故。貞觀力爭,乃已。前巡撫沈子木、李采菲皆貪。子木夤緣爲兵部侍郎,貞觀並追劾之。子木坐貶,采菲奪職。還,進工科右給事中。泗州淮水大溢,幾齧祖陵。貞觀往視,定分黃道淮之策。
再遷禮科都給事中。三王並封制下,貞觀率同列力爭。沈王珵堯由郡王進封,其諸弟止應爲將軍,珵堯爲營得郡王。貞觀及禮部尚書羅萬化守故事極諫。不納。時郊廟祭享率遣官代行,貞觀力請帝親祀。俄秋享,復將遣官。貞觀再諫,不報。明年正月,有詔皇長子出閣講讀。而兵部請護衛,工部奏儀仗,禮部進儀注,皆留中。又止令預告奉先殿,朝謁兩宮,他禮皆廢。於是貞觀等上言:「禮官議,御門受賀、皇長子見群臣之禮,載在舊儀;即諸王加冠,亦以成禮而賀,賀畢謁見。元子初出,乃不當諸王一冠乎?且謁謝止兩宮,而缺然於陛下及中宮母妃之前,非所以教孝;賀靳於二皇子,而漠然於兄弟長幼之間,非所以序別。」疏入,忤旨,奪俸一年。
工科給事中黎道照上言:「元子初就外傅,陛下宜示之身教。乃採辦珠玉珍寶,費至三十六萬有奇,又取太僕銀十萬充賞,非作法於初之意。且貞觀等秉禮直諫,職也,不宜罰治。」給事中趙完璧等亦言之。帝怒,奪諸臣俸,謫貞觀雜職。大學士王錫爵等切救,乃貶三秩。頃之,都給事中許弘綱、御史陳惟芝等連章申論,帝竟除貞觀名,言官亦停俸。中外交薦,卒不起。天啟中卒,贈太常少卿。
樊玉衡,字以齊,黃岡人。萬曆十一年進士。由廣信推官征授御史。京察,謫無爲判官。稍遷全椒知縣。二十六年四月,玉衡以冊立久稽,上言:「陛下愛貴妃,當圖所以善處之。今天下無不以冊立之稽歸過貴妃者,而陛下又故依違,以成其過。陛下將何以托貴妃於天下哉?由元子而觀則不慈,由貴妃而觀則不智,無一可者。願早定大計,冊立、冠婚諸典次第舉行,使天下以元子之安爲貴妃功,豈不並受其福,享令名無窮哉!」疏奏,帝及貴妃怒甚。旨一日三四擬,禍且不測。大學士趙志皋等力救,言自帝即位未嘗殺諫臣。帝乃焚其疏,忍而不發。再逾月,以憂危竑議連及,遂永戍雷州。長子鼎遇伏闕請代者再,不許。光宗立,起南京刑部主事,以老辭。疏陳親賢、遠奸十事,優詔答之。尋命以太常少卿致仕,卒於家。
子維城,舉萬曆四十七年進士。除海鹽知縣,遷禮部主事。天啟七年,坐事謫上林苑典簿。莊烈帝即位,魏忠賢未誅,抗疏言:「高皇帝定律,人臣非有大功,朦朧奏請封爵者,所司及封受之人俱斬。今魏良卿、良棟、鵬翼,白丁乳臭兒,並叨封爵,皆當按律誅。忠賢所積財,半盜內帑,籍還太府,可裕九邊數歲之餉。」因請褒恤楊漣、萬璟等一十四人,召還賀逢聖、文震孟、孫必顯等三十二人,亟正張體干、許顯純、楊寰等罪。其月,又言:「崔呈秀雖死,宜剖棺戮屍。『五虎』、『五彪』之徒,乃或賜馳驛,或僅令還鄉,何以服人心,昭國典。」末斥吏科陳爾翼請緝東林遺孽之非,乞釋御史方震孺罪。帝並採納之。
崇禎元年,遷戶部主事,進員外郎。歷泉州知府、福建副使。八年,以大計罷歸。十六年,黃州城南門哭五日夜。眾知禍必至,傾城走,婦女多不及行。三月二十四日,張獻忠破黃岡,知縣孫自一、縣丞吳文燮死之。賊欲屈維城,抗聲大罵,刃洞胸而死。賊遂驅婦女墮城,稍緩,輒斷其腕,血淋漓土石間。三日而城平,復殺之以實塹焉。自一,光山人。
謝廷贊,字曰可,金谿人。父相,由鄉舉爲東安知縣。初,歲飢,吏偽增戶口冒振,繼者遂按籍征賦,民困甚。相爲請,得減戶千三百。奸人殺四人,棄其屍,獄三年不決。相禱於神,得屍所在,獄遂成。廷贊舉萬曆二十六年進士。未授官,即極論礦稅之害。旋授刑部主事。先是,詔二十八年春舉行冊立、冠婚之禮。將屆期,都御史溫純、禮科給事中楊天民、御史馮應鳳相繼言,不報。廷贊上疏言閣員當補,台省當選,礦稅當撤,冠婚、冊立當速,詔令當信。持疏跪文華門,候命逾時。帝震怒,遣中官田義詰責。趙數日,命大學士趙志皋、沈一貫擬敕諭,令禮部具儀。比擬諭進,竟不發。志皋、一貫趣之,帝乃言因廷贊出位邀功,以致少待,命示諸司靜俟。遂褫廷贊職爲民,並奪尚書蕭大亨,侍郎邵傑、董裕俸一歲,貶郎中徐如珂、員外郎林燿,主事鍾鳴陛、曹文偉三秩,調極邊。是歲冊立之禮不行,廷贊歸。僑寓維揚,授徒自給。久之,卒。天啟中,贈尚寶卿。
兄廷諒,字友可。萬曆二十三年進士。授南京刑部主事。帝命李廷機入閣,又召王錫爵。廷諒言:「廷機才弱而暗,錫爵氣高而揚,均不宜用。」又曰:「儲君之立爲王也,自錫爵始;舉人之有考察也,自廷機始;巡按之久任也,自趙世卿始;章疏之留中也,自申時行始;年例之不舉,考察之不下也,自沈一貫始。此皆亂人國者也。」疏入,留中。終順慶知府。
楊天民,字正甫,山西太平人。萬曆十七年進士。除朝城知縣。調繁諸城,有異政,擢禮科給事中。時方纂修國史,與御史牛應元請復建文年號,從之。二十七年,狄道山崩,下成池,山南涌大小山五。天民言:「平地成山,惟唐垂拱間有之,而唐遂易爲周。今虎狼之使吞噬無窮,狗鼠之徒攘敚難厭。不市而徵稅,無礦而輸銀。甚且毀廬壞冢,籍人貲產,非法行刑。自大吏至守令,每被譴逐。郡邑不肖者,反助虐交歡,藉潤私橐。嗷嗷之眾,益無所歸命,懷樂禍心,有土崩之勢。天心仁愛,亟示譴告,陛下尚不覺悟,翻然與天下更始哉!」不報。文選郎中梅守峻貪黷,將擢太常少卿,天民劾罷之。延綏總兵官趙夢麟潛師襲寇,以大捷聞,督撫李汶、王見賓等咸進秩予蔭。寇乃大入,殺軍民萬計,汶等又妄奏捷。天民再疏論之,奪見賓職,夢麟戍邊,汶亦被譴。
天民尋進右給事中。冊立久稽,再疏請,不報。無何,貴妃弟鄭國泰疏請皇長子先冠婚後冊立,天民斥其非。國泰懼,委罪都指揮李承恩,奪其俸。順天、湖廣鄉試文多用二氏語,天民請罪考官楊道賓、顧天埈等,疏留中。二十九年五月,天民復偕同官上言,請早定國本。帝大怒,謫天民及王士昌雜職,余奪俸一年,以士昌亦給事禮科也。時御史周盤等公疏請,亦奪俸。天民得貴州永從典史。至十月,帝迫廷議,始立東宮,而天民等卒不召。天民幽憤卒。天啟中,贈光祿少卿。
初,天民去諸城,民爲立祠。其後長吏不職,父老率聚哭祠下。
何選,字靖卿,宛平人。萬曆十一年進士。除南昌知縣,征授御史。廷臣爭國本多獲譴,選語鄭貴妃弟國泰,令以朝野公論、鄭氏禍福懇言於貴妃,俾妃自請。國泰猶豫,選厲色責之曰:「若不及今爲身家計,吾儕群擊之,悔無及矣。」國泰懼,乃入告於妃,且疏請早定,以釋危疑。帝意不懌。已,知出選指,深銜之。未幾,吏部擬調驗封員外郎鄒元標於文選,疏六日不下,選以爲言。帝憶前事,謫湖廣布政司照磨。稍遷南京通政司經歷。刑部缺員外郎,吏部擬用選。帝憾未釋,謂特降官不當推舉,切讓尚書孫丕揚等,謫文選郎中馮生虞、員外郎馮養志等極邊,而斥選爲民。以閣臣言,稍寬生虞、養志等罰。南京給事中任彥蘗抗章論救,語侵閣臣。帝復怒,謫彥蘗於外,生虞仍以雜職調邊方。旋以言官論救,並斥彥蘗爲民。於是御史許聞造上言:「陛下頃歲以來,謂公忠爲比周,謂論諫爲激擾;詘銓衡之所賢,撓刑官之所執。光祿太僕之帑,括取幾空;中外大小之官,縣缺不補。敲扑遍於宮闈,桁楊接於道路。論救忠良,則愈甚其罪;諫止貢獻,則愈增其額。奏牘沉閣而莫稽,奄寺縱橫而無忌。今欲摘陳一事,則慮陛下益甚其事;欲摘救一人,則慮陛下益罪其人。陛下執此以拒建言之臣,諸臣因此而塞進言之路。邇年以來,諸臣謇諤之風,視昔大沮矣。」不報。
生虞,大足人。彥蘗,任城人。天啟中,贈選光祿少卿,生虞太常少卿。
贊曰:野史載神宗金合之誓。都人子之說,雖未知信否,然恭妃之位久居鄭氏下,固有以滋天下之疑矣。姜應麟等交章力爭,不可謂無羽翼功。究之鄭氏非褒、驪之煽處,國泰亦無駟、鈞之惡戾,積疑召謗,被以惡聲。詩曰:「時靡有爭,王心載寧。」諸臣何其好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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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二百三十四‧列傳第一百二十二 盧洪春范儁 董基 王就學等 李懋檜 李沂周弘禴 潘士藻 雒於仁 馬經綸林熙春 林培 劉綱 戴士衡 曹學程子正儒 郭實 翁憲祥 徐大相
盧洪春,字思仁,東陽人。父仲佃,廣西布政使。洪春舉萬曆五年進士,授旌德知縣,擢禮部祠祭主事。
十四年十月,帝久不視朝,洪春上疏曰:「陛下自九月望後連日免朝,前日又詔頭眩體虛,暫罷朝講。時享太廟,遣官恭代,且云『非敢偷逸,恐弗成禮』。臣愚捧讀,驚惶欲涕。夫禮莫重於祭,而疾莫甚於虛。陛下春秋鼎盛,諸症皆非所宜有。不宜有而有之,上傷聖母之心,下駭臣民之聽,而又因以廢祖宗大典,臣不知陛下何以自安也。抑臣所聞更有異者。先二十六日傳旨免朝,即聞人言籍籍。謂陛下試馬傷額,故引疾自諱。果如人言,則以一時馳騁之樂,而昧周身之防,其爲患猶淺。倘如聖諭,則以目前衽席之娛,而忘保身之術,其爲患更深。若乃爲聖德之累,則均焉而已。且陛下毋謂身居九重,外廷莫知。天子起居,豈有寂然無聞於人者。然莫敢直言以導陛下,是將順之意多,而愛敬之心薄也。陛下平日遇頌諛必多喜,遇諫諍必多怒,一涉宮闈,嚴譴立至,孰肯觸諱,以蹈不測之禍哉。群臣如是,非主上福也。願陛下以宗社爲重,毋務矯托以滋疑。力制此心,慎加防檢。勿以深宮燕閒有所恣縱,勿以左右近習有所假借,飭躬踐行,明示天下以章律度,則天下萬世將慕義無窮。較夫挾數用術,文過飾非,幾以聾瞽天下之耳目者,相去何如哉。」
疏入,帝震怒。傳諭內閣百餘言,極明謹疾遣官之故。以洪春悖妄,命擬旨治罪。閣臣擬奪官,仍論救。帝不從,廷杖六十,斥爲民。諸給事中申救,忤旨,切讓。諸御史疏繼之,帝怒,奪俸有差。洪春遂廢於家,久之卒。光宗嗣位,贈太僕少卿。
御史范儁嘗陳時政。帝方疾,見儁疏中「防人慾」語,斥之。主事董基以諫內操謫官。其後員外郎王就學因諫帝託疾不送梓宮,尋罷去。皆與洪春疏相類。
范儁,字國士,高安人。萬曆五年進士。爲義烏知縣,征授御史。十二年正月陳時政十事,語皆切至,而中言「人慾宜防,力以靡曼麴糵爲戒」。先是,慈寧宮災,給事中鄒元標疏陳六事,忤帝意。及帝遘微疾,大臣方問安,而儁疏適入。帝恚曰:「向未罪元標,致儁復爾,當重懲之。」申時行等擬鐫秩。帝猶怒,將各予杖。是夜大雷雨,明日朝門外水三尺余。帝怒少霽,時行等亦力救,乃斥爲民。明年,給事中張維新請推用譴謫諸臣,詔許量移,惟儁不敘。給事中孫世禎、御史方萬山等言儁不宜獨遺,坐奪俸。自是屢薦不起,里居數十年卒。天啟初,復官,贈光祿少卿。
董基,字巢雄,掖縣人。萬曆八年進士。授刑部主事。十二年,帝集內豎三千人,授以戈甲,操於內廷。尚書張學顏諫,不納。基抗疏曰:「內廷清嚴地,無故聚三千之眾,輕以兇器嘗試,竊爲陛下危之。陛下以爲行幸山陵,有此三千人可無恐乎?不知此皆無當實用。設遇健卒勁騎,立見披靡,車駕不可恃以輕出也。夫此三千人安居美食,筋力柔靡,一日使執銳衣堅,蒙寒犯暑,臣聞頃者竟日演練,中暍瀕死者數人,若輩未有不怨者。聚三千蓄怨之人於肘腋,危無逾此者。且自內操以來,賞賚已二萬金。長此不已,安有殫竭,有用之財糜之無用之地,誠可惜也。」疏入,忤旨,命貶二秩,調邊方。九卿、給事、御史交章論救,且請納基言,不聽。竟謫基萬全都司都事。
明年,兵科給事中王致祥言:「祖宗法,非宿衛士不得持寸兵。今授群不逞利器,出入禁門,禍不細。」大學士申時行亦語司禮監曰:「此事系禁廷,諸人擐甲執戈未明而入。設奸人竄其中,一旦緩急,外廷不得聞,宿衛不及備,此公等剝膚患也。」中官悚然,乘間力言。帝乃留致祥疏,即日罷之。會謫降官皆量移,基亦遷南京禮部主事,終南京大理卿。致祥,忻州人。隆慶五年進士。歷官右僉都御史,巡撫順天。
王就學,字所敬,武進人。萬曆十四年進士。授戶部主事。三王並封議起,朝論大嘩。就學,王錫爵門人也,偕同年生錢允元往規之,爲流涕。會庶吉士李騰芳投錫爵書,與就學語相類。錫爵悟,並封詔得寢。就學改禮部,進員外郎,尋調吏部。二十四年,孝安陳太后梓宮發引,帝嫡母也,當送門外,以有疾,遣官代行。吏部侍郎孫繼皋言之。帝怒,抵其疏於地。就學抗疏曰:「人子於親惟送死爲大事。今乃靳一攀送,致聖孝不終。豈獨有乖古禮,即聖心豈能自安。於此而不用其情,烏乎用其情?於此而可忍,烏乎不可忍?恐難以宣諸詔諭,書諸簡冊,傳示天下萬世也。」疏奏,不省。逾二年,詔甄別吏部諸郎,斥就學爲民。尋卒於家。
繼皋抗疏未幾,給事中劉道亨劾文選員外郎蔡夢麟紊銓政,並及繼皋。乞罷,不報。及三殿災,大臣自陳,皆慰留,獨繼皋致仕去。卒,贈禮部尚書。繼皋,字以德,無錫人。萬曆二年進士第一。
李懋檜,字克蒼,安溪人。萬曆八年進士。除六安知州,入爲刑部員外郎。
十四年三月,帝方憂旱,命所司條上便宜。懋檜及部郎劉復初等爭言皇貴妃及恭妃冊封事,章一日並上。帝怒,欲加重譴,言者猶不已。閣臣請帝詔諸曹建言止及所司職掌,且不得專達,以慰解帝意。居數日,帝亦霽威,諸疏皆留中。而懋檜疏又有保聖躬、節內供、御近習、開言路、議蠲振、慎刑罰、重舉刺、限田制七事,亦寢不行。
明年,給事中邵庶因論誠意伯劉世延,刺及建言諸臣。懋檜上言:「庶因世延條奏,波及言者,欲概絕之。『防人之口,甚於防川』,庶豈不聞斯語哉?今天下民窮財殫,所在饑饉,山、陝、河南,婦子仳離,僵仆滿道,疾苦危急之狀,蓋有鄭俠所不能圖者,陛下不得聞且見也。邇者雷擊日壇,星墜如斗,天變示儆於上;畿輦之間,子弒父,仆弒主,人情乖離於下。庶以爲海內盡無可言已乎?夫在廷之臣,其爲言官者十僅二三。言官不必皆智,不爲言官者不必皆愚。無論往事,即如邇歲馮保、張居正交通亂政,其連章保留,頌功詡德,若陳三謨、曾士楚者,並出台垣,而請劍引裾杖謫以去者,非庶僚則新進書生也。果若庶言,天下幸無事則可,脫有不虞之變,陛下何從而知。庶復以堂上官禁止司屬爲得計,伏睹大明律,百工技藝之人,若有可言之事,直至御前奏聞,但有阻遏者斬。大明會典及皇祖臥碑亦屢言之。百工技藝之人,有言尚不敢阻,況諸司百執事乎?庶言一出,志士解體,善言日壅,主上不得聞其過,群下無所獻其忠,禍天下必自庶始。陛下必欲重百官越職之禁,不若嚴言官失職之罰。當言不言,坐以負君誤國之罪。輕則記過,重則褫官。科道當遷,一視其章奏多寡得失爲殿最,則言官無不直言,庶官無事可言,出位之禁無庸,太平之效自致矣。」
帝責其沽名,命貶一秩。科道合救,不允。庶偕同列胡時麟、梅國樓、郭顯忠復交章論劾,乃再降一秩,爲湖廣按察司經歷。歷禮部主事,以憂歸,屢薦不起。家居二十年,始起故官。進南京兵部郎中。天啟初,終太僕少卿。
李沂,字景魯,嘉魚人。萬曆十四年進士。改庶吉士。十六年冬,授吏科給事中。中官張鯨掌東廠,橫肆無憚。御史何出光劾鯨死罪八,並及其黨錦衣都督劉守有、序班邢尚智。尚智論死,守有除名,鯨被切讓,而任職如故。御史馬象乾復劾鯨,詆執政甚力,帝下象乾詔獄。大學士申時行等力救,且封還御批,不報。許國、王錫爵復各申救,乃寢前命,而鯨竟不罪。外議謂鯨以金寶獻帝獲免。
沂拜官甫一月,上疏曰:「陛下往年罪馮保,近日逐宋坤,鯨惡百保而萬坤,奈何獨濡忍不去?若謂其侍奉多年,則壞法亦多年;謂痛加省改,猶足供事,則未聞可馴虎狼使守門戶也。流傳鯨廣獻金寶,多方請乞,陛下猶豫未忍斷決。中外臣民初未肯信,以爲陛下富有四海,豈愛金寶;威如雷霆,豈徇請乞。及見明旨許鯨策勵供事,外議藉藉,遂謂爲真。虧損聖德,夫豈淺鮮!且鯨奸謀既遂,而國家之禍將從此始,臣所大懼也。」
是日,給事中唐堯欽亦具疏諫。帝獨手沂疏,震怒,謂沂欲爲馮保、張居正報讎,立下詔獄嚴鞫。時行等乞宥,不從。讞上,詔廷杖六十,斥爲民。御批至閣,時行等欲留御批,中使不可,持去。帝特遣司禮張誠出監杖。時行等上疏,俱詣會極門候進止。帝言:「沂置貪吏不言,而獨謂朕貪,謗誣君父,罪不可宥。」竟杖之。太常卿李尚智、給事中薛三才等抗章論救,俱不報。國、錫爵以言不見用,引罪乞歸。錫爵言:「廷杖非正刑,祖宗雖間一行之,亦未有詔獄、廷杖並加於一人者。故事,惟盜賊大逆則有打問之旨,今豈可加之言官。」帝優詔慰留錫爵,卒不聽其言。
初,馮保獲罪,實鯨爲之,故帝云然。或謂鯨罪不至如保。張誠掌司禮,素德保,授意言者發之,事秘莫能明也。其時,周弘禴、潘士藻皆以忤鯨得罪,而沂禍爲烈。家居十八年,未召而卒。光宗嗣位,贈光祿少卿。
弘禴,字元孚,麻城人。倜儻負奇,好射獵。舉萬曆二年進士,授戶部主事。降無爲州同知,遷順天通判。
十三年春上疏指斥朝貴,言:「兵部尚書張學顏被論屢矣。陛下以學顏故,逐一給事中、三御史,此人心所共憤也。學顏結張鯨爲兄弟,言官指論學顏而不敢及鯨,畏其勢耳。若李植之論馮保,似乎忠讜矣,實張宏門客樂新聲爲謀主。其巡按順天,納娼爲小妻,猖狂干紀,則恃宏爲內援也。鯨、宏既竊陛下權,而植又竊司禮勢,此公論所不容。祖訓,大小官許至御前言事。今吏科都給事中齊世臣乃請禁部曹建言。曩居正竊權,台省群頌功德,而首發其奸者,顧在艾穆、沈思孝,部曹言事果何負於國哉?居正惡員外郎管志道之建白也,御史龔懋賢因誣以老疾;惡主事趙世卿之條奏也,尚書王國光遂錮以王官。論者切齒,爲其附權奸而棄直言,長壅蔽之禍也。今學顏、植交附鯨、宏,鯨敢竊柄,世臣豈不聞?己不敢言,奈何反欲人不言乎?前此長吏垣者周邦傑、秦燿。當居正時,燿則甘心獵犬,邦傑則比跡寒蟬。今燿官太常,邦傑官太僕矣,諫職無補,坐陟京卿,尚謂台省足恃乎?而乃禁諸臣言事也。夫逐一人之言者,其罪小;禁諸臣之言者,其罪大。往者,嚴嵩及居正猶不敢明立此禁,何世臣無忌憚一至此哉!乞放學顏、植歸里,出燿、邦傑於外,屏張鯨使閒居,而奪世臣諫職,嚴敕司禮張誠等止掌內府禮儀,毋干政事,天下幸甚。」帝怒,謫代州判官,再遷南京兵部主事。
十七年,帝始倦勤,章奏多留中不下。弘禴疏諫,且請早建皇儲,不報。尋召爲尚寶丞。明年冬,命監察御史閱視寧夏邊務。巡撫僉都御史梁問孟、巡茶御史鍾化民,取官帑銀交際,弘禴疏發之。詔褫問孟職,調化民於外。河東有秦、漢二壩,弘禴請以石爲之,濬渠北達鴛鴦諸湖,大興水利。還朝,以將材薦哱承恩、土文秀、哱雲。明年,承恩等反,坐謫澄海典史。投劾歸,卒於家。天啟初,以嘗請建儲,贈太僕少卿。
潘士藻,字去華,婺源人。萬曆十一年進士。授溫州推官。擢御史,巡視北城。慈寧宮近侍侯進忠、牛承忠私出禁城,狎婦女。邏者執之,爲所毆,訴於士藻。私牒司禮監治之。帝恚曰:「東廠何事?乃自外庭發。」杖兩閹,斃其一。鯨方掌東廠,怒。會火災修省,士藻言:「今天下之患,莫大於君臣之意不通。宜仿祖制,及近時平台暖閣召對故事,面議所當施罷。撤大工以俟豐歲,蠲織造、燒造以昭儉德,免金花額外征以佐軍食。且時召講讀諸臣,問以經史。對賢人君子之時多,自能以敬易肆,以義奪欲。修省之實,無過於此。」鯨乃激帝怒,謫廣東布政司照磨。科道交章論救,不聽。尋擢南京吏部主事。再遷尚寶卿,卒官。
雒於仁,字少涇,涇陽人。父遵,吏科都給事中。神宗初即位,馮保竊權。帝御殿,保輒侍側。遵言:「保一侍從之仆,乃敢立天子寶座,文武群工拜天子邪,抑拜中官邪?欺陛下幼沖,無禮至此!」遵乃大學士高拱門生。保疑遵受拱指,遂謀逐拱。遵疏留中。尋劾兵部尚書譚綸,因薦海瑞。吏部尚書楊博稱綸才,詆瑞迂滯,疏遂寢。頃之,綸陪祀日壇,咳不止。御史景嵩、韓必顯劾綸衰病。居正素善綸,而馮保欲緣是爲遵罪,因傳旨詰嵩、必顯欲用何人代綸,令會遵推舉,遵等惶懼不敢承。俱貶三秩,調外。遵得浙江布政司照磨。保敗,屢遷光祿卿。改右僉都御史,巡撫四川。罷歸,卒。
於仁舉萬曆十一年進士。歷知肥鄉、清豐二縣,有惠政。十七年入爲大理寺評事。疏獻四箴以諫。其略曰:
  臣備官歲余,僅朝見陛下者三。此外惟聞聖體違和,一切傳免。郊祀廟享遣官代行,政事不親,講筵久輟。臣知陛下之疾,所以致之者有由也。臣聞嗜酒則腐腸,戀色則伐性,貪財則喪志,尚氣則戕生。陛下八珍在御,觴酌是耽,卜晝不足,繼以長夜。此其病在嗜酒也。寵「十俊」以啟幸門,溺鄭妃,靡言不聽。忠謀擯斥,儲位久虛。此其病在戀色也。傳索帑金,括取幣帛。甚且掠問宦官,有獻則已,無則譴怒。李沂之瘡痍未平,而張鯨之貲賄復入。此其病在貪財也。今日搒宮女,明日抶中官,罪狀未明,立斃杖下。又宿怨藏怒於直臣,如范儁、姜應麟、孫如法輩,皆一詘不申,賜環無日。此其病在尚氣也。四者之病,膠繞身心,豈藥石所可治?今陛下春秋鼎盛,猶經年不朝,過此以往,更當何如?
  孟軻有取於法家拂士,今鄒元標其人也。陛下棄而置之,臣有以得其故矣。元標入朝,必首言聖躬,次及左右。是以明知其賢,忌而弗用。獨不思直臣不利於陛下,不便於左右,深有利於宗社哉。陛下之溺此四者,不曰操生殺之權,人畏之而不敢言,則曰居邃密之地,人莫知而不能言。不知鼓鍾於宮,聲聞於外,幽獨之中,指視所集。且保祿全軀之士可以威權懼之,若懷忠守義者,即鼎鋸何避焉。臣今敢以四箴獻。若陛下肯用臣言,即立誅臣身,臣雖死猶生也。惟陛下垂察。
  酒箴曰:耽彼麴糵,昕夕不輟,心志內懵,威儀外缺。神禹疏狄,夏治興隆。進藥陛下,醲醑勿崇。
  色箴曰:艷彼妖姬,寢興在側,啟寵納侮,爭妍誤國。成湯不邇,享有遐壽。進藥陛下,內嬖勿厚。
  財箴曰:競彼鏐鐐,錙銖必盡,公帑稱盈,私家懸罄。武散鹿台,八百歸心,隋煬剝利,天命難諶。進藥陛下,貨賄勿侵。
  氣箴曰:逞彼忿怒,恣睢任情,法尚操切,政盭公平。虞舜溫恭,和以致祥,秦皇暴戾,群怨孔彰。進藥陛下,舊怨勿藏。
疏入,帝震怒。會歲暮,留其疏十日。所云「十俊」,蓋十小閹也。
明年正旦召見閣臣申時行等於毓德宮,手於仁疏授之。帝自辨甚悉,將置之重典。時行等委曲慰解,見帝意不可回,乃曰:「此疏不可發外,恐外人信以爲真。願陛下曲賜優容,臣等即傳諭寺卿,令於仁去位可也。」帝乃頷之。居數日,於仁引疾,遂斥爲民。久之卒。天啟初,贈光祿少卿。
馬經綸,字主一,順天通州人。萬曆十七年進士。除肥城知縣,入爲御史。
二十三年冬,兵部考選軍政。帝謂中有副千戶者,不宜擅署四品職。責部臣徇私,兵科不糾發。降武選郎韓范、都給事中吳文梓雜職。鐫員外郎曾偉芳,主事江中信、程僖、陳楚產,給事中劉仕瞻三秩,調極邊。以御史區大倫、俞價、強思,給事中張同德言事常忤旨,亦鐫三秩。而五城御史夏之臣、朱鳳翔、塗喬遷、時偕行、楊述中籍中官客用家,不稱旨,並謫邊遠典史。又以客用貲財匿崇信伯費甲金家,刑部拷訊無實,謫郎中徐維濂於外。一時嚴旨頻下,且不得千戶主名,舉朝震駭。時東廠太監張誠失帝意。誠家奴錦衣副千戶霍文炳當遷指揮僉事,部臣先已奏請,而帝欲尋端罪言官,遂用是爲罪。旋移怒兩京科道,以爲緘默,命掌印者盡鐫三秩。於是給事中耿隨龍、鄒廷彥、黎道昭、孫羽侯、黃運泰、毛一公,御史李宗延、顧際明、袁可立、綦才、吳禮嘉、王有功、李固本,南京給事中伍文煥、費必興、盧大中,御史柳佐、聶應科、李文熙等十九人俱調外,留者並停俸一年。又令吏部列上職名,再罷御史馮從吾、薛繼茂、王慎德、姚三讓四人。大學士趙志皋、陳於陛、沈一貫及九卿各疏爭,尚書石星請罷職以寬諸臣,皆不納。於陛又特疏申救。帝怒,命降諸人雜職,悉調邊方。尚書孫丕揚等以詔旨轉嚴,再疏乞宥。帝益怒,盡奪職爲民。經綸憤甚,抗疏曰:
  頃屢奉嚴旨,斥逐南北言官。臣幸蒙恩,罰俸供職,今日乃臣諫諍之日矣。陛下數年以來,深居靜攝。君臣道否,中外俱抱隱憂。所恃言路諸臣,明目張胆爲國家裁辨邪正,指斥奸雄。雖廟堂處分,未必盡協輿論,而縉紳公議,頗足維持世風,此高廟神靈實鑒佑之。所資台省耳目之用大矣,陛下何爲一旦自塗其耳目邪?
  夫以兵部考察之故,而罪兵科是已。乃因而蔓及於他給事,又波連於諸御史。去者不明署其應得之罪,留者不明署其姑恕之由。雖聖意淵微,未易窺測,而道路傳說,嘖有煩言。陛下年來厭苦言官,動輒罪以瀆擾,今忽變而以箝口罪之。
  夫以無言罪言官,言官何辭。臣竊觀陛下所爲罪言官者,猶淺之乎罪言官也。乃言官今日之箝口不言者,有五大罪焉。陛下不郊天有年矣,曾不能援故典排闥以諍,是陷陛下之不敬天者。罪一。陛下不享祖有年矣,曾不能開至誠牽裾以諍,是陷陛下之不敬祖者。罪二。陛下輟朝不御,停講不舉,言官言之而不能卒復之,是陷陛下不能如祖宗之勤政。罪三。陛下去邪不決,任賢不篤,言官言之而不能強得之,是陷陛下不能如祖宗之用人。罪四。陛下好貨成癖,御下少恩,肘腋之間,叢怨蓄變,言官俱慮之,而卒不能批鱗諫止,是陷陛下甘棄初政,而弗獲克終。罪五。言官負此大罪,陛下肯奮然勵精而以五罪罪之,豈不當哉!奈何責之箝口不言者,不於此而於彼也。
    日者廷臣交章論救,不惟不肯還職,而且落職爲民。夫諸臣本出草莽,今還初服,亦復何憾。獨念朝廷之過舉不可遂,大臣之忠懇不可拂。陛下不聽閣疏之救,改降級而爲雜職,則輔臣何顏?是自離其腹心也。不聽部疏之救,改雜職而爲編氓,則九卿何顏?是自戕其股肱也。夫君臣一體,元首雖明,亦賴股肱腹心耳目之用。今乃自塞其耳目,自離其腹心,自戕其股肱,陛下將誰與共理天下事乎!
