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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延章

[二十四史] 宋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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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延章 发表于 2012-6-18 11:03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feature">宋史   卷三百三十三‧列传第九十二  杨佐 李兑从弟先 沈立 张掞 张焘 俞充 刘瑾 阎询 葛宫 张田 荣𬤇 李载 姚涣 朱景子光庭 李琮 朱寿隆 卢士宏 单煦 杨仲元 余良肱 潘夙
  杨佐字公仪,本唐靖恭诸杨后,至佐,家于宣。及进士第,为陵州推官。州有盐井深五十丈,皆石也,底用柏木为干,上出井口,垂绠而下,方能及水。岁久干摧败,欲易之,而阴气腾上,入者辄死;惟天有雨,则气随以下,稍能施工,晴则亟止。佐教工人以木盘贮水,穴窍洒之,如雨滴然,谓之‘雨盘’。如是累月,井干一新,利复其旧。
累迁河阴发运判官,干当河渠司。皇祐中,汴水杀溢不常,漕舟不能属。佐度地凿渎以通河流,于是置都水监,命佐以盐铁判官同判。京城地势南下,涉夏秋则苦霖潦,佐开永通河,疏沟浍出野外,自是水患息。又议治孟阳河,议者谓不便。佐言:‘国初岁转京东粟数十万,今所致亡几,傥不濬复旧迹,后将废矣。’乃从其策。
出为江、淮发运使。孟阳之役,调民七、八千,夷丘墓百数,怨声盈塞。诏开封鞫治,官吏独舍佐不问。纠察刑狱刘敞请加贬黜,不听。召为盐铁副使,拜天章阁待制,复判都水,知审官院,权发遣开封府。
尝使契丹,虏馈以方物,书独称名。英宗升遐,奉遗留物再往使,卒于道,年六十一。诏护丧归,赙以黄金,恤其家。
李兑字子西,许州临颍人。登进士第,由屯田员外郎为殿中侍御史。按齐州叛卒,狱成,有欲夜篡囚者,兑以便宜斩之,人服其略。
张尧佐判河阳,兑言尧佐素无行能,不宜以戚里故用。改同知谏院。狄青宣抚广西,入内都知任守忠为副,兑言以宦者观军容,致主将掣肘,非计。仁宗为罢守忠。太常新乐成,王拱辰以为十二钟磬一以黄钟为律,与古异,胡瑗及阮逸亦言声不能谐。诏近臣集议,久而不决。兑言:‘乐之道广大微妙,非知音入神,讵容轻议。愿参新旧,但取谐和近雅者,合而用之。’进侍御史知杂事,擢天章阁待制、知谏院。转运使制禄与郡守殊,时有用弹劾夺节及老疾请郡者,一切得仍奉稍。兑言非所以劝沮,乃诏悉依所居官格。兑在言职十年,凡所论谏,不自表襮,故鲜传世。
出知杭州,帝书‘安民’二字以宠。徙越州,加龙图阁直学士、知广州,南人谓自刘氏纳土后,独兑著清节。还知河阳,帝又宠以诗。徙邓州。富人榜仆死,系颈投井中而以缢为解。兑曰:‘既赴井,复自缢,有是理乎?必吏受赇教之尔。’讯之果然。
兑历守名郡,为政简严,老益精明。自邓归,泊然无仕宦意。对便殿,力丐退,英宗命无拜,以为集贤院学士、判西京御史台。积官尚书右丞,转工部尚书致仕。卒,年七十六,谥曰庄。从弟先。
先字渊宗,起进士,为虔州观察推官,摄吉州永新令。两州俗尚讼,先为辨枉直,皆得其平。
知信州、南安军,抚楚州,历利、梓、江东、淮南转运使。寿春民陈氏施僧田,其后贫弱,往丐食僧所而僧逐之,取僧园中笋,遂执以为盗。先诘其由,夺田之半以还之。所至治官如家,人目以俚语:在信为‘错安头’,谓其无貌而有材也;在楚为‘照天烛’,称其明也。楚有民迫于输赋,杀牛鬻之。里胥白于官,先愍焉,但令与杖。通判孙龙舒以为徒刑,毁其桉。明日龙舒来,先引囚曰:‘汝罪应杖,以通判贷汝矣。’遣之出。
积官至秘书监致仕。兄兑尚无恙,事之弥笃。以子叙封,得太中大夫,闲居一纪卒,年八十三。子庭玉,年六十即弃官归养。人贤其家法云。
沈立字立之,历阳人。举进士,签书益州判官,提举商胡埽。采摭大河事迹、古今利病,为书曰河防通议,治河者悉守为法。迁两浙转运使。苏、湖水,民艰食,县戒强豪民发粟以振,立亟命还之,而劝使自称贷,须岁稔,官为责偿。茶禁害民,山场、榷场多在部内,岁抵罪者辄数万,而官仅得钱四万。立着茶法要览,乞行通商法,三司使张方平上其议。后罢榷法,如所请;立召为户部判官。
奉使契丹,适行册礼,欲令从其国服,不则见于门。立折之曰:‘往年北使讲见仪,未尝令北使易冠服,况门见邪?’契丹愧而止。
迁京西北转运使。都水方兴六塔河,召与议,立请止修五股等河及漳河,分杀水势以省役,从之。加集贤修撰、知沧州,进右谏议大夫、判都水监,出为江、淮发运使。居职办治,加赐金,数诏嘉之。知越州、杭州、审官西院、江宁府。
初,立在蜀,悉以公粟售书,积卷数万。神宗问所藏,立上其目及所著名山水记三百卷。徙宣州,提举崇禧观。卒,年七十二。
张掞字文裕,齐州历城人。父蕴,咸平初,监淄州兵。契丹入寇,游骑至淄、青间,州人将弃城,蕴拔刀遮止于门,力治守备,游骑为之引去。郡守愧,始谋掠为己功,反陷以罪,蕴受而不校。
掞幼笃孝,蕴病,刲股肉以疗。举进士,知益都县。当督赋租,置里胥弗用,而民皆以时入。石介献息民论,请以益都为天下法。丁内艰,时隆寒,徒跣举柩,叩首流血,与兄揆庐墓左。
明道中,京东饥,盗起,以御史中丞范讽荐,知莱州掖县。民诉旱于州,拒之,掞自为奏闻,诏除登、莱税。通判永兴军,为集贤校理,四迁为龙图阁直学士、知成德军。宦者阎士良为钤辖,多挠帅权,用危法中军校,掞直之,而劾士良。英宗登极,朝廷使来告,士良辞疾居家,宴客自若,奏抵其罪。入判太常、司农寺,累官户部侍郎致仕。熙宁七年,卒,年八十。