  夫人君受命於天,與人臣受命於君一也。言官本無大罪,一旦震怒,罪以失職,無一敢抗命者。既大失人心,必上拂天意。萬一上天震怒,以陛下之不郊不禘、不朝不講、不惜才、不賤貨,咎失人君之職,而赫然降非常之災,不知陛下爾時能抗天命否乎?臣不能抗君,君不能抗天,此理明甚,陛下獨不思自爲社稷計乎?
帝大怒,亦貶三秩,出之外。
經綸既獲譴,工科都給事中海陽林熙春等上疏曰:「陛下怒言官緘默,斥逐三十餘人,臣等不勝悚懼。今御史經綸慷慨陳言,竊意必溫旨褒嘉,顧亦從貶斥。是以建言罪邪,抑以不言罪邪?臣等不能解也。前所罪者,既以不言之故,今所罪者又以敢言之故,令臣等安所適從哉。陛下誠以不言爲溺職,則臣等不難進憂危之苦詞;誠以直言爲忤旨,則臣等不難效喑默之成習。但恐廟堂之上,率諂佞取容,非君上之福也。臣等富貴榮辱之念豈與人殊。然寧爲此不爲彼者,毋亦沐二百餘年養士之恩,不負君父,且不負此生耳。陛下奈何深怒痛疾,而折辱至是哉!」帝益怒,謫熙春茶鹽判官,加貶經綸爲典史。熙春遂引疾去。是日,御史定興鹿久征等亦上疏,請與諸臣同罪,貶澤州判官。二疏列名凡數十人,悉奪俸。
頃之,南京御史東莞林培疏陳時政。帝追怒經綸,竟斥爲民。既歸,杜門卻掃凡十年。卒,門人私諡聞道先生。
培由鄉舉爲新化知縣。縣僻陋,廣置社學教之。民有死於盜者,不得。禱於神,隨蝴蝶所至獲盜,時驚爲神。征授南京御史,劾罪誠意伯劉世延,置其爪牙於法。已,上書言徐維濂不當謫;陝西織花絨、購回青擾民,宜罷;湖廣以魚鮓、江南以織造並奪撫按官俸,蘇州通判至以織造故褫官,皆不可訓;並論及沈思孝等。帝怒,謫福建鹽運知事。告歸,卒。
天啟初,復經綸官,贈太僕少卿。培贈光祿少卿,熙春亦還故職。屢遷大理卿,年老乞罷。時李宗延、柳佐輩咸官於朝,頌其先朝建言事。詔加戶部右侍郎,致仕。
劉綱,卭州人。祖,文恂,孝子。父,應辰,舉鄉試不仕,亦以孝義聞。綱舉萬曆二十三年進士,改庶吉士。二十五年七月上疏曰:
  去歲兩宮災,詔示天下,略無禹、湯罪己之誠,文、景蠲租之惠,臣已知天心之未厭矣。比大工肇興,伐木榷稅,採石運甓,遠者萬里,近者亦數百里。小民竭膏血不足供費,絕筋骨不足任勞,鬻妻子不能償貸。加以旱魃爲災,野無青草,人情胥怨,所在如讎。而天不悔禍,三殿復災。五行志曰:「君不思道,厥災燒宮。」陛下試自省,晝之爲,夜之息,思在道乎,不在道乎?
  凡敬天法祖,親賢遠奸,寡慾保身,賤貨慎德,俱謂之道,反是非道矣。陛下比年以來,簡禋祀,罷朝講,棄股肱,閡耳目,斷地脈,忽天象,君臣有數載之隔,堂陛若萬里而遙。陛下深居靜攝,所爲祈天永命者何狀,即外廷有不知,上天寧不見邪?今日之災,其應以類,天若曰:皇之不極,於誰會歸,何以門爲?朝儀久曠,於誰稟仰,何以殿爲?元宰素餐,有污政地,何以閣爲?其所以示警戒,勸更新者,至深切矣。尚可因循玩愒,重怒上帝哉!
  臣聞五行之性,忌積喜暢。積者,災之伏也,請冒死而言積之狀。皇長子冠婚、冊立久未舉行,是曰積典。大小臣僚以職事請,強半不報,是曰積牘。外之司府有官無人,是曰積缺。罪斥諸臣,概不錄敘,是曰積才。閫外有揚帆之丑,中原起揭竿之徒,是曰積寇。守邊治河,諸臣虛詞罔上,恬不爲怪,是曰積玩。諸所爲積,陛下不能以明斷決,元輔趙志皋不能以去就爭,天應隨之,毫髮不爽。陛下何不召九卿、台諫面議得失,見兔顧犬,未爲晚也。若必專任志皋,處堂相安,小之隳政事而羞士類,大之叢民怨而益天怒。天下大計奈何以此匪人當之?此不可令關白諸酋聞也。
帝得疏,恚甚,將罪之。以方遘殿災,留中不報。
已而授編修。居二年,京察。坐浮躁,調外任,遂歸。明年卒。故事,翰林與政府聲氣相屬。綱直攻志皋短,故嗛之不置,假察典中之。明世以庶吉士專疏建言者,前惟鄒智,後則劉之綸與綱,並四川人。
戴士衡,字章尹,莆田人。萬曆十七年進士。除新建知縣,擢吏科給事中。
薊州總兵官王保濫殺南兵,士衡極論其罪。已,請亟補言官,劾石星誤國大罪五。山東稅使陳增請假便宜得舉刺將吏,淮、揚魯保亦請節制有司,士衡力爭。仁聖太后梓宮發引,帝不親送,士衡言:「母子至情,送死大事,奈何於內庭數武地,靳一舉足勞。今山陵竣事,願陛下扶杖出迎神主,庶少慰聖母之靈,答臣民之望。」錦衣千戶鄭一麟奏開昌平銀礦。士衡以地逼天壽山,抗疏爭。皆不報。
二十五年正月極陳天下大計,言:「方今事勢不可知者三:天意也,人心也,氣運也。大可慮者五:紀綱廢弛也,戎狄侵陵也,根本動搖也,武備疏略也,府藏殫竭也。其切要而當亟正者一,則君心也。陛下高拱九重,目不睹師保之容,耳不聞丞弼之議,美麗當前,燕惰自佚,即欲殫聰明以計安社稷,其道無由。誠宜時御便殿,召執政大臣講求化理,則心清欲寡,政事自修。」亦不報。
日本封事敗,再劾星及沈惟敬、楊方亨,且列上防倭八事。多議行。俄劾南京工部尚書葉夢熊、刑部侍郎呂坤、薊遼總督孫礦及通政參議李宜春。時礦已罷,宜春自引歸,坤亦以直諫去。給事中劉道亨右坤,力詆士衡,謂其受大學士張位指。士衡亦劾道亨與星同鄉,爲星報復。帝以言官互爭,皆報寢。尋劾罷文選郎中白所知。
帝惡吏部郎,貶黜者二十二人,因詰責吏科朋比。都給事中劉爲楫、楊廷蘭、張正學、林應元及士衡俱引罪。詔貶爲楫一秩,與廷蘭等並調外。士衡得蘄州判官。無何,詔改遠方,乃授陝西鹽課副提舉。未赴,會憂危竑議起,竟坐遣戍。
先是,士衡再劾坤,謂潛進閨範圖說,結納宮闈,因請舉冊立、冠婚諸禮。帝不悅。至是有跋閨範後者,名曰憂危竑議,誣坤與貴妃從父鄭承恩、戶部侍郎張養蒙、山西巡撫魏允貞、吏科給事中程紹、吏部員外郎鄧光祚及道亨、所知等同盟結納,羽翼貴妃子。承恩大懼。以坤、道亨、所知故與士衡有隙,而全椒知縣樊玉衡方上疏言國本,指斥貴妃,遂妄指士衡實爲之,玉衡與其謀。帝震怒,貴妃復泣訴不已,夜半傳旨逮下詔獄拷訊。比明,命永戍士衡廉州、玉衡雷州。御史趙之翰復言:「是書非出一人,主謀者張位,奉行者士衡,同謀者右都御史徐作、禮部侍郎劉楚先、國子祭酒劉應秋、故給事中楊廷蘭、禮部主事萬建崑也。諸臣皆位心腹爪牙,宜並斥。」帝入其言,下之部院。時位已落職閒住,署事侍郎裴應章、副都御史郭惟賢力爲作等解,不聽。奪楚先、作官,出應秋於外,廷蘭、建崑謫邊方,應章等復論救。帝不悅,斥位爲民。
士衡等再更赦,皆不原。四十五年,士衡卒於戍所。巡按御史田生金請脫其戍籍,釋玉衡生還,帝不許。天啟中,贈太僕少卿。
曹學程,字希明,全州人。萬曆十一年進士。歷知石首、海寧。治行最,擢御史。
帝命將援朝鮮。已而兵部尚書石星聽沈惟敬言,力請封貢。乃以李宗城、楊方亨爲正副使,往行冊封禮。未至日本,而惟敬言漸不售,宗城先逃歸。帝復惑星言,欲遣給事中一人充使,因察視情實。學程抗疏言:「邇者封事大壞,而方亨之揭,謂封事有緒。星、方亨表里應和,不足倚信。爲今日計,遣科臣往勘則可,往封則不可。石星很很自用,趙志皋碌碌依違,東事之潰裂,元輔、樞臣俱不得辭其責。」
初,朝鮮甫陷,御史郭實論經略宋應昌不足任,並陳七不可。帝以實沮撓,謫懷仁典史。後已遷刑部主事。會封貢議既罷,而朝鮮復懇請之。帝乃追怒前主議者,以實倡首,斥爲民。並敕石星盡錄異議者名,將大譴責。志皋等力解乃已。及遣使不得要領,因欲別遣,已而罷之,即以方亨爲正使矣。而學程方督畿輔屯田,不知也。疏入,帝大怒,謂有暗囑關節,逮下錦衣衛嚴訊。搒掠無所得,移刑部定罪。尚書蕭大亨請宥,帝不許,命坐逆臣失節罪斬。刑科給事中侯廷佩等訟其冤。志皋及陳於陛、沈一貫言尤切,皆不納。自是救者不絕,多言其母年九十餘,哭子待斃。帝卒弗聽,數遇赦亦不原。
其子正儒,朝夕不離犴狴。見父憔悴骨立,嘔血仆地,久之乃甦,因刺血書奏乞代父死,終不省。三十四年九月始用朱賡言,謫戍湖廣寧遠衛。久之,放歸,卒。天啟初,贈太僕少卿。崇禎時,旌正儒爲孝子。
郭實,字伯華,高邑人。萬曆十一年進士。授朝邑知縣,選授御史。御史王麟趾劾湖廣巡撫秦燿結政府狀,謫徐溝丞。實復劾燿,燿乃罷。比去任,侵贓贖銀鉅萬,爲衡州同知沈鈇所發,下吏戍邊。故事,撫按贓贖率貯州縣爲公費,自燿及都御史李采菲,御史沈汝梁、祝大舟咸以自潤敗。自是率預滅其籍,無可稽矣。實以論朝鮮事黜。久之,封貢不成,星下吏。給事中侯廷佩請還實官,不許。家居十五年,起南京刑部主事,終大理右寺丞。
翁憲祥,字兆隆,常熟人。萬曆二十年進士。爲鄞縣知縣。課最,入爲禮科給事中。以憂去。補吏科,疏陳銓政五事。其一論掣籤法,言:「使盡付之無心,則天官之職一吏可代。苟爲不然,則地本預擬,何必於大廷中爲掩飾之術。請亟停罷。」時不能從。故事,正郎不奉使,撫按必俟代,至是多反之。而江西巡撫許弘綱以父憂徑歸,廣西巡撫楊芳亦以憂乞免代,憲祥極言非制。弘綱貶官,芳亦被責。言者詆朱賡、李廷機輒被譴,憲祥疏論。已,劾雲南巡撫陳用賓、兩廣總督戴燿,並不報。
是時大僚多缺。而侍郎楊時喬、楊道賓旬日間相繼物故,吏、禮二部長貳遂無一人。兵部止一尚書,養疴不出。戶、刑、工三部暨都察院堂上官,俱以人言注籍。通政大理亦無見官。憲祥言九卿俱曠,甚傷國體。因陳補缺官、起遺佚數事,報聞。
屢遷刑科都給事中。吏部尚書孫丕揚、副都御史許弘綱以考察爲言路所攻,求去。憲祥言:「一時賢者,直道難容,相率引避。國是如此,可爲寒心。」既而軍政拾遺,疏爲錦衣都督王之禎所撓,久不下。罪人陳用賓等已論死,疏亦留中。憲祥皆抗章論駁。知縣滿朝薦、李嗣善,同知王邦才,以忤稅使系獄,力請釋之。會冬至停決囚,復請推緩刑德意,宥纍臣、矜楚獄。帝皆不報。
尋調吏科。四十一年命輔臣葉向高典會試,給事中曾六德以論救被察官坐貶,旨皆從內出。憲祥力諫。中官黃勛、趙祿、李朝用、胡濱等不法,亦連疏彈劾。久之,擢太常少卿。居數年卒。
徐大相,字覺斯,江西安義人。萬曆四十四年進士。授東昌推官。改武學教授,稍遷國子博士。四十七年九月朔,百僚將早朝,司禮中官盧受傳免。眾趨出,受從後姍侮。大相憤,歸草二疏。一論遼左事,一論受奸邪。時接疏者即受也。見遼事疏曰:「此小臣,亦敢言事。」及帝閱第二疏,顧受曰:「此即論汝罪者。」受錯愕,叩頭流血請罪,曰:「奴當死。」疏乃留中。是日,南京國子學錄喬拱璧亦疏劾受,不報。明年遷兵部主事。
天啟二年調吏部稽勛主事,移考功。明年進驗封員外郎。進士薛邦瑞爲其祖蕙請諡,大相與尚書張問達議如其請。熹宗方惡恤典冗濫,鐫大相三秩,出之外。問達等引罪,不問。大學士葉向高、都御史趙南星等連疏救,乃改鐫二秩。大相方候命,群奄黨受者數十輩,持梃噪於門。比搜大相槖,止俸金七十兩,乃哄然散。家居,杜門讀書,里人罕見其面。
崇禎元年起故官。俄改考功,遷驗封郎中。歷考功、文選。奏陳遵明旨、疏淹滯、破請託、肅官評、正選規、重掌篆、崇禮讓、勵氣節、抑僥倖、核吏弊十事,帝即命飭行。故尚書孫丕揚等二十六人爲魏忠賢削奪,大相請復其官,帝不許。旋以起廢忤旨,貶秩視事。給事中杜三策言大相端廉,起廢協輿論,不當譴,不聽。父憂歸,卒於家。
贊曰:神宗中年,德荒政圮。懷忠發憤之士,宜其激昂抗詞以匡君失。然納諫有方,務將以誠意。絞訐摩上,君子弗爲。謂其忠厚之意薄,而衒沽之情勝也。雒於仁、馬經綸詆譏譙讓,幾爲儕偶所不能堪矣。聖人取諷諫,意者殆不如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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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二百三十五‧列傳第一百二十三 王汝訓 余懋學 張養蒙 孟一脈 何士晉陸大受 張庭 李俸 王德完 蔣允儀 鄒維璉吳羽文
王汝訓,字古師,聊城人。隆慶五年進士。除元城知縣。萬曆初,入爲刑部主事。改兵部,累遷光祿少卿。吏科都給事中海寧陳與郊者,大學士王錫爵門生,又附申時行,恣甚。汝訓抗疏數其罪,言:「與郊今日薦巡撫,明日薦監司。每疏一出,受賄狼籍。部曹吳正志一發其奸,身投荒徼。吏部尚書楊巍亦嘗語侍郎趙煥,謂爲小人。乞速罷譴。且科道以言爲職,乃默默者顯,諤諤者絀。直犯乘輿,屢荷優容。稍涉當塗,旋遭擯斥。言官不難於批鱗,而難於借劍,此何爲也?天下惟公足以服人。今言者不論是非,被言者不論邪正,模稜兩可,曲事調停,而曰務存大體。是懲議論之紛紜,而反致政體之決裂也。乞特敕吏部,自後遷轉科道,毋惡異喜同,毋好諛丑正。」是時,巍以政府故,方厚與郊。聞汝訓言引己且刺之,大恚,言:「臣未嘗詆與郊。汝訓以寺臣攻言路,正決裂政體之大者。」乃調汝訓南京。頃之,御史王明復劾與郊並及巍,詔奪明俸,擢與郊太常少卿。都人爲之語曰:「欲京堂,須彈章。」與郊尋以憂去。後御史張應揚追劾其交通文選郎劉希孟,考選納賄,並免官。未幾,其子殺人論死,與郊悒悒卒。
汝訓入爲太常少卿。孟秋饗廟,帝不親行。汝訓極諫。帝慍甚,以其言直,不罪也。尋進太僕卿,調光祿。汝訓先爲少卿,寺中歲費二十萬,至是濫增四萬有奇。汝訓據會典,請盡裁內府冗食,不許。
二十二年改左僉都御史。旋進右副都御史,巡撫浙江。汝訓性清介,方嚴疾惡。巡按御史南昌彭應參亦雅以強直名,相與力鋤豪右。烏程故尚書董份、祭酒范應期里居不法,汝訓將繩之。適應參行部至,應期怨家千人遮道陳牒。應參持之急,檄烏程知縣張應望按之。應期自縊死,其妻吳氏詣闕愬冤。帝命逮應參、應望詔獄,革汝訓職,詰吏部都察院任用非人。尚書孫丕揚、都御史衷貞吉等引罪,且論救。帝意未釋,謫救應參者給事中喬胤等於外。言官訟汝訓、應參亦及胤,帝愈怒。疏入,輒重胤譴,至除名,而謫應望戍煙瘴,應參爲民。
汝訓家居十五年,起南京刑部右侍郎。召改工部,署部事。初,礦稅興,以助大工爲名。後悉輸內帑,不以供營繕。而四方采木之需多至千萬,費益不訾。汝訓屢請發帑佐工,皆不報。在部歲余,力清夙弊。中官請乞,輒執奏不予,節冗費數萬。卒,贈工部尚書,諡恭介。
余懋學,字行之,婺源人。隆慶二年進士。授撫州推官,擢南京戶科給事中。萬曆初,張居正當國,進白燕白蓮頌。懋學以帝方憂旱,下詔罪己,與百官圖修禳。而居正顧獻瑞,非大臣誼,抗疏論之。已,論南京守備太監申信不法,帝爲罷信。久之,陳崇惇大、親謇諤、慎名器、戒紛更、防佞諛五事。時居正方務綜核,而懋學疏與之忤,斥爲民,永不敘錄。居正死,起懋學故官,奏奪成國公朱希忠王爵,請召還光祿少卿岳相、給事中魏時亮等十八人。帝俱報可。尋擢南京尚寶卿。
十三年,御史李植、江東之等以言事忤執政。同官蔡系周、孫愈賢希執政指,紛然攻訐,懋學上言:
  諸臣之不能容植等,一則以科場不能無私,而惡植等之訐發;一則以往者常保留居正,而忌吳中行、沈思孝等之召用。二疑交於中,故百妒發於外也。夫威福自上,則主勢尊。植等三臣,陛下所親擢者也,乃舉朝臣工百計排之;假令政府欲用一人,諸臣敢力挫之乎?臣謹以臣工之十蠹爲陛下言之。
  今執政大臣一政之善輒矜贊導之功,一事之失輒諉挽回之難,是爲誣上。其蠹一。
  進用一人,執政則曰我所注意也,冢宰則曰我所推轂也,選郎則曰我所登用也。受爵公朝,拜恩私室,是爲招權。其蠹二。
  陛下天縱聖明,猶虛懷納諫。乃二三大僚,稍有規正,輒奮袂而起,惡聲相加,是爲諱疾。其蠹三。
  中外臣工,率探政府意向,而不恤公論。論人則毀譽視其愛憎,行政則舉置徇其喜怒,是爲承望。其蠹四。
  君子立身,和而不同。今當路意有所主,則群相附和,敢於抗天子,而難於違大臣,是爲雷同。其蠹五。
  我國家諫無專官,今他曹稍有建白,不曰出位,則曰沽名,沮忠直之心,長壅蔽之漸,是爲阻抑。其蠹六。
  自張居正蒙蔽主聰,道路以目,今餘風未殄,欺罔日滋。如潘季馴之斥,大快人心,而猶累牘連章爲之申雪,是爲欺罔。其蠹七。
  近中外臣僚或大臣交攻,或言官相訐,始以自用之私,終之好勝之習。好勝不已,必致忿爭,忿爭不已,必致黨比。唐之牛、李,宋之洛、蜀,其初豈不由一言相失哉?是爲競勝。其蠹八。
  佞諛成風,日以寖甚。言及大臣,則等之伊、傅;言及邊帥,則擬以方、召;言及中官,則夸呂、張復出;言及外吏,則頌卓、魯重生。非藉結歡,即因邀賂,是爲佞諛。其蠹九。
  國家設官,各有常職。近兩京大臣務建白以爲名高,侵職掌而聽民訟。長告訐之風,失具瞻之體,是爲乖戾。其蠹十也。
懋學夙以直節著稱,其摘季馴不無過當。然所言好勝之弊,必成朋黨,後果如其言。累遷南京戶部右侍郎,總理漕儲。疏白程任卿、江時之冤,二人遂得釋。二十一年以拾遺論罷。卒,贈工部尚書。天啟初,追諡恭穆。
張養蒙,字泰亨,澤州人。萬曆五年進士。選庶吉士,歷吏科左給事中。少負才名,明習天下事。居言職,慷慨好建白。以南北多水旱,條上治奸民、恤流民、愛富民三事,帝嘉納之。錦衣都指揮羅秀營僉書,兵部尚書王遴格不行,失歡權要而去,秀竟夤緣得之。養蒙疏發其狀,事具遴傳。御史高維崧等言事被謫,養蒙偕同官論救,復特疏訟之,忤旨,奪俸。
尋遷工科都給事中。都御史潘季馴奏報河工,養蒙上言曰:「二十年來,河幾告患矣。當其決,隨議塞,當其淤,隨議濬,事竣輒論功。夫淤決則委之天災而不任其咎,濬塞則歸之人事而共蒙其賞。及報成未久,懼有後虞,急求謝事,而繼者復告患矣。其故皆由不久任也。夫官不久任,其弊有三:後先異時也,人己異見也,功罪難執也。請仿邊臣例,增秩久任,斯職守專而可責成功。」帝深然之。
有詔潞安進綢二千四百匹。未幾,復命增五千。養蒙率同官力爭,且曰:「從來傳奉織造,具題者內臣,擬旨者閣臣,抄發者科臣。今徑下部,非祖制。」不從。出爲河南右參政。尋召爲太僕少卿,四遷左副都御史。
二十四年極諫時政闕失,言:
  邇來殿廷希御,上下不交。或疑外臣不可盡信,或疑外事未可盡從。君臣相猜,政事積廢。致市猾得以揣意旨,左右得以播威權。惟利是聞,禍將胡底。謹以三輕二重之弊爲陛下陳之。
  一、部院之體漸輕。或虛其位而不補,或用其人而不任。如冬官一曹,亞卿專署,已爲異事,乃冢宰何官,數月虛位。法司議劉世延罪,竟爾留中,主事劉冠南疏入即發。何小臣聽而大臣不聽,單疏下而公疏不下哉!以至戶曹三疏諫開礦,臣院九疏催行取,皆置不報。議大事則十疏而九不行,遇廷推則十人而九不用。夫大臣師表百僚,奈何輕之至此。
  一、科道之職漸輕。五科都給事中久虛不補,御史曹學程一系不釋,考選台諫,屢請屢格,乃至服闋補任,亦皆廢閣。是不欲言路之充也。夫政無缺失,何憚人言。徒使唯諾風成,謇諤意絕,國是將何定乎?