掞忠笃诚悫,既老益康宁。少从刘潜、李冠游,及其死,率里人葬之,置田赡其孥。事揆如父,理家必咨而行,为乡党矜式。
张焘字景元,枢密直学士奎之子也。举进士,通判单州。州卒谋乱,期有日,焘得告者,徐诣营取首恶,置诸法。知沂、潍二州。沂产布,潍产绢,而有司科赋相反,焘始革之。潍多圭田,率计亩征绢,而蠲河役,焘不肯踵例,废法还其役,入损于旧五之四,且命吏曰:‘吾知守己而已,无妨后人,汝勿著为式。’
提点河北刑狱,摄领澶州,七日而商胡决。焘拯溺救饥,所全活者十余万,犹坐免。数年,复提点河东、陕西、京西刑狱,为盐铁判官、淮南转运使,江淮发运副使。泗州水,城且坏,焘悉力营护,诏宠其劳。入为户部副使。京师赋麹于酒,人有常籍,毋问售不售,或蹶产以偿。焘请罢岁额,严禁令,随所用麹多寡以售,自是课增溢。官修睦亲宅,议取民居,焘言:‘芳林园有余地,宗室足自处,无庸起民居。’从之。孝严殿成,请图乾兴以来文武大臣像于壁。
迁天章阁待制、陕西都转运使。蒲津浮桥坏,铁牛皆没水中,焘以策列巨木于岸以为衡,缒石其秒,挽出之,桥复其初。保安二土豪善骑射,为边人所惮,故纵善马诱使取之,而彊以汉法。焘按得其状,俱以隶军。加龙图阁直学士、知成都府。蜀人苦多盗,焘严保伍,使不得隐,而申其捕限。南蛮寇黎、雅,讨走之,罢磨刀崖戍卒。改知瀛州。
母丧服阕。故事,起执政以诏,近臣以堂帖;神宗特命赐诏。判太常寺,知邓、许二州,复判太常,知通进、银台司,提举崇福宫,由给事中易通议大夫。卒,年七十。
焘才智敏给,常从范仲淹使河东。至汾州,民遮道数百趋诉,仲淹以付。焘方与客弈,局未终,处决已竟。英宗时,三司前奏事,帝诘铸钱本末,皆不能对,焘悉论无隐。帝是之,顾左右识其姓名,后欲以为观察使守边,曰:‘卿家世事也。’焘对曰:‘臣叔父亢有大才,臣愚不可继。’遂止。
俞充字公达,明州鄞人。登进士第。熙宁中为都水丞,提举沿汴淤泥溉田,为上腴者八万顷。检正中书户房,加集贤校理、淮南转运副使,迁成都路转运使。茂州羌寇边,充上十策御戎。神宗遣内侍王中正同经制,建三堡,复永康为军,因诈杀羌众以为中正功,与深相结,至出妻拜之。中正还阙,举充可任。召判都水监,进直史馆。中书都检正御史彭汝砺论其媚事中正,命遂寝。
河决曹村,充往救护,还,陈河防十余事,概论‘水衡之政不修,因循苟且,浸以成习。方曹村决时,兵之在役者仅十余人,有司自取败事,恐未可以罪岁也。’加集贤殿修撰、提举市易,岁登课百四十万。故事当赐钱,充曰:‘奏课,职也,愿自今罢赐。’诏听之。
擢天章阁待制、知庆州。庆阳兵骄,小绳治辄肆悖,充严约束,斩妄言者五人于军门。闻有病苦则巡抚劳饷,死不能举者出私财以周其丧,以故莫不畏威而怀惠。环州田与夏境犬牙交错,每获必遭掠,多弃弗理,充檄所部复以时耕植。慕家族山夷叛,举户亡入西者且三百,充遣将张守约耀兵塞上,夏人亟反之。
充之帅边,实王珪荐,欲以遏司马光之入。充亦知帝有用兵意,屡倡请西征,后言:‘夏酋秉常为母梁所戕,或云虽存而囚,不得与国政。其母宣淫凶恣,国人怨嗟,实为兴师问罪之秋也。秉常亡,将有桀黠者起,必为吾患。今师出有名,天亡其国,度如破竹之易。愿得乘传入觐,面陈攻讨之略。’诏令掾属入议,未及行,充暴卒,年四十九。
刘瑾字元忠,吉州人,沆之子也。第进士,为馆阁校勘。沆亡,得褒赠。知制诰张瓌草词,语涉讥贬,瑾泣涕不能食,阖门衰绖,邀宰相自言。朝廷为改书命,黜瓌为州,瑾亦坐衰服入公门罢职。没丧不就官,丐守坟墓。王素为请,以伸孝子之志。诏复职,迁集贤校理、通判睦州,为淮南转运副使。
召修起居注,加史馆修撰、河北转运使,拜天章阁待制、知瀛州。坐与世居通问,徙明州。未行,改镇广州。与枢密院论戍兵不合,改虔州。战櫂都监杨从先奉旨募兵不至,擅遣其子懋纠诸县巡检兵集郡下,瑾怒责之,遽发悖谬语,懋诉瑾于朝,遂废于家。逾年,复待制、知江州,历福州、秦州、成德军,卒。
瑾素有操尚,所莅以能称,然御下苛严,少纵舍,好面折人短,以故多致訾怨。
阎询字议道,凤翔天兴人。少时以学问着闻,擢进士第,又中书判拔萃科。累迁秘书丞,为监察御史里行。诏治王素狱,坐有姻嫌不以闻,降监河阳酒税,累迁为盐铁判官。
使契丹。询颇谙北方疆理,时契丹在靴淀,迓者王惠导询由松亭往,询曰:‘此松亭路也,胡不径葱岭而迂枉若是,岂非夸大国地广以相欺邪?’惠惭不能对。加直龙图阁、知梓州。徙河东转运使,言:‘三路土兵疲老者,听其族以强壮者代。’从之。进集贤殿修撰、知河中府。大河涨,坏浮桥,询易为长桥。拜天章阁待制、知广州,不即赴,罢职知商州。神宗转右谏议大夫,改邠、同二州,提举上清太平宫,卒,年七十九。
葛宫字公雅,江阴人。举进士,授忠正军掌书记。善属文,上太平雅颂十篇,真宗嘉之,召试学士院,进两阶。又献宝符阁颂,为杨亿所称。知南充县,东川饥,民艰食,部使者檄守资、昌两州,以惠政闻。知南剑州。土豪彭孙聚党数百,凭依山泽为盗,出害吏民,不可捕,宫遣沙县尉许抗谕降之。并溪山多产铜、银,吏挟奸罔利,课岁不登,宫一变其法,岁羡余六百万。三司使闻于朝,论当赏。宫曰:‘天地所产,吾顾盗之,又可为功乎?’卒不言。
徙知滁、秀二州,秀介江湖间,吏为关泾渎上,以征往来,间有昏葬,趋期者多不克,宫命悉毁之。积官秘书监、太子宾宫。治平中,转工部侍郎。熙宁五年,卒,年八十一。宫性敦厚,恤录宗党,抚孤嫠,赖以存者甚众。
宫弟密,亦以进士为光州推官。豪民李新杀人,嫁其罪于邑民葛华,且用华之子为证。狱具,密得其情,出之。法当赏,密白州使勿言。仕至太常博士。天性恬靖,年五十,忽上章致仕,姻党交止之,笑曰:‘俟罪疾、老死不已而休官者,安得有余裕哉。’即退居,号草堂逸老,年八十四乃终。平生为诗慕李商隐,有西昆高致。