  一、撫按之任漸輕。如開礦一事,撫按有言,咸蒙切責。於是鄭一麟以千戶而妄劾李盛春。夫閽人、武弁得以制巡撫之命,紀綱不倒置乎?一璫得志,諸璫效尤,撫按斂手,何有於監司?從此陛下之赤子將無人拊循矣。
  一、進獻之途漸重。下僚捐俸,儒士獻資,名爲助工,實懷覬幸。甚者百戶王守仁以謀復世爵,妄構楚府,而使陛下恩薄於懿親;主簿張以述以求復舊秩,妄獻白鹿,而使陛下德損於玩物。部臣糾之不聽,言官糾之不聽,業已明示好惡,大開受獻之門。將見媚子宵人投袂競起,今日獻靈瑞,明日貢珍奇,究使敗節文官、僨軍武帥,憑藉錢神,邀求故物,不至如嘉靖末年之濁亂不止也。
  一、內差之勢漸重。中使紛然四出,乞請之章無日不上,批答之旨無言不溫。左右藉武弁以營差,武弁藉左右以網利,共構狂言,誑惑天聽。陛下方厭外臣沮撓,謂欲辦家事,必賴家奴,於是有言無不立聽。豈武弁皆急君,而朝紳盡誤國乎?今奸宄實繁有徒。採礦不已,必及採珠;皇店不止,漸及皇莊。繼而營市舶,繼而復鎮守,內可以謀坐營,外可以謀監軍。正德敝風,其鑒不遠。
  凡此三輕二重,勢每相因,德與財不並立,中與外不兩勝,惟陛下早見而速圖之。
不報。
又明年六月,兩宮三殿繼災。養蒙復上疏曰:「近日之災,前古未有。自非君臣交儆,痛革敝風,恐虛文相謾,大禍必至。臣請陛下躬謁郊廟,以謝嚴譴;立御便殿,以通物情;早建國本,以系人心;停銀礦、皇店之役,杜四海亂階;減宦官宮妾之刑,弭蕭牆隱禍。然此皆應天實事,猶非應天實心也。罪己不如正己,格事不如格心。陛下平日成心有四。一曰好逸。朝享倦於躬臨,章奏倦於省覽。古帝王乾健不息,似不如此。一曰好疑。疑及近侍,則左右莫必其生;疑及外庭,則僚采不安於位。究且謀以疑敗,奸以疑容。古帝王至誠馭物,似不如此。一曰好勝。奮厲威嚴以震群工,喜諂諛而惡鯁直,厭封駁而樂順從。古帝王予違汝弼,似不如此。一曰好貨。以聚斂爲奉公,以投獻爲盡節。古帝王四海爲家,似不如此。願陛下戒此四者,亟圖更張,庶天意可回,國祚可保。」帝亦不省。
尋遷戶部右侍郎。時再用師朝鮮,命養蒙督餉。事寧,予一子官。三十年,尚書陳蕖稱疾乞罷。詔養蒙署事。會養蒙亦有疾在告,固辭。給事中夏子陽劾其託疾,遂罷歸。卒於家。天啟初,賜諡毅敏。
孟一脈,字淑孔,東阿人。隆慶五年進士。爲平遙知縣。以廉能擢南京御史。萬曆六年五月上言:「近上兩宮徽號,覃恩內外,獨御史傅應禎,進士鄒元標,部郎艾穆、沈思孝,投荒萬里,遠絕親闈,非所以廣錫類溥仁施也。」疏入,忤張居正,黜爲民。
居正死,起故官,疏陳五事,言:
  近再選宮女至九十七人,急征一時,輦下甚擾。一也。
  中外章奏,宜下部臣議覆,閣臣擬旨,脫有不當,台諫得糾駁之。今乃不任臣工,顓取宸斷,明旨一出,臣下莫敢犯顏。二也。
  士習邪正,系世道污隆。今廉恥日喪,營求苟且。亟宜更化救弊,先實行而後才華。三也。
  東南財賦之區,靡於淫巧,民力竭矣,非陛下有以倡之乎?數年以來,御用不給。今日取之光祿,明日取之太僕,浮梁之磁,南海之珠,玩好之奇,器用之巧,日新月異。遇聖節則有壽服,元宵則有燈服,端陽則有五毒吉服,年例則有歲進龍服。以至覃恩錫賚,小大畢霑;謁陵犒賜,耗費鉅萬。錙銖取之,泥沙用之。於是民間習爲麗侈,窮耳目之好,竭工藝之能,不知紀極。夫中人得十金,即足供終歲之用。今一物而常兼中人數家之產。或刻沉檀,鏤犀象,以珠寶金玉飾之。周鼎、商彝、秦鉈、漢鑒,皆搜求於海內。窮歲月之力,專一器之工;罄生平之資,取一盼之適。殊不知財賄易盡,嗜欲無窮。陛下誠能恭儉節約以先天下,禁彼浮淫,還之貞朴,則財用自裕,而風俗亦淳。四也。
  邊疆之臣,日弛戎備,上下蒙蔽,莫以實聞。由邊臣相繼爲本兵,題覆處分,盡在其口。言出而中傷隨之,誰肯爲無益之談,自取禍敗哉?漁夫舍餌以得魚,未聞以餌養魚者也。今以中國之文帛綺繡爲蕃戎常服,雖曰貢市,實則媚之。邊臣假貢市以賂戎,戎人肆剽竊而要我。彼此相欺,以誑君父。幸其不來,來則莫御。所謂以餌養魚者也。請明詔樞臣,洗心易慮。戰守之備,一一講求,付之邊臣。使將識敵情,兵識將意,庶乎臂指如意,國可無虞。五也。
疏入,忤旨,謫建昌推官。屢遷南京右通政。移疾歸。
四十一年,起右僉都御史,巡撫南贛。居三年,廷推左副都御史。未得命,給事中官應震論其縱子驕恣。疏雖留中,一脈竟引疾去。年八十一卒。
一脈初以直諫著聲。晚膺節鉞,年力已衰,不克有所表樹雲。
何士晉,字武莪,宜興人。父其孝,得士晉晚。族子利其資,結黨致之死。繼母吳氏匿士晉外家。讀書稍懈,母輒示以父血衣。士晉感厲,與人言,未嘗有笑容。
萬曆二十六年舉進士。持血衣愬之官,罪人皆抵法。初授寧波推官,擢工科給事中。首疏請通章奏、緩聚斂。俄言:「袞職有闕,廷臣言雖逆耳,每荷優容。獨論及輔臣,必欲借主威以泄憤。是陛下負拒諫之名,輔臣收固寵之實,天下所以積憤輔臣而不能平也。如孫礦、郭子章、戴燿、沈子木,宜舍不舍,公論乖違,輔臣賡安得不任其咎?」無何,劾左都督王之禎久掌錦衣,爲內閣爪牙,中樞心腹。又劾大學士王錫爵逢君賊善,召命宜停;戶部尚書趙世卿誤國,無大臣體。已,復言:「朝端大政,宜及今早行者,在放輔臣以清政地,罷大臣被論者以伸公議。斥王之禎以絕禍源,釋卞孔時、王邦才等以蘇冤獄。」
初,皇長孫生,有詔起廢,列上二百餘人。閱三年,止用顧憲成等四人。士晉請大起廢籍。瑞王將婚,詔典禮視福王,費當十九萬。初,帝弟潞王婚費不及其半,士晉請視潞王。帝將崇奉太后,詔建靈應宮,士晉以非禮力爭,且曰:「聖母所注念者東宮出講,諸王早婚,與遺賢之登進也,乃諸臣屢請不應。而不時內降者,非中貴之營求,即鬼神之香火,何也?」帝皆不省。
未幾,有張差梃擊之事。王之采鉤得差供,帝遷延不決,士晉三上疏趣之。當是時,變起非常,中外咸疑謀出鄭國泰,然無敢直犯其鋒者。郎中陸大受稍及之,國泰大懼,急出揭自明,人言益籍籍。士晉乃抗疏曰:
    陛下與東宮,情親父子,勢共安危,豈有禍逼蕭牆,不少動念者。候命逾期,旁疑轉棘。竊詳大受之疏,未嘗實指國泰主謀,何張皇自疑乃爾?因其自疑,人益不能無疑,然人之疑國泰,不自今日始也。陛下試問國泰,三王之議何由起?閨範之序何由進?妖書之毒何由構?此基禍之疑也。孟養浩等何由杖?戴士衡等何由戍?王德完等何由錮?此挑激之疑也。南宗順,刑餘也,而陰募死士千人,謂何?順義王,外寇也,而各宮門守以重兵,謂何?王曰干,逆徒也,而疏中先有龐保、劉成名姓,謂何?此不軌之疑也。三者積疑至今日,忽有張差一事,正與往者舉措相符,安得令人不疑!且今日之疑國泰,又非張差一事已也。恐騎虎難下,駭鹿走險,一擊不效,別有陰謀。陛下不急護東宮,則東宮爲孤注。萬一東宮失護,而陛下又轉爲孤注矣。
  國泰欲釋人疑,惟明告貴妃,力求陛下速執保、成下吏。如果國泰主謀,是乾坤之大逆,九廟之罪人,非但貴妃不能庇,即陛下亦不能庇也。借劍尚方,請自臣始。或別有主謀,無與國泰事,請令國泰自任,凡皇太子、皇長孫起居悉屬國泰保護,稍有疏虞,罪即坐之,則臣與在廷諸臣亦願陛下保全國泰身,無替恩禮。若國泰畏有連引,預熒惑聖聰,久稽廷訊,或潛散黨與,俾之遠逃,或陰斃張差,以冀滅口,則罪愈不容誅矣。惟聖明裁察。
疏入,帝大怒,欲罪之。念事已有跡,恐益致人言。而吏部先以士晉爲東林黨,擬出爲浙江僉事,候命三年未下。至是,帝急簡部疏,命如前擬。吏部言闕官已補,請改命。帝不許,命調前補者。吏部又以士晉積資已深,秩當參議。帝怒,切責尚書,奪郎中以下俸。士晉之官四年,移廣西參議。光宗立,擢尚寶少卿,遷太僕。
天啟二年以右僉都御史巡撫廣西。安南入犯,督將吏屢擊卻之。四年擢兵部右侍郎,總督兩廣軍務,兼巡撫廣東。明年四月,魏忠賢大熾,爭梃擊者率獲罪。御史田景新希旨,誣叛臣安邦彥賄士晉十萬金,阻援兵。遂除士晉名,征賄助餉。士晉憤郁而卒。有司征贓急,家人但輸數百金,產已罄。會莊烈帝立,獲免,復官賜恤。
陸大受,字凝遠,武進人。萬曆三十五年進士。授行人,屢遷戶部郎中。福王將之國,詔賜莊田四萬頃。大受請大減田額,因劾鄭國泰驕恣亂法狀,疏留中。王之采發張差事,大受抗疏言:「青宮何地,張差何人,敢白晝持梃直犯儲蹕,此乾坤何等時耶!業承一內官,何以不知其名?業承一大第,何以不知其所?彼三老、三太互相表里,而霸州武舉高順寧者,今皆匿於何地?奈何不嚴竟而速斷耶?」戶部主事蒲州張庭者,大受同年生也,亦上言:「奸人突入大內,狙擊青宮,陛下宜何如震怒,立窮主謀。乃廷臣交章,一無批答,何也?君側藏奸,上下蒙蔽,皆由陛下精神偏注,皇太子召見甚稀,而前此冊立、選婚及近時東宮出講、郭妃卜葬諸事,陛下皆弗勝遲回,強而後可。彼宦寺者安得不妄生測度,陰蓄不逞,以僥倖於萬一哉!」皆不報。
大受尋出爲撫州知府,以清潔著聞。居二年,徐紹吉、韓浚以京察奪其官。庭再遷郎中,被齮齕。引退,抑鬱以死。
又有聞喜李俸者,爲刑部郎中。當諸司會鞫時,張差語涉逆謀,郎中胡士相等相顧不敢錄。俸力爭,乃得入獄詞,遂爲鄭氏黨所惡。及遷鳳翔知府,諸黨人以言懾之,竟不敢之任。後復中以京察,卒於家。
天啟初,御史張慎言、方震孺、魏光緒、楊新期交章訟三人冤。乃贈庭、俸光祿寺少卿,大受起補韶州。已,都御史高攀龍請加庭、俸蔭諡,不果。大受未幾卒。
王德完,字子醇,廣安人。萬曆十四年進士。選庶吉士,改兵科給事中。西陲失事,德完言:「諸邊歲糜餉數百萬,而士氣日衰,戎備日廢者,以三蠹未除,二策未審也。何爲三蠹?一曰欺,邊吏罔上也。二曰徇,市賞增額也。三曰虛,邊防鮮實也。何謂二策?有目前之策,有經久之策。謹守誓盟,苟免搏噬,此計在目前。大修戰具,令賊不敢窺邊,則百年可保無事,此計在經久。今經略鄭洛主款,巡撫葉夢熊又言戰,邊臣不協,安望成功。」帝爲飭二臣。石星爲本兵,德完上十議以規時,帝納之。已,請裁李成梁父子權,劾褫黔國公沐昌祚冠服,罷巡撫朱孟震、賈待問、郭四維,少卿楊四知、趙卿。又發廣東總督劉繼文、總兵官李棟等冒功罪。半歲章數十上,率軍國大計。
累遷戶科都給事中。上籌畫邊餉議,言:「諸邊歲例,弘正間止四十三萬,至嘉靖則二百七十餘萬,而今則三百八十餘萬。惟力行節儉,足以補救。蓋耗蠹之弊,外易剔而內難除。宜嚴劾內府諸庫,汰其不急。又加意屯田、鹽法,外開其源,而內節其流,庶幾國用可足。」時弗能用。倭寇久躪朝鮮,再議封貢。德完言:「封則必貢,貢則必市,是沈惟敬誤經略,經略誤總督,總督誤本兵,本兵誤朝廷也。」後封果不成。德完尋以疾歸。
二十八年起任工科。極陳四川采木、榷稅及播州用兵之患。又言三殿未營,不宜復興玄殿、龍舟之役。皆不報。已,劾湖廣稅使陳奉四大罪。再疏極論,謂奉必激變。奉果爲楚人所攻,僅以身免。尋因禱雨言:「今出虎兕以噬群黎,縱盜賊而吞赤子,幽憤沉結,叩訴無從,故雨澤緣天怒而屯,螟螣因人妖而出。願盡撤礦稅之使,釋逮系之臣,省愆贖過,用弭災變。」不報。四川妖人韓應龍奏請榷鹽、采木。尋甸知府蔡如川、趙州知州甘學書,以忤稅使被逮。德完皆力爭。復劾山東稅使陳增、畿輔稅使王虎罪。不報。
已極陳國計匱乏,言:「近歲寧夏用兵,費百八十餘萬;朝鮮之役,七百八十餘萬;播州之役,二百餘萬。今皇長子及諸王子冊封、冠婚至九百三十四萬,而袍服之費復二百七十餘萬,冗費如此,國何以支?」因請減織造,止營建,亟完殿工,停買珠寶,慎重採辦,大發內帑,語極切至。帝亦不省。
時帝寵鄭貴妃,疏皇后及皇長子。皇長子生母王恭妃幾殆,而皇后亦多疾。左右多竊意後崩,貴妃即正中宮位,其子爲太子。中允黃輝,皇長子講官也,從內侍微探得其狀,謂德完曰:「此國家大事,旦夕不測,書之史冊,謂朝廷無人。」德完乃屬輝具草。十月上疏言:「道路喧傳,謂中宮役使僅數人,伊鬱致疾,阽危弗自保,臣不勝驚疑。宮禁嚴秘,虛實未審。臣即愚昧,決知其不然。第台諫之官得風聞言事。果中宮不得於陛下以致疾歟?則子於父母之怒,當號泣幾諫。果陛下眷遇中宮有加無替歟?則子於父母之謗,當昭雪辨明。衡是兩端,皆難緘默。敢效漢朝袁盎卻坐之議,陳其愚誠。」疏入,帝震怒,立下詔獄拷訊。尚書李戴、御史周盤等連疏論救。忤旨,切責,御史奪俸有差。大學士沈一貫力疾草奏爲德完解,帝亦不釋。旋廷杖百,除其名。復傳諭廷臣:「諸臣爲皇長子耶,抑爲德完耶?如爲皇長子,慎無擾瀆。必欲爲德完,則再遲冊立一歲。」廷臣乃不復言。然帝自是懼外廷議論,眷禮中宮,始終無間矣。
光宗立,召爲太常少卿。俄擢左僉都御史。天啟元年,京師獲間諜,詞連司禮中官盧受。德完請出受南京。
初,德完直聲震天下。及居大僚,持論每與鄒元標等異。楊鎬、李如禎喪師論死,廷臣急欲誅之。德完乃上疏請酌公論,或遣戍立功,或即時正辟,蓋設兩途以俟帝寬之。且因薦順天府丞邵輔忠、通政參議吳殿邦,以兩人嘗力攻李三才也。疏出,果寬鎬等。於是給事中魏大中再疏論之,德完亦力辨。帝爲詰責大中,事乃已。
德完尋進戶部右侍郎。給事中朱欽相、倪思輝言事獲罪,疏救之。明年,遷左。亡何卒官。其後,輔忠、殿邦以黨逆敗,僉爲德完惜之。
蔣允儀,字聞韶,宜興人。萬曆四十四年進士。授桐鄉知縣,移嘉興。
天啟二年擢御史。時廣寧已失,熊廷弼、王化貞俱論死,而兵部尚書張鶴鳴如故,糾之者反獲譴。允儀不平,疏詆其同罪佚罰。因言:「近言官稍進苦口,輒見齟齬,遷謫未已,申之戒諭。使諸臣不遵明諭,而引裾折檻以甘斥逐,天下事猶可爲也;使諸臣果遵明諭,而箝口結舌以保祿位,天下事尚忍言哉!頃者,恆暘不雨,二麥無秋,皇上於宮中祈禱,反得冰雹之災。變不虛生,各以類應。夫以坤維之厚重而震撼於妖孽,以鬚眉之丈夫而交關於婦寺,以籍叢煬灶之奸而托之奉公潔己,是皆陰脅陽之徵也。」報聞。鶴鳴既屢被劾,因詆劾者爲群奸朋謀,而反與前尚書黃嘉善、崔景榮並以邊功晉宮保。允儀益憤,言:「鶴鳴既以斬級微功邀三次之賞,即當以失地大罪伏不赦之辜。且以七百里之榆關,兼旬而後至,畏縮無丈夫氣,偃蹇無人臣禮。猶且靦顏哆口評經、撫功罪,若身在功罪外者。陛下試問鶴鳴,爲本兵,功罪殺於邊臣,今日經、撫俱論辟,鶴鳴應得何罪,又問鶴鳴,舊日經、撫俱論辟,嘉善、景榮應得何罪,赫然震怒,論究如法,庶封疆不致破壞。」帝不用。
會議紅丸事,力詆方從哲,請盡奪官階、祿蔭。其黨惡之。徐州舊設參將,山東盜熾,以允儀請,改設總兵。尋疏論四川監司周著、林宰、徐如珂等功,請優敘。而劾總督張我續退縮,請罷斥。不從。
逾月,請杜傳宣、慎爵賞、免立枷、除苛政。且言:「向者丁巳之察,凡抗論國本系籍正人者,莫不巧加羅織。陰邪盛而陽氣傷,致有今日之禍。今計期已迫,願當事者早伐邪謀,亟培善類。」疏入,魏忠賢、劉朝輩皆不悅。以丁巳主察之人不指名直奏,責令置對。允儀言:「丁巳主察者鄭繼之、李志也,考功科道則趙士諤、徐紹吉、韓浚也。當日八法之處分,台省之例轉,大僚之拾遺,黑白顛倒,私意橫行。凡抗論建藩,催請之國,保護先帝,有功國本者,靡不痛加催抑;必欲敗其名,錮其身,盡其倫類而後快。於是方從哲獨居政府,亓詩教、趙興邦等分部要津。凡疆圉重臣,皆賄賂請託而得,如李維翰、楊鎬、熊廷弼、李如柏、如楨,何一不出其保舉。迨封疆破壞,囹圄充塞,而此輩宴然無恙。臣所以痛心遼事,追恨前此當軸之人也。」中旨將重譴允儀,以大學士葉向高言,停俸半歲。
已,復因災祲上言:「內降當停,內操當罷。陵工束手,非所以展孝思;直臣久廢,非所以光聖德。東南杼柚已空,重以屢次之加派;金吾冒濫已極,加以非分之襲封。聖心一轉移,天下無不順應。區區修禳虛文,安能格上穹哉!」帝不能用。
巡按陝西,條上籌邊八事。太常少卿王紹徽家居,與里人馮從吾不協。允儀重從吾,薄紹徽。魏忠賢擢紹徽佐都察院用事。五年,允儀還朝,即出爲湖廣副使。其冬又使給事中蘇兆先劾其爲門戶渠魁,遂削籍。
崇禎元年薦起御史,言:「奸黨王紹徽創點將錄,獻之逆奄。其後效之者有同志、天監、盜柄諸錄,清流遂芟刈無遺。乞加削奪,爲傾陷忠良之戒。」從之。其冬掌河南道事,陳計吏八則。明年佐都御史曹於汴,大計京官,貶黜者二百餘人,坐不謹者百人,仕路爲清。尋擢太僕少卿。
四年六月以右僉都御史撫治鄖陽。諸府標兵止五百,餉六千,不及一大郡監司。且承平久,人不知兵,而屬城率庳薄,無守具。六年,流賊將窺湖廣。兵部令移鎮襄陽,鄖陽益虛。其冬,賊大至,陷鄖西上津。明年陷房縣、保康。允儀兵少,不能御,上章乞援,且請罪。會賊入川,鄖得少緩。中官陳大金與左良玉來援,副使徐景麟見其多攜婦女,疑爲賊,用炮擊之,士馬多死。大金怒,訴諸朝,命逮景麟,責允儀陳狀。已而並逮允儀下獄,戍邊,而以盧象昇代。十五年,御史楊爾銘、給事中倪仁禎相繼論薦,未及用而卒。
鄒維璉,字德輝,江西新昌人。萬曆三十五年進士。授延平推官。耿介有大節。巡撫袁一驥以私憾摭布政竇子偁罪,維璉以去就爭。監司欲爲一驥建生祠,維璉抗詞力阻。行取,授南京兵部主事,進員外郎。遼左用兵,疏陳數事。尋以憂去。
天啟三年起官職方,進郎中。刑部主事譚謙益薦妖人宋明時能役神兵復遼左地,魏忠賢陰主之。維璉極言其妖妄。忠賢怒,矯旨譙責。海內方用師,將帥悉賄進,職方尤冗穢。維璉素清嚴,請寄皆絕。因極論債帥之弊,譏切中官、大臣。
吏部尚書趙南星知其賢,調爲稽勛郎中。時言路橫恣,凡用吏部郎,必咨其同鄉居言路者。給事中傅櫆、陳良訓、章允儒以南星不先咨己,大怒,共詬誶維璉。及維璉調考功,櫆等益怒,交章力攻。又以江西有吳羽文,例不當用,兩人迫羽文去,以窘辱維璉。維璉憤,拜疏求罷,即日出城。疏中以章惇攻蘇軾,蔡京逐司馬光爲言,櫆等愈怒。櫆遂顯攻魏大中、左光斗以及維璉。自是朝端水火,諸賢益不安其位矣。維璉欲去不得,詔留視事。乃嚴核官評,無少假借。
楊漣劾魏忠賢,被旨切責。維璉抗疏曰:「忠賢大奸大惡,罄竹難書。陛下憐其小信小忠,不忍割棄。豈知罪惡既盈,即不忍不可得。漢張讓、趙忠,靈帝以父母稱之;唐田令孜,僖宗亦以阿父稱之;我朝王振、曹吉祥、劉瑾,亦嘗寵之群臣之上。有一人老死牖下,獲保富貴哉?今陛下以太阿授忠賢,非所以爲宗社計,亦非所以爲忠賢計也。若夫黃扉元老,九列巨卿,安可自處於商輅、劉健、韓文下?」疏入,責其瀆奏。崔呈秀坐贓被劾,維璉論戍邊。諸媚璫者力別其是非,請託,拒不聽,諸逆黨交憾。及趙南星去國,維璉願與俱去,忠賢即放歸。無何,張訥劾南星,追論維璉調部非法,詔削籍。復構入汪文言獄,下吏,戍貴州。
崇禎初,起南京通政參議,就遷太僕少卿,疏陳卜相、久任、納言、議諡、籌兵五事。五年二月擢右僉都御史,代熊文燦巡撫福建。海寇劉香亂,遣游擊鄭芝龍擊破之。海外紅夷據彭湖,挾互市,後徙台灣,漸泊廈門。維璉屢檄芝龍防遏之,不聽。明年夏,芝龍剿賊福寧,紅夷乘間襲陷廈門城,大掠。維璉急發兵水陸進,芝龍亦馳援,焚其三舟,官軍傷亦眾。寇乃泛舟大洋,轉掠青港、荊嶼、石灣。諸將御之銅山,連戰數日,始敗去。維璉在事二年,勞績甚著。會當國者溫體仁輩雅忌維璉,而閩人宦京師者騰謗於朝,竟坐是罷官。八年春,敘卻賊功,詔許起用。旋召拜兵部右侍郎,遘疾不赴,卒於家。
吳羽文既謝病歸,至崇禎六年始復出。歷考功文選郎中。帝以積疑吏部有私,選郎十一人譴黜大半,遷者三人而已。羽文痛絕諸弊,數與溫體仁牴牾。賊毀皇陵,有詔肆赦。體仁令刑部尚書馮英以逆案入詔內。羽文執止之,而議起錢龍錫、李邦華等。偵事者誣羽文納二人賕,下獄。羽文用高鳳翔爲大名知府。鳳翔故嘗坐小罰,言者復謂其徇私,坐謫戍。侍郎吳甡等交薦,復官,未赴卒。羽文,字長卿,南昌人。萬曆四十一年進士。
贊曰:王汝訓諸人建言,挺謇諤之節,洊歷卿貳,不隕厥問。余懋學之言十蠹,有以哉。鄒維璉抗魏奄,拒逆黨,僅坐謫戍,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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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二百三十六‧列傳第一百二十四 李植羊可立 江東之 湯兆京 金士衡 王元翰 孫振基子必顯 丁元薦于玉立 李朴 夏嘉遇
李植,字汝培。父承式,自大同徙居江都,官福建布政使。植舉萬曆五年進士,選庶吉士,授御史。十年冬,張居正卒,馮保猶用事。其黨錦衣指揮同知徐爵居禁中,爲閱章奏,擬詔旨如故。居正黨率倚爵以自結於保,爵勢益張。而帝雅銜居正、保,未有以發。御史江東之首暴爵奸,並言兵部尚書梁夢龍與爵交驩,以得吏部,宜斥。帝下爵獄,論死,夢龍罷去。植遂發保十二大罪。帝震怒,罪保。植、東之由是受知於帝。
明年,植巡按畿輔,請寬居正所定百官乘驛之禁,從之。帝用禮部尚書徐學謨言,將卜壽官於大峪山。植扈行閱視,謂其地未善。欲偕東之疏爭,不果。明年,植還朝。時御史羊可立亦以追論居正受帝知。三人更相結,亦頗引吳中行、趙用賢、沈思孝爲重。執政方忌中行、用賢,且心害植三人寵。會爭御史丁此呂事及論學謨卜壽宮之非,與申時行等相拄,卒被斥去。
初,兵部員外郎嵇應科、山西提學副使陸檄、河南參政戴光啟爲鄉會試考官,私居正子嗣修、懋修、敬修。居正敗,此呂發其事。又言:「禮部侍郎何雒文代嗣修、懋修撰殿試策,而侍郎高啟愚主南京試,至以『舜亦以命禹』爲題,顯爲勸進。」大學士申時行、余有丁、許國皆嗣修等座主也,言考官止據文藝,安知姓名,不宜以此爲罪,請敕吏部核官評,以定去留。尚書楊巍議黜雒文,改調應科、檄,留啟愚、光啟,而言此呂不顧經旨,陷啟愚大逆。此呂坐謫。植、東之及同官楊四知、給事中王士性等不平,交章劾巍,語侵時行。東之疏言:「時行以二子皆登科,不樂此呂言科場事。巍雖庇居正,實媚時行。」時行、巍並求去。帝欲慰留時行,召還此呂,以兩解之。有丁、國言不謫此呂,無以安時行、巍心。國反覆詆言者生事,指中行、用賢爲黨。中行、用賢疏辨求去,語皆侵國,用賢語尤峻。國避位不出。於是左都御史趙錦,副都御史石星,尚書王遴、潘季馴、楊兆,侍郎沈鯉、陸光祖、舒化、何起鳴、褚鈇,大理卿溫純及都給事中齊世臣、御史劉懷恕等,極論時行、國、巍不宜去。主事張正鵠、南京郎中汪應蛟、御史李廷彥、蔡時鼎、黃師顏等又力攻請留三臣者之失。中行亦疏言:「律禁上言大臣德政。邇者襲請留居正遺風,輔臣辭位,群起奏留,贊德稱功,聯章累牘。此諂諛之極,甚可恥也。祖宗二百餘年以來,無諫官論事爲吏部劾罷者,則又壅蔽之漸,不可長也。」帝竟留三臣,責言者如錦等指。其後,啟愚卒爲南京給事中劉一相劾去,時行亦不能救也。
帝追讎居正甚。以大臣陰相庇,獨植、東之、可立能發其奸,欲驟貴之,風示廷臣。一相又劾錦衣都督劉守有匿居正家資。帝乃諭內閣黜守有,超擢居正所抑邱橓、余懋學、趙世卿及植、東之凡五人。時行等力爲守有解,言橓等不宜驟遷。帝重違大臣意,議雖寢,心猶欲用植等。頃之,植劾刑部尚書潘季馴朋黨奸逆,誣上欺君,季馴坐削籍。帝遂手詔吏部擢植太僕少卿,東之光祿少卿,可立尚寶少卿,並添注。廷臣益忌植等。
十三年四月旱,御史蔡系周言:「古者,朝有權臣,獄有冤囚,則旱。植數爲人言,『至尊呼我爲兒,每觀沒入寶玩則喜我』。其無忌憚如此。陛下欲雪枉,而刑部尚書之枉,先不得雪。今日之旱,實由於植。」又曰:「植迫欲得中行柄國,以善其後;中行迫欲得植秉銓,而騁其私。倘其計得行,勢必盡毒善類,今日旱災猶其小者。」其他語絕狂誕。所稱尚書,謂季馴也。疏上,未報,御史龔懋賢、孫愈賢繼之。東之發憤上疏曰:「思孝、中行、用賢及張岳、鄒元標數臣,忠義天植,之死不移,臣實安爲之黨,樂從之游。今指植與交歡爲黨,則植猶未若臣之密,願先罷臣官。」不允。可立亦抗言:「奸黨懷馮、張私惠,造不根之辭,以傾建言諸臣,勢不盡去臣等不止。乞罷職。」章下內閣,時行等請詰可立奸黨主名。帝仍欲兩爲之解,寢閣臣奏,而敕都察院:「自今諫官言事,當顧國家大體,毋以私滅公,犯者必罪。」植、東之求去,不許。給事御史齊世臣、吳定等交章劾可立不當代植辨。報曰:「朕方憂旱,諸臣何紛爭?」乃已。七月,御史龔仲慶又劾植、中行、思孝爲邪臣,帝惡其排擠,出之外。世臣及御史顧鈐等連章論救,不聽。
是時,竟用學謨言,作壽宮於大峪山。八月,役既興矣,大學士王錫爵,植館師,東之、可立又嘗特薦之於朝,錫爵故以面折張居正,爲時所重。三人念時行去,錫爵必爲首輔,而壽宮地有石,時行以學謨故主之,可用是罪也,乃合疏上言:「地果吉則不宜有石,有石則宜奏請改圖。乃學謨以私意主其議,時行以親故贊其成。今鑿石以安壽宮者,與曩所立表,其地不一。朦朧易徙,若變棋然,非大臣謀國之忠也。」時行奏辨,言:「車駕初閱時,植、東之見臣直廬,力言形龍山不如大峪。今已二年,忽創此議。其借事傾臣明甚。」帝責三人不宜以葬師術責輔臣,奪俸半歲。三人以明習葬法薦侍郎張岳、太常何源。兩人方疏辭,錫爵忽奏言恥爲植三人所引,義不可留,因具奏不平者八事。大略言:「張、馮之獄,上志先定,言者適投其會,而輒自附於用賢等攖鱗折檻之黨。且謂舍建言別無人品;建言之中,舍採摭張、馮舊事,別無同志。以中人之資,乘一言之會,超越朝右,日尋戈矛。大臣如國、巍、化輩,曩嘗舉爲正人。一言相左,日謀剚刃,皆不平之大者。」御史韓國楨,給事中陳與郊、王敬民等因迭攻植等,帝下敬民疏,貶植戶部員外郎,東之兵部員外郎,可立大理評事。張岳以諸臣紛爭,具疏評其賢否,頗爲植、東之、可立地,請令各宣力一方,以全終始。於時行、國、錫爵、巍、化、光祖、世臣、定、愈賢皆褒中寓刺,而力詆季馴、懋賢、系周、仲慶,惟中行、用賢、思孝無所譏貶。帝責岳頌美大臣,且支蔓,不足定國是,岳坐免。帝猶以植言壽宮有石數十丈,如屏風,其下皆石,恐寶座將置於石上。閏月,復躬往視之,終謂大峪吉,遂調三人於外。御史柯梃因自言習葬法,力稱大峪之美,獲督南畿學政。而植同年生給事中盧逵亦承風請正三人罪,士論哂之。