子书思,踵登第,调建德主簿。时密已老,欲迎以之官,密难之。书思曰:‘曾子不肯一日去亲侧,岂以五斗移素志哉?’遂投劾归养十年余。近臣表其志行,以为泗州教授,弗就。密不得已,许以他日偕行,始乞监新市镇。居父丧,哀毁骨立,盛暑不释苴麻,终禫不忍去冢舍。累年,乃出仕,历封丘主簿、涟水。时兄书元为望江令,同隶淮南监司,有舍兄而荐己者,移书乞改荐兄,不许,则封檄还之。其笃行类皆若此。仕至朝奉郎,亦告老,父子归休皆不待年。卒,年七十三,特谥曰清孝。子胜仲,孙立方,皆以学业至侍从,世为儒家。胜仲自有传。
论曰:佐、立擅水衡之政,为时所称。兑居官论谏,无所表襮,先克承之。掞之孝,焘之智,瑾之苛严,询之辞令,皆著一时,自致显官。俞充制军禁暴,足为能臣,而希时相之意,倡请西征,使其不死,边陲之祸,其可既乎?葛氏自宫以下,簪缨相继,盛哉。
张田字公载,澶渊人。登进士第,知应天府司录。欧阳脩荐其才,通判广信军。夏竦、杨怀敏建策增七郡塘水,诏通判集议,田曰:‘此非御敌策也,坏良田,浸冢墓,民被其患,不为便。’因奏疏极论,谪监郢州税。
久之,通判冀州。内侍张宗礼使经郡,酣酒自恣,守贰无敢白者,田发其事,诏配西陵洒扫。摄度支判官。祫享太庙,又请自执政下差减赉费,唐介论其亏损上恩,出知蕲州。俄提点湖南刑狱,介与司马光又状其倾险,改知湖州,徙庐州,治有善迹。
移桂州。异时蛮使朝贡假道,与方伯抗礼,田独坐堂上,使引入拜于庭,而犒贿加腆。土豪刘纪、庐豹素为边患,讫田去,不敢肆。京师禁兵来戍,不习风土,往往病于瘴疠,田以兵法训峒丁而奏罢戍。或告交阯李日尊兵九万,谋袭特磨道,诸将请益兵,田曰:‘交阯兵不满三万,必其国有故,张虚声以吓我耳。’谍既得实,果其兄弟内相残,惧边将乘之也。宜州人魏利安负罪亡命西南龙蕃,从其使入贡,凡十反。至是龙以烈来,复从之。田因其入谒,诘责之,枭其首,欲并斩以烈,叩头流血请命。田曰:‘汝罪当死,然事幸在新天子即位赦前,汝自从朝廷乞恩。’乃密请贷其死。
熙宁初,加直龙图阁、知广州。广旧无外郭,民悉野处,田始筑东城,环七里,赋功五十万,两旬而成。初,役人相惊以白虎夜出,田迹知其伪,召戒逻者曰:‘今夕有白衣人出入林间者,谨捕之。’如言而获。城既就,东南微陷,往视之,暴卒,年五十四。
田为人伉直自喜,好嫚骂,气陵其下,故死无哀者。然临政以清,女弟聘马军帅王凯,欲售珠犀于广,顾曰:‘南海富诸物,但身为市舶使,不欲自污尔。’作钦贤堂,绘古昔清刺史像,日夕师拜之。苏轼尝读其书,以侔古廉吏。
荣𬤇字仲思,济州任城人。父宗范,知信州铅山县。诏罢县募民采铜,民散为盗,宗范请复如故。真宗嘉异,擢提点江、浙诸路银铜坑冶,历官九年。
𬤇举进士,至盐铁判官。晋州产矾,京城大豪岁输钱五万缗,颛其利,𬤇请榷于官,自是数入四倍。为广东转运使。广有板步古河路绝险,林箐瘴毒。𬤇开真阳峡,至洸口古径,作栈道七十间抵清远,趋广州,遂为夷涂。
复入为开封府判官。太康民事浮屠法,相聚祈禳,号‘白衣会’,县捕数十人送府。尹贾黯疑为妖,请杀其为首者而流其余,𬤇持不从,各具议上之。中书是𬤇议,但流其首而杖
余人。加直史馆、知澶州。
改京东转运使。莱阳产银砂,民有私采者,事露,安抚使欲论以劫盗。𬤇曰:‘山泽之利,人得有之,所盗者岂民财耶?’贷免甚众。又使成都府路,召为户部副使,以集贤殿修撰知洪州。以疾故,徙舒州,未至而卒。累官秘书监,年六十五。
李载字伯熙,黎阳人。少苦学,隆暑读书,置足于水,虽得疾,不舍去。登进士第,调冀州推官。知大名冠氏县,府守吕夷简入相,荐其材,知齐州。钤辖赵瑜使酒欧载,乃扃户避逸。瑜得罪,载坐不举劾,黜为信阳军。安抚使钱明逸等为之申理,改常州。知祥符县,有巫以井泉饮人,云可愈疾,趋者旁午,载杖巫,堙其井。历知虢州、涟水军。
载性笃孝,侍母病不解带,至病亟不能食,载亦不食,母知之,为强食。六为州,一以宽厚称。以光禄卿提举仙源观,卒,年七十四。
姚涣字虚舟,世家长安。隋开皇中,有景彻者,以讨平泸夷,策功为普州刺史,卒,子孙遂家普州。涣第进士,监益州交子务,发奸隐万缗,主吏皆当死,涣曰:‘戮人以干泽,非吾志也,义不蔽奸而已。’请于使者,愿不受赏,于是全活者众。
知峡州。宜都民为盗所残,县执囚讯服,以狱上。涣移劾于他有司,居亡何,真盗获。大江涨溢,涣前戒民徙储积、迁高阜,及城没,无溺者。因相地形筑子城、埽台,为木岸七十丈,缭以长堤,楗以薪石,厥后江涨不为害,民德之。徙知涪州,宾化夷多犯境,涣施恩信拊纳,酋豪争罗拜廷下,讫涣去无警。终光禄卿,年六十七。
朱景字伯晦,河南偃师人。举进士,调荥泽簿。西方用兵,诏侍从馆阁举县令,景预选,知陇州汧源县。累迁知汝州。叶驿道远,隶囚为送者所虐,多死,俗传为‘叶家关’,景重禁以绝其患。擢知寿州,秩禄视提点刑狱。始至,亟发廪振给,劝富者出积谷,所活数万。城西居民三千室,建请筑外郭环入之,公私称便。再迁光禄卿。
熙宁初,病革,自占遗表,呼其子光庭操笔书之。其略云:‘切闻河北水灾、地震,陛下当减膳避殿,斋居加省,召二府大臣朝夕咨访阙失,思所以弭咎。’凡数百言,无一语求恩。卒,年七十一。诏加赙赠,录其子以官。
光庭字公掞,十岁能属文。辞父荫擢第,调万年主簿。数摄邑,人以‘明镜’称。历四县令。曾孝宽以才荐,神宗召见,问欲再举安南之师。光庭对曰:‘愿陛下勿以人类畜之。盖得其地不可居,得其民不可使,何益于广土辟地也。’又问治何经,对曰:‘少从孙复学春秋。’又问:‘今中外有所闻乎?’对曰:‘陛下更张法度,臣下奉行或非圣意,故有便有不便。诚能去其不便,则天下受福矣。’帝以其言为疏阔,不用。签书河阳判官,从吕大防于长安幕府。五路出师讨西夏,雍为都会,事倚以办,调发期会甚急,光庭每执不从。使者怒,将加以乏兴罪,光庭求免去,大防为之解。