植、東之、可立自以言事見知,未及三歲而貶。植得綏德知州,旋引疾歸。居十年,起沅州知州。屢官右僉都御史,巡撫遼東。時二十六年也。植墾土積粟,得田四萬畝,歲獲糧萬石。戶部推其法九邊。以倭寇退,請因師旋,選主、客銳卒,驅除宿寇,恢復舊遼陽。詔下總督諸臣詳議,不果行。奏稅監高淮貪暴,請召還,不報。後淮激變,委阻撓罪於植。植疏辨乞休,帝慰留之。明年,錦、義失事,巡按御史王業弘劾植及諸將失律。植以卻敵聞,且詆業弘。業弘再疏劾植欺蔽,詔解官聽勘。勘已,命家居聽用,竟不召。卒,贈兵部右侍郎。
可立,汝陽人。由安邑知縣爲御史,與植等並擢。已,由評事調大名推官。終山東僉事。
江東之,字長信,歙人。萬曆五年進士。由行人擢御史。首發馮保、徐爵奸,受知於帝。僉都御史王宗載嘗承張居正指,與於應昌共陷劉台,東之疏劾之。故事,御史上封事,必以副封白長官。東之持入署,宗載迎謂曰:「江御史何言?」曰:「爲死御史鳴冤。」問爲誰?曰:「劉台也。」宗載失氣反走,遂與應昌俱得罪。
東之出視畿輔屯政,奏駙馬都尉侯拱宸從父豪奪民田,置於理。先是,皇子生,免天下田租三之一,獨不及皇莊及勛戚莊田。東之爲言,減免如制。還朝,擢光祿少卿,改太僕。坐爭壽宮事,與李植、羊可立皆貶。東之得霍州知州,以病免。久之,起鄧州,進湖廣僉事。三遷大理寺右少卿。
二十四年以右僉都御史巡撫貴州。擊高砦叛苗,斬首百餘級。京察,被劾免官。復以遣指揮楊國柱討楊應龍敗績事,黜爲民。憤恨抵家卒。
東之官行人時,刑部郎舒邦儒闔門病疫死,遺孤一歲,人莫敢過其門。東之經紀其喪,提其孤歸,乳之。舒氏卒有後。
湯兆京,字伯閎,宜興人。萬曆二十年進士。除豐城知縣。治最,征授御史。連劾禮部侍郎朱國祚、薊遼總督萬世德,帝不問。巡視西城,貴妃宮閹豎塗辱禮部侍郎敖文禎,兆京彈劾,杖配南京。時礦稅繁興,奸人競言利。有謂開海外機易山,歲可獲金四百萬者,有請征徽、寧諸府契稅,鬻高淳諸縣草場者,帝意俱向之。兆京偕同官金忠士、史學遷、溫如璋交章力諫,不報。出按宣府、大同,請罷稅使張曄,礦使王虎、王忠,亦不納。
掌河南道。佐孫丕揚典京察,所譴黜皆當,而被黜者之黨爭相攻擊。兆京亦十餘疏應之。其詞直,卒無以奪也。詳具丕揚傳中。尋出按順天諸府。守陵中官李浚誣軍民盜陵木,逮系無虛日。兆京按宣府時奏之,浚亦誣訐兆京。帝遣使按驗,事已白,而諸被系者猶未釋,兆京悉縱遣之。東廠太監盧愛受縱其下橫都市,兆京論如法。
還復掌河南道。福王久不之國,兆京倡給事御史伏闕固請,卒不得命。南京缺提學御史,吏部尚書趙煥調浙江巡按呂圖南補之,尋以年例出三御史於外,皆不咨都察院。兆京引故事爭。圖南之調,爲給事中周永春所劾,棄官歸。兆京及御史王時熙、汪有功爲圖南申雪,語侵永春並及煥,二人連章辨,兆京亦爭之強。帝欲安煥,爲稍奪兆京俸。兆京以不得其職,拜疏徑歸。御史李邦華、周起元、孫居相遂助兆京攻煥。帝亦奪其俸,然煥亦引去。
兆京居官廉正,遇事慷慨。其時黨勢已成,正人多見齮齕。兆京力維持其間,清議倚以爲重。屢遭排擊,卒無能一言污之者。天啟中,贈太僕少卿。
金士衡,字秉中,長洲人。父應徵,雲南參政,以廉能稱。士衡舉萬曆二十年進士,授永豐知縣,擢南京工科給事中。疏陳礦稅之害,言:「曩者采於山,榷於市,今則不山而采,不市而榷矣。刑餘小丑,市井無藉,安知遠謀,假以利柄,貪饕無厭。楊榮啟釁於麗江,高淮肆毒於遼左,孫朝造患於石嶺,其尤著者也。今天下水旱盜賊,所在而有。蕭、碭、豐、沛間河流決堤,居人爲魚鱉,乃復橫征巧取以蹙之。獸窮則攫,鳥窮則啄,禍將有不可言者。」
甘肅地震,復上疏曰:「往者湖廣冰雹,順天晝晦,豐潤地陷,四川星變,遼東天鼓震,山東、山西則牛妖、人妖,今甘肅天鳴地裂,山崩川竭矣。陛下明知亂征,而泄泄從事,是以天下戲也。」因極言邊糈告匱,宜急出內帑濟餉,罷撤稅使,毋事掊克,引鹿台、西園爲戒。帝皆不聽。南京督儲尚書王基、雲南巡撫陳用賓拾遺被劾,給事中錢夢皋、御史張以渠等考察被黜,爲沈一貫所庇,帝皆留之。士衡疏爭。侍郎周應賓、黃汝良、李廷機當預推內閣。士衡以不協人望,抗章論。姜士昌、宋燾言事得罪,並申救之。給事中王元翰言軍國機密不宜抄傳,詔並禁章奏未下者。由是中朝政事,四方寂然不得聞。士衡力陳其非便。疏多不行。帝召王錫爵爲首輔,以被劾奏辨,語過憤激,士衡馳疏劾之。
尋擢南京通政參議。時元翰及李三才先後爲言者所攻,士衡並爲申雪。三十九年大計京官。當南察者,南京吏部侍郎史繼偕,齊、楚、浙人之黨也,與孫丕揚北察相反,凡助三才、元翰者悉斥之。士衡亦謫兩浙鹽運副使,不赴。天啟初,起兵部員外郎。累遷太僕少卿。引疾去,卒於家。
先是,楊應龍伏誅,貴州宣慰使安疆臣邀據故所侵地。總督王象乾不許。士衡遂劾象乾起釁。後象乾弟象恆巡撫蘇松,以兄故頗銜士衡。廉知其清介狀,稱說不置雲。
王元翰,字伯舉,雲南寧州人。萬曆二十九年進士。選庶吉士。三十四年改吏科給事中。意氣陵厲,以諫諍自任。時廷臣習偷惰,法度盡弛。會推之柄散在九列科道。率推京卿,每署數倍舊額。而建言諸臣,一斥不復。大臣被彈,率連章詆訐。元翰悉疏論其非。
尋進工科右給事中,巡視廠庫,極陳惜薪司官多之害。其秋上疏,極言時事敗壞,請帝昧爽視朝,廷見大臣,言官得隨其後,日陳四方利病。尋復陳時事,言:「輔臣,心膂也。朱賡輔政三載,猶未一覯天顏,可痛哭者一。九卿強半虛懸,甚者闔署無一人。監司、郡守亦曠年無官,或一人綰數符。事不切身,政自苟且,可痛哭者二。兩都台省寥寥幾人。行取入都者,累年不被命。庶常散館亦越常期。御史巡方事竣,遣代無人。威令不行,上下胥玩,可痛哭者三。被廢諸臣久淪山谷。近雖奉詔敘錄,未見連茹匯征。苟更閱數年,日漸銷鑠。人之雲亡,邦國殄瘁,可痛哭者四。九邊歲餉缺至八十餘萬,平居凍餒,脫巾可虞;有事怨憤,死綏無望。塞北之患未可知也。京師十餘萬兵,歲縻餉二百餘萬,大都市井負販游手而已。一旦有急,能驅使赴敵哉?可痛哭者五。天子高拱深居,所恃以通下情者,祇章疏耳,今一切高閣。慷慨建白者莫不曰『吾知無濟,第存此議論耳』。言路惟空存議論,世道何如哉?可痛哭者六。榷稅使者滿天下,致小民怨聲徹天,降災召異。方且指殿工以爲名,借停止以愚眾。是天以回祿警陛下,陛下反以回祿剝萬民也。眾心離叛,而猶不知變,可痛哭者七。郊廟不親,則天地祖宗不相屬;朝講不御,則伏機隱禍不上聞。古今未有如此而天下無事者。且青宮輟講,亦已經年,親宦官宮妾,而疏正人端士,獨奈何不爲宗社計也?可痛哭者八。」帝皆不省。
武定賊阿克作亂。元翰上言:「克本小丑,亂易平也。至雲南大害,莫甚貢金、榷稅二事。民不堪命,至殺稅使,而征榷如故。貢金請減,反增益之。眾心憤怒,使亂賊假以爲名。賊首縱撲滅,虐政不除,滇之爲滇,猶未可保也。」俄言:「礦稅之設,本爲大工。若捐內帑數百萬金,工可立竣,毋徒苦四方萬姓。」疏皆不報。尋兩疏劾貴州巡撫郭子章等凡四人,言:「子章曲庇安疆臣,堅意割地,貽西南大憂。且嘗著婦寺論,言人主當隔絕廷臣,專與宦官宮妾處,乃相安無患。子章罪當斬。」不納。
先是,廷推閣臣。元翰言李廷機非宰相器。已而黃汝良推吏部侍郎,全天敘推南京禮部侍郎。汝良,廷機邑人;天敘,朱賡同鄉也。元翰極論會推之弊,譏切政府,二人遂不用。至是,將推兩京兵部尚書蕭大亨、孫礦爲吏部尚書。元翰亦疏論二人,並言職方郎申用懋爲大亨謀主,太常少卿唐鶴征爲礦謀主,亦當斥。尋因災異,乞亟罷賡、大亨及副都御史詹沂。且言:「近更有二大變。大小臣工志期得官,不顧嗤笑,此一變也。陛下不恤人言,甚至天地譴告,亦悍然弗顧,此又一變也。有君心之變,然後臣工之變因之。在今日,挽天地洪水寇賊之變易,挽君心與臣工之變難。」又言:「陛下三十年培養之人才,半掃除於申時行、王錫爵,半禁錮於沈一貫、朱賡。」因薦鄒元標、顧憲成等十餘人。無何,又劾給事中喻安性、御史管橘敗群叢穢,皆不報。掌廠內官王道不法,疏暴其罪,亦弗聽。
元翰居諫垣四年,力持清議。摩主闕,拄貴近,世服其敢言。然銳意搏擊,毛舉鷹鷙,舉朝咸畏其口。吏科都給事中陳治則與元翰不相能。御史鄭繼芳,其門人也,遂劾元翰盜庫金,克商人貲,奸贓數十萬。元翰憤甚,辨疏詆繼芳北鄙小賊,語過激。於是繼芳黨劉文炳、王紹徽、劉國縉等十餘疏並攻之,而史記事、胡忻、史學遷、張國儒、馬孟禎、陳於廷、吳亮、金士衡、高節、劉蘭輩則連章論救。帝悉不省。元翰乃盡出其筐篋,舁置國門,縱吏士簡括,慟哭辭朝而去。吏部坐擅離職守,謫刑部檢校。後孫丕揚主京察,斥治則、國縉等,亦以浮躁坐元翰,再貶湖廣按察知事。
方繼芳之發疏也,即潛遣人圍守元翰家。及元翰去,所劾贓無有,則謂寄之記事家。兩黨分爭久不息。而是時劾李三才者亦指其貪,諸左右元翰者又往往左右三才,由是臣僚益相水火,而朋黨之勢成矣。
天啟初,累遷刑部主事。魏忠賢亂政,其黨石三畏劾之,削籍。莊烈帝即位,復官。將召用,爲尚書王永光所尼。元翰乃流寓南都,十年不歸。卒,遂葬焉。
孫振基,字肖岡,潼關衛人。萬曆二十九年進士。除莘縣知縣,調繁安邱。三十六年四月以治行征,與李成名等十七人當授給事中,先除禮部主事。四十年十月命始下,振基得戶科。時吏部推舉大僚,每患乏才,振基力請起廢。
韓敬者,歸安人也,受業宣城湯賓尹。賓尹分校會試,敬卷爲他考官所棄。賓尹搜得之,強總裁侍郎蕭雲舉、王圖錄爲第一。榜發,士論大嘩。知貢舉侍郎吳道南欲奏之,以雲舉、圖資深,嫌擠排前輩,隱不發。及廷對,賓尹爲敬夤緣得第一人。後賓尹以考察褫官,敬亦稱病去,事三年矣。會進士鄒之麟分校順天鄉試,所取童學賢有私,於是御史孫居相併賓尹事發之。下禮官,會吏部都察院議,顧不及賓尹事。振基乃抗疏請並議,未得命。禮部侍郎翁正春等議黜學賢,謫之麟,亦不及賓尹等。振基謂議者庇之,再疏論劾。帝乃下廷臣更議。御史王時熙、劉策、馬孟禎亦疏論其事,而南京給事中張篤敬證尤力。方賓尹之分校也,越房取中五人,他考官效之,競相搜取,凡十七人。時賓尹雖廢,中朝多其黨,欲藉是寬敬。正春乃會九卿趙煥及都給事中翁憲祥、御史余懋衡等六十三人議坐敬不謹,落職閒住。御史劉廷元、董元儒、過庭訓,敬同鄉也,謂敬關節果真,罪非止不謹,執不署名,意欲遷延爲敬地。正春等不從,持初議上。廷元遂疏劾之,公議益憤。振基、居相、篤敬及御史魏雲中等連章論列。給事中商周祚亦敬同鄉,議並罪道南。孟禎以道南發奸,不當罪,再疏糾駁。帝竟如廷元等言,敕部更核。廷元黨亓詩教遂劾正春首鼠兩端,正春尋引去。
會熊廷弼之議亦起。初,賓尹家居,嘗奪生員施天德妻爲妾,不從,投繯死。諸生馮應祥、芮永縉輩訟於官,爲建祠,賓尹恥之。後永縉又發諸生梅振祚、宣祚朋淫狀。督學御史熊廷弼素交歡賓尹,判牒言此施、湯故智,欲藉雪賓尹前恥。又以所司報永縉及應祥行劣,杖殺永縉。巡按御史荊養喬遂劾廷弼殺人媚人,疏上,逕自引歸。廷弼亦疏辨。都御史孫瑋議鑴養喬秩,令廷弼解職候勘。時南北台諫議論方囂,各有所左右。振基、孟禎、雲中策及給事李成名、麻僖、陳伯友,御史李邦華、崔爾進、李若星、潘之祥、翟鳳翀、徐良彥等持勘議甚力。而篤敬及給事中官應震、姜性、吳亮嗣、梅之煥、亓詩教、趙興邦,御史黃彥士,南京御史周遠等駁之,疏凡數十上。振基及諸給事御史復極言廷弼當勘,斥應震等黨庇,自是黨廷弼者頗屈。帝竟納瑋言,令廷弼解職。其黨大恨。吏部尚書趙煥者,惟詩教言是聽,乃以年例出振基及雲中、時熙於外。振基得山東僉事,瑋亦引去。
振基勁直敢言。居諫垣僅半歲,數有建白。既去,科場議猶未定,策復上疏極論。而賓尹黨必欲十七人並罪,以寬敬。孫慎行代正春,復集廷臣議。仍坐敬關節,而爲十七人昭雪。疏竟留中。賓尹、敬有奧援,外廷又多助之,故議久不決。篤敬復上疏論敬,陰詆諸黨人。諸黨人旋出之外,並逐慎行。既而居相、策引去,之祥外遷。孟禎不平,疏言:「廷弼聽勘一事,業逐去一總憲,外轉兩言官矣,獨介介於之祥。敬科場一案,亦去兩侍郎、兩言官矣,復齗齗於篤敬,毋乃已甚乎。」孟禎遂亦調外。凡與敬爲難者,朝無一人。敬由是得寬典,僅謫行人司副。蓋七年而事始竣雲。振基到官,尋以憂去,卒於家。
子必顯,字克孝。萬曆四十四年進士。官文選員外郎,爲尚書趙南星所重。天啟五年冬,魏忠賢羅織清流,御史陳睿謨劾其世投門戶,遂削籍。崇禎二年起驗封郎中,移考功。明年移文選。尚書王永光雅不喜東林,給事中常自裕因劾其推舉不當數事,且詆以貪污。御史吳履中又劾其紊亂選法。必顯兩疏辨,帝不聽,謫山西按察司經歷,量移南京禮部主事。道出柘城、歸德,適流賊來犯,皆爲設守,完其城。一時推知兵。歷尚寶司丞、大理左寺丞。十一年冬,都城被兵,兵部兩侍郎皆缺,尚書楊嗣昌請不拘常格,博推才望者遷補,遂擢必顯右侍郎。甫一月,無疾而卒。
丁元薦,字長孺,長興人。父應詔,江西僉事。元薦舉萬曆十四年進士。請告歸。家居八年,始謁選爲中書舍人。甫期月,上封事萬言,極陳時弊。言今日事勢可寒心者三:饑民思亂也,武備積弛也,日本封貢也。可浩嘆者七:征斂苛急也,賞罰不明也,忠賢廢錮也,輔臣妒嫉也,議論滋多也,士習敗壞也,褒功恤忠未備也。坐視而不可救藥者二,則紀綱、人心也。其所言輔臣,專斥首輔王錫爵,元薦座主也。
二十七年京察。元薦家居,坐浮躁論調。閱十有二年,起廣東按察司經歷,移禮部主事。甫抵官,值京察事竣,尚書孫丕揚力清邪黨,反爲其黨所攻。副都御史許弘綱故共掌察,見群小橫甚,畏之,累疏請竣察典,語頗示異。群小藉以攻丕揚。察疏猶未下,人情杌隉,慮事中變,然無敢言者。元薦乃上言弘綱持議不宜前卻,並盡發諸人隱狀。黨人惡之,交章論劾無虛日。元薦復再疏辨晰,竟不安其身而去。其後邪黨愈熾,正人屏斥殆盡,至有以「六經亂天下」語入鄉試策問者。元薦家居不勝憤,復馳疏闕下,極詆亂政之叛高皇,邪說之叛孔子者。疏雖不報,黨人益惡之。四十五年京察,遂復以不謹削籍。
天啟初,大起遺佚。元薦格於例,獨不召。至四年,廷臣交訟其冤,起刑部檢校,歷尚寶少卿。明年,朝事大變,復削其籍。
元薦初學於許孚遠,已,從顧憲成游。慷慨負氣,遇事奮前,屢躓無少挫。通籍四十年,前後服官不滿一載。同邵沈 3d36.gif 召入閣,邀一見,謝不往。嘗過高攀龍,請與交歡,辭曰:「吾老矣,不能涉嫌要津。」遽別去。當東林、浙黨之分,浙黨所彈射東林者,李三才之次則元薦與于玉立。
玉立,字中甫,金壇人。萬曆十一年進士。除刑部主事,進員外郎。二十年七月疏陳時政闕失,言:「陛下寵幸貴妃,宴逸無度。恣行威怒,鞭笞群下,宮人奄豎無辜死者千人。夫人懷必死之心,而使處肘腋房闥間,倘因利乘便,甘心一逞,可不寒心。田義本一奸豎,陛下寵信不疑。邇者奏牘或下或留,推舉或用或否,道路籍籍,咸謂義簸弄其間。蓋義以陛下爲城社,而外廷之憸邪又以義爲城社。黨合謀連,其禍難量。且陛下一惑於嬖倖,而數年以來,問安視膳,郊廟朝講,一切不行。至邊烽四起,禍亂成形,猶不足以動憂危之情,奪晏安之習。是君身之不修,未有甚於今日者矣。夫宮庭震驚,而陛下若罔聞,何以解兩宮之憂?深拱禁中,開夤緣之隙,致邪孽侵權,而陛下未察其奸,何以杜旁落之漸?萬國欽輩未嘗忤主,而終于禁錮,何以勵骨鯁之臣?上下隔越,國議、軍機無由參斷,而陛下稱旨下令,終不出閨闥之間,何以盡大臣之謀?忠良多擯,邪佞得名,何以作群臣之氣?遠近之民,皆疑至尊日求般樂,不顧百姓塗炭,何以系天下之心?」因力言李如松、麻貴不可爲大將,鄭洛不當再起,石星不堪爲本兵。疏入,不報。
尋進郎中,謝病歸。久之,起故官。康丕揚輩欲以妖書陷郭正域,玉立獨左右之。會有言醫人沈令譽實爲妖書者,搜其篋,得玉立與吏部郎中王士騏書,中及其起官事。帝方下吏部按問,而玉立遽疏辨。帝怒,褫其官。
玉立倜儻好事。海內建言廢錮諸臣,咸以東林爲歸。玉立與通聲氣,東林名益盛。而攻東林者,率謂玉立遙制朝權,以是詬病東林。玉立居家久之,數被推薦。三十七年稍起光祿丞,辭不赴。言者猶齮齕不已,御史馬孟禎抗章直之,帝皆不省。又三年,以光祿少卿召,終不出。天啟初,錄先朝罪譴諸臣,玉立已前卒,贈尚寶卿。
李朴,字繼白,朝邑人。萬曆二十九年進士。由彰德推官入爲戶部主事。
四十年夏,朴以朝多朋黨,清流廢錮,疏請破奸黨,錄遺賢,因爲顧憲成、于玉立、李三才、孫丕揚辨謗,而薦呂坤、姜士昌、鄒元標、趙南星。帝不聽。明年再遷郎中。齊、楚、浙三黨勢盛,稍持議論者,群噪逐之。主事沈正宗、賀烺皆與相拄,坐貶官。朴性戇,積憤不平。其年十二月上疏曰:
  朝廷設言官,假之權勢,本責以糾正諸司,舉刺非法,非欲其結黨逞威,挾制百僚,排斥端人正士也。今乃深結戚畹近侍,威制大僚;日事請寄,廣納賂遺。褻衣小車,遨遊市肆,狎比娼優;或就飲商賈之家,流連山人之室。身則鬼蜮,反誣他人。此蓋明欺至尊不覽章奏,大臣柔弱無爲,故猖狂恣肆,至於此極。臣謂此輩皆可斬也。
  孫瑋、湯兆京、李邦華、孫居相、周起元各爭職掌,則群攻之。今或去或罰,惟存一居相,猶謂之黨。夫居相一人耳,何能爲?彼浙江則姚宗文、劉廷元輩,湖廣則官應震、吳亮嗣、黃彥士輩,山東則亓詩教、周永春輩,四川則田一甲輩,百人合爲一心,以擠排善類,而趙興邦輩附麗之。陛下試思居相一人敵宗文輩百人,孰爲有黨耶?
  乃攻東林者,今日指爲亂政,明日目爲擅權,不知東林居何官?操何柄?在朝列言路者,反謂無權,而林下投閒杜門樂道者,反謂有權,此不可欺三尺豎子,而乃以欺陛下哉!
  至若黃克纘贓私鉅萬,已敗猶見留;顧憲成清風百代,已死猶被論;而封疆坐死如陳用賓,科場作奸如韓敬,趨時鬻爵如趙煥,殺人媚人如熊廷弼,猶爲之營護,爲之稱冤。國典安在哉!
  望俯察臣言,立賜威斷,先斬臣以謝諸奸,然後斬諸奸以謝天下,宗社幸甚。
疏奏,台諫皆大恨。宗文等及其黨力詆,並侵居相,而一甲且羅織其贓私。
帝雅不喜言官,得朴疏,心善之。會大學士葉向高、方從哲亦謂朴言過當,乃下部院議罰。而朴再疏發亮嗣、應震、彥士、一甲贓私,及宗文、廷元庇韓敬、興邦媚趙煥狀,且言:「詩教爲群凶盟主,實社稷巨蠹,陛下尤不可不察。」帝爲下詔切責言官,略如朴指。黨人益怒,排擊無虛日。侍郎李汝華亦以屬吏出位妄言劾朴。部院議鑴朴三級,調外任,帝持不下。
至明年四月,吏部奉詔起廢,朴名預焉。於是黨人益嘩,再起攻朴,並及文選郎郭存謙。存謙引罪,攻者猶未已。朴益憤,復陳浙人空國之由,追咎沈一貫,詆宗文及毛一鷺甚力,以兩人皆浙產也。頃之,又再疏劾宗文、一鷺及其黨董定策等。帝皆置不問。其年六月,始用閣臣言,下部院疏,謫朴州同知。自後黨人益用事,遂以京察落其職。
天啟初,起用,歷官參議。卒,贈太僕少卿。魏忠賢竊柄,御史安伸追論,詔奪其贈。崇禎初,復焉。
夏嘉遇,字正甫,松江華亭人。萬曆三十八年進士。授保定推官。
四十五年用治行征。當擢諫職,先注禮部主事。帝久倦勤,方從哲獨柄國。碌碌充位,中外章奏悉留中。惟言路一攻,則其人自去,不待詔旨。台諫之勢積重不返,有齊、楚、浙三方鼎峙之名。齊則給事中亓詩教、周永春,御史韓浚。楚則給事中官應震、吳亮嗣。浙則給事中姚宗文、御史劉廷元。而湯賓尹輩陰爲之主。其黨給事中趙興邦、張延登、徐紹吉、商周祚,御史駱駸曾、過庭訓、房壯麗、牟志夔、唐世濟、金汝諧、彭宗孟、田生金、李征儀、董元儒、李嵩輩,與相倡和,務以攻東林排異己爲事。其時考選久稽,屢趣不下,言路無幾人,盤踞益堅。後進當入爲台諫者,必鉤致門下,以爲羽翼,當事大臣莫敢攖其鋒。
詩教者,從哲門生,而吏部尚書趙煥鄉人也。煥耄昏,兩人一聽詩教。詩教把持朝局,爲諸黨人魁。武進鄒之麟者,浙人黨也。先坐事謫上林典簿,至是爲工部主事,附詩教、浚。求吏部不得,大恨,反攻之,並詆從哲。詩教怒,煥爲黜之麟。時嘉遇及工部主事鍾惺、中書舍人尹嘉賓、行人魏光國皆以才名,當列言職。詩教輩以與之麟善,抑之,俾不與考選。以故嘉遇不能無怨。
四十七年三月,遼東敗書聞,嘉遇遂抗疏言:「遼左三路喪師,雖緣楊鎬失策,揆厥所由,則以縱貸李維翰故。夫維翰喪師辱國,罪不容誅,乃僅令回籍聽勘。誰司票擬,則閣臣方從哲也;誰司糾駁,則兵科趙興邦也。參貂白鏹,賂遺繹絡,國典邊防因之大壞。惟陛下立斷。」疏入,未報。從哲力辨,嘉遇再疏劾之,並及詩教。於是詩教、興邦及亮嗣、延登、壯麗輩交章力攻。詩教謂嘉遇不得考選,故挾私狂逞。嘉遇言:「詩教於從哲,一心擁戴,相倚爲奸。凡枚卜、考選諸大政,百方撓阻,專務壅蔽,遏絕主聰。遂致綱紀不張,戎馬馳突,臣竊痛之。今內治盡壞,縱日議兵食、談戰守,究何益於事?故臣爲國擊奸,冀除禍本,雖死不避,尚區區計升沉得喪哉!」
時興邦以右給事中掌兵科。先有旨,俟遼東底寧,從優敘錄。至是以嘉遇連劾,吏部遂立擢爲太常少卿。嘉遇益憤,疏言:「四路奏功,興邦必將預其賞。則今日事敗,興邦安得逃其罰?且不罰已矣,反從而超陟之。是臣彈章適爲薦剡,國家有如是法紀哉!」疏奏,諸御史複合詞攻嘉遇。嘉遇復疏言:「古人有云,見無禮於君者逐之,如鷹鸇之逐鳥雀也。詩教、興邦謂臣不得台諫而怒。夫爵位名秩,操之天子,人臣何敢干?必如所言,是考選予奪二臣實專之。此無禮於君者一。事寧優敘,非明旨乎?乃竟蔑而棄之。此無禮於君者二。魏光國疏論詩教,爲通政沮格。夫要截實封者斬。自來奸臣不敢爲,而詩教爲之。此無禮於君者三。二奸每事請託,一日以七事屬職方郎楊成喬。成喬不聽,遂逐之去。詩教以舊憾欲去其鄉知府,考功郎陳顯道不從,亦逼之去。夫吏、兵二部,天子所以馭天下也,而二奸敢侵越之。此無禮於君者四。有臣如此,臣義豈與俱生哉!」
先是,三黨諸魁交甚密,後齊與浙漸相貳。布衣汪文言者,素游黃正賓、于玉立之門,習知黨人本末。後玉立遣之入都,益悉諸黨人所爲,策之曰:「浙人者,主兵也,齊、楚則應兵。成功之後,主欲逐客矣,然柄素在客,未易逐,此可構也。」遂多方設奇間之,諸人果相疑。而鄒之麟既見惡齊黨,亦交鬬其間。揚言齊人張鳳翔爲文選,必以年例斥宗文、廷元。於是齊、浙之黨大離。及是嘉遇五疏力攻,詩教輩亦窘。而浙人唐世濟、董元儒遂助嘉遇排擊。自是亓、趙之勢頓衰,興邦竟不果遷,自引去。時論快焉。
光宗立,嘉遇乞改南部,就遷吏部員外郎。天啟中,趙南星秉銓,召爲考功員外郎,改文選署選事。時左光斗、魏大中以嘉遇與之麟、韓敬同年相善,頗疑之。已,見嘉遇公廉,亦皆親善。及陳九疇劾謝應祥,語連嘉遇,鑴三級,調外,語具南星傳。未幾,黨人張訥誣劾南星,並及嘉遇,遂除名。尋鍛鍊光斗、大中獄,誣嘉遇嘗行賄。逮訊論徒,憤恨發病卒。崇禎初,贈太常少卿。
贊曰:李植、江東之諸人,風節自許,矯首抗俗,意氣橫厲,抵排群枉,跡不違乎正。而質之矜而不爭,群而不黨之義,不能無疚心焉。「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聖人所爲致慨於末世之益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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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二百三十七‧列傳第一百二十五 傅好禮 姜志禮 包見捷 田大益 馮應京何棟如 王之翰 卞孔時 吳宗堯 吳寶秀 華鈺王正志
傅好禮,字伯恭,固安人。萬曆二年進士。知涇縣,治最,入爲御史。嘗陳時政,請節游宴,停內操,罷外戚世封,止山陵行幸,又上崇實、杜漸諸疏。語皆剴直。
巡按浙江。歲大侵,條上荒政。行部湖州,用便宜發漕折銀萬兩,易粟振饑民。改按山東。泰安州同知張壽朋當貶秩,文選郎謝廷採用爲永平推官,謂州同知六品,而推官七品也。好禮馳疏劾其非制,廷采坐停俸,壽朋改調。好禮尋謝病歸。召進光祿少卿,改太常。時稅使四出,海內騷然。
二十六年冬,奸民張禮等偽爲官吏,群小百十人分據近京要地,稅民間雜物,弗予,捶至死。好禮極論其害,因言:「自朝鮮用兵,畿民富者貧,貧者死,思亂已久,奈何又虐征。國家縱貧,亦不當頭會箕斂,括細民續命之脂膏;況奸徒所得千萬,輸朝廷者什一耳,陛下何利爲之。」奏入,四日未報,復具疏請。帝大怒,傳旨鑴三級,出之外。大理卿吳定疏救。帝益怒,謫好禮大同廣昌典史,定鐫三級,調邊方。言官復交章論救,斥定爲民。既而帝思好禮言,下其疏,命廠衛嚴緝,逮禮等二十八人詔獄,其害乃除。
好禮之官,未幾,請急歸。家居十五年卒。天啟中,贈太常卿。
姜志禮,字立之,丹陽人。萬曆十七年進士。歷建昌、衢州推官,入爲大理評事。三十三年以囚多瘐死,疏言:「犴狴之間,一日斃十五人。積日而計,亦何紀極。又況海內小民,罹災祲而轉死溝壑,及爲礦稅所羅織、貂璫所攫噬、含冤畢命者,又復何限!乞亟爲矜宥,勿久淹系,且盡除礦稅,毋使宵人竊弄魁柄,賊虐烝黎。」不報。歷刑部員外,出爲泉州知府,遷廣東副使,並有聲。
進山東右參政,分守登、萊。福王封國河南,詔賜田二百萬畝,跨山東、湖廣境。既之國,遣中貴徐進督山東賦,勢甚張。志禮抗疏曰:「臣所轄二郡,民不聊生,且與倭鄰,不宜有藩府莊田以擾茲土也明甚。且自高皇帝迄今累十餘世,封王子弟多矣,有賜田二萬頃,延連數十郡者乎?繼此而封,尚有瑞、惠、桂三王也。倘比例以請,將予之乎,不予之乎?況國祚靈長,久且未艾。嗣是天家子姓,各援今日故事以請,臣恐方內土田,不足共諸藩分裂也。」帝大怒,貶三秩爲廣西僉事。久之,遷江西參議。
天啟三年由浙江副使入爲尚寶少卿,尋進卿。河南進玉璽,魏忠賢欲志禮疏獻之。志禮不可。忠賢怒,令私人劾其衰老,遂乞休。詔加太常少卿致仕,已而削奪。崇禎初,復官。
志禮性淳樸,所居多政績,亦以行誼稱於鄉。
包見捷,雲南臨安衛人。萬曆十七年進士。改庶吉士,授戶科給事中,屢遷都給事中。