哲宗即位,司马光荐为左正言,首乞罢提举常平官、保甲青苗等法。论蔡确为山陵使,而乃先灵驾而行,为臣不恭。又言章惇欺罔肆辩,韩缜挟邪冒宠,言甚切。宣仁后嘉其守正,谕令尽言,毋有所畏避。迁左司谏,又论‘苏轼试馆职发策云:“今欲师仁祖之忠厚,而患百官有司不举其职,或至于媮;欲法神考之厉精,而恐监司、守令不识其意,流入于刻。”臣谓仁宗难名之盛德,神考有为之善志,而不当以“媮”、“刻”为议论,望正其罪,以戒人臣之不忠者。’未几,中丞傅尧俞、侍御史王岩叟相继论列。宣仁后曰:‘详览文意,是指今日百官有司、监司守令言之,非所以讽祖宗也。’遂止。河北饥,遣持节行视,即发廪振民;而议者以耗先帝积年兵食之蓄,改左司员外郎。迁太常少卿,拜侍御史。论蔡确怨谤之罪,确贬新州。拜右谏议大夫、给事中。乞补外,除集贤殿修撰、知亳州。数月召还,复为给事中。
坐封还刘挚免相制,复落职守亳。岁余,徙潞州,加集贤院学士。邻境旱饥,流民入境者踵接,光庭日为食以食之,常至暮,自不暇食,遂感疾,犹自力视事。出祷雨,拜不能兴,再宿而卒,年五十八。绍圣中,追贬柳州别驾。元符初,又停锢其诸子。
光庭始学于胡瑗,瑗告以为学之本在于忠信,故终身行之。徽宗立,复其官。
李琮字献甫,江宁人。登进士第,调宁国军推官。州庾积谷腐败,转运使移州散于民,俾至秋偿新者。守将行之,琮曰:‘谷不可食,强与民责而偿之,将何以堪。’持不下,守愧谢而止。
吕公著尹开封,荐知阳武县。役法初行,琮处画尽理,旁近民相率挝登闻鼓,愿视以为则。徽宗召对,擢利州路、江东转运判官。行部至宣城,按民田诡称逃绝者九千户,他县皆然。言于朝,命以户部判官使江、浙,选彊明吏立赏剔抉。吏幸赏,以多为功,琮亦因是希进,民患苦之,得缗钱百余万。进度支判官,颁职式于诸道。淮南赋入甲它部,以为转运副使,徙梓州路。
元祐初,言者论其括隐税之害,黜知吉州。御史吕陶又言巴蜀科折已重,琮复强民输税,且无得以奇数并合,人尤咨怨。于是凡以括田受赏者悉夺之。历相、洪、潞三州。潞有谋乱者,为书期日揭道上,部使者闻之,惧,檄索奸甚亟。琮置不问,以是日置酒高会,讫无他。入为太府卿,迁户部侍郎,以宝文阁待制知杭州、永兴军、河南、瀛州。卒,年七十五。
琮长于吏治,而所至主于掊克,为士论嗤鄙。子回,绍兴初参知政事。
朱寿隆字仲山,密州诸城人。以荫知九陇县。吏告民一家七人以火死,寿隆曰:‘宁有尽室就焚无一脱者,殆必有奸。’逾月获盗,果杀其人而纵火也。知宿州,宿多剧盗,至白昼被甲剽攻,郡县不能制。寿隆设方略耳目,捕斩千余人。
擢提点广西刑狱。岭外新经侬寇,修营城障,贵州虐用其人,不能聊生。寿隆驰诣州,械守送狱,奏黜之。老稚妇女遭乱,流转不能自还者,檄所在资送其还。旧制,溪蛮侵暴羁縻州,虽杀人无得仇报,寿隆请听相偿,蛮始畏戢。
历盐铁度支判官、夔路转运使。巴峡地隘,民困于役,免其不应法者千五百人。复为盐铁判官、京东转运使,赐三品服。岁恶民移,寿隆谕大姓富室畜为田仆,举贷立息,官为置籍索之,贫富交利。以少府监知扬州,卒,年六十八。
寿隆为人和厚,接谈怡怡,必当于理,而不屈于权贵。狄青讨贼,欲杀裨将不用命者数人,寿隆极论罪不当死。孙沔在坐,曰:‘侬贼害民万计,此何足惜。’寿隆曰:‘王师之来以除民害,顾可效贼为暴邪?’青感其言而止。
卢士宏字子高,新郑人。以父任屡更州县,所至著清名。知信阳军。官捕为妖术者,余党惧及,群聚山谷间,士宏请减其罪招之,即相帅归命。徙知汉州,校实民产,使力役不滥,人德之。又知洋州。先是,圭田多虚籍。士宏考校,令随实以输,自部使者而下,皆十损七八。文彦博、包拯以廉能荐,由三司开拆司擢夔州路转运使,遂知广州。或传安南舟数百泊海中,将为寇,岭徼惊摇。士宏灼其非,是日,从宾客宴游为乐,民赖以安。受代还,引疾丐便郡,知郑州。未几,以光禄卿致仕。卒,年七十三。凡衣衾棺椁之制,皆有遗命,戒诸子勿为铭志。
单煦字孟阳,平原人。举进士,知洛阳县。民以妖幻传相教授,煦迹捕戮三十余人,当得上赏,不肯言。转知昌州,时诏城蜀治,煦以蜀地负山带江,一旦毁篱垣而兴板筑,其费巨万,非民力所堪,请但筑子城。转运使即移诸郡如其议。
徙清平军使。有二盗杀人,捕治不承,煦纵使之食,甲食之既,乙不下咽,执而讯之,果杀人者。为御史台推直官,江南人诬转运使吕昌龄以贿,中丞张昪讯而论之。鞫未就,敕煦往治,煦不肯阿其长,卒直昌龄。乞外迁,知濮、合二州。合居涪、汉间,夏秋患于淫潦,煦筑东堤以御之。赤水县盐井涸,奏蠲其赋。累官光禄卿,卒,年七十七。
煦友爱兄熙,兄尝殴人至死,未有知者。煦曰:‘家贫亲老,仰兄以养,义当代之死。’即趋诣斗所以待捕。已而死者甦,惊问之,煦以情告。其人感叹,遂辍讼。
杨仲元字舜明,管城人。第进士,调宛丘主簿。民诉旱,守拒之,曰:‘邑未尝旱,狡吏导民而然。’仲元白之曰:‘野无青草,公日宴黄堂,宜不能知,但一出郊可见矣。狡吏非他,实仲元也。’竟免其税。知泽州沁水县,民持物来输者,视其价稍增之,余则下其估。官有所须,不强赋民,听以所有与官为入,度相当则止,率常先办。河外用兵,督餫转西界,夕宿洪谷口。仲元相其地,乃寇所由径路,亟命去之。民以困乏为辞,不听,寇果夜出劫诸部,沁水独免。后二十年,其子过县,父老拜泣曰:‘河西之役,非公无今日矣。’
初,军期尚缓,而仲元督行良急。至则刍粮有不集者皆可贱市,后期者物数倍其价,民始知其为利。州买羊,敛民差出钱,弊滋蔓,病民为甚,仲元更其令,户才费钱百。又遣吏市羔于他所,明年以供州,不科一钱。徙知郧乡县,宰相张士逊先茔隶境内,将属之,召不往。至则按籍均役之,虽堂帖求免,不为减。
历知光、虔、虢三州,官光禄卿,改中散大夫。戒诸子曰:‘吾入官五十年,未尝以私怒加人,虽杖刑之微,苟有两比,不敢与轻法,以是为报国耳。’卒,年七十五。
余良肱字康臣,洪州分宁人。第进士,调荆南司理参军。属县捕得杀人者,既自诬服,良肱视验尸与刃,疑之曰:‘岂有刃盈尺而伤不及寸乎?’白府请自捕逮,未几,果获真杀人者。民有失财物逾十万,逮平民数十人,方暑,搒掠号呼闻于外;或有附吏耳语,良肱阴知其为盗,亟捕诘之,赃尽得。
改大理寺丞,出知湘阴县。县逋米数千石,岁责里胥代输,良肱论列之,遂蠲其籍。通判杭州,江潮善溢,漂官民庐舍,良肱累石堤二十里障之,潮不为害。时王陶为属官,常以气犯府帅,吏或诉陶,帅挟憾欲按之,良肱不可曰:‘使陶以罪去,是以直不容也。’帅遂已。后陶官于朝,果以直闻。知虔州,士大夫死岭外者,丧车自虔出,多弱子寡妇。良肱悉力振护,孤女无所依者,出奉钱嫁之。以母老,得知南康军。丁母忧,服除,为三司使判官。
方关、陕用兵,朝议贷在京民钱,良肱力争之,会大臣亦以为言,议遂格。内府出腐币售三司,三司吏将受之,良肱独曰:‘若赋诸军,军且怨;不则货诸民,民且病。请付文思,以奉帷幄。’
改知明州。朝廷方治汴渠,留提举汴河司。汴水淀淤,流且缓,执政主狭河议。良肱谓:‘善治水者不与水争地。方冬水涸,宜自京左浚治,以及畿右,三年,可使水复行地中。’弗听。又议伐汴堤木以资狭河。良肱言:‘自泗至京千余里,江、淮漕卒接踵,暑行多病喝,藉荫以休。又其根盘错,与堤为固,伐之不便。’屡争不能得,迺请不与其事。执政虽怒,竟不为屈。改太常少卿、知润州,迁光禄卿、知宣州,治为江东最。请老,提举洪州玉隆观,卒,年八十一。七子,卞、爽最知名。
卞字洪范,爽字荀龙,皆以任子恩试校书郎。卞博学多大略,累为唐州判官、湖北安抚司勾当机宜文字。讨叛蛮有功,知沅州。蛮杀沿边巡检,卞设方略复平之,加奉议郎。先是,良肱为鼎州推官,五溪蛮叛,良肱运粮境上,周知其利害,上书言:‘此弹丸地,不足烦朝廷费,不如弃与而就抚之。’当时是其议,未果弃也。及蛮叛,断渠阳道,扼官军不得进,卞适使湖北,帅唐义问即授卞节制诸将。阴选死士三千人,夜衔枚绕出贼背,伐山开道,漏未尽数刻,入渠阳。黎明整众出,贼大骇,尽锐来战,奋击大破之。鼓行度险,贼七遇七败,斩首数千级,蛮遂降。寻有诏废渠阳军为砦,尽拔居人护出之。绍圣初,治弃渠阳罪,免归。徽宗即位,复奉议郎,管勾玉隆观。未几,复渠阳为靖州,又论前事免,终于家。
爽尚气自信,不少贬以合世。应元丰诏,上便宜十五事,言过剀切。元祐末,爽复极言请太皇太后还政事,章惇憾爽不附己,乃擿其言为谤讪,以瀛州防御推官除名,窜封州。久之,起知明州,未行,以言者罢,监东岳庙。崇宁中,与卞俱入党籍。
潘夙字伯恭,郑王美从孙也。天圣中,上书论时政,授仁寿主簿。久之,知韶州,擢江西转运判官,提点广西、湖北刑狱。邵州蛮叛,湖南骚动,迁转运使,专制蛮事,亲督兵破其团峒九十。徙知滑州,改湖北转运使,知桂州。坐在湖北时匿名书诬判官韩绎,谪监随州酒税。起知光化军。大臣以将帅才举之,易端州刺史,再迁徙鄜州。召对,访交、广事称旨,还司封郎中、直昭文馆,复知桂州。
交人败于占城,伪表称贺以为大捷,神宗诏之曰:‘智高之难方二十年,中人之情,燕安忽事,直谓山僻蛮獠,无可虑之理。殊不思祸生于所忽,唐六诏为中国患,此前事之师也。卿本将家子,寄要蕃,宜体朕意,悉心经度。’夙遂上书陈交阯可取状,且将发兵。未报,而徙河北转运使,历度支、盐铁副使,知河中府。章惇察访荆湖,讨南、北江蛮徭,陈夙忧边状,以知潭州。再迁光禄卿,知荆南、鄂州,卒,年七十。
论曰:士之官斯世,有一善可称,致生民咸被其泽于无穷者,故州郡之寄为尤重。张田免禁兵毒于瘴厉,士宏考圭田出于实输,朱景父子、𬤇、载、煦、涣、士宏、寿隆辈,皆有德在民。仲元不以私怒加人,良肱明于折狱,夙以将家子而能留心边务,用当其材,举能其官。若琮也虽长于吏治,而所至掊克,君子奚取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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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延章 发表于 2012-6-18 11:03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feature">宋史   卷三百三十四‧列传第九十三  徐禧李稷附 高永能 沈起 刘彝 熊本 萧注 陶弼 林广
  徐禧字德占,洪州分宁人。少有志度,博览周游,以求知古今事变、风俗利疚,不事科举。熙宁初,王安石行新法,禧作治策二十四篇以献。时吕惠卿领修撰经义局,遂以布衣充检讨。神宗见其所上策,曰:‘禧言朝廷用经术变士,十已八九,然窃袭人之语,不求心通者相半,此言是也。宜试于有用之地。’即授镇安军节度推官、中书户房习学公事。岁余召对,顾问久之,曰:‘朕多阅人,未见有如卿者。’擢太子中允、馆阁校勘、监察御史里行。
与中丞邓绾、知谏院范百禄杂治赵世居狱。李士宁者,挟术出入贵人间,尝见世居母康,以仁宗御制诗赠之。又许世居以宝刀,且曰:‘非公不可当此。’世居与其党皆神之,曰:‘士宁,二三百岁人也。’解释其诗,以为至宝之详。及鞫世居得之,逮捕士宁,而宰相王安石故与士宁善,百禄劾士宁以妖妄惑世居,致不轨。禧奏:‘士宁遗康诗实仁宗制,今狱官以为反,臣不敢同。’百禄言:‘士宁有可死之状,禧故出之以媚大臣。’朝廷以御史杂知、枢密承旨参治,而百禄坐报上不实贬,进禧集贤校理、检正礼房。
安石与惠卿交恶,邓绾言惠卿昔居父丧,尝贷华亭富人钱五百万买田事,诏禧参鞫。禧阴右惠卿,绾劾之,会绾贬官,狱亦解。禧出为荆湖北路转运副使。元丰初,召知谏院。惠卿在鄜延,欲更蕃汉兵战守条约,诸老将不谓然,帝颇采听,将推其法于他路,遣禧往经画。禧是惠卿议,渭帅蔡延庆亦以为不然,帝召延庆还,加禧直龙图阁,使往代,以母忧不行。服除,召试知制诰兼御史中丞。官制行,罢知制诰,专为中丞。邓绾守长安,禧疏其过,帝知其以惠卿故,虽改绾青州,亦左迁禧给事中。