奸人李本立請採珠廣東,帝命中官李敬偕往。見捷極言其害,不聽。時小人蜂起言利。千戶李仁請稅湖口商舟,命中官李道往。主簿田應璧請賣兩淮沒官余鹽,令稅使魯保兼理。見捷等併力爭。頃之,令道、保節制有司。見捷又陳不便者數事。皆不報。益都知縣吳宗堯劾稅使陳增不法,見捷因請盡罷礦稅。無已,先撤增還,未幾,天津稅使王朝死,見捷請勿遣代。忤旨,切責。以馬堂代朝。見捷又劾堂、保及浙江劉忠。帝不納,益遣高采、暨祿、李鳳榷稅於京口、儀真、廣東,並專敕行事。又以奸人閻大經言,命高淮徵稅遼東。見捷等累請停罷,至是言:「遼左神京肩臂,視他鎮尤重。奸徒敢爲禍首,陛下不懲以三尺,急罷開採,則遼事必不可爲,而國步且隨之矣。」遼東撫按及山海主事吳鍾英相繼爭。皆不納。
時中外爭礦稅者無慮百十疏,見捷言尤數,帝心銜之。居數日,又率司官極論,乃謫見捷貴州布政司都事,余停俸一年。大學士沈一貫、給事中趙完璧等先後論救,完璧等亦坐停俸。見捷尋引疾去。
三十四年起興業知縣。累遷太僕少卿。久之,以右僉都御史巡撫江西。光宗即位,召拜吏都右侍郎。明年卒官。
田大益,字博真,四川定遠人。萬曆十四年進士。授鍾祥知縣。擢兵科給事中,疏論日本封貢可虞。又言:「東征之役,在將士,則當據今日之斬馘以論功;在主帥,則當視後日之成敗以定議。」時韙其言。母喪除,起補戶科。
二十八年十月疏言:「陛下受命日久,驕泰乘之,布列豺狼,殄滅善類,民無所措,靡不蓄怨含憤,覬一旦有事。願陛下惕然警覺,敬天地,嚴祖宗,毋輕臣工,毋戕民命,毋任閹人,毋縱群小,毋務暴刻,毋甘怠荒,急改敗轍,遵治規,用保祖宗無疆之業。」未幾,極陳礦稅六害,言:
  內臣務爲劫奪,以應上求。礦不必穴,而稅不必商;民間丘隴阡陌,皆礦也,官吏農工,皆入稅之人也。公私騷然,脂膏殫竭。向所謂軍國正供,反致缺損。即令有司威以刀鋸,祗足驅民而速之亂耳。此所謂斂巧必蹶也。
  陛下嘗以礦稅之役爲裕國愛民。然內庫日進不已,未嘗少佐軍國之需。四海之人,方反唇切齒,而冀以計智甘言,掩天下耳目,其可得乎。此所謂名偽必敗也。
  財積而不用,祟將隨之。脫巾不已,至於揭竿,適爲奸雄睥睨之資。此時雖家給人予,亦且蹴之覆之而不可及矣。此所謂賄聚必散也。
  夫眾心不可傷也。今天下上山自簪纓,下至耕夫販婦,茹苦含辛、扼掔側目、而無所控訴者,蓋已久矣。一旦土崩勢成,家爲讎,人爲敵,眾心齊倡,而海內因以大潰。此所謂怨極必亂也。
  國家全盛二百三十餘年,已屬陽九,而東征西討以求快意。上之盪主心,下之耗國脈。二豎固而良醫走,死氣索而大命傾。此所謂禍遲必大也。
  陛下矜奮自賢,沈迷不返。以豪璫奸弁爲腹心,以金錢珠玉爲命脈。藥石之言,褎如充耳。即令逢、干剖心,皋、夔進諫,亦安能解其惑哉。此所謂意迷難救也。
  此六者,今之大患。臣畏死不言,則負陛下,陛下拒諫不納,則危宗社。願深察而力反之。
皆不報。
明年疏論湖廣稅監陳奉,救僉事馮應京。忤旨,切責。時武昌民以應京被逮,群聚鼓譟,欲殺奉,奉逃匿楚府以免。大益因上言:「陛下驅率狼虎,飛而食人,使天下之人,剝膚而吸髓,重足而累息,以致天災地坼,山崩川竭。釁自上開,憤由怨積,奈何欲塗民耳目,以自解釋,謾曰權宜哉!今楚人以奉故,沈使者不返矣,且欲甘心巡撫大臣矣。中朝使臣不敢入境偵緩急,逾兩月矣。四方觀聽,惟在楚人。臣意陛下必且曠然易慮,立罷礦稅,以靖四方,奈何猶戀戀不能自割也!夫天下至貴,而金玉珠寶至賤也。積金玉珠寶若泰山,不可市天下尺寸地,而失天下,又何用金玉珠寶爲哉?今四方萬姓,見陛下遇楚事而無變志,知禍必不解,必且群起爲變。此時即盡戮諸璫以謝天下,寧有濟耶?」帝怒,留中。
又明年遷兵科都給事中。時兩京缺尚書三,侍郎十、科道九十四,天下缺巡撫三、布按監司六十六、知府二十五。大益力請簡補,亦不聽。
三十一年,江西稅監潘相請勘合符牒勿經郵傳。巡按御史吳達可駁之,不聽。大益復守故事力爭,竟如相請。內使王朝嘗言,近京釆煤歲可獲銀五千,乃率京營兵劫掠西山諸處。煤戶洶洶,朝以沮撓聞。有旨逮治,皆入都城訴失業狀。沈一貫等急請罷朝,且擬敕諭撫按,未得命。大益言:「國家大柄莫重於兵。朝擅役禁軍,請急誅,爲無將之戒。」御史沈正隆,給事中楊應文、白瑜亦疏諫。帝俱不納。俄用中官陳永壽奏,乃召朝還。遼東稅監高淮擁精騎數百至都城。大益言:「祖制,人臣不得弄兵。淮本掃除之役,敢盜兵權,包禍心,罪當誅。」帝亦不問。
明年八月極陳君德缺失,言:「陛下專志財利,自私藏外,絕不措意。中外群工因而泄泄。君臣上下曾無一念及民。空言相蒙,人怨天怒,妖祲變異,罔不畢集。乃至皇陵爲發祥之祖而災,孝陵爲創業之祖而災,長陵爲奠鼎之祖而亦災。天欲蹶我國家,章章明矣。臣觀十餘年來,亂政亟行,不可枚舉,而病源止在貨利一念。今聖諭補缺官矣,釋繫囚矣,然礦稅不撤,而群小猶盜橫,閭閻猶朘削,則百工之展布實難,而罪罟之羅織必眾。缺官雖補,繫囚雖釋,曾何益哉!陛下中歲以來,所以掩聰明之質,而甘蹈貪愚暴亂之行者,止爲家計耳。不知家之盈者,國必喪。如夏桀隕於瑤台,商紂焚於寶玉,幽、厲啟戎於榮夷,桓、靈絕統於私鬻,德宗召難於瓊林,道君兆禍於花石。覆轍相仍,昭然可鑑。陛下邇來亂政,不減六代之季,一旦變生,其何以託身於天下哉!」居月余,復以星變乞固根本,設防禦,罷礦稅。帝皆不省。又明年,以久次添注太常少卿,卒官。
大益性骨鯁,守官無他營。數進危言,卒獲免禍。蓋時帝倦勤,上章者雖千萬言,大率屏置勿閱故也。
馮應京,字可大,盱眙人。萬曆二十年進士。爲戶部主事。督薊鎮軍儲,以廉干聞。尋改兵部,進員外郎。
二十八年擢湖廣僉事,分巡武昌、漢陽、黃州三府。繩貪墨,摧奸豪,風釆大著。稅監陳奉恣橫,巡撫支可大以下唯諾惟謹,應京獨以法裁之。奉掊克萬端,至伐冢毀屋,刳孕婦,溺嬰兒。其年十二月有諸生妻被辱,訴上官。市民從者萬餘,哭聲動地,蜂湧入奉廨。諸司馳救乃免。應京捕治其爪牙。奉怒,陽餉食而置金其中。應京復暴之,益漸恨。明年正月置酒邀諸司,以甲士千人自衛,遂舉火箭焚民居。民群擁奉門。奉遣人擊之,多死,碎其屍,擲諸途。可大噤不敢出聲,應京獨抗疏列其九大罪。奉亦誣奏應京撓命,凌敕使。帝怒,命貶雜職,調邊方。給事中田大益、御史李以唐等交章劾奉,乞宥應京。帝益怒,除應京名。是時,襄陽通判邸宅、推官何棟如、棗陽縣知縣王之翰亦忤奉被劾。詔宅、之翰爲民,棟如遣逮。俄以都給事中楊應文論救,遂並逮應京、宅、之翰三人。頃之,奉又誣劾武昌同知卞孔時抗拒,孔時亦被逮。
緹騎抵武昌,民知應京獲重譴,相率痛哭。奉乃大書應京名,列其罪,榜之通衢。士民益憤,聚數萬人圍奉廨。奉窘,逃匿楚王府,遂執其爪牙六人,投之江,並傷緹騎;詈可大助虐,焚其府門,可大不敢出。奉潛遣參隨三百人,引兵追逐,射殺數人,傷者不可勝計。日已晡,猶紛拏。應京囚服坐檻車,曉以大義,乃稍稍解散。奉匿楚府,逾月不敢出,亟請還京。大學士沈一貫因極言奉罪,請立代還。言官亦爭以爲請。帝未許。俄江西稅監李道亦奏奉侵匿狀,乃召還,隸其事於承天守備杜茂。頃之,東廠奏緹騎有死者。帝慍甚,手詔內閣,欲究主謀。一貫言民心宜靜,請亟遣重臣代可大拊循,因以侍郎趙可懷薦。帝乃褫可大官,令可懷馳往。未至,可大已遣兵護奉行。舟車相銜,數里不絕。可懷入境,亦遣使護之。奉得迤邐去。
應京之就逮也,士民擁檻車號哭,車不得行。既去,則家爲位祀之。三郡父老相率詣闕訴冤,帝不省。吏科都給事中郭如星、刑科給事中陳維春更連章劾奉。帝怒,謫兩人邊方雜職,系應京等詔獄,拷訊久之不釋。應京乃於獄中著書,昕夕無倦。三十二年九月,星變修省。廷臣多請釋繫囚,於是應京及宅、棟如獲釋。之翰先瘐死,而孔時系獄如故。
應京志操卓犖,學求有用,不事空言,爲淮西士人之冠。出獄三年卒。天啟初,贈太常少卿,諡恭節。
何棟如,無錫人。居官守正。既爲奉所陷,襄陽人赴闕訴冤,不聽。及出獄,削籍歸,家居十七年。天啟初,始起南京兵部主事。會遼陽陷。時議募兵,棟如自請行。遂齎帑金赴浙江,得六千七百人。甫至而廣寧復陷,又自請出關視形勢。乃進太僕少卿,充軍前贊畫。棟如志銳而才疏。初在浙,不能無浮費。所募兵畏出關,多逃亡。及兩疏論熊廷弼、王化貞功罪,給事中蔡思充、朱童蒙,御史陳保泰遂交章劾之。棟如疏辨,因請非時考察京官,用清朋黨。朝貴大恨,遂下詔獄,榜掠備至。五年秋,坐贓戍滁陽。崇禎初,復官。致仕卒。
王之翰,絳州人。官棗陽。力阻開礦,遂被逮拷死。天啟初,贈光祿少卿。
孔時既長系,廷臣救者數十上。帝皆不省。四十一年,萬壽節,葉向高復以爲言,乃削籍放還,熹宗立,起南京刑部員外郎。
吳宗堯,字仁叔,歙縣人。萬曆二十三年進士。授益都知縣。性強項。中官陳增以開礦至,誣奏福山知縣韋國賢阻撓,被逮削籍。守令多屈節如屬吏,宗堯獨具賓主禮。增黨程守訓,宗堯邑子也。宗堯惡其奸,不與通。驛丞金子登說增開孟坵山礦,宗堯叱其欺罔。子登懼,構於增。日征千人鑿山,多捶死;又誣富民盜礦,三日捕系五百人。
二十六年九月,宗堯盡發增不法事。帝得疏意動,持不下。會給事中包見捷極論增罪,請撤還。帝責增,令檢下。見捷同官郝敬復請治增罪,帝乃不悅,責宗堯狂逞要名。已而山東巡撫尹應元劾增背旨虐民二十罪。帝遂發怒,切責應元,削宗堯籍。敬復抗疏諫。帝益怒,奪俸一年,並奪應元俸。增遂劾宗堯阻撓礦務,且令守訓誣訐之。帝既遣逮治,御史劉景辰、給事中侯慶遠爭之,不聽。使者至,民大嘩,欲殺增。宗堯行,民哭聲震地。既至,下詔獄拷訊,系經年。禮部郎鮑應鰲等言於沈一貫曰:「南康守吳寶秀已得安居牖下,宗堯何獨不然?」一貫揭入,即釋爲民,未幾卒。天啟時,贈光祿少卿,賜祭,錄一子。
吳寶秀,字汝珍,平陽人。萬曆十七年進士。授大理評事。歷寺正,出爲南康知府。湖口稅監李道橫甚,寶秀不與通。漕舟南還,乘風揚帆入湖口。道欲榷其貨,遣卒急追之,舟覆有死者。道遣吏捕漕卒,寶秀拒不發。道怒,劾寶秀及星子知縣吳一元、青山巡檢程資阻撓稅務,詔俱逮治。給事中楊應文等請下撫按公勘。大學士沈一貫、吏部尚書李戴、國子祭酒方從哲等交章爲言,俱不報。寶秀妻陳氏慟哭,請偕行,寶秀不可。乃括余貲及簪珥付其妾曰:「夫子行,以爲路費。」夜自經死。
寶秀至京,下詔獄。大學士趙志皋上言:「頃臣臥病,聞中外人情洶洶,皆爲礦稅一事。南康守吳寶秀逮系時,其妻至投繯自盡,闔郡號呼,幾成變亂。事關民生向背,宗社安危,臣不敢以將去之身,隱默而不言。」星子民陳英者,方廬墓,約儒士熊應鳳等走京師,伏闕訟冤,乞以身代。於是撫按及南北諸臣論救者疏十餘上,帝皆不省。一日,司禮田義匯諸疏進御前,帝怒擲地。義從容拾起,復進之,叩首曰:「閣臣跪候朝門外,不奉處分不敢退。」帝怒稍平,取閱閣臣疏,命移獄刑部。皇太后亦聞陳氏之死,從容爲帝言。至九月,與一元等並釋爲民。歸家,逾年卒。
初,南康士民建祠,特祀陳氏,後合寶秀祀之。天啟中,贈太僕少卿,賜祭,錄其一子。
華鈺,字德夫,丹徒人,萬曆二十三年進士。授荊州推官。稅監陳奉仆直馳府署中,鈺笞之。奉佯謝,銜之刺骨。奉所受敕止江稅,乃故移之市,又倍蓰征之。稍與辨,輒毆擊破面。商賈怖匿,負擔者不敢出其途。鈺白御史嚴戢,奉益恨。奉欲榷沙市稅,沙市人群起逐之,奉疑鈺所使。已,欲榷黃州團風鎮稅,復爲鎮民所逐,奉又疑經歷車重任教之。遂上疏極論鈺、重任阻撓罪,並及巡按御史曹楷、襄陽知府李商耕、黃州知府趙文煥、荊門知州高則巽等數十人。帝切責楷,貶商耕等三人官,鈺、重任皆被逮。時二十七年八月也。
既至,下鎮撫獄訊治,俾引御史楷。鈺堅不承,系獄中。初,吳宗堯、吳寶秀皆不久即釋。帝欲痛折辱以懼之,於是鈺與馮應京、王正志等先後十餘人悉長系。廷臣論救章數上,皆不報。獄中有鳥,形類鶴而小,怪鳴,則逮者至。一夕,鳥鳴甚哀。鈺起坐俟之,則應京至。居久之,語鈺以主靜窮理之學,日相與研究。三十二年六月,長陵災,肆赦,鈺與重任並釋爲民。家居四年卒。天啟中,贈尚寶少卿,賜祭,錄一子。
王正志,祥符人。萬曆二十六年進士。除富平知縣。二十八年,稅使梁永、趙欽肆虐,正志捕其黨李英杖殺之,因極論二人不法罪。欽亦以李英事訐奏,帝怒,命逮之。給事中陳惟春言正志劾欽罪多,宜提訊;欽所劾正志事宜下撫按核實,免其逮系。御史李時華亦言近日所逮吳應鴻、勞養魁、蔡如川、甘學書及正志等,俱宜敕下撫按勘虛實,不得以一人單詞枉害良善。皆不報。未幾,梁永亦訐正志。帝命諸抗違欺隱者悉指名劾奏,重治之。宦官盆張,長吏皆喪氣。正志系詔獄四年,三十一年夏,瘐死。天啟時,贈祭,蔭子,皆視鈺。
自礦稅興,中使四出,跆藉有司。謗書一聞,駕帖立下。二十四年,則遼東參將梁心,二十五年,則山東福山知縣韋國賢;二十六年,則山東益都知縣吳宗堯;二十七年,則江西南康知府吳寶秀、星子知縣吳一元、山東臨清守備王煬;二十八年,則廣東新會在籍通判吳應鴻,舉人勞養魁、鍾聲朝、梁斗輝,雲南尋甸知府蔡如川,趙州知州甘學書及正志;二十九年,則湖廣按察僉事馮應京、襄陽通判邸宅、推官何棟如、棗陽知縣王之翰、武昌同知卞孔時、江西饒州通判陳奇可;三十年,則鳳陽臨淮知縣林錝;三十四年,則陝西咸陽知縣宗時際;三十五年,則陝西咸寧知縣滿朝薦;三十七年,則遼東海防同知王邦才、參將李獲陽;皆幽系詔獄,久者至十餘年。煬、應鴻、獲陽斃獄中,其他削籍、貶官有差。至士民幽系死亡者,尤不可勝紀也。
贊曰:神宗二十四年,軍府千戶仲春請開礦助大工,遂命戶部錦衣官各一人同仲春開採。給事中程紹言嘉靖中採礦,費帑金三萬餘,得礦銀二萬八千五百,得不償失,因罷其役。給事中楊應文繼言之。皆不納。由是卑秩冗僚,下至市井黠桀,奮起言利。而璫使四出,毒流海內,民不聊生,至三十三年乃罷。嗣是軍興徵發,加派再三。府庫未充,膏脂已竭,明室之亡於是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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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二百三十八‧列傳第一百二十六 李成梁子如松 如柏 如楨 如樟 如梅 麻貴兄錦
李成梁,字汝契。高祖英自朝鮮內附,授世鐵嶺衛指揮僉事,遂家焉。成梁英毅驍健,有大將才。家貧,不能襲職,年四十猶爲諸生。巡按御史器之,資入京,乃得襲。積功爲遼東險山參將。
隆慶元年,土蠻大入永平。成梁赴援有功,進副總兵,仍守險山。尋協守遼陽。三年四月,張擺失等屯塞下,成梁迎擊斬之,殲其卒百六十有奇。餘眾遠徙,遂空其地。錄功,進秩一等。
四年九月,辛愛大入遼東。總兵官王治道戰死,擢成梁署都督僉事代之。當是時,俺答雖款塞,而插漢部長土蠻與從父黑石炭,弟委正、大委正,從弟煖兔、拱兔,子卜言台周,從子黃台吉勢方強。泰寧部長速把亥、炒花,朵顏部長董狐狸、長昂佐之。東則王杲、王兀堂、清佳砮、楊吉砮之屬,亦時窺塞下。十年之間,殷尚質、楊照、王治道三大將皆戰死。成梁乃大修戎備,甄拔將校,收召四方健兒,給以厚餼,用爲選鋒。軍聲始振。
明年五月,敵犯盤山驛,指揮蘇成勛擊走之。無何,土蠻大入。成梁遇於卓山,麾副將趙完等夾擊,斷其首尾。乘勝抵巢,馘部長二人,斬首五百八十餘級。進署都督同知,世蔭千戶。又明年十月,土蠻六百騎營舊遼陽北河,去邊二百餘里,俟眾集大舉。成梁擊走之。萬曆元年,又擊走之前屯。已,又破走之鐵嶺鎮西諸堡。增秩二等。朵顏兀魯思罕以四千騎毀牆入,成梁御卻之。
建州都指揮王杲故與撫順通馬市。及是,誘殺備御裴承祖,成梁謀討之。明年十月,杲復大舉入。成梁檄副將楊騰、游擊王惟屏分屯要害,而令參將曹簠挑戰。諸軍四面起,敵大奔,盡聚杲寨。寨地高,杲深溝堅壘以自固。成梁用火器攻之,破數柵,矢石雨下。把總於志文、秦得倚先登,諸將繼之。杲走高台,射殺志文。會大風起,縱火焚之,先後斬馘千一百餘級,毀其營壘而還。進左都督,世蔭都指揮同知。杲大創,不能軍,走匿阿哈納寨。曹簠勒精騎往,杲走南關。都督王台執以獻,斬之。
三年春,土蠻犯長勇堡,擊敗之。其冬,炒花大會黑石炭、黃台吉、卜言台周、以兒鄧、煖兔、洪兔、堵剌兒等二萬餘騎,從平虜堡南掠。副將曹簠馳擊,遂轉掠瀋陽。見城外列營。乃據西北高墩。成梁邀戰,發火器。敵大潰,棄輜重走。追至河溝,乘勝渡河,擊斬以千計。加太子太保,世蔭錦衣千戶。
明年,黑石炭、大委正營大清堡邊外,謀錦、義。成梁率選鋒馳二百里,逼其營,攻破之。殺部長四人,獲級六十有奇。
五月,土蠻復入,聯營河東,而遣零騎西掠。成梁掩其巢,得利而還。明年正月,速把亥糾土蠻大入,營劈山。成梁馳至丁字泊,敵方分騎繞牆入。成梁夜出塞二百里,搗破劈山營,獲級四百三十,馘其長五人。加太保,世蔭本衛指揮使。
三月,游擊陶承嚳擊敵長定堡,獻馘四百七十有奇。帝已告謝郊廟,大行賞賚,蔭成梁世指揮僉事。有言所殺乃土蠻部曲,因盜牛羊事覺,懼罪來歸,承嚳掩殺之。給事中光懋因請治承嚳殺降罪,御史勘如懋言。兵部尚書方逢時,督撫梁夢龍、周詠先與承嚳同敘功,力爲解。卒如御史奏,盡奪諸臣恩命。
六月,敵犯鎮靜堡,復擊退之。十二月,速把亥、炒花、煖兔、拱兔會土蠻黃台吉,大、小委正,卜兒亥,慌忽太等三萬餘騎壁遼河攻東昌堡,深入至耀州。成梁遣諸將分屯要害以遏之,而親提銳卒,出塞二百餘里,直搗圜山。斬首八百四十,及其長九人,獲馬千二百匹。敵聞之,皆倉皇走出塞。論功,封寧遠伯,歲祿八百石。
是時,土蠻數求貢市,關吏不許,大恨。七年十月復以四萬騎自前屯錦川營深入。成梁命諸將堅壁,自督參將楊粟等遏其沖。會戚繼光亦來援,敵遂退。俄又與速把亥合壁紅土城,聲言入海州,而分兵入錦、義。成梁逾塞二百餘里,直抵紅土城,擊敗之,獲首功四百七十有奇。
迤東都督王兀堂故通市寬奠,後參將徐國輔弟國臣強抑市價,兀堂乃與趙鎖羅骨數遣零騎侵邊。明年三月以六百騎犯靉陽及黃岡嶺,指揮王宗義戰死。復以千餘騎從永奠入,成梁擊走之,追出塞二百里。敵以騎卒拒,而步卒登山鼓譟。成梁大敗之,斬首七百五十,盡毀其營壘。捷聞,並錄紅土城功,予成梁世襲。其秋,兀堂復犯寬奠,副將姚大節擊破之。兀堂由是不振。
土蠻數侵邊不得志,忿甚,益征諸部兵分犯錦、義及右屯、大凌河。以城堡堅,不可克,而成梁及薊鎮兵亦集,乃引去。無何,復以二萬餘騎從大鎮堡入攻錦州。參將熊朝臣固守,而遣部將周之望、王應榮出戰,頗有斬獲。矢盡,皆戰死。敵乃分掠小凌河、松山、杏山。成梁馳援,始出境。
九年正月,土蠻復與黑石炭,大、小委正,卜言台周,腦毛大,黃台吉,以兒鄧,煖兔,拱兔,炒戶兒聚兵塞下,謀入廣寧。成梁帥輕騎從大寧堡出。去塞四百餘里,至襖郎兔大戰。自辰迄未,敵不支敗走。官軍將還,敵來追。成梁逆擊,且戰且行。先後斬首三百四十,及其長八人。錄功,增歲祿百石,世蔭一等。
四月,黑石炭、以兒鄧、小歹青、卜言兔入遼陽。副將曹簠追至長安堡,遇伏,失千總陳鵬以下三百十七人,馬死者四百六十匹,遂大掠人畜而去。簠等下吏,成梁不問。十月,土蠻復連速把亥等十餘萬騎攻圍廣寧,不克,轉掠團山堡、盤山驛及十三山驛,攻義州。成梁御卻之。
十年三月,速把亥率弟炒花、子卜言兔入犯義州。成梁御之鎮夷堡,設伏待之。速把亥入,參將李平胡射中其脅,墜馬,蒼頭李有名前斬之。寇大奔,追馘百餘級。炒花等慟哭去。速把亥爲遼左患二十年,至是死。帝大喜,詔賜甲第京師,世蔭錦衣指揮使。
初,王杲死,其子阿台走依王台長子虎兒罕。以王台獻其父,嘗欲報之。王台死,虎兒罕勢衰,阿台遂附北關合攻虎兒罕。又數犯孤山、汛河。成梁出塞,遇於曹子谷,斬首一千有奇,獲馬五百。阿台復糾阿海連兵入,抵瀋陽城南渾河,大掠去。成梁從撫順出塞百餘里,火攻古勒塞,射死阿台。連破阿海寨,擊殺之,獻馘二千三百。杲部遂滅。錄功,增歲祿百石,世蔭指揮僉事。
北關清佳砮、楊吉砮素讎南關。王台沒,屢侵台季子猛骨孛羅,且藉土蠻、煖兔、慌忽太兵侵邊境。其年十二月,巡撫李松使備御霍九皋許之貢市。清佳砮、楊吉砮率二千餘騎詣鎮北關謁。松、九皋見其兵盛,譙讓之,則以三百騎入。松先伏甲於旁,約二人不受撫則炮舉甲起。頃之,二人抵關,據鞍不遜,松叱之,九皋麾使下,其徒遽拔刀擊九皋,並殺侍卒十餘人。於是軍中炮鳴,伏盡起,擊斬二人並其從騎,與清佳砮子兀孫孛羅、楊吉砮子哈兒哈麻盡殲焉。成梁聞炮,急出塞,擊其留騎,斬首千五百有奇。餘眾刑白馬,攢刀,誓永受約束,乃旋師。錄功,增歲祿二百石,改前蔭指揮僉事爲錦衣衛指揮使。方成梁之出塞也,炒花等以數萬騎入蒲河及大寧堡。將士防禦六日,始出塞。
十三年二月,把兔兒欲報父速把亥之怨,偕從父炒花、姑婿花大糾西部以兒鄧等以數萬騎入掠瀋陽。既退,駐牧遼河,聲犯開原、鐵嶺。成梁與巡撫李松潛爲浮橋濟師,逾塞百五十里,疾掩其帳。寇已先覺,整眾逆戰。成梁爲疊陣,親督前陣擊,而松以後陣繼之,斬首八百有奇。捷聞,增歲祿百石,改蔭錦衣指揮使爲都指揮使。
其年五月,敵犯瀋陽,伏精騎塞下,誘官軍。游擊韓元功追襲之,敗死。閏九月,諸部長復犯蒲河,殺裨將數人,大剽掠,而西部銀燈亦窺遼、沈。成梁令部將李平胡出塞三百五十里,搗破銀燈營,斬首一百八級。諸部長聞之,始引去。
十四年二月,土蠻部長一克灰正糾把兔兒、炒花、花大等三萬騎,約土蠻諸子共馳遼陽挾賞。成梁偵得之,率副將楊燮,參將李寧、李興、孫守廉以輕騎出鎮邊堡。晝伏夜行二百餘里,至可可毋林。大風雷,敵不覺。既至,風日晴朗,敵大驚,發矢如雨。將士冒死陷陣,獲首功九百,斬其長二十四人。其年十月,敵七八萬騎犯鎮夷諸堡,閱五日始去。
十五年春,東西部連營入犯。其秋八月,復以七八萬騎犯鎮夷堡。十月,把漢大成糾土蠻十萬騎由鎮夷、大清二堡入,數日始出。
北關既被創,後清佳砮子卜寨與楊吉砮子那林孛羅漸強盛,數與南關虎兒罕子歹商構兵。成梁以南關勢弱,謀討北關以輔翊之。明年五月率師直搗其巢。卜寨走,與那林孛羅合,憑城守。城四重,攻之不下。用巨炮擊之,碎其外郛,遂拔二城,斬馘五百餘級。卜寨等請降,設誓不復叛,乃班師。
十七年三月,敵犯義州,復入太平堡,把總朱永壽等一軍盡沒。九月,腦毛大合白洪大、長昂三萬騎復犯平虜堡,備御李有年、把總馮文昇皆戰死,成梁選鋒沒者數百人。敵大掠瀋陽蒲河、榆林,八日始去。明年二月,卜言台周,黃台吉,大、小委正結西部叉漢塔塔兒五萬餘騎復深入遼、沈、海、蓋。成梁潛遣兵出塞襲之,遇伏,死者千人。成梁乃報首功二百八十,得增祿蔭。土蠻族弟土墨台豬借西部青把都、恰不慎及長昂、滾兔十萬騎深入海州。成梁不敢擊,縱掠數日而去。十九年閏二月,成梁乘給事侯先春閱視,謀邀搗巢功,使副將李寧等出鎮夷堡潛襲板升,殺二百八十人。師還遇敵,死者數千人。成梁及總督蹇達不以聞。巡按御史胡克儉盡發其先後欺罔狀,語多侵政府。疏雖不行,成梁由是不安於位。及先春還朝,詆尤力,帝意頗動。成梁再疏辭疾,言者亦踵至。其年十一月,帝竟從御史張鶴鳴言,解成梁任,以寧遠伯奉朝請。明年,哱拜反寧夏,御史梅國楨請用成梁,給事中王德完持不可,乃寢。
成梁鎮遼二十二年,先後奏大捷者十,帝輒祭告郊廟,受廷臣賀,蟒衣金繒歲賜稠疊。邊帥武功之盛,二百年來未有也。其始銳意封拜,師出必捷,威振絕域。已而位望益隆,子弟盡列崇階,仆隸無不榮顯。貴極而驕,奢侈無度。軍貲、馬價、鹽課、市賞,歲乾沒不貲,全遼商民之利盡籠入己。以是灌輸權門,結納朝士,中外要人無不飽其重賕,爲之左右。每一奏捷,內自閣部,外自督撫而下,大者進官蔭子,小亦增俸賚金。恩施優渥,震耀當世。而其戰功率在塞外,易爲緣飾。若敵入內地,則以堅壁清野爲詞,擁兵觀望;甚或掩敗爲功,殺良民冒級。閣部共爲蒙蔽,督撫、監司稍忤意,輒排去之,不得舉其法。先後巡按陳登雲、許守恩廉得其殺降冒功狀,擬論奏之,爲巡撫李松、顧養謙所沮止。既而物議沸騰,御史朱應轂、給事中任應徵、僉事李琯交章抨擊。事頗有跡,卒賴奧援,反詰責言者。及申時行、許國、王錫爵相繼謝政,成梁失內主,遂以去位。
成梁諸戰功率藉健兒。其後健兒李平胡、李寧、李興、秦得倚、孫守廉輩皆富貴,擁專城。暮氣難振,又轉相掊克,士馬蕭耗。迨成梁去遼,十年之間更易八帥,邊備益弛。
二十九年八月,馬林獲罪。大學士沈一貫言成梁雖老,尚堪將兵。乃命再鎮遼東,年已七十有六矣。是時,土蠻、長昂及把兔兒已死,寇鈔漸稀。而開原、廣寧之前復開馬、木二市。諸部耽市賞利,爭就款。以故成梁復鎮八年,遼左少事。以閱視敘勞,加至太傅。
當萬曆初元時,兵部侍郎汪道昆閱邊,成梁獻議移建孤山堡於張其哈剌佃,險山堡於寬佃,沿江新安四堡於長佃、長嶺諸處,仍以孤山、險山二參將戍之,可拓地七八百里,益收耕牧之利。道昆上於朝,報可。自是生聚日繁,至六萬四千餘戶。及三十四年,成梁以地孤懸難守,與督撫蹇達、趙楫建議棄之,盡徙居民於內地。居民戀家室,則以大軍驅迫之,死者狼籍。成梁等反以招復逃人功,增秩受賞。兵科給事中宋一韓力言棄地非策。巡按御史熊廷弼勘奏如一韓言,一韓復連章極論。帝素眷成梁,悉留中不下。久之卒,年九十。
弟成材,參將。子如松、如柏、如楨、如樟、如梅皆總兵官;如梓、如梧、如桂、如楠亦皆至參將。
如松,字子茂,成梁長子。以父蔭爲都指揮同知,充寧遠伯勛衛。驍果敢戰,少從父諳兵機。再遷署都督僉事,爲神機營右副將。
萬曆十一年出爲山西總兵官。給事中黃道瞻等數言如松父子不當並居重鎮,大學士申時行請保全之,乃召僉書右府。尋提督京城巡捕。給事中邵庶嘗劾如松及其弟副總兵如柏不法,且請稍抑,以全終始,不納。十五年復以總兵官鎮宣府。巡撫許守謙閱操,如松引坐與並。參政王學書卻之,語不相下,幾攘臂。巡按御史王之棟因劾如松驕橫,並詆學書,帝爲兩奪其俸。已復被論,給事中葉初春請改調之,乃命與山西李迎恩更鎮。其後,軍政拾遺,給事中閱視,數遭論劾。帝終眷之不爲動,召僉書中府。