种谔西讨,得银、夏、宥三州而不能守。延帅沈括欲尽城横山,瞰平夏,城永乐,诏禧与内侍李舜举往相其事,令括总兵以从,李稷主馈饷。禧言:‘银州虽据明堂川、无定河之会,而故城东南已为河水所吞,其西北又阻天堑,实不如永乐之形势险厄。窃惟银、夏、宥三州,陷没百年,一日兴复,于边将事功,实为俊伟,军锋士气,固已百倍;但建州之始,烦费不赀。若选择要会,建置堡栅,名虽非州,实有其地,旧来疆塞,乃在腹心。已与沈括议筑砦堡各六。砦之大者周九百步,小者五百步;堡之大者二百步,小者百步,用工二十三万。’遂城永乐,十四日而成。禧、括、舜举还米脂。
明日,夏兵数千骑趋新城,禧亟往视之。或说禧曰:‘初被诏相城,御寇,非职也。’禧不听,与舜举、稷俱行,括独守米脂。先是,种谔还自京师,极言城永乐非计,禧怒变色,谓谔曰:‘君独不畏死乎?敢误成事。’谔曰:‘城之必败,败则死,拒节制亦死;死于此,犹愈于丧国师而沦异域也。’禧度不可屈,奏谔跋扈异议,诏谔守延州。
夏兵二十万屯泾原北,闻城永乐,即来争边。人驰告者十数,禧等皆不之信,曰:‘彼若大来,是吾立功取富贵之秋也。’禧亟赴之,大将高永亨曰:‘城小人寡,又无水,不可守。’禧以为沮众,欲斩之,既而械送延狱。比至,夏兵倾国而至,永亨兄永能请及其未陈击之。禧曰:‘尔何知,王师不鼓不成列。’禧执刀自率士卒拒战。夏人益众分阵,迭攻抵城下。曲珍兵陈于水际,官军不利,将士皆有惧色。珍白禧曰:‘今众心已摇,不可战,战必败,请收兵入城。’禧曰:‘君为大将,奈何遇敌不战,先自退邪?’俄夏骑卒度水犯陈。鄜延选锋军最为骁锐,皆一当百,银枪锦袄,光彩耀日,先接战而败,奔入城,蹂后陈。夏人乘之,师大溃,死及弃甲南奔者几半。
珍与残兵入城,崖峻径窄,骑卒缘崖而上,丧马八千匹,遂受围。水砦为夏人所据,掘井不及泉,士卒渴死者太半。夏人蚁附登城,尚扶创拒斗。珍度不可敌,又白禧,请突围而南;永能亦劝李稷尽捐金帛,募死士力战以出,皆不听。戊戌夜大雨,城陷,四将走免,禧、舜举、稷死之,永能没于陈。
初,括奏夏兵来逼城,见官兵整,故还。帝曰:‘括料敌疏矣,彼来未出战,岂肯遽退邪?必有大兵在后。’已而果然。帝闻禧等死,涕泣悲愤,为之不食。赠禧金紫光禄大夫、吏部尚书,谥曰忠愍。官其家二十人。稷工部侍郎,官其家十二人。
禧疏旷有胆略,好谈兵,每云西北可唾手取,恨将帅怯尔。吕惠卿力引之,故不次用。自灵武之败,秦、晋困棘,天下企望息兵,而沈括、种谔陈进取之策。禧素以边事自任,狂谋轻敌,猝与强虏遇,至于覆没。自是之后,帝始知边臣不可信倚,深自悔咎,遂不复用兵,无意于西伐矣。子俯自有传。
李稷字长卿,卭州人。父绚,龙图阁直学士。稷用荫历管库,权河北西路转运判官,修拓深、赵、邢三州城,役无愆素,然峭刻严忍。察访使者以为言,都水丞程昉亦诉其越职。诏令件析。御史周尹又论稷父死二十年不葬,仅徙东路,俄提举蜀部茶场。甫两岁,羡课七十六万缗,擢盐铁判官。诏推扬其功以劝在位,遂为陕西转运使、制置解盐。秦民作舍道傍者,创使纳‘侵街钱’,一路扰怨,与李察皆以苛暴著称。时人语曰:‘宁逢黑杀,莫逢稷、察。’
种谔起兴、灵议,稷闻之亦上言:‘可令边面诸将各出兵挠之,使不得耕种,则其国必困,国困众离,取可决也。’及出境,稷督饷,民苦折运,多散逸,稷令骑士执之,断其足筋,宛转山谷间,凡数千人,累日乃得死。始,稷受旨得斩郡守以下,于是上下相临以峻法,虽小吏护丁夫,亦颛戮不请。军食竟不继。谔谋斩稷,客吕大钧引义责之,复使还取粮。既集,谔犹宣言稷乏军兴,致大功不就,坐削两秩,贬为判官。
永乐既城,稷悉辇金、银、钞、帛充牣其中,欲夸示徐禧,以为城甫就而中已实。积金既多,故受围愈急,而稷守之不敢去,以及于难。李舜举别有传。
高永能字君举,世为绥州人。初,伯祖文呸举州来归,即拜团练使,已而弃之北迁,其祖文玉独留居延川,至永能始家青涧。少有勇力,善骑射,由行伍补殿侍,稍迁供奉官。种谔取绥州,发永能兵六千先驱入啰兀,五战皆捷,转供备库副使。治绥德城,辟地四千顷,增户千三百,即知城事。
元丰初,为鄜延都监。秋,大稔,夏人屯二千骑于大会平,将取稼。永能简精骑突过其营,骑卒惊溃,获钤辖二人。转六宅使。夏人患之,令曰:‘有得高六宅者,赏金等其身。’经略使吕惠卿行边,永能伏骑谷中,以备侵轶。边骑果至,驰出击走之。夏兵二万犯当川堡,永能以千骑与相遇,度不能支,依险设疑兵,且斗且却,而令后骑扬尘,若援兵至者,奋而前,遂解去。擢本路钤辖。
四年,西讨,永能为前锋,围米脂城。边人十万来援,永能谓弟永亨曰:‘彼恃众集易吾军,营当大川,宜严陈待其至,张左右翼击之,可破也。’诘旦,鏖战于无定河,斩首数千级,得马三千、橐驼牛羊万计。城犹未下,密遣谍说降其东壁守将,衣以文锦,导以鼓吹,耀诸城下,酋令介讹遇乃出降。进东上阁门使、宁州刺史,以年请老,不许,又进四方馆使、荣州团练使。
永乐之役,献谋皆不用。城既陷,其孙昌裔欲掖之从间道出,永能叹曰:‘吾结发从事西羌,战未尝挫,今年已七十,受国大恩,恨无以报,此吾死所也。’顾易一卒敝衣,战而死。其子世亮与昌裔求得尸以归。诏赠房州观察使,录世亮为忠州刺史,诸孙皆侍禁殿直。
永能家世州将,所领多故部曲,拊之有恩惠,遇敌则身先之。下有伤者,载以己副马,故能得士死力。远近喜言其事,称之曰‘老高’。及死,边人无不痛惜。尝过其远祖唐绥州刺史思祥淘沙川庙,得画像及神道碑上之,诏即所在赐田三十顷,以奉祭祀。
永能之亡,延州将皇城使寇伟亦力战而没,赠均州防御使。
沈起字兴宗,明州鄞人。进士高第,调滁州判官,与监真州转般仓。闻父病,委官归侍,以丧免,有司劾其擅去。终丧,荐书应格当迁用,帝谓辅臣曰:‘观过知仁。今由父疾而致罪,何以厚风教而劝天下之为人子者。’乃特迁之,知海门县。
县负海地卑,间岁海潮至,冒民田舍,民徙以避,弃其业。起为筑堤百里,引江水灌溉其中,田益辟,民相率以归,至立祠以报。御史中丞包拯举为监察御史。吏部格,选吏以赃私絓法,无轻重终身不迁。起论其情可矜者,可限年叙用,遂著为令。立县令考课法,设河渠司领诸道水政,乞采汉故事,择卿大夫子弟入宿卫,选贤良文学高第给事宫省,勿专任宦官,宗室袒免亲令补外官,复府兵,汰冗卒,书数十上。以论兴国铁官事不合,出通判越州,改知蕲、楚二州。
京东岁饥盗起,除提点刑狱。至,则开首赎法携其伍,盗内自睽疑,转相束缚唯恐后。改开封府判官,为湖南转运使。凡羽毛、筋革、舟楫、竹箭之材,多出所部,取于民无制,吏挟为奸。起会其当用,自与商人贸易,所省什六七。召为三司盐铁副使,直舍人院。
熙宁三年,韩绛使陕西,加起集贤殿修撰、陕西都转运使。庆州军变,将寇长安,起率兵讨平之。会韩绛城绥州不利,起亦罢知江宁府。入知吏部流内铨。奉使契丹,至王庭,其位著乃与夏使等,起曰:‘彼陪臣尔,不当与王人齿。’辞不就列,遂升东朝使者,自是为定制。六年,拜天章阁待制、知桂州。
自王安石用事,始求边功,王韶以熙河进,章惇、熊本亦因此求奋。是时,议者言交阯可取,朝廷命萧注守桂经略之。注盖造谋者也,至是,复以为难。起言:‘南交小丑,无不可取之理。’乃以起代注,遂一意事攻讨。妄言密受旨,擅令疆吏入溪洞,点集土丁为保伍,授以阵图,使岁时肄习。继命指使因督餫盐之海滨,集舟师寓教水战。故时交人与州县贸易,悉禁止之。于是交阯益贰,大集兵丁谋入寇。
苏缄知邕州,以书抵起,请止保甲,罢水运,通互市。起不听,劾缄沮议,起坐边议罢。命刘彝代之以守广,日遏绝其表疏,于是交人疑惧,率众犯境,连陷廉、白、钦、邕四州,死者数十万人。事闻,贬起团练使,安置郢州,徙越,又徙秀而卒。
起生平喜谈兵,尝以兵法谒范仲淹,仲淹器其材,注孙武书以自见,卒用此败。
刘彝字执中,福州人。幼介特,居乡以行义称。从胡瑗学,瑗称其善治水,凡所立纲纪规式,彝力居多。第进士,为邵武尉,调高邮簿,移朐山令。治簿书,恤孤寡,作陂池,教种蓺,平赋役,抑奸猾,凡所以惠民者无不至。邑人纪其事,目曰‘治范’。
熙宁初,为制置三司条例官属,以言新法非便罢。神宗择水官,以彝悉东南水利,除都水丞。久雨汴涨,议开长城口,彝请但启杨桥斗门,水即退。为两浙转运判官。知虔州,俗尚巫鬼,不事医药。彝著正俗方以训,斥淫巫三千七百家,使以医易业,俗遂变。加直史馆,知桂州。禁与交人互市,交阯陷钦、廉、邕三州,坐贬均州团练副使,安置随州。又除名为民,编隶涪州,徙襄州。
元祐初,复以都水丞召还,病卒于道,年七十。著七经中义百七十卷,明善集三十卷,居阳集三十卷。
论曰:兵,凶器也,虽圣人犹曰未学。轻敌寡谋,鲜有不自焚者。永乐之陷,安南之畔,死者百万,罹祸甚惨,良由数人者不自量度,以开边衅。禧、稷、永能之死,宜矣。起执议益坚,妄意轻举,虽贬官莫赎其责。彝不能行所学,而规规然蹈前车之辙,以济其过,乌得无罪?
熊本字伯通,番阳人。儿时知学,郡守范仲淹异其文。进士上第,为抚州军事判官,稍迁秘书丞、知建德县。县令顷包鱼池为圭田,本弛以与民。
熙宁初,上书言:‘陛下师用贤杰,改修法度,得稷、禼、皋、夔之佐。’由是提举淮南常平、检正中书礼房事。
六年,泸州罗、晏夷叛,诏察访梓、夔,得以便宜治夷事。本尝通判戎州,习其俗,谓:‘彼能扰边者,介十二村豪为乡导尔。’以计致百余人,枭之泸川,其徒股栗,愿矢死自赎。本请于朝,宠以刺史、巡检之秩,明示劝赏,皆踊跃顺命,独柯阴一酋不至。本合晏州十九姓之众,发黔南义军强弩,遣大将王宣、贾昌言率以进讨。贼悉力旅拒,败之黄葛下,追奔深入。柯阴窘乞降,尽籍丁口、土田及其重宝善马,归之公上,受贡职。于是乌蛮罗氏鬼主诸夷皆从风而靡,愿世为汉官奴。迁刑部员外郎、集贤殿修撰、同判司农寺。神宗劳之曰:‘卿不伤财,不害民,一旦去百年之患,至于檄奏详明,近时鲜俪焉。’赐三品服。西南用兵蛮中始此。
蔡京时为秀州推官,本言其学行纯茂,练习新法,荐为干当公事。河、湟初复,本为秦凤路都转运使。熙河法禁阔略,蓄积不支岁月,本奏省冗官百四十员,岁减浮费数十万。
渝州南川獠木斗叛,诏本安抚。本进营铜佛坝,抗其亢,焚积聚,以破其党。木斗气索,举溱州地五百里来归,为四砦九堡,建铜佛坝为南平军。初,熟獠王仁贵以木斗亲系狱,本释其缚置麾下,至是推锋先登。大臣议加本天章阁待制,帝曰:‘本之文,朕所自知,当典书命。’遂知制诰。帝数称其文有体,命院吏别录以进。
又上疏云:‘天下之治,有因有革,期于趣时适治而已。议者猥用持盈守成之说,文苟简因循之治,天下之吏因以安常习故为俗,奋言纳忠者,悠悠之徒相与蹙额盱衡而诋骂之。陛下出大号,发大政,可谓极因革之理。然改制之始,安常习故之群圜视四起,交驩而合噪,或诤于廷,或谤于市,或投劾引去者,不可胜数。陛下烛见至理,独立不夺,今虽少定,彼将伺隙而逞。愿陛下深念之,勿使噪讙之众有以窥其间,而终万世难就之业,天下幸甚。’本之意,专以媚王安石也。
范子渊创浚河之役,文彦博争之,命本行视,议如彦博。安石白出本分司西京。居三年,起知滁州,改广州,召为工部侍郎。宜州蛮扰边,道除龙图阁待制、知桂州。至则谕溪洞酋长,戒边吏勿生事,请选将练兵代戍,益市马以足骑兵,宜州遂无事。民蔡宝 3ec7.gif 扇龙蕃与峒户相仇杀,欲引兵致讨以为功。本质之,色动,缚而投之海。蛮夷以为神。
谍告交人明年将入寇,使者实其言,诏访,本曰:‘使者在道,安得此?藉使有谋,何自先知之?’已而果妄。是时,既以顺州赐李乾德,疆画未正,交人缘是辄暴勿阳地而逐侬智会。智会来乞师,本檄问状,乾德敛兵谢本,因请以宿桑八洞不毛之地赐之,南荒遂安。
转运判官许彦先议通湖南盐于西广,计口授民,度可得息三十万。本言:‘桂管民贫地瘠,恐不堪命。’议遂格。入为吏部侍郎。逾年,力请外,仍待制、知洪州。言者谓本弃八洞为失谋,夺一官,徙杭州、江宁府,再知洪州。召还,卒于道。有文集、奏议共八十卷。
萧注字岩夫,临江新喻人。磊落有大志,尤喜言兵。常言:‘四方有事,吾将兵数万,鼓行其间,战必胜,攻必取,岂不快哉!’