二十年,哱拜反寧夏,御史梅國楨薦如松大將才,其弟如梅、如樟並年少英傑,宜令討賊。乃命如松爲提督陝西討逆軍務總兵官,即以國楨監之。武臣有提督,自如松始也。已,命盡統遼東、宣府、大同、山西諸道援軍。六月抵寧夏。如松以權任既重,不欲受總督制,事輒專行。兵科許弘綱等以爲非制,尚書石星亦言如松敕書受督臣節度,不得自專,帝乃下詔申飭。先是,諸將董一奎、麻貴等數攻城不下。如松至,攻益力。用布囊三萬,實以土,踐之登,爲炮石所卻。如樟夜攀雲梯上,不克。游擊龔子敬提苗兵攻南關,如松乘勢將登,亦不克,乃決策水攻。拜窘,遣養子克力蓋往勾套寇,如松令部將李寧追斬之。已,套寇以萬餘騎至張亮堡。如松力戰,手斬士卒畏縮者,寇竟敗去。水侵北關,城崩。如松及蕭如薰等佯擊北關誘賊,而潛以銳師襲南關,攀雲梯而上。拜及子承恩自斬叛黨劉東暘、許朝乞貸死。於是如松先登,如薰及麻貴、劉承嗣等繼之,盡滅拜族。錄功,進都督,世蔭錦衣指揮同知。
會朝鮮倭患棘,詔如松提督薊、遼、保定、山東諸軍,剋期東征。弟如柏、如梅並率師援剿。如松新立功,氣益驕,與經略宋應昌不相下。故事,大帥初見督師,甲冑庭謁,出易冠帶,始加禮貌。如松用監司謁督撫儀,素服側坐而已。十二月,如松至軍,沈惟敬自倭歸,言倭酋行長願封,請退平壤迤西,以大同江爲界。如松叱惟敬憸邪,欲斬之。參謀李應試曰:「藉惟敬紿倭封,而陰襲之,奇計也。」如松以爲然,乃置惟敬於營,誓師渡江。
二十一年正月四日,師次肅寧館。行長以爲封使將至,遣牙將二十人來迎,如松檄游擊李寧生縛之。倭猝起格鬬,僅獲三人,余走還。行長大駭,復遣所親信小西飛來謁,如松慰遣之。六日,次平壤。行長猶以爲封使也,佇風月樓以待,群倭花衣夾道迎。如松分布諸軍,抵平壤城,諸將逡巡未入,形大露,倭悉登陴拒守。是夜,襲如柏營,擊卻之。明旦,如松下令諸軍無割首級,攻圍缺東面。以倭素易朝鮮軍,令副將祖承訓詭爲其裝,潛伏西南。令游擊吳惟忠攻迤北牡丹峰。而如松親提大軍直抵城下,攻其東南。倭炮矢如雨,軍少卻。如松斬先退者以徇。募死士,援鉤梯直上。倭方輕南面朝鮮軍,承訓等乃卸裝露明甲。倭大驚,急分兵捍拒,如松已督副將楊元等軍自小西門先登,如柏等亦從大西門入。火器並發,煙焰蔽空。惟忠中炮傷胸,猶奮呼督戰。如松馬斃於炮,易馬馳,墮塹,躍而上,麾兵益進。將士無不一當百,遂克之。獲首功千二百有奇。倭退保風月樓。夜半,行長渡大同江,遁還龍山。寧及參將查大受率精卒三千潛伏東江間道,復斬級三百六十。乘勝逐北,十九日,如柏遂復開城。所失黃海、平安、京畿、江源四道並復。酋清正據咸鏡,亦遁還王京。
官軍既連勝,有輕敵心。二十七日再進師。朝鮮人以賊棄王京告。如松信之,將輕騎趨碧蹄館。距王京三十里,猝遇倭,圍數重。如松督部下鏖戰。一金甲倭搏如松急,指揮李有聲殊死救,被殺。如柏、寧等奮前夾擊,如梅射金甲倭墮馬,楊元兵亦至,斫重圍入,倭乃退,官軍喪失甚多。會天久雨,騎入稻畦中不得逞。倭背岳山,面漢水,聯營城中,廣樹飛樓,箭炮不絕,官軍乃退駐開城。二月既望,諜報倭以二十萬眾入寇。如松令元軍平壤,扼大同江,接餉道;如柏等軍寶山諸處爲聲援;大受軍臨津;留寧、承訓軍開城;而身自東西調度。聞倭將平秀嘉據龍山倉,積粟數十萬,密令大受率死士從間焚之。倭遂乏食。
初,官軍捷平壤,鋒銳甚,不復問封貢事。及碧蹄敗衄,如鬆氣大索,應昌、如松急欲休息,而倭亦芻糧並絕,且懲平壤之敗,有歸志,於是惟敬款議復行。四月十八日,倭棄王京遁,如松與應昌入城,遣兵渡漢江尾倭後,將擊其惰歸。倭步步爲營,分番迭休,官軍不敢擊。倭乃結營釜山,爲久留計。時兵部尚書石星力主封貢,議撤兵,獨留劉綎拒守。如松乃以十二月班師。論功,加太子太保,增歲祿百石。言者詆其和親辱國,屢攻擊之。帝不問。
二十五年冬,遼東總兵董一元罷,廷推者三,中旨特用如松。言路復交章力爭,帝置不報。如松感帝知,氣益奮。明年四月,土蠻寇犯遼東。如松率輕騎遠出搗巢,中伏力戰死。帝痛悼,令具衣冠歸葬,贈少保、寧遠伯,立祠,諡忠烈。以其弟如梅代爲總兵官,授長子世忠錦衣衛指揮使,掌南鎮撫司,仍充寧遠伯勛衛,復蔭一子本衛指揮使,世襲。恤典優渥,皆出特恩雲。
世忠未久卒,無子。弟顯忠由蔭歷遼東副總兵,當嗣爵,朝臣方惡李氏,無爲言者。至崇禎中,如松妻武氏愬於朝。章下部議,竟寢。后庄烈帝念成梁功,顯忠子尊祖得嗣寧遠伯。闖賊陷京師,遇難。
如柏,字子貞,成梁第二子。由父蔭爲錦衣千戶。嘗與客會飲,炮聲徹大內,下吏免官。再以蔭爲指揮僉事。數從父出塞有功,歷密雲遊擊,黃花嶺參將,薊鎮副總兵。萬曆十六年,御史任養心言:「李氏兵權太盛。姻親廝養分操兵柄,環神京數千里,縱橫蟠據,不可動搖。如柏貪淫,跋扈尤甚。不早爲計,恐生他變。」帝乃解如柏任。於是成梁上書乞罷,並請盡罷子弟官,帝慰留不許。久之,起故官,署宣府參將。引疾歸。
如松之御倭朝鮮也,詔如柏署都督僉事,先率師赴援。既拔平壤,如柏疾趨開城,攻克之,斬首百六十有奇。師旋,進都督同知,爲五軍營副將。尋出爲貴州總兵官。二十三年改鎮寧夏。著力兔犯平虜、橫城,如柏邀之,大獲,斬首二百七十有奇。進右都督。再以疾歸,家居二十餘年。會遼東總兵官張承蔭戰歿,文武大臣英國公張惟賢等合疏薦如柏,詔以故官鎮遼東。蒙古炒花入犯,督諸將擊卻之。
始成梁、如松爲將,厚畜健兒,故所向克捷。至是,父兄故部曲已無復存,而如柏暨諸弟放情酒色,亦無復少年英銳。特以李氏世將,起自廢籍中。顧如柏中情怯,惟左次避敵而已。我大清師臨河,如柏故引軍防懿路。及楊鎬四路出師,令如柏以一軍出鴉鶻關。甫抵虎攔路,鎬聞杜松、馬林兩軍已覆,急檄如柏還。大清哨兵二十人見之,登山鳴螺,作大軍追擊狀,如柏軍大驚,奔走相蹴死者千餘人。御史給事中交章論劾,給事中李奇珍連疏爭尤力。帝終念李氏,詔還候勘。既入都,言者不已。如柏懼,遂自裁。
如楨,成梁第三子。由父蔭爲指揮使。屢加至右都督,並在錦衣。嘗掌南、北鎮撫司,提督西司房,列環衛者四十年。最後,軍政拾遺,部議罷職,章久留不下。如楨雖將家子,然未歷行陣,不知兵。及兄如柏革任,遼人謂李氏世鎮遼東,邊人憚服,非再用李氏不可,巡撫周永春以爲言。而是時如柏兄弟獨如楨在,兵部尚書黃嘉善遂徇其請,以如楨名上,帝即可之。時萬曆四十七年四月也。
如楨藉父兄勢,又自以錦衣近臣,不肯居人下。未出關,即遣使與總督汪可受講鈞禮,朝議譁然,嘉善亦特疏言之。如楨始怏怏去。既抵遼,經略楊鎬使守鐵嶺。鐵嶺故李氏宗族墳墓所在。當如柏還京,其族黨部曲高貲者悉隨之而西,城中爲空。後鎬以孤城難守,令如楨還屯瀋陽,僅以參將丁碧等防守,力益弱。大清兵臨城,如楨擁兵不救,城遂失。言官交章論列,經略熊廷弼亦論如楨十不堪,乃罷任。天啟初,言者復力攻,下獄論死。崇禎四年,帝念成梁勛,特免死充軍。
如樟,亦由父蔭,歷都指揮僉事。從兄如松征寧夏,先登有功,累進都督僉事。歷廣西、延綏總兵官。
如梅,字子清。亦由父蔭,歷都指揮僉事。從兄如松征日本,卻敵先登。屢遷遼東副總兵。二十四年,炒花、卜言兔將入犯,如梅謀先襲之。督部將方時新等出塞三百里,直搗其廬帳,斬首百餘級而還。明年,如梅與參政楊鎬謀復從鎮西堡出塞,潛襲敵營,失利,損部將十人,士卒百六十人。如梅以血戰重創,免罪。
日本封事敗,其年八月進署都督僉事,充御倭副總兵,赴朝鮮援剿。時麻貴三路進師,令如梅將左軍,與右軍共攻蔚山。如梅偕參將楊登山騎兵先進,設伏海濱,而令游擊擺賽以輕騎誘賊,斬首四百有奇,余賊遁歸島山。副將陳寅冒矢石奮呼上,破柵兩重。至第三柵,垂拔,楊鎬爲總理,宿與如梅昵,不欲寅功出其上,遽鳴金收軍。翊日,如梅至,攻之,不能拔。已而賊援至,如梅軍先奔,諸軍亦相繼潰。贊畫主事丁應泰劾鎬,並劾如梅當斬者二,當罪者十,帝不納。旋用爲御倭總兵官。會其兄如松戰歿,即命如梅馳代之。逾年,坐擁兵畏敵,劾罷。久之,起僉書左府。四十年,鎬巡撫遼東,力薦如梅爲帥。不得,至以死爭。給事中麻僖、御史楊州鶴力持不可,乃止。
成梁諸子,如松最果敢,有父風,其次稱如梅,然躁動,非大將才,獨楊鎬深信。後復倚任其兄如柏,卒以致敗。
麻貴,大同右衛人。父祿,嘉靖中爲大同參將,從鎮帥劉漢襲板升,大獲。俺答圍右衛,祿與副將尚表固守,乘間擊斬其部長,寇乃引退。辛愛犯京東,祿以宣府副總兵入衛,與子游擊錦並有卻敵功。
貴由舍人從軍,積功至都指揮僉事,充宣府游擊將軍。隆慶中,遷大同新平堡參將。寇大入,掠山陰、懷仁、應州。將吏並獲罪,獨貴與兄副將錦拒戰有功,受賞。
萬曆初,再遷大同副總兵。十年冬,以都督僉事充寧夏總兵官。無何,徙鎮大同。時諸部納款久,扯力克襲封順義王,奉中國益虔。貴頻以安邊勞蒙賜賚。
十九年爲閱視少卿曾乾亨所劾,謫戍邊。明年,寧夏哱拜反。廷議貴健將知兵,且多畜家丁,乃起戍中爲副將,總兵討賊。屢攻城不克。其五月,哱拜以套寇五百騎圍平虜堡,貴選精卒三百間道馳卻之。俄以總督魏學曾命撫著力兔、銀定、宰僧於橫城,啖以重利,皆不應,貴乃還攻城。寧夏總兵董一奎攻其南,固原總兵李煦攻其西,故總兵劉承嗣攻其北,牛秉忠攻其東,貴以游兵主策應。哱拜自北門出戰,將往勾套部,貴逐之入城,別遣將馬孔英、麻承詔等擊套寇援兵,俘斬百二十人。拜初與套部深相結,諸部長稱之爲王。日坐著力兔帳中,主籌畫,至是不敢復出。俄朝命蕭如薰代董一奎,盡將諸道援兵,以貴爲副。而李如松軍亦至,攻益急。賊奉黃金、繡蟒於卜失兔等,請急徇靈州,先據下馬關,沮饟道。卜失兔與莊禿賴果合兵犯定邊,而宰僧從花馬池西沙湃入。貴迎擊,挫宰僧於石溝。會董一元搗土昧巢,諸部長俱解去。賊復乞援於著力兔,擁眾大入。如松率勁騎迎戰張亮堡,自卯迄巳,敵銳甚。會貴及李如樟等兵至,夾擊之,寇乃卻。逐北至賀蘭山,獲首級百二十餘。持示賊,賊益恟懼。無何城破,賊盡平。貴以功增秩,予蔭。尋擢總兵官,鎮守延綏。
二十二年七月,卜失兔糾諸部深入定邊,營張春井。貴乘虛搗其帳於套中,斬首二百五十有奇。還自寧塞,復邀其零騎。會寇留內地久,轉掠至下馬關。寧夏總兵蕭如薰不能御,總督葉夢熊急檄貴赴援。督副將蕭如蘭等連戰曬馬台、薛家窪,斬首二百三十有奇,獲畜產萬五千。帝爲告廟宣捷,進署都督同知,予世蔭。明年,卜失兔復入塞,掠八日而還。順義王扯力克約之納款,不從,復擬大入。貴勒兵萬五千人:游擊閻逢時等出紅山爲中軍,參將師以律等出高家堡、神木、孤山爲左軍,參將孫朝梁等出定邊、安邊、平山爲右軍,而自以大軍當一面。銜枚疾趨,逾塞六十里。寇莫知所防,大潰。俘斬四百有奇,獲馬駝牛羊千五百。再進秩,予蔭。尋以病歸。
二十五年,日本封事敗,起貴備倭總兵官,赴朝鮮。已,加提督,盡統南北諸軍。貴馳至王京,倭已入慶州,據閒山島,圍南原。守將楊元遁,全州守將陳愚衷亦遁,倭乘勢逼王京。貴別遣副將解生守稷山,朝鮮亦令都體察使李元翼出忠清道遮賊鋒。生頗有斬獲功,參將彭友德亦破賊青山。倭將行長退屯井邑,清正還慶州。經略邢玠、經理楊鎬先後至,分兵三協:左李如梅,右李芳春、解生,中高策。貴與鎬督左右協兵專攻清正。策駐宜寧,東援兩協,西扼行長。諸軍至慶州,倭悉退屯蔚山,如梅誘敗之。清正退保島山,築三砦自固。游擊茅國器率死士拔其砦,斬馘六百五十,諸軍遂進圍其城。城新築以石,堅甚,將士仰攻多死。圍十日,倭襲敗生兵。明年正月二日,行長來援,九將兵俱潰。賊張旗幟江上,鎬大懼,倉皇撤師,以捷奏。既而敗狀聞,帝罷鎬,責貴以功贖。與劉綎、陳璘、董一元分四路。貴居東,當清正,數戰有功。會平秀吉死,官軍益力攻。十一月,清正先遁,貴遂入島山、西浦諸路,共俘斬二千二百有奇。明年三月,旋師。進右都督,予世蔭。
三十八年命貴鎮遼東。泰寧炒花素桀驁,九子各將兵,他部宰賽、煖兔又助之。邊將畏戰,但以增歲賞爲事,寇益無所忌。明年,臨邊要賞,將士出不意擊之,拔營遁,徙額力素居焉。其地忽天鳴地震,炒花驚懼,再徙渡老河,去邊幾四百里,其第三子色特哂之,南移可可毋林,伺隙入犯。貴伏兵敗之,追北至白雲山,斬馘三百四十有奇。色特憤,謀復讎。糾宰賽、以兒鄧,皆不應。乃東糾卜言顧伯要兒,西糾哈剌漢乃蠻,合犯清河,皆潰。以兒鄧等懼,代炒花求款,邊境乃寧。明年,插漢虎墩兔以三萬騎入掠穆家堡。御之敗去。其夏,貴引病乞罷,詔乘傳歸。
貴果毅驍捷,善用兵,東西並著功伐。先後承特賜者七,錫世蔭者六。及歿,予祭葬。稱一時良將焉。
兄錦,少從父行陣,有戰功。累官千總,協守大同右衛。千戶魏昂者,坐罪亡入沙漠,引寇至城下,挾取妻子,錦伏甲禽之。俺答圍城,數突圍,城卒完。尋以殺人,並父奪官下吏。當事以塞上方用兵,而錦父子兄弟並敢戰,曲法貸之。屢遷宣府游擊將軍。以勤王功,進秩一等,遷大同參將。隆慶初,進本鎮副總兵,從趙岢出塞敗寇兵,與弟貴並有保境功。俺答納款,錦招塞外叛人歸者甚眾。萬曆五年擢山西總兵官。尋改鎮宣府,卒。
錦子承勛,遼東副總兵,都督僉事,南京後府僉書。從子承恩,都督同知,宣府、延綏、大同總兵官。更歷諸鎮,以勇力聞。後起援遼東,屢退避,下獄當死。詔內馬八百匹免罪,其家遂破。承詔,寧夏參將。從平哱拜有功。後爲蒼頭所弒。承訓,薊鎮副總兵。承宣,洮、岷副總兵。承宗,遼東副總兵。天啟初,戰死沙嶺。
麻氏多將才。人以方鐵嶺李氏,曰「東李西麻」。
贊曰:自俺答款宣、大,薊門設守固,而遼獨被兵。成梁遂擅戰功,至剖符受封,震耀一時,倘亦有天幸歟?麻貴宣力東西,勛閥可稱。兩家子弟多歷要鎮,是以時論以李、麻並列。然列戟擁麾,世傳將種,而恇怯退避,隳其家聲。語曰「將門有將」,諸人得無愧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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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二百三十九‧列傳第一百二十七 張臣子承蔭 孫應昌 全昌 德昌 董一元王保 杜桐弟松 子文煥 孫弘域 蕭如薰 達雲尤繼先 官秉忠 柴國柱 李懷信
張臣,榆林衛人。起行伍,爲隊長。蹻捷精悍,搏戰好陷堅。從千總劉朋守黃甫川。朋遇寇喪馬被圍,臣單騎馳救,射中其魁,奪馬載朋歸,由此知名。旋代朋職,屢戰跨馬梁、李家溝、高家堡、田家梁、西紅山,並有功,遷宣府膳房堡守備。寇嘗大入,環攻堡,欲生得臣。臣召麾下酌水爲酒,歡呼歌飲,寇莫測所爲,不敢登。臣夜決圍出,取他道以歸。上官壯之,擢延綏入衛游擊將軍。
隆慶元年九月,土蠻大入昌黎、撫寧、樂亭、盧龍,游騎至灤河。諸將莫敢戰,臣獨勒兵赴之。遼帥王治道曰:「敵眾我寡,往必無利。」臣不顧,率所部千人擐甲直馳,呼聲震山谷,寇以數騎嘗,奮前斬之。追至棒槌崖,斬首百十餘級,墜崖死傷者無算。事寧,薊鎮諸將悉獲罪,臣以功增秩二級。無何,寇潛入場子嶺,參將吳昂被殺,命臣代之。尋進副總兵,領總督標下事,改守薊鎮西協。
萬曆初,錄秋防功,進署都督僉事。炒蠻潛入古北口,參將范宗儒追至十八盤山,戰歿,餘眾被圍。臣急偕游擊高廷禮等馳救,寇始去,坐鐫一秩。五年春,以總兵官鎮守寧夏。順義王俺答報怨瓦剌,欲取道賀蘭,臣不可,俺答恚,語不遜。臣夜決漢、唐二渠水,道不通,復陳兵赤水口,俺答乃從山後去。三歲互市,毋敢嘩者。閱邊給事中以苛禮責望,劾罷之。
十一年,小阿卜戶犯黑峪關,守將陳文治以下俱逮系。詔起臣副總兵,駐守馬蘭峪。會朵顏長昂屢擾邊,薊鎮總兵官楊四畏不能御,乃調四畏保定,而徙臣代之。長昂雅憚臣,使其從母土阿、妻東桂款關乞降,乃撫賞如初。猛可真者,俺答弟老把都棄妾也,坐與小阿卜戶犯黑峪關,罷歲賞。既納款,復猖獗,以謾詞報邊臣,而令大嬖只代爲謝罪。大嬖只者,順義王乞慶哈棄妾也。臣等測其詐,令將士出塞捕二十三人,系之獄,令還我被掠人。猛可真以所愛者五人在俘中,許獻還所掠,親叩關索故賞。臣等並召大嬖只入演武場,譙責甚厲。兩婦叩頭請死,乃貸之。先後獻還八十餘人,中有被拘數十年者。臣以功紀錄優敘。尋進署都督同知,召僉書左府事。出爲陝西總兵官,鎮守固原。
十八年春,移鎮甘肅。火落赤犯洮、河,卜失兔將往助之,其母泣沮,不從,遂攜妻女行,由永昌宋家莊穴牆入。臣逆戰水泉三道溝,手格殺數人,奪其坐纛。卜失兔及其黨炒胡兒並中流矢走,臣亦被創。將士斬級以百數,生獲其愛女及牛馬羊萬八百有奇。卜失兔仰天大慟曰:「傷哉我女,悔不用母言,以至此也。」自是不敢歸巢,與宰僧匿西海。已,屬宰僧謝罪,其母及順義王亦代爲言,乃還其女,而使歸套。臣以功進秩爲真。
時諸部長桀驁甚,經略鄭洛專主款。臣以爲不足恃,上書陳八難、五要。大略云:邊薄兵寡,餉絀寇驕,諸部順逆難明,宜復額兵,嚴勾卒,足糧餉,分敵勢,明賞罰。且以創重乞歸,帝不許。後二年,謝病去。臣更歷四鎮,名著塞垣,爲一時良將。
子承蔭,由父蔭積功至延綏副總兵。勇而有謀,尤精騎射,數鏖戰未嘗挫衄。萬曆三十七年代王威爲延綏總兵官。沙計及猛克什力數犯邊。是年冬,復犯波羅、神木。承蔭邀卻之,追斬八十餘人。沙計欲修貢,守臣惡其反覆,拒之,益徙近邊,以數千騎犯雙山堡。承蔭擊走之,俘斬百二十有奇。四十年,沙計復入塞。承蔭遮擊之向水,斬首百七十餘級。積前功,進署都督同知,世蔭本衛副千戶。是歲,遼東總兵官麻貴罷,敕承蔭馳代之。蟒金諸部近寧前,守將祖天壽間出獵,被圍曹莊,將士死者二百三十人,被掠者六百餘人,天壽以數騎免。事聞,論死。承蔭初抵任,獲免。敖克等犯中後所,拒斬其二長,余走出塞。時虎墩兔、炒花、煖兔、宰賽逼處遼境,無歲不犯邊。承蔭未至時,虎墩兔以三萬騎犯穆家堡,參將郎名忠等遏斬其四十餘騎。及再舉,守將梁汝貴襲破其營。已而乃蠻諸部連犯中後所、連山驛,副總兵李繼功等力戰,殪其魁,徐引去。自是虎墩兔所屬貴英哈等三十餘部悉奉約束,遼西得少安。承蔭旋以病去。甫歲余,起守薊鎮。未至,復改鎮遼東。
四十六年四月,我太祖高皇帝起兵,拔撫順,巡撫李維翰趣承蔭赴援。承蔭急率副將頗廷相、參將蒲世芳、游擊梁汝貴等諸營並發,次撫順。承蔭據山險,分軍三,立營浚濠,布列火器。甫交鋒,大清兵蹴之,大潰。承蔭、世芳皆戰死。廷相、汝貴已潰圍出,見失主將,亦陷陣死。將士死者萬人,生還者十無一二,舉朝震駭。既而撫安、三岔兒、白家沖三堡連失,詔逮維翰,贈承蔭少保、左都督,立祠曰精忠,世蔭指揮僉事。廷相以下,贈蔭有差。
承蔭子應昌、全昌、德昌。應昌嗣祖臣職,當爲指揮僉事。以父陣亡,增三秩爲都司僉書,經略楊鎬用爲左翼游擊。四路出師,使從李如柏。天啟元年,遷大同井坪參將,調延綏。二年秋,河套入犯,不能御,免歸。督師孫承宗召置麾下,命駐錦州。承宗去,高第盡撤松、錦守具,應昌亦歸。
崇禎二年,總督楊鶴檄應昌署定邊鎮將事。河套入寇,擊斬百二十餘級,擢昌平副總兵,鶴遂薦應昌以副將鎮定邊。四年春,神一元陷保安,應昌偕左光先破斬一元。其弟一魁代領其眾,圍慶陽。應昌及杜文煥趨戰,圍始解。不沾泥圍米脂,應昌偕王承恩擊走之。楊鶴撫一魁,處之寧塞,而殺其黨茹成名。賊黨張孟金、黃友才懼,挾一魁以叛。延綏巡撫張福臻令應昌及馬科擊之,斬首千七百餘級。友才走,一魁守不下。其冬,洪承疇代鶴,命參政戴君恩、總兵曹文詔同應昌討之。數敗賊,賊棄城走。文詔偕應昌擊敗之駙馬溝。明年春,應昌擒友才。混天猴陷宜君、鄜州,襲靖邊,應昌追敗之,射傷賊將白廣恩。八月,山西總兵官馬士麟病免,擢應昌都督僉事代之。言者謂寧武卒善逃,宜令應昌率所部三千人以從,報可。王之臣陷臨縣。其地倚黃雲山,榆林河水出焉,入於黃河。城三面峭壁,西阻水。巡撫許鼎臣、總督張宗衡督兵攻。賊與土寇田福、田科等相倚,久不拔。會王自用陷遼州,逼會城。鼎臣還,專以恢復責應昌。六年春,賊約福劫官軍,撫標中軍陳國威因偽稱之臣往逆,斬福頭懸城下,急擊,賊始降。
應昌在關中,威名甚著。及是選懦逗撓,務與賊相避。總督宗衡五檄之不赴,奏諸朝,限應昌與文詔三月平賊。應昌避賊不擊,殺良民冒功,爲巡按御史李嵩、兵科祝世美所劾。帝乃遣近侍爲應昌內中軍。七月,部卒潰鳴謙驛。監視中官劉允中劾其避賊,帝猶貸之,令會剿畿南賊。久之,擊賊平山,偽報首功,連爲允中及巡按御史馮明玠、真定巡撫周堪賡所劾,帝令圖功自贖。七年春,追賊靈寶,稍有功。已,擊賊均州五嶺山,敗績。身中一矢,退還河南。其弟全昌爲宣府總兵官。宣府有警,令應昌援,又無功,令解職候勘。
八年,洪承疇出師河南,令率私家士馬以從。三月抵信陽。會賊大入秦,承疇命應昌及鄧玘、尤翟文防漢江南北。玘死,承疇以賊必由鳳縣棧道直入略陽,改令應昌、翟文自鄖陽轉赴興安、漢中,以會左光先、趙光遠諸軍。至六月,艾萬年、曹文詔相繼戰歿,賊盡趨西安,承疇急檄應昌及光先還救。八月,李自成陷咸陽。越二日,應昌、光先兵至,擊斬四百四十餘級,獲軍師一人。及全昌兵敗陷賊,其潰卒歸關中,掠沿河州縣。山西巡撫吳甡請令應昌收置麾下,應昌已得疾,不能軍。無何卒。
全昌由蔭敘,歷官靈州參將。崇禎四年與同官趙大胤擊點燈子於中部,已,連戰郃陽、韓城,首功多。巡撫練國事請加二將副將銜。大胤駐耀州、富平間,扼賊西路;全昌駐韓城、郃陽間,扼賊東路。五年七月代應昌爲定邊副總兵。曹文詔追賊隴州、平、鳳界,全昌及馬科率千人應之,殄滅殆盡。
明年五月擢署都督僉事,充總兵官,鎮守宣府。應昌方鎮山西,兄弟接壤爲大帥。明年七月,大清兵西征插漢,旋師入其境。攻圍龍門、新城、赤城、克保安州,薄鎮城,全昌嬰城固守。已而大清兵西行,全昌進兵應州。帝以其孤軍,敕吳襄、尤世威赴援,不應。全昌至渾源,以捷聞,還軍葛峪、羊房口。襄等復不援。八月,大清兵再入其境。閏八月四日克萬全右衛,他城堡多失守。既解嚴,兄應昌以罪解職,命全昌並將其軍。兵科常自裕言文臣張宗衡等重論,而武臣輕貸,非法。於是全昌與文詔並戍邊。用山西巡撫吳甡請,命全昌、文詔爲援剿總兵官,與猛如虎等大破高加計。
八年春,會洪承疇於汝寧,擊敗汝州賊。俄西入關,與祖大弼敗賊涇陽。未幾,敗賊醴泉。五月與賀人龍敗老回回於秦王嶺。尋解鳳翔圍,走賊秦州,敗之張家川。已而都司田應龍、張應龍戰死,艾萬年、曹文詔相繼歿,官軍益衰,賊盡趨西安。承疇急檄全昌及曹變蛟先赴渭、華格其前,親督軍尾其後,卻賊紅鄉溝,賊乃南入商、雒。承疇又命全昌及趙光遠提兵三千截潼關大峪口,部卒大嘩,闌入滎澤,劫庫殺人。河南巡撫玄默請急援盧氏,不聽。光遠擅歸關中,全昌迤邐至潁州。九月中,追蠍子塊於沈邱瓦店,戰敗被執,賊挾之攻蘄、黃。全昌因代賊求撫,總理盧象昇不許,責全昌喪師辱國,曰「賊果欲降,可滅其黨示信」。賊不聽命。久之,全昌脫歸,謁象昇陽和。象昇令募兵山、陝。尋薦之朝,令赴軍前立功,帝不許。十年四月,以楊嗣昌言逮付法司,謫戍邊衛。
德昌,崇禎初爲清水營守備。三年夏,剿王嘉胤被傷,坐奪官。久之,起歷保定參將,連破土寇仁義王。十四年春,總督楊文岳命從虎大威以五千人援開封,不敢進。其冬,擢保定副總兵,仍從文岳,數有功。十六年卒。贈特進榮祿大夫,左都督。
董一元,宣府前衛人。父暘,嘉靖中爲宣府游擊將軍。俺答犯滴水崖,力戰死。贈官錫蔭,春秋世祀。兄一奎,都督僉事。歷鎮山西、延綏、寧夏三邊,以勇敢著。一元勇如兄,而智略過之。嘉靖時,歷薊鎮游擊將軍。土蠻、黑石炭等以萬餘騎犯一片石,總兵官胡鎮御之,一元功最,超俸三級,遷石門寨參將。隆慶初,破敵棒槌崖,功復最。再進二級,遷副總兵,駐防古北口。移守宣府。
萬曆十一年以都督僉事爲昌平總兵官,尋徙宣府。十五年徙薊州。久之,劾罷。鄭洛經略洮、河,命一元練兵西寧。火落赤入犯,一元擊之西川,多所斬獲。尋以副總兵協守寧夏,擢延綏總兵官。哱拜之亂,套中諸部長悉助之。一元乘其西掠,輕騎搗土昧巢,獲首功百三十,驅其畜產而還,寇內顧引去。進署都督同知,入爲中府僉事。
遼東自李成梁後,代以楊紹勛,一歲三失事。尤繼先繼之,半歲病去。廷議擇帥,乃以命一元。泰寧速把亥爲官軍所殺,其次子把兔兒常欲復讎。從父炒花及姑婿花大助之,勢益強。西部卜言台周,故插漢土蠻子也,部眾十餘萬,與把兔兒東西相倚,數侵邊。至是卜言合一克灰正、腦毛大諸部,聲犯廣寧。而把兔兒以炒花、花大、煖兔、伯言兒之眾營舊遼陽,將入掠鎮武、錦、義。一元與巡撫李化龍策曰:「卜言雖眾,然去邊遠,我特患把兔兒及炒花耳。今其眾不過萬騎,破之則西部將不戰走。」乃遣副將孫守廉馳右屯御西部,而親將大軍匿鎮武外,爲空營待之。寇騎馳入營,大笑,以爲怯,乃深入。官軍忽從中起,奮呼陷陣,自午至酉。寇大奔,逐北七十餘里,至白沙堝。俘斬五百四十有奇,獲馬駝二千計。伯言兒中矢死,把兔兒亦傷,餘眾終夜馳,天明駐馬環哭。其明日,卜言台周入右屯,攻五日夜。守廉等固守,乃引去。時二十二年十月也。捷聞,帝大喜,祭告郊廟,宣捷行賞,進一元左都督,加太子太保,蔭本衛世指揮使。兵部尚書石星以下亦進秩有差。
伯言兒最慓悍,諸部倚以爲強。嘗誘殺慶雲守備王鳳翔,坐革歲賞。至是被殲,諸部爲奪氣,其部下遂納款。把兔兒、炒花及卜言台周、瓜兔兒、歹青復臨邊駐牧,期以明年正月略遼、沈東西。一元慮歲晏不備,爲寇所乘,乃先西巡以遏其鋒。化龍亦留弱卒廣寧,數西發以疑寇。一元提健卒,踏冰渡河,監軍楊鎬與之俱。度墨山,天大雪,將士氣益奮。行四百里,三日夜乃抵其巢。斬首百二十級,獲牛馬甲仗無算,全師而還。把兔兒以鎮武創重,嘆曰:「我竟不獲報父讎乎?」未幾死,其眾散亂,諸部悉遠遁。一元以功進世蔭二秩。久之,以病歸,命王保代。
朝鮮再用師,詔一元隸總督邢玠麾下,參贊軍事。尋代李如梅爲御倭總兵官。時兵分四路。一元由中路,御石曼子於泗州,先拔晉州,下望晉,乘勝濟江,連毀永春、昆陽二寨。賊退保泗州老營,攻下之,游擊盧得功陣歿。前逼新寨。寨三面臨江,一面通陸,引海爲濠,海艘泊寨下千計,築金海、固城爲左右翼。一元分馬步夾攻。步兵游擊彭信古用大棓擊寨,碎其數處。眾軍進逼賊濠,毀其柵。忽營中炮裂,煙焰漲天。賊乘勢衝擊,固城援賊亦至。騎兵諸將先奔,一元亦還晉州。事聞,詔斬游擊馬呈文、郝三聘,落信古等職,充爲事官;一元亦奪宮保,貶秩三等。會關白死,倭遁走。石曼子爲陳璘所殲,一元得還故秩,賚銀幣。久之卒。一元歷鎮沖邊,並著勞績。與麻貴、張臣、杜桐、達雲爲邊將選雲。
王保,榆林衛人。驍勇絕倫,起行伍,積功爲延綏參將。萬曆十六年遷延綏、定邊副總兵。十九年冬,擢署都督僉事,充昌平總兵官,尋改山西。薊鎮總兵官張邦奇被劾,命保與易任。自嘉靖庚戌後,薊鎮重於他鎮。穆宗有詔,獲大小部長者破格酬,他鎮不得比。迨俺答款塞,宣、大、山西三鎮烽煙寂然。陝西四鎮以火落赤敗盟,始復用兵,然寇弱易御。獨泰寧、插漢諸部時時犯遼東。而薊門密邇王畿,與遼帥俱慎選。以保有威望,用之。朵顏長昂當張臣鎮薊時納款。居五六年,復連寇石門路、木馬峪、花埸谷,遂罷其市賞。後偕銀燈寇山海關。已,又馳喜峰口要賞。邦奇佯許增市,誘殺其通事二十五人。長昂益怒,犯大青山。頃之,遣其黨小郎兒等潛伏喜峰口,射殺偵卒。會保已至,遂禽之。長昂每資小郎兒籌策,懼而謝罪,獻還被掠人畜,保乃釋還小郎兒。長昂補五貢,邊吏始補二賞,互市如初。御史陳遇文援穆宗詔以請,進保署都督同知,副將張守愚以下皆進秩。
薊三協南營兵,戚繼光所募也,調攻朝鮮,撤還,道石門,鼓譟,挾增月餉。保誘令赴演武場,擊之,殺數百人,以反聞。給事中戴士衡、御史汪以時言南兵未嘗反,保縱意擊殺,請遣官按問。巡關御史馬文卿庇保,言南兵大逆有十,尚書石星附會之,遂以定變功進保秩爲真,蔭子。督撫孫礦、李頤等亦進官受賜,時論尤之。
二十三年冬,順義王扯力克弟趕兔率三軍犯白馬關及東西台,爲守備徐光啟,副將李芳春、戴延春所卻。明年秋,復偕部長倒布犯黑谷頂,敗而去。保度其再至,分營開連口及橫河兒。[寇果馳橫河。官軍夜半疾抵石塘嶺,襲其營。寇大驚潰,乘勢追出塞。其冬,復犯羅文峪,敗去。詔代一元鎮遼東。朝鮮再用師,敕保防海,卒於海州。贈左都督。
子學書,宣府總兵官。學詩、學禮並副總兵。學書既里居,守榆林城,拒李自成,不屈死。
杜桐,字來儀,崑山人,徙延安衛。萬曆初,由世蔭累官清水營守備,以謀勇著。遷延綏入衛游擊將軍,改古北口參將。用總督梁夢龍薦,擢延綏副總兵。十四年就拜署都督僉事,充總兵官。
時卜失兔以都督同知爲套中主,威令不行,其下各雄長志常叵測。朔漠素無痘症,自嘉靖庚戌深入石州,染此症,犯者輒死。打兒漢者,卜失兔祖吉能部落也,數將命奉貢,累官指揮同知。一日互市還,與其儕禿退台吉等俱染痘死。禿退子阿計疑邊吏鴆其父,思亂。及卜失兔西助火落赤共擾河西,諸部遂蠢動。十九年冬,打兒漢子土昧與他部明安互市訖,復臨邊要賞,聲犯內地。桐與巡撫賈仁元計先出兵襲之。乃令參將張剛自神木,游擊李紹祖自孤山,桐率輕騎自榆林,三道並出。遇寇力戰,大破之,斬首四百七十餘級,馘明安而還。延綏自吉能納款,塞上息肩二十年,自此兵端復開。明安子擺言太日思報復,寇鈔無已時矣。桐先被劾罷,以是役功,超授右都督,僉書後府。
二十一年以總兵官鎮保定。二十四年徙延綏。明年再徙鎮寧夏。著力兔、宰僧入犯,逆戰水塘溝,俘斬百二十。寇益糾諸部連犯平虜、興武,桐督諸將馬孔英、鄧鳳、蕭如蕙等連破之,斬首二百餘級。而延綏將士亦數搗巢,諸部長懼,乞款,詞甚哀。三十年,二鎮撫臣孫維城、黃嘉善協謀撫之,乃復貢市。論功,文臣自內閣以下悉進官。桐以先去職,但賚銀幣,許復用而已。久之,卒於家。桐自偏裨至大帥,積首功一千八百,時服其勇。
弟松,字來清。有膽智,勇健絕倫。由舍人從軍,累功爲寧夏守備。萬曆二十二年,卜失兔掠張春井,大入下馬關。松偕游擊史見、李經以二千餘騎邀擊馬蓮井,小勝,誤入伏中,見戰死,松、經皆重傷,士卒死過半。麻貴援軍至,松復裹創力戰,寇始敗走。時松已進游擊將軍,論功遷延綏參將。貴大舉搗巢,松以右軍出清平塞,多所斬獲,進副總兵。尋以本官改寧夏東路。松爲將廉,尚氣不能容物。常因小忿薙髮爲僧,部議聽其歸。尋起孤山副總兵。三十三年擢署都督僉事,代李如樟鎮延綏。明年,套寇犯安邊、懷遠,松大破之,改鎮薊州。
三十六年夏,代李成梁鎮遼東。十二月敗敵連山驛。賴暈歹者,朵顏長昂子也,狡黠爲邊患。與從父蟒金潛入薊鎮河流口,大掠去。復結黃台吉謀犯喜峰口。松受總督王象乾指,潛搗黃台吉帳,以牽薊寇。乃從寧遠中左所夜馳至哈流兔,掩殺拱兔部落百四十餘級。以大捷聞,邀重賞,副使馬拯謂拱兔內屬,不當剿,彼且復讎,與松相訐。松忿,邀賞愈急,詔予之。拱兔果以無罪見剿怒,小歹青又數激之,乃以五千騎攻陷大勝堡,執守將耿尚仁支解之。深入小凌河,肆焚掠。游擊於守志遇於山口,大敗,死千餘人,守志亦重創。松駐大凌河,不敢救。遼人多咎松,朝議謂松前僅抵錦州邊十里,未嘗出塞,所殺乃保塞部落,悉縛殺之,非陣斬。松愈忿,言撫按諸臣附會馬拯,害其奇功。自提兵出塞,將搗巢以雪前恥,而所得止五級,士馬多陷大凌河。松益慚憤,數欲自經,盡焚其鎧胄器仗,置一切疆事弗問。兵部以聞,乃勒松歸里,而以王威代之。
松既廢,時多惜其勇,然惡其僨事,無推轂之者。至四十三年,河套寇大入,令松以輕騎搗火落赤營。獲首功二百有奇,復敘用。逾二年,薊遼多事,特設總兵官鎮山海關,以松任之。四十六年,張承蔭戰歿,詔松馳援遼陽。明年二月,楊鎬議四路出師。以撫順最沖,令松以六萬兵當之,故總兵趙夢麟、保定總兵王宣爲佐。期三月二日抵二道關,會李如柏等並進。松勇而無謀,剛愎使氣。二十九日夜,出撫順關,日馳百餘里,抵渾河。半渡,河流急,不能盡渡。松醉趣之,將士多溺河中。松遂以前鋒進,連克二小砦,松喜。三月朔乘勢趨撒爾湖谷口。時大清方築城界凡山上,役夫萬五千,以精騎四百護之。聞松軍至,精騎則盡伏谷口以待。松軍過將半,伏兵尾擊之,追至界凡渡口,與築城夫合據山旁吉林崖。明日,松引大軍圍崖,別遣將營撒爾湖山上。松軍攻崖,方戰,大清益千人助之,已又續遣二旗兵趨界凡以爲援,而遣六旗兵攻松別將於撒爾湖山。明日,六旗兵大戰,破撒爾湖山軍,死者相枕藉。所遣助吉林崖者,自山馳下擊松軍,二旗兵亦直前夾擊,松兵大敗,松與夢麟、宣皆歿於陣。橫屍亘山野,流血成渠。大清兵逐北二十里,至勺琴山而還。時車營五百尚阻渾河,而松已敗。頃之,馬林、劉綎兩軍亦敗,獨李如柏一軍遁還。事聞,朝議多咎松輕進。天啟初,贈少保左都督,世蔭千戶,立祠賜祭。宣亦贈官,立祠,世蔭指揮僉事。宣,榆林人。夢麟,見父岢傳。
桐子文煥,字弢武。由蔭敘,歷延綏游擊將軍,累進參將、副總兵。四十三年擢署都督僉事、寧夏總兵官。延綏被寇,文煥赴救,大破之。明年遂代官秉忠鎮延綏。屢敗寇安邊、保寧,長樂,斬首三百有奇。西路火落赤、卜言太懼,相率降。沙計數盜邊,爲文煥所敗,遂納款。既而復與吉能、明愛合,駐高家、柏林邊,要封王、補賞十事。文煥襲其營,斬首百五十。火落赤諸部落攢刀立誓,獻罰九九。九九者,部落中罰駝馬牛羊數也。已,沙計又伏兵沙溝,誘殺都指揮王國安,糾猛克什力犯雙山堡,復犯波羅。文煥擊破之,追奔二十餘里。當是時,套寇號十萬。然其眾分四十二枝,多者二三千,少不及千騎,屢不得志。沙計乃與吉能、明愛、猛克什力相繼納款,延綏遂少事。文煥尋以疾歸。
天啟元年再鎮延綏。詔文煥援遼,文煥乃遣兵出河套,搗巢以致寇。諸部大恨,深入固原、慶陽,圍延安,揚言必縛文煥,掠十餘日始去。命解職候勘。奢崇明圍成都,總督張我續請令文煥赴救。至則圍已解,偕諸軍復重慶。崇明遁永寧,文煥頓不進。尋擢總理,盡統川、貴、湖廣軍。度不能制賊,謝病去。坐延綏失事罪,戍邊。七年起鎮寧夏。寧、錦告警,詔文煥馳援,俄令分鎮寧遠。進右都督,調守關門。尋引疾去。
崇禎元年錄重慶功,蔭指揮僉事。三年,陝西群盜起,五鎮總兵並以勤王行。總督楊鶴請令文煥署延鎮事,兼督固原軍。數敗賊,賊亦日益多。會山西總兵王國梁擊王嘉胤於河曲,大敗,賊入據其城。部議設一大將,兼統山、陝軍協討。乃令文煥爲提督,偕曹文詔馳至河曲,絕饟道以困之。神一元陷寧塞,文煥家破。遂留文詔,令文煥西還。四年,御史吳甡劾其殺延川難民冒功,給事中張承詔復劾之,下獄褫職。十五年用總督楊文岳薦,以故官討賊。無功。復謝病歸。
子弘域,天啟初歷延綏副總兵。七年夏,文煥援遼,即擢總兵官,代鎮寧夏。積資至右都督。崇禎中,提督池河、浦口二營練兵,遏賊南渡,頗有功。十三年移鎮浙江。尋謝病去。國變後,文煥父子歸原籍崑山,卒。
蕭如薰,字季馨,延安衛人。萬曆中,由世蔭百戶歷官寧夏參將,守平虜城。
二十年春,哱拜、劉東暘據寧夏鎮城反,遣其黨四出略地。拜子承恩徇玉泉營,游擊傅桓拒守,爲其下所執。賊已徇中衛及廣武,參將熊國臣等棄城奔,列城皆風靡。賊黨土文秀徇平虜,獨如薰堅守不下。如薰妻楊氏,故尚書兆女也,賢而有智,贊夫死守,日具牛酒犒士。拜養子云最驍勇,引河套著力兔急攻。如薰伏兵南關,佯敗,誘賊入,射雲死,餘眾敗去。又襲著力兔營,獲人畜甚多。著力兔憤,復來攻,爲麻貴所卻,城獲全。初,帝聞如薰孤城抗賊,大喜,厚賚銀幣,擢官副總兵。六月遂以都督僉事爲寧夏總兵官,盡統延綏、甘肅、固原諸援軍。其秋竟與李如松等共平賊,再進署都督同知,蔭錦衣世指揮僉事;妻楊氏亦被旌。
二十二年八月,卜失兔西犯定邊,闌入固原塞,副將姜直不能御,遂由沙梁隤牆入,直抵下馬關,縱橫內地幾一月。如薰免官,直下吏。尋復以總兵官鎮守固原。套寇入犯,擊卻之。青海寇糾番族犯洮、岷,如黨及臨洮總兵孫仁御之,禽斬三百四十有奇,撫叛番五千人,獲駝馬甲仗無算。再鎮寧夏。銀定、歹成數入犯,輒挫衄去。徙鎮薊州。久之,罷歸。再起故官,鎮延綏。
天啟初,廷議京軍不足用,召邊將分營訓練。如薰典神機營。陛見,帝賜食加獎勞焉。明年出鎮徐州。俄召還京,復以總兵官鎮守保定。五年夏,魏忠賢黨劾其與李三才聯姻,遂奪職。崇禎初卒,賜恤如制。
如薰爲將持重。更歷七鎮,所在見稱。自隆慶後,款市既成,烽燧少警,輦下視鎮帥爲外府。山人雜流,乞朝士尺牘往者,無不饜所欲。薊鎮戚繼光有能詩名,尤好延文士,傾貲結納,取足軍府。如薰亦能詩,士趨之若騖,賓座常滿。妻楊氏、繼妻南氏皆貴家女,至脫簪珥供客猶不給。軍中患苦之,如薰莫能卻也。一時風會所尚,諸邊物力爲耗,識者嘆焉。
如薰祖漢,涼州副總兵、都督僉事。父文奎,京營副將、都督同知。兄如蘭,陝西副總兵、都督僉事,前府僉書;如蕙,寧夏總兵官、都督同知;如芷,提督南京教場、都督僉事。
達雲,涼州衛人。勇悍饒智略。萬曆中,嗣世職指揮僉事。擢守備,進肅州游擊將軍。炒胡兒入犯,偕參將楊濬擊敗之,遷西寧參將。
永邵卜者,順義王俺答從子也,部眾強盛。先嘗授都督同知,再進龍虎將軍。自以貢市在宣府,守臣遇己厚,不可逞,乃隨俺答西迎活佛,留據青海,與瓦剌他卜囊歲爲西寧患。嘗誘殺副將李魁。邊臣不能報,益有輕中國心。二十三年九月九日度將士必燕飲,擁勁騎直入南川。屬番偵告,雲設兵要害,令番人繞出朵爾硤口外,潛扼其背,而己提精卒二千與戰。方合,伏忽起,寇首尾不相顧,番人夾擊,大敗之。雲手馘其帥一人,斬首六百八十餘級。其走峽外者,又爲番人所殲。獲駝馬戎器無算。爲西陲戰功第一。所馘把都爾哈,即前殺李魁者,其地即魁陣亡處,時又皆九月也。先是,副將李聯芳爲寇所殺,總兵尤繼先生獲其讎。邊人以此二事爲快。
雲既勝,度寇必復至,厚集以待。逾月,寇果連真相、火落赤諸部,先圍番剌卜爾寨以誘官軍。番不能支,合於寇,寇遂逼西川。雲督諸軍營康纏溝,寇悉眾圍之,矢石如雨。雲左右衝擊,自辰至申,戰數十合。寇死傷無算,乃以長槍鉤杆專犯西寧軍。西寧軍堅不可破,寇始遁,追奔數十里而還。捷聞,帝大喜,遣官告郊廟,宣捷。大學士趙志皋以下悉進官。雲擢都督同知,蔭本衛世指揮使。寇歲掠諸番,番不敵則折而入寇。及寇敗遠徙,雲急招番,復業者七千餘戶。永邵卜連犯明沙、上谷,雲並擊走之。初,南川奏捷,雲已進副總兵,至是命以總兵官鎮守延綏。未幾,鎮甘肅。二十六年,永邵卜復犯西寧,參將趙希雲等陣歿,雲坐停俸。
甘、寧間有松山,賓兔、阿赤兔、宰僧、著力兔等居之,屢爲兩鎮患。巡撫田樂決策恢復。雲偕副將甘州馬應龍、涼州姜河、永昌王鐵塊等分道襲之。寇遠竄,盡拔其巢,攘地五百里,雲以功進右都督,蔭世指揮僉事。無何,青海寇糾眾分犯河西,五道俱有備,獻首功百七十有奇。松山既復,爲築邊垣,分屯置戍。錄功進左都督。寇戀其故巢,乘官軍撤防時潛兵入犯,雲據險邀擊之。寇大敗,斬首百六十。加雲太子少保。寇益糾其黨犯鎮番,雲及諸將葛賴等大破之,斬首三百七十餘級。帝爲告廟,行賞,進雲世蔭二秩。寇復入犯,雲破走之。
是時,寇失松山,走據賀蘭山。後連青海諸部寇鈔不已,銀定、歹成尤桀驁。三十三年連營犯鎮番。雲遣副將柴國柱擊之,寇大敗去。未幾,青海寇復大入,將士分道遮擊,生禽其長沙賴,余敗奔。三十五年敘功,雲增勛蔭。是年,松山、青海二寇復連兵犯涼州,雲逆戰紅崖,大獲,斬首百三十有奇。
雲爲將,先登陷陣,所至未嘗挫衄,名震西陲,爲一時邊將之冠。以秋防卒於軍。贈太子太保。子奇勳,萬曆末爲昌平總兵官。
尤繼先,榆林衛人。萬曆中,積功爲大同副總兵。十八年,火落赤、真相犯洮、河,副總兵李聯芳等戰死。詔進署都督僉事,充總兵官,代劉承嗣鎮守固原。寇據莽剌、捏工二川,日蠶食番族,且擾西寧。聞官軍大集,卜失兔又敗於水泉,乃乘冰堅渡黃河北走,留其黨可卜列、宗塔兒等五百餘人牧莽剌川南山。南山即石門大山口,走烏思藏門戶也。屬番來告,繼先乃令番以八百人前導,與故總兵承嗣,游擊原進學、吳顯等疾馳七百里,直抵南山。奮擊,大破之,斬首百五十有奇,生獲十二人。而拜巴爾的者,可卜列從子,前殺聯芳,至是被禽。師旋,寇尾至撒川。見有備,乃夜走。他寇犯鎮羌、西寧、石羊亦俱敗。火落赤遂徙帳西海。錄功,進秩爲真,增世蔭一秩。尋以病歸。起僉中軍府事。
二十一年冬爲遼東總兵官。炒花二千騎入韓家路,繼先督諸軍奮擊,寇乃去。再引疾歸。二十四年起鎮薊州。自戚繼光鎮守十年,諸部雖叛服不常,然邊警頗稀。寇嘗一入青山口,輒敗去。最後,長昂導班、白二部長入犯,道石門,闞山海關,京東民盡逃入通州。繼先出關,寇已縱掠寧前去。總督蹇達怒繼先不追擊,而繼先方收召降丁八百人,欲倚爲用。達乃疏言番情難馭,恐遺後憂,請調繼先別鎮,俾降丁隨往。部議以延綏杜松與易任,巡撫劉四科爭之。達復疏言:「守邊在自強,繼先獨言惟藉降丁。去歲出關,何竟不得降丁力?羽書狎至,邊隘虛實久爲所窺。呼吸變生,安所措手!」兵科宋一韓等力主達議,且劾繼先他事。繼先遂罷,卒於家。
繼先眇一目,習兵敢戰,時稱「獨目將軍」。
官秉忠,榆林衛人。萬曆中起世蔭,歷官固原參將,擢寧夏、甘肅副總兵。嘗與主將達雲大破寇於紅崖,銀定、歹成屢被挫去。移守薊鎮東協,積功加署都督同知。
四十年五月擢總兵官,代張承蔭鎮延綏。套寇犯保寧,秉忠督參將杜文煥等敗之白土澗。一日再捷,俘斬二百五十,馘其長十二人。無何,旗牌撒勒犯長樂,秉忠將輕騎追襲之,大獲。猛克什力犯保寧,秉忠又破之。已而猛克挾賞不獲,再寇保寧及懷遠,秉忠隨所向以勁騎遮擊,先後斬首二百二十有奇。猛克及旗牌復以千餘騎犯波羅,遙見保寧軍,遂遁出塞。
吉能者,卜失兔子,爲套中之主,士馬雄諸部。見卜失兔襲順義王,補其五年市賞,遂挾求封王,且還八年市賞。邊臣不許,則大怨。會他部鐵雷以痘瘡死,妄言邊吏毒殺之。而沙計盜邊,又被衄去。吉能遂合套中諸部,大舉入寇。東道高家、大柏油、神木、柏林,中道波羅,西道磚井、寧塞諸城堡盡被蹂躪。副將孫洪謨御之大柏油,中伏被圍。游擊萬化孚等不救,士卒死傷過半,洪謨遂降。秉忠聞寇入,急遣游擊張榜潛劫其營,又敗,死四百餘人。會故帥杜松、寧夏帥杜文煥援軍至,並破敵,而秉忠所部亦有斬獲,寇始退。然猶駐塞下,時鈔掠。秉忠亦屢出襲擊,多獲首功,竟以前負被劾去官。方候代,沙計謀從雙山、建安入犯,秉忠設伏待之。遂大敗去,斬其首二百有奇。
四十六年與劉綎、柴國柱等同被召,令僉書前府,尋赴援遼東。楊鎬之四路出師也,令秉忠防守鎮城。無何,辭疾歸。久之卒。子撫民,亦爲寧夏總兵官。
柴國柱,西寧衛人。萬曆中,由世蔭歷西寧守備。驍猛善射。從參將達雲擊寇南川,勇冠軍。錄功,進都指揮僉事。寇盜邊,輒爲國柱所挫。屢進涼州副總兵。
松山既復,方建堡置堠,寇數來擾,國柱頻擊卻之。銀定、歹成連兵寇鎮番,國柱馳救,斬首二百有奇,獲馬駝甲仗無算。青海寇大掠鎮羌、黑古城諸堡,守備楊國珍不能御,國柱急率游擊王允中等擊走之。銀定、歹成復犯河西,國柱邀擊,獲首功百二十。擢署都督僉事,陝西總兵官。
三十六年春,改鎮甘肅。銀定、歹成屢不得志,益寇鈔永昌。國柱馳與大戰,敗之,追至麻山湖,斬首百六十有奇。其部落復入寇,守備鄭崇雅等戰歿,國柱坐奪俸一年。河套、松山諸部長合兵入寇,國柱檄諸將分道擊,復斬首百六十。屢加右都督,世蔭指揮僉事。久之,罷官。
四十六年夏,召僉書都督府事。無何,代杜松鎮山海關。松敗歿,虎墩兔乘機犯邊,國柱等力遏之。尋移鎮瀋陽。謝病歸。天啟初,追錄邊功,加左都督。卒,賜恤如制。
李懷信,大同人。由世蔭歷都指揮僉事,掌山西都司。廉勤,數被推薦。萬曆中,遷延綏中路參將,進定邊副總兵。卜失兔、火落赤、鐵雷、擺言太等歲擾邊。定邊居延綏西,被患尤棘。懷信勇敢有謀,寇入輒敗。其先後鎮帥杜松、王威、張承蔭、官秉忠又皆一時選,故邊患雖劇,而士氣不衰。
四十三年擢甘肅總兵官,延人爲立生祠。松山寇入掠蘆溝墩諸處,懷信邀擊,大敗之。斬首三百有奇,獲駝馬甲仗無算。已,復分三道犯鎮番諸堡,懷信亦分遏之。寇引還,將士尾其後,獲首功百九十有奇。自後寇入多失利去,威名著河西。先是,陝西止設四鎮,自西寧多警,增設臨洮總兵官,遂爲五鎮。然惟甘、延最當敵沖,故擇帥常慎。而甘肅北有松山,南臨青海,諸部落環居其外,尤難御。懷信在鎮,邊人恃以無恐。
四十七年,遼東急,詔充援剿總兵官,馳赴遼東。時熊廷弼爲經略,令懷信偕柴國柱、賀世賢以四萬人守瀋陽。煖兔、炒花謀入犯,廷弼急移懷信戍首山,寇不敢入。俄泛懿有警,檄懷信御卻之。遼事益急,諸老將多引避。廷弼復負氣凌諸將,懷信不能堪,亦堅臥引疾去。天啟二年起鎮大同。明年罷。已,追錄邊功,進左都督。久之,卒於家。
贊曰:張臣諸人,勇略自奮,著效邊陲,均一時良將選也。董一元白沙堝、墨山之捷,奇偉不下王越。至承蔭與松,以將門子捐軀報國,視世所稱「東李西麻」者,相去何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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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二百四十‧列傳第一百二十八 葉向高 劉一燝兄一焜 一煜 韓爌 朱國祚朱國禎 何宗彥 孫如游孫嘉績
葉向高,字進卿,福清人。父朝榮,養利知州。向高甫妊,母避倭難,生道旁敗廁中。數瀕死,輒有神相之。舉萬曆十一年進士,授庶吉士,進編修。遷南京國子司業,改左中允,仍視司業事。
二十六年召爲左庶子,充皇長子侍班官。礦稅橫行,向高上疏,引東漢西邸聚錢事爲鑒,不報。尋擢南京禮部右侍郎。久之,改吏部。再陳礦稅之害,又請罷遼東稅監高淮,語皆切至。妖書獄興,移書沈一貫力諫。一貫不悅,以故滯南京九年。
後一貫罷,沈鯉亦去,朱賡獨當國。帝命增閣臣。三十五年五月擢向高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與王錫爵、于慎行、李廷機並命。十一月,向高入朝,慎行已先卒,錫爵堅辭不出。明年,首輔賡亦卒,次輔廷機以人言久杜門,向高遂獨相。
當是時,帝在位日久,倦勤,朝事多廢弛,大僚或空署,士大夫推擇遷轉之命往往不下,上下乖隔甚。廷臣部黨勢漸成,而中官榷稅、開礦,大爲民害。帝又寵鄭貴妃,福王不肯之國。向高用宿望居相位,憂國奉公,每事執爭效忠藎。帝心重向高,體貌優厚,然其言大抵格不用,所救正十二三而已。東宮輟講者五年,廷臣屢請不得命。三十七年二月,向高擇吉以請,亦不報。自是歲春秋必懇請,帝皆不納。貴妃王氏,太子生母也,薨四日不發喪。向高以爲言,乃發喪。而禮官上其儀注,稽五日不行。向高復爭之,疏乃下。福王府第成,工部以之國請,向高擬旨上。帝不發,改明春。及期迫,向高請先飭儀衛舟車,帝不納。四十一年春,廷臣交章請,復諭改明春。已,忽傳旨,莊田非四萬頃不行,廷臣大駭。向高因進曰:「田四萬頃,必不能足,之國且無日,明旨又不信於天下矣。且王疏引祖制,而祖制無有是事。曩惟世宗時景王有之。景王久不之國,皇考在裕邸,危疑不安。此何可效也?」帝報曰:「莊田自有成例,且今大分已定,何猜?」向高因疏謝,言:「皇考時,名位雖未正,然講讀不輟,情意通。今東宮輟講八年,且不奉天顏久,而福王一日兩見,以故不能無疑。惟堅守明春期,而無以莊田藉口,天下疑自釋。」帝報福王無一日兩見事。
向高有裁斷,善處大事。錦衣百戶王曰干者,京師奸人也,與孔學、趙宗舜、趙聖等相訐告。刑官讞未竟,曰干乃入皇城放炮上疏。刑官大驚,將擬曰乾死罪。曰干遂訐奏鄭妃內侍姜嚴山與學等及妖人王三詔用厭勝術詛咒皇太后、皇太子死,擁立福王。帝震怒,繞殿行半日,曰:「此大變事,宰相何無言?」內侍即跪上向高奏。奏言:「此事大類往年妖書,然妖書匿名難詰,今兩造具在,一訊即情得。陛下當靜處之,稍張皇,則中外大擾。至其詞牽引貴妃、福王,尤可痛恨。臣與九卿所見皆同,敢以聞。」帝讀竟太息曰:「吾父子兄弟全矣。」明日,向高又言:「曰干疏不宜發。發則上驚聖母,下驚東宮,貴妃、福王皆不安。宜留中,而別諭法司治諸奸人罪,且速定明春之國期,以息群喙,則天下帖然無事。」帝盡用其言,太子、福王得相安。貴妃終不欲福王之國,言明年冬太后七十壽,王宜留慶賀。帝令內閣宣諭。向高留上諭弗宣,請今冬預行慶壽禮,如期之國。帝遣中使至向高私邸,必欲下前諭。向高言:「外廷喧傳陛下欲假賀壽名留福王,約千人伏闕請。今果有此諭,人情益疑駴,將信王曰干妖言,朝端必不靜。聖母聞之,亦必不樂。且潞王,聖母愛子,亦居外藩,何惓惓福王爲?」因封還手諭。帝不得已從之,福王乃之國。
向高嘗上疏言:「今天下必亂必危之道,蓋有數端,而災傷寇盜物怪人妖不與焉。廊廟空虛,一也。上下否隔,二也。士大夫好勝喜爭,三也。多藏厚積,必有悖出之釁,四也。風聲氣習日趨日下,莫可挽回,五也。非陛下奮然振作,簡任老成,布列朝署,取積年廢弛政事一舉新之,恐宗社之憂,不在敵國外患,而即在廟堂之上也。」其言絕痛切。帝知其忠愛,不能行。
初,向高入閣。未幾,陳用人理財策,力請補缺官,罷礦稅。見帝不能從,乃陳上下乖離之病。兩疏乞罷,帝不允。向高自獨相,即請增閣臣,帝不聽。及吏部尚書孫丕揚以薦賢不用求去,向高特疏請留,亦不報,遂引疾。屢諭,乃出視事。已,又言:「臣屢求去,輒蒙恩諭留。顧臣不在一身去留,而在國家治亂。今天下所在災傷死亡,畿輔、中州、齊、魯流移載道,加中外空虛,人才俱盡。罪不在他人,臣何可不去。且陛下用臣,則當行其言。今章奏不發,大僚不補,起廢不行,臣微誠不能上達,留何益。誠用臣言,不徒縻臣身,臣溘先朝露,有餘幸矣。」帝不省。京師大水,四方多奏水旱。向高又言:「自閣臣至九卿台省,曹署皆空,南都九卿亦止存其二。天下方面大吏,去秋至今,未嘗用一人。陛下萬事不理,以爲天下長如此,臣恐禍端一發,不可收也。」帝亦不省。
四十年春,向高以歷代帝王享國四十年以上者,自三代迄今止十君,勸帝力行新政。因復以用人行政請,亦不報。向高志不行,無月不求去。帝輒優旨勉留。向高復言:「臣進退可置不問,而百僚必不可盡空,台諫必不可盡廢,諸方巡按必不可不代。中外離心,輦轂肘腋間,怨聲憤盈,禍機不測,而陛下務與臣下隔絕。帷幄不得關其忠,六曹不得舉其職,舉天下無一可信之人,而自以爲神明之妙用,臣恐自古聖帝明王無此法也。」
先是,向高疾,閣中無人,章奏就其家擬旨者一月。及是,向高堅臥益久,即家擬旨如前,論者以爲非體,向高亦自言其非,堅乞去。帝卒不命他相,遣鴻臚官慰留。至帝萬壽節,始起視事。其後,向高主癸丑會試,章奏皆送闈中,尤異事雲。帝考選科道七十餘人,命久不下。向高懇請數十疏,越二年乃下。言官既多,攻擊紛起。帝心厭之,章悉留中。向高請盡付所司,定其去留。因言:「大臣者,小臣之綱。今六卿止趙煥一人,而都御史十年不補,彈壓無人,人心何由戢?」帝但責言官妄言,而大僚迄不補。向高請增置閣臣,章至百餘上。帝始用方從哲、吳道南。向高疏謝,因引退,優詔不允。
四十二年二月,皇太后崩。三月,福王之國。向高乞歸益數,章十餘上。至八月,允其去。向高以三載考績,進太子太保、文淵閣大學士;敘延綏戰功,加少保兼太子太保,改戶部尚書、武英殿;一品三載滿,加少傅兼太子太傅,改吏部尚書、建極殿。至是,命加少師兼太子太師,賜白金百,彩幣四,表里大紅坐蟒一襲,遣行人護歸。
向高在相位,務調劑群情,輯和異同。然其時黨論已大起,御史鄭繼芳力攻給事中王元翰,左右兩人者相角。向高請盡下諸疏,敕部院評曲直,罪其論議顛倒者一二人,以警其餘,帝不報。諸臣既無所見得失,益樹黨相攻。未幾,又爭李三才之事,黨勢乃成。無錫顧憲成家居,講學東林書院,朝士爭慕與游。三才被攻,憲成貽書向高暨尚書孫丕揚,訟其賢。會辛亥京察,攻三才者劉國縉以他過掛察典,喬應甲亦用年例出外,其黨大嘩。向高以大體持之,察典得無撓,而兩黨之爭遂不可解。及後,齊、楚、浙黨人攻東林殆盡。浸尋至天啟時,王紹徽等撰所謂東林點將錄,令魏忠賢按氏名逐朝士。以向高嘗右東林,指目爲黨魁雲。
向高歸六年,光宗立,特詔召還。未幾,熹宗立,復賜敕趣之。屢辭,不得命。天啟元年十月還朝,復爲首輔。言:「臣事皇祖八年,章奏必發臣擬。即上意所欲行,亦遣中使傳諭。事有不可,臣力爭,皇祖多曲聽,不欲中出一旨。陛下虛懷恭己,信任輔臣,然間有宣傳滋疑議。宜慎重綸音,凡事令臣等擬上。」帝優旨報聞。旋納向高請,發帑金二百萬,爲東西用兵之需。
熹宗初政,群賢滿朝,天下欣欣望治。然帝本沖年,不能辨忠佞。魏忠賢、客氏漸竊威福,構殺太監王安,以次逐吏部尚書周嘉謨及言官倪思輝等。大學士劉一燝亦力求去。向高言:「客氏出復入,而一燝顧命大臣不得比保姆,致使人揣摩於奧穾不可知之地,其漸當防。」忠賢見向高疏刺己,恨甚。既而刑部尚書王紀削籍,禮部尚書孫慎行、都御史鄒元標先後被攻致仕去。向高爭不得,因請與元標同罷。帝不聽,而忠賢益恨向高。
向高爲人光明忠厚,有德量,好扶植善類。再入相,事沖主,不能謇直如神宗時,然猶數有匡救。給事中章允儒請減上供袍服。奄人激帝怒,命廷杖。向高論救者再,乃奪俸一年。御史帥眾指斥宮禁,奄人請帝出之外,以向高救免。給事中傅櫆救王紀,將貶謫,亦以向高言僅奪俸。紀既罷去,御史吳甡、王祚昌薦之,部議以故官召。忠賢怒,將重譴文選郎,向高亦救免。給事中陳良訓疏譏權奄,忠賢摘其疏中「國運將終」語,命下詔獄,窮治主使。向高以去就爭,乃奪俸而止。熊廷弼、王化貞論死,言官勸帝速決。向高請俟法司覆奏,帝從之。有請括天下布政司、府、州、縣庫藏盡輸京師者,向高言:「郡邑藏已竭,藩庫稍余。倘盡括之,猝有如山東白蓮教之亂,何以應之?」帝皆不納。
忠賢既默恨向高,而其時朝士與忠賢抗者卒倚向高。忠賢乃時毛舉細故,責向高以困之。向高數求去。四年四月,給事中傅櫆劾左光斗、魏大中交通汪文言,招權納賄,命下文言詔獄。向高言:「文言內閣辦事,實臣具題。光斗等交文言事曖昧,臣用文言顯然。乞陛下止罪臣,而稍寬其他,以消縉紳之禍。」因力求速罷。當是時,忠賢欲大逞,憚眾正盈朝,伺隙動。得櫆疏喜甚,欲藉是羅織東林,終憚向高舊臣,並光斗等不罪,止罪文言。然東林禍自此起。
至六月,楊漣上疏劾忠賢二十四大罪。向高謂事且決裂,深以爲非。廷臣相繼抗章至數十上,或勸向高下其事,可決勝也。向高念忠賢未易除,閣臣從中挽回,猶冀無大禍。乃具奏稱忠賢勤勞,朝廷寵待厚,盛滿難居,宜解事權,聽歸私第,保全終始。忠賢不悅,矯帝旨敘己功勤,累百餘言。向高駭曰:「此非奄人所能,必有代爲草者。」探之,則徐大化也。忠賢雖憤,猶以外廷勢盛,未敢加害。其黨有導以興大獄者,忠賢意遂決。於是工部郎中萬燝以劾忠賢廷杖,向高力救,不從,死杖下。無何,御史林汝翥亦以忤奄命廷杖。汝翥懼,投遵化巡撫所。或言汝翥,向高甥也,群奄圍其邸大噪。向高以時事不可爲,乞歸已二十餘疏,至是請益力。乃命加太傅,遣行人護歸,所給賜視彝典有加。尋聽辭太傅,有司月給米五石,輿夫八。
向高既罷去,韓爌、朱國禎相繼爲首輔,未久皆罷。居政府者皆小人,清流無所依倚。忠賢首誣殺漣,光斗等次第戮辱,貶削朝士之異己者,善類爲一空雲。熹宗崩,向高亦以是月卒,年六十有九。崇禎初,贈太師,諡文忠。
劉一燝,字季晦,南昌人。父曰材,嘉靖中進士,陝西左布政使。萬曆十六年,一燝與兄一焜、一煜並舉於鄉。越七年,又與一煜並舉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
一焜爲考功郎,掌京察。大學士沈一貫欲庇其私人錢夢皋、鍾兆斗等,屬一燝爲請。一燝謝不可,夢皋等竟以中旨留,由是忤一貫意。尋歷祭酒,詹事,掌翰林院事。四十五年春京察,黨人用事,謀逐孫承宗、繆昌期等,一燝力保持得免。故事,掌院無滿歲不遷者,一燝居四年始遷禮部右侍郎,教習庶吉士。光宗即位,擢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參預機務,偕何宗彥、韓爌並命。時內閣止方從哲一人。
萬曆末年,神宗欲用史繼偕、沈 3d36.gif 。兩人方在籍,帝命召之。未及至,帝復命宗彥、一燝、爌。明日復命朱國祚及舊輔葉向高。而宗彥、國祚、向高亦皆在籍,惟一燝、爌入直。甫拜命,帝已得疾,一燝偕諸臣召見乾清宮。明日九月朔,帝崩。諸臣入臨畢,一燝詰群奄:「皇長子當柩前即位,今不在,何也?」群奄東西走不對。東宮伴讀王安前曰:「爲李選侍所匿耳。」一燝大聲言:「誰敢匿新天子者?」安曰:「徐之,公等慎勿退。」遂趨入白選侍。選侍頷之,復中悔,挽皇長子裾。安直前擁抱疾趨出。一燝見之,急趨前呼萬歲,捧皇長子左手,英國公張惟賢捧右手,掖升輦。及門,宮中厲聲呼:「哥兒卻還!」使使追躡者三輩。一燝傍輦疾行,翼升文華殿,先即東宮位,群臣叩頭呼萬歲。
事稍定,選侍猶趨還乾清。時選侍居乾清。一燝曰:「乾清不可居,殿下宜暫居慈慶。」皇長子心憚選侍,然之。一燝語安曰:「主上沖年,無母后。外庭有事,吾受過;宮中起居,公等不得辭責。」明日,周嘉謨及左光斗疏請移宮。時首輔從哲徘徊其間,已,又欲緩移宮。一燝曰:「本朝故事,仁聖,嫡母也,移慈慶;慈聖,生母也,移慈寧。今何日,可姑緩耶?」初五日偕同官請即日降旨,佇立宮門以俟。選侍不得已,移噦鸞宮,天子復還乾清,事始大定。帝既踐阼,從哲被劾在告,一燝遂當國,與爌相得甚歡。念內廷惟王安力衛新天子,乃引與共事。安亦傾心向之。所奏請,無不從。發內帑,抑近幸,搜遺逸,舊德宿齒布滿九列,中外欣欣望治焉。
明年,天啟改元,瀋陽失。廷臣多請復用熊廷弼。一燝亦言:「廷弼守遼一載,殘疆宴然,不知何故翦除。及下廷議,又皆畏懼,不敢異同。嗣後軍國大事,陛下當毅然主持,敕諸臣洗心滌慮,悉破雷同附和,共憂國奉公。」帝優旨褒答。尋有詔盡謫前排廷弼者姚宗文等官。言路多怨一燝。一燝嘗言:「任天下事者,惟六官。言路張,則六官無實政。善治天下者,俾六官任事,言路得繩其愆,言官陳事,政府得裁其是,則天下治。」於是一切條奏悉下部議,有不經者,詔格之。
初,選侍將移宮,其內豎李進忠、劉朝、田詔等盜內府秘藏,過乾清門仆,金寶墮地。帝怒,悉下法司,案治甚急。群奄懼,構蜚語,言帝薄先朝妃嬪,致選侍移宮日,跣足投井,以搖惑外廷。御史賈繼春遂上安選侍書。刑部尚書黃克纘、給事中李春曄、御史王業浩輩張大其辭,欲脫盜奄罪。帝惡繼春妄言,且疑其有黨,將嚴譴之。一燝謂天子新即位,輒疑臣下朋黨,異時奸人乘間,士大夫必受其禍。乃具疏開帝意,爲繼春解,而反覆言朋黨無實。繼春得削籍去。御史張慎言、高弘圖疏救繼春,帝欲並罪,亦以一燝言而止。帝憾選侍甚,必欲誅盜奄。王安爲司禮,亦惡之。諸奄百方救,卒不得。久而帝漸忘前事,安亦爲魏忠賢排死,諸奄乃厚賄忠賢爲地,而上疏辨冤。帝果免朝、詔死,下其疏法司。一燝執奏,詔等議誅久,無可雪,疏直下部,前無此制。帝不得已,下其疏於閣。一燝復言:「此疏外不由通政司,內不由會極門,例不當擬旨,謹封還原疏。」由是忠賢輩大恨,朝等亦竟免死,益任用。
定陵工成,忠賢欲以爲功。一燝援故事,內臣非司禮掌印及提督陵工不得濫蔭,止擬加恩三等。諸言官論客氏被謫者,一燝皆疏救,又請出客氏於外。及言官交章論沈疑一燝主之,與忠賢、客氏等比,而齮一燝。一燝持大體,不徇言路意。言路頗怨。又密窺魏、客等漸用事,一燝勢孤,是年四月,候補御史劉重慶遂力詆一燝不可用。帝怒謫重慶。一燝再論救,不聽。而職方郎中余大成,御史安伸,給事中韋蕃、霍維華交章劾一燝。帝不問。既而維華外轉,其同官孫杰疑一燝屬嘉謨爲之,上疏力攻一燝。一燝疏辨求罷。帝已慰留,給事中侯震暘、御史陳九疇復劾之,並刺其結納王安。於是一燝四疏乞歸,忠賢從中主之,傳旨允其去。
先是,從哲去,帝數稱一燝爲首輔,一燝不敢當,虛位俟葉向高。及向高至,入讒言,謂一燝尼己。至是,知其無他,力稱一燝有翼衛功,不可去。帝復慰留,一燝堅臥不起。二年正月,疏十二上,乃令乘傳歸。既歸,兵部尚書張鶴鳴興奸細杜茂、劉一巘獄,欲指一巘爲一燝族,株連之。刑部尚書王紀不可,遂被斥去,而一燝得白。鶴鳴,一燝向所推轂者也。已而忠賢大熾,矯旨責一燝誤用廷弼,削官,追奪誥命,勒令養馬。崇禎改元,詔復官,遣官存問。一燝在位,累加少傅、太子太傅、吏部尚書、中極殿大學士。八年卒,贈少師。福王時,追諡文端。
一焜,字元丙。萬曆二十年進士。授行人。歷考功郎中,佐侍郎楊時喬典京察,盡斥執政私人。已,改文選,遷太常少卿,以憂去。久之,由故官擢右僉都御史,巡撫浙江。帝遣中官曹奉建鎮海寺於普陀山。一焜偕巡按李邦華爭不可,不聽。織造中官劉成卒,一焜屢疏請勿遣代。已得請,會命中官呂貴護成遺裝,奸人遂請留貴督織造,疏直達禁中。一焜與邦華極論其罪,帝卒命貴代之。一焜復疏爭,不報。貴既任,條行十事,多侵擾。一焜疏駁,且禁治其爪牙,貴爲斂威。一焜以暇築龕山海塘千二百丈,濬復餘杭南湖,民賴其利。御史沈珣誣訐其贓私,一焜自引去。卒,贈工部右侍郎。
一煜,兵部郎中。
韓爌,字象雲,蒲州人。萬曆二十年進士。選庶吉士。進編修,歷少詹事,充東宮講官。四十五年擢禮部右侍郎,協理詹事府。久之,命教習庶吉士。
泰昌元年八月,光宗嗣位,拜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入參機務。未幾,光宗疾大漸,與方從哲、劉一燝同受顧命。時宮府危疑,爌竭誠翼衛,中外倚以爲重。大帥李如柏、如楨兄弟有罪,當逮治,中旨寬之。爌與一燝執奏,逮如律。以登極恩,加太子太保、戶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從哲去,一燝當國,爌協心佐理。
天啟元年正月,兩人以帝爲皇孫時,未嘗出閣讀書,請於十二日即開經筵,自後日講不輟,從之。遼陽失,都城震驚。爌、一燝以人情偷玩,擬御札戒勵百官,共圖實效,帝納之。廷臣以兵餉大絀,合詞請發帑,爌、一燝亦以爲言,詔發百萬兩。大婚禮成,加少保、吏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蔭一子尚寶司丞。未幾,以貴州平苗功,加少傅、太子太傅、建極殿大學士。帝封乳母客氏爲奉聖夫人,大婚成,當出外,仍留之宮中。御史畢佐周切諫,六科、十三道復連署爭,皆不納。爌、一燝引祖制爲言,乃命俟梓宮發引,擇日出宮。
二年四月,禮部尚書孫慎行劾方從哲用李可灼紅丸藥,罪同弒逆,廷議紛然。一燝已去位,爌特疏白其事,曰:
  先帝以去年八月朔踐阼。臣及一燝以二十四日入閣。適鴻臚寺官李可灼雲有仙丹欲進。從哲愕然,出所具問安揭,有「進藥十分宜慎」語。臣等深以爲然,即諭之去。二十七日召見群臣,先帝自言不用藥已二十餘日。至二十九日遇兩內臣,言帝疾已大漸,有鴻臚寺官李可灼來思善門進藥。從哲及臣等皆言彼稱仙丹,便不敢信。是日仍召見。諸臣問安畢,先帝即顧皇上,命臣等輔佐爲堯、舜。又語及壽宮,臣等以先帝山陵對,則云:「是朕壽宮。」因問有鴻臚官進藥。從哲奏云:「李可灼自謂仙丹,臣等未敢信。」先帝即命傳宣。臣等出,移時可灼至,同入診視,言病源及治法甚合。先帝喜,命速進。臣等復出,令與諸醫商榷。一燝語臣,其鄉兩人用此,損益參半。諸臣相視,實未敢明言宜否。須臾,先帝趣和藥,臣等復同入。可灼調以進,先帝喜曰:「忠臣,忠臣。」臣等出,少頃,中使傳聖體服藥後暖潤舒暢,思進飲膳,諸臣歡躍而退。比申末,可灼出云:「聖上恐藥力不繼,欲再進一丸。」諸醫言不宜驟。乃傳趣益急,因再進訖。臣等問再服復何狀,答言平善如初。此本日情事也。次日,臣等趨朝,而先帝已於卯刻上賓矣,痛哉!
  方先帝召見群臣時,被袞憑几,儼然顧命。皇上焦顏侍側,臣等環跪徬徨,操藥而前,籲天以禱。臣子際此,憾不身代。凡今所謂宜慎宜止者,豈不慮於心,實未出於口,抑且不以萌諸心。念先帝臨御雖止旬月,恩膏實被九垓。爲臣子者宜何如頌揚,何如紀述。乃禮臣忠憤之激談,與遠邇驚疑之紛議,不知謂當時若何情景,而進藥始末實止如此。若不據實詳剖,直舉非命之凶稱,加諸考終之令主,恐先帝在天之靈不無恫怨,皇上終天之念何以爲懷。乞渙發綸音,布告中外,俾議法者勿以小疑成大疑,編摹者勿以信史爲謗史。
文震孟建言獲譴,論救甚力。
三年以山東平妖賊功,加少師、太子太師。時葉向高當國,爌次之。及楊漣劾魏忠賢二十四大罪,忠賢頗懼,求援於爌。爌不應,忠賢深銜之。既向高罷,爌爲首輔,每事持正,爲善類所倚。然向高有智術,籠絡群奄,爌惟廉直自持,勢不能敵。而同官魏廣微又深結忠賢,遍引邪黨。其冬,忠賢假會推事逐趙南星、高攀龍,爌急率朱國禎等上言:「陛下一日去兩大臣,臣民失望。且中旨徑宣,不復到閣,而攀龍一疏,經臣等擬上者,又復更易,大駭聽聞,有傷國體。」忠賢益不悅,傳旨切責。未幾,又逐楊漣、左光斗、陳於廷,朝政大變,忠賢勢益張。
故事,閣中秉筆止首輔一人。廣微欲分其柄,囑忠賢傳旨,諭爌同寅協恭,而責次輔毋伴食。爌惶懼,即抗疏乞休。略言:「臣備位綸扉,咎愆日積。如詰戎宜先營衛,而觀兵禁掖,無能紓宵旰憂。忠直尚稽召還,而搒掠朝堂,無能回震霆怒。後先諸臣之罷斥,諭旨中出之紛更,不能先時深念,有調劑之方,又不能臨事執持,爲封還之戇。皆臣罪之大者。皇上釋此不問,責臣以協恭,責同官以協贊。同官奉詔以從事,臣欲補過無由矣。乞亟褫臣官,爲佐理溺職之戒。」得旨:「卿親承顧命,當竭忠盡職。乃歸非於上,退有後言。今復悻悻求去,可馳驛還籍。」諸輔臣請如故事,加以體貌,不報。爌疏謝,有「左右前後務近端良,重綸綍以重仕途,肅紀綱以肅朝寧」語。忠賢及其黨益恨。爌去,朱國禎爲首輔。李蕃攻去之,顧秉謙代其位。公卿庶僚皆忠賢私人矣。
五年七月,逆黨李魯生劾爌,削籍除名。又假他事坐贓二千,斃其家人於獄。爌鬻田宅,貸親故以償,乃棲止先墓上。
莊烈帝登極,復故官。崇禎元年,言者爭請召用,爲逆黨楊維垣等所扼,但賜敕存問,官其一子。至五月,始遣行人召之。十二月還朝,復爲首輔。帝御文華後殿閱章奏,召爌等,諭以擬旨務消異同,開誠和衷,期於至當。爌等頓首謝,退言:「上所諭甚善,而密勿政機,諸臣參互擬議,不必顯言分合。至臣等晨夕入直,勢不能報謝賓客。商政事者,宜相見於朝房,而一切禁私邸交際。」帝即諭百僚遵行。
二年正月,大學士劉鴻訓以張慶臻敕書事被重譴,爌疏救,不聽。溫體仁訐錢謙益,御史任贊化亦疏訐體仁。帝召見廷臣,體仁力詆贊化及御史毛羽健爲謙益死黨。帝怒,切責贊化。爌請寬贊化以安體仁。帝因謂:「進言者不憂國而植黨,自名東林,於朝事何補?」爌退,具揭言:「人臣不可以黨事君,人君亦不可以黨疑臣。但當論其才品臧否,職業修廢,而黜陟之。若戈矛妄起於朝堂,畛域橫分於宮府,非國之福也。」又率同官力救贊化,不納。皇長子生,請盡蠲天下積逋,報可。
時大治忠賢黨,爌與李標、錢龍錫主之。列上二百六十二人,罪分六等,名曰「欽定逆案」,頒行天下。言者爭擊吏部尚書王永光,南京禮部主事王永吉言之尤力。帝怒,將罪之。爌等言永吉不宥,永光必不安,乃止奪俸一年。工部尚書張鳳翔奏廠、庫積弊。帝怒,召對廷臣詰責。巡視科道王都、高賚明二人力辨,帝命錦衣官執之,爌、標、龍錫並救解。而是日永光以羽健疏劾,請帝究主使者。爌退,申救都等,因言永光不宜請究言官。帝不納,然羽健卒獲免。
初,熊廷弼既死,傳首九邊,屍不得歸葬。至是,其子詣闕疏請。爌等因言:「廷弼之死,由逆奄欲殺楊漣、魏大中,誣以行賄,因盡殺漣等,復懸坐廷弼贓銀十七萬,刑及妻孥,冤之甚者。」帝乃許收葬。
時遼事急,朝議汰各鎮兵。又以兵科給事中劉懋疏,議裁驛卒。帝以問爌,爌言:「汰兵止當清占冒及增設冗兵爾。沖地額兵不可汰也。驛傳疲累,當責按臣核減,以甦民困,其所節省仍還之民。」帝然之。御史高捷、史 2138a.gif 以罪免,永光力引之。都御史曹於汴持不可,永光再疏爭。爌言,故事當聽都察院咨用。帝方眷永光,不從。九月以將行慶典,請停秋決,亦不從。
時逆案雖定,永光及袁弘勛、捷、輩日爲翻案計。至十月,大清兵入畿甸,都城戒嚴。初,袁崇煥入朝,嘗與錢龍錫語邊事。龍錫,東林黨魁也,永光等謀因崇煥興大獄,可盡傾東林。倡言大清兵之入,由崇煥殺毛文龍所致。捷遂首攻龍錫,逐之。明年正月,中書舍人加尚寶卿原抱奇故由輸貲進,亦劾爌主款誤國,招寇欺君,郡邑殘破,宗社阽危,不能設一策,拔一人,坐視成敗,以人國僥倖,宜與龍錫並斥。其言主款者,以爌,崇煥座主也。帝重去爌,貶抱奇秩。無何,左庶子丁進以遷擢愆期怨爌,亦劾之,而工部主事李逢申劾疏繼上。爌即三疏引疾。詔賜白金彩幣,馳驛遣行人護歸,悉如彝典。進、逢申並爌會試所舉士也。
爌先後作相,老成慎重。引正人,抑邪黨,天下稱其賢,獨嘗庇王永光雲。十七年春,李自成陷蒲州,迫爌出見,不從。賊執其孫以脅。爌止一孫,乃出見,賊釋其孫。爌歸,憤郁而卒,年八十矣。
朱國祚,字兆隆,秀水人。萬曆十一年進士第一。授修撰。進洗馬,爲皇長子侍班官,尋進諭德。日本陷朝鮮,石星惑沈惟敬言,力主封貢。國祚面詰星:「此我鄉曲無賴,因緣爲奸利耳,公獨不計辱國乎?」星不能用。
二十六年超擢禮部右侍郎。湖廣稅監陳奉橫甚。國祚貽書巡按御史曹楷,令發其狀。帝怒,幾逮楷,奉亦因此撤去。尚書余繼登卒,國祚攝部事。
時皇長子儲位未定,冠婚逾期,國祚屢疏諫。戚臣鄭國泰請先冠婚,後冊立。國祚抗疏言:「本朝,外戚不得與政事。冊立大典,非國泰所宜言。況先冊立,后冠婚,其儀仗、冠服之制,祝醮、敕戒之辭,升降、坐立之位,朝賀拜舞之節,因名制分,因分制禮,甚嚴且辨。一失其序,名分大乖。違累朝祖制,背皇上明綸,犯天下清議,皆此言也。」又言:「冊立之事,理不可緩。初謂小臣激聒,故遲之。後群臣勿言,則曰待嫡。及中宮久無所出,則曰皇長子體弱,須其強。今又待兩宮落成矣。自三殿災,朝廷大政令率御文華殿。三禮之行,在殿不在宮。頃歲趣辦珠寶,戶部所進視陛下大婚數倍之。遠近疑陛下借珠寶之未備,以遲典禮。且詔旨採辦珠寶,額二千四百萬,而天下賦稅之額乃止四百萬。即不充國用,不給邊需,猶當六年乃足。必待取盈而後舉大禮,幾無時矣。」已,又言:「太祖、成祖、仁宗,即位初,即建儲貳。宣宗、英宗冊爲皇太子時,止二歲,憲宗、孝宗止六歲,陛下亦以六歲。未聞年十九而不冊立者。」國祚攝尚書近二年,爭國本至數十疏,儲位卒定。
陝西狄道山崩,其南涌小山五,國祚請修省。社稷壇枯樹生煙,復陳安人心、收人望、通下情、清濫獄四事。雲南巡撫陳用賓進土物,國祚劾之。尋轉左侍郎,改吏部。御史湯兆京劾其縱酒逾檢,帝不問,國祚遂引疾歸。
光宗即位,以國祚嘗侍潛邸,特旨拜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入閣參機務。天啟元年六月還朝。尋加太子太保,進文淵閣。國祚素行清慎,事持大體,稱長者。明年會試,故事,總裁止用內閣一人,是科用何宗彥及國祚,有譏其中旨特用者。國祚既竣事,即求罷,優詔不允。都御史鄒元標侍經筵而躓,帝遣中使問狀。國祚進曰:「元標在先朝直言受杖,故步履猶艱。」帝爲之改容。刑部尚書王紀爲魏忠賢所逐。國祚合疏救,復具私揭爭之。紀爲禮部侍郎時,嘗以事忤國祚者也。
三年,進少保、太子太保、戶部尚書,改武英殿。十三疏乞休,詔加少傅兼太子太傅,乘傳歸。明年卒。贈太傅,諡文恪。從子大啟,文選郎中,終刑部左侍郎。
同時,朱國禎,字文寧,烏程人。萬曆十七年進士。累官祭酒,謝病歸,久不出。天啟元年擢禮部右侍郎,未上。三年正月拜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與顧秉謙、朱延禧、魏廣微並命。閣中已有葉向高、韓爌、何宗彥、朱國祚、史繼偕,又驟增四人,直房幾不容坐。六月,國禎還朝,秉謙、延禧以列名在後,謙居其次。改文淵閣大學士,累加少保兼太子太保。魏忠賢竊國柄,國禎佐向高,多所調護。四年夏,楊漣劾忠賢,廷臣多勸向高出疏,至有詬者。向高慍甚,國禎請容之。及向高密奏忤忠賢,決計去,謂國禎曰:「我去,蒲州更非其敵,公亦當早歸。」蒲州謂爌也。向高罷,爌爲首輔,爌罷,國禎爲首輔。廣微與忠賢表里爲奸,視國禎蔑如。其冬爲逆黨李蕃所劾,三疏引疾。忠賢謂其黨曰:「此老亦邪人,但不作惡,可令善去。」乃加少傅,賜銀幣,蔭子中書舍人,遣行人送歸,月廩、輿夫皆如制。崇禎五年卒。贈太傅,諡文肅。
何宗彥,字君美。其父由金谿客隨州,遂家焉。宗彥舉萬曆二十三年進士。累官詹事。四十二年遷禮部右侍郎,署部事。
福王之國河南,請求無已。宗彥上疏,言可慮者有六,帝不聽。又屢疏請東宮講學,皇孫就傅,及瑞、惠、桂三王婚禮。太子生母王貴妃薨,不置守墳內官,又不置墳戶贍地,宗彥力爭之。梃擊事起,宗彥因言:「天下疑陛下薄太子久。太子處積輕之勢,致慈慶宮門止守以耄年二內侍,中門則寂無一人。乞亟下張差廷訊,凡青宮諸典禮,悉允臣部施行,宗社幸甚。」不報。尋轉左侍郎,署部如故。
四十四年冬,隆德殿災,宗彥請通下情,修廢政,補曠官。明年,皇長孫年十三,未就傅,宗彥再疏力言。自是頻歲懇請,帝終不納。四十六年六月,京師地震。上修省三事。時帝不視朝已三十載,朝政積弛,庶官盡曠。明年秋,遼事益棘。宗彥率僚屬上言:「自三路喪師,開原、鐵嶺相繼沒,瀋陽孤危。請陛下臨朝,與臣等面籌兵食大計。」帝亦不報。
宗彥清修有執。攝尚書事六年,遇事侃侃敷奏,時望甚隆。其年十二月會推閣臣,廷臣多首宗彥,獨吏科給事中張延登不署名,遂不獲與。宗彥旋乞假去。御史薛敷政、蕭毅中、左光斗、李征儀、倪應春、彭際遇、張新詔等交章惜之,而延登同官亓詩教、薛鳳翔又屢疏糾駁。其時齊黨勢盛,非同類率排去之。宗彥無所附麗,故終不安其位。
明年,神宗崩,光宗立,即家拜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天啟元年夏還朝。屢加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建極殿大學士。四年正月卒官,贈太傅,諡文毅。
弟宗聖,由鄉舉歷官工部主事。以附魏忠賢,驟加本部右侍郎。崇禎初,削籍,論配,名麗逆案。
孫如游,字景文,餘姚人,都御史燧曾孫也。萬曆二十三年進士。累官禮部右侍郎。
四十七年冬,左侍郎何宗彥去位,署印無人,大學士方從哲屢以如游請。明年三月始得命。部事叢積,如游決遣無滯。時白蓮、無爲諸邪教橫行,宗彥嘗疏請嚴禁,如游復申其說。帝從之。七月,帝疾大漸,偕諸大臣受顧命。
帝崩,鄭貴妃懼禍,深結李選侍,爲請封后。選侍喜,亦爲請封太后以悅之。楊漣語如游曰:「皇長子非選侍所愛。選侍後,嫡矣,他日將若何?亟白執政,用遺詔舉冊立。登極三日,公即援詔以請。」如游然之。八月朔,光宗即位。三日,如游請建東宮,帝納之。俄遵遺旨諭閣臣,封貴妃爲皇太后。如游奏曰:「考累朝典禮,以配而後者,乃敵體之經;以妃而後者,則從子之義。祖宗以來,豈無抱衾之愛,而終引去席之嫌,此禮所不載也。先帝念貴妃勞,不在無名之位號;陛下體先帝志,亦不在非分之尊崇。若義所不可,則遵命非孝,遵禮爲孝。臣不敢曲徇,自蹈不忠之罪。」疏入,未報。
如游尋進本部尚書。帝既命建東宮,又言皇長子體質清弱,稍緩冊立期。如游力持不可。二十三日命封選侍爲皇貴妃。期已定矣,越三日,帝又趣之。如游奏曰:「先奉諭上孝端皇后、孝靖皇太后尊諡,又封郭元妃、王才人爲皇后,禮皆未竣,貴妃之封宜在後。既聖諭諄切,且有保護聖儲功,即如先所定期,亦無不可。」帝許之。選侍以貴妃爲未足,必欲得皇后。二十九日再召廷臣,選侍迫皇長子言之。如游曰:「上欲封選侍爲皇貴妃,當即具儀進。」帝漫應曰:「諾。」選侍聞,大不悅。明日,帝崩,朝事大變。如游請改冊封期,報可。熹宗爲皇孫時,未就傅。即位七日,如游即請開講筵,亦報可。
十月命以東閣大學士入參機務。言者詆其不由廷推,交章論列。如游亦屢乞去,帝輒勉留。天啟元年二月上疏言:「祖宗任用閣臣,多由特簡。遠者無論,在世廟,則有張璁、桂萼、方獻夫、夏言、徐階、袁煒、嚴訥、李春芳;在穆廟,則有陳以勤、張居正、趙貞吉;在神廟,則有許國、趙志皋、張位。即皇考之用朱國祚,亦特簡也。今陛下沖齡,臣才品又非諸臣比,有累至尊知人之明。乞速賜骸骨,還田裡。」帝仍留之。如游十四疏乞去,乃加太子太保、文淵閣大學士,遣官護送,蔭子給賜悉如彝典。家居四年卒。贈少保,諡文恭。
孫嘉績,字碩膚。崇禎十年進士。授南京工部主事,召改兵部。大清兵薄都城,按營不動,眾莫測。嘉績曰:「此待後至者,即舉眾南下爾。」越三日,蒙古兵數萬果從青山口入,即日南下。於是尚書楊嗣昌以嘉績知兵,調爲職方員外郎。進郎中。督師中官高起潛譖之。會有發其納賄事,遂下獄。已,黃道周亦下獄。嘉績躬親飲食湯藥,力調護之,因從受易。會諸生塗仲吉疏救道周,帝益怒,移獄錦衣嚴訊。諸生與道周往來者多詭詞自脫,獨嘉績無所隱。擬雜犯死罪,繼擬煙瘴充軍,皆不允。保定總督張福臻陛見,薦嘉績才,請用爲參謀,不聽。徐石麒爲刑部尚書,具爰書奏,乃釋之。福王時,起九江兵備僉事,未赴。魯王監國紹興,擢右僉都御史,累進東閣大學士。王航海,嘉績從至舟山。其年遘疾卒。
贊曰:熹宗初,葉向高以宿望召起,海內正人倚以爲重,卒不能有所匡救。蓋政柄內移,非一日之積,勢固無如何也。劉一燝、韓爌諸人,雖居端揆之地,而宵小比肩,權璫掣肘,紛撓杌隉,幾不自全。朱國祚、何宗彥絀於黨人,孫如游又皆以中旨特用,爲外廷所詬。於是而知明良相遭,誠千載之一遇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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