举进士,摄广州番禺令。侬智高围州数月,方舟数百攻城南,势危甚。注自围中出募海滨壮士,得二千人,乘大舶集上流,因飓风起,纵火焚贼舟,破其众。即日发县门纳援兵,民持牛酒、刍粮相继入,城中人始有生意。自是每战以胜归。蒋偕上其功,擢礼宾副使、广南驻泊都监。贼还据邕管,余靖患其啸诱诸洞,以属注。注挺身入蛮中,施结恩信。狄青师次宾州,召会诸将,疑注倚贼声势为奸利,欲诛之。注觉,托为游辞,不肯往。贼破,青始闻注前功,以知邕州。
智高走大理国,母与二弟寓特磨道。注帅师往讨,获一裨将。引致卧内,与之语,具得贼情,悉擒送阙下。拜西上阁门副使。募死士使入大理取智高,至则已为其国所杀,函首归献。转为使。
居邕数年,阴以利啖广源群蛮,密缮兵甲,乃上疏曰:‘交阯虽奉朝贡,实包祸心,常以蚕食王土为事。往天圣中,郑天益为转运使,尝责其擅赋云河洞。今云河乃落蛮数百里,盖年侵岁吞,驯致于是。臣已尽得其要领,周知其要害。今不取,异日必为中国忧。愿驰至京师,面陈方略。’未报,而甲洞申绍泰犯西平,五将被害。谏官论注不法致寇,罢为荆南钤辖、提点刑狱。李师中又劾其沮威嗜利,略智高阉民为奴,发洞丁采黄金无帐籍可考。中使按验颇有实,贬泰州团练副使。淮南转运使言:‘注椎牛屠狗,招集游士,部勒为兵,教之骑射,请徙大州以縻之。’诏改镇南军节度副使。
近臣有讼注广州功者,起为右监门将军、邠州都监。熙宁初,以礼宾使知宁州。环庆李信之败,列城皆坚壁,注独启关夜宴如平时。复阁门使,管干麟府军马。辞云:‘身本书生,差长拊纳,不闲战斗,惧无以集事。’时有言‘交人挫于占城,众不满万,可取也’。遂以注知桂州。
入觐,神宗问攻取之策,对曰:‘昔者臣有是言,是时溪洞之兵,一可当十;器甲坚利,亲信之人皆可指呼而使。今两者不如昔,交人生聚教训十五年矣,谓之“兵不满万”,妄也。’既至桂,种酋皆来谒。注延访山川曲折,老幼安否,均得其驩心,故李乾德动息必知之。然有献征南策者,辄不听。会沈起以平蛮自任,帝使代注而罢,注归,卒于道,年六十一。诏优录其子,赙绢三百。
注有胆气,嗜杀,而能相人。自陕西还,帝问注:‘韩绛为安抚使,施设何如?’对曰:‘庙算深远,臣不能窥。然知绛当位极将相。’帝喜曰:‘果如卿言,绛必成功。’问王安石,曰:‘安石牛目虎顾,视物如射,意行直前,敢当天下大事。然不如绛得和气为多,惟气和能养万物尔。’王韶为建昌参军,注曰:‘君他日类孙沔,但寿不及。’后皆如其言。
陶弼字商翁,永州人。少俶傥,放宕吴中。行山间,有双鲤戏溪水上,伫观之。傍一老父顾曰:‘此龙也,行且斗,君宜亟去。’去百步许,雷大震而雨,岸圮木拔。又出大云,仓卒遇风暴怒,二十七艘同时溺,独弼舟得济,人以是异之。一见丁谓,谓妻以宗女,因从学兵法,能持论纵横。
庆历中,杨畋讨湖南徭,弼上谒,畋授之兵使往袭,大破之。以功得阳朔主簿。
侬智高犯南海,畋为安抚使,辟参军谋。使下英江会诸将议击,未至,智高解去。弼舍舟,从其徒数十人,间关步出赴畋。次临贺,大将蒋偕适战死,余众畏亡将被诛,多降贼。弼数与之遇,亟矫畋命揭榜道上,谕使归,许以不死,凡得千五百人。府罢,调阳朔令。课民植木官道旁,夹数百里,自是行者无夏秋暑暍之苦,它郡县悉效之。摄兴安令。移书说桂守萧固浚灵渠以通漕,不听;至李师中,卒浚之。师征安南,馈饷于是乎出,大为民利。
知宾、容、钦三州,换崇仪副使,迁为使,知邕州。邕经侬寇,井隧荡然,人不乐其生。弼绥辑惠养,至忘其勤。诸峒献土物求内附,弼降意抚答,谢其贽,皆感悦无犯边者。邕地卑下,水易集,夏大雨弥月,弼登城以望,三边皆漫为陂泽,亟窒垠江三门,谕兵民即高避害。俄而水大至,弼身先版臿,召僚吏赋役,为土囊千余置道上,水果从窦入,随塞之。城虽不坏,而人皆乏食,则为发廪以振于内,方舟以馌于外,水不及女墙者三板,旬有五日乃退,公私一无所失亡。自横、浔以东数州皆没。弼久于邕,请便郡徙鼎州。章惇经理五溪蛮事,荐为辰州,迁皇城使。降北江彭师宴,授忠州刺史。
郭逵南征,转弼康州团练使,复知邕州。民再罹祸乱,散匿山谷,弼率百骑深入左江峒,民知其至,扶老携幼以归。逵帅官军临富良江,使弼殿。交人纳款,逵欲班师,恐为所袭。乃以计夜起,军不整,骑步相蹈藉乱行。贼隔江阴伺觇,知弼殿,弗敢追。弼申令帐下毋动,迟明,结队徐行,逵赖以善还。建所得广源峒为顺州,桄榔为县。进弼西上阁门使,留知顺州。
州去邕二千里,多毒草瘴雾,戍卒死者什七八,弼亦疾甚,然蚤暮劳军,视其良苦,意气激扬,士莫不感泣,彊奋起为用。交人袭取桄榔,扬声欲图州,独难弼。弼素得人心,贼动息皆先知。获间谍不杀,谕以逆顺,纵之去,恩威两施,以是终弼在不敢犯。加东上阁门使,未拜而卒。诏录其家五人。
弼能为诗,好士乐施,所得奉禄,悉以与人,家至贫不恤也。既死,妻在乡里,僦屋以居。
林广,莱州人。以捧日军卒为行门,授内殿崇班,从环庆蔡挺麾下。李谅祚寇大顺城,广射中之。李信败于荔原,广引兵西入,破十二盘,攻白豹、金汤,皆先登。夜过洛河,夏人来袭,广扬声选彊弩列岸侧,实卷甲疾趋,夏人疑不敢渡。尝护中使临边,将及乌鸡川,遽率众循山行。道遇熟羌以险告,广不答,夏人果伏兵于川,计不行而去。告者乃谍也。
夏人围柔远城,广止守,戒士卒即有变毋得轻动。火夜起积薪中,众屯守自若。明日,敌至马平川,大持攻具来。广被甲启他门鼓而出,若将夺其马,敌舍城救马,广复入,益修守备,夜募死士斫其营。夏人数失利,始引退。累迁礼宾使。韩绛奏为本道将。
庆兵据北城叛,广在南城,望其众进退不一,曰:‘是不举军乱也。’挺身缒城出其后,谕以逆顺,皆投兵听命。出者财三百人,广语余众曰:‘乱者去矣,汝曹事我久,能听我,不唯得活,仍有功。’得百余人。激厉要束,使反攻城下兵,禽戮皆尽,遂平北城。出追乱者,至石门山与之遇,谕之不肯降;纵兵尾击,敌知不得免,始请命。广曰:‘不从吾言,今窘而就死,非降也。’悉斩之。迁本路都监。
诏入对,神宗奖金汤、石门之功,慰赐甚厚,将使开熙河。辞以不习洮、陇事,乃迁钤辖使,还徙鄜延。攻踏白城,功最,迁皇城使。进讨洮羌,加带御器械、环庆副都总管。安南用师,诣阙请行。帝曰:‘南方卑湿。知卿病足,西边方开拓,宜复归。’擢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英州刺史。边臣或言:‘往者刘平因救邻道战没,今宜罢援兵。’广曰:‘此乃制贼长计也。使贼悉力寇一路,而他道不救,虽古名将亦无能为已。平之所以败,非出援罪。’乃止。
再转步军都虞候。韩存宝讨泸蛮乞弟,逗挠不进,诏广代之。广至,阅兵合将,蒐人材勇怯,三分之,日夕肄习,间椎牛享犒,士心皆奋。遣使开晓乞弟,仍索所亡卒。乞弟归卒七人,奏书降而身不至。乃决策深入,陈师泸水,率将吏东乡再拜。誓之曰:‘朝廷以存宝用兵亡状,使我代之,要以必禽渠魁。今孤军远略,久驻贼境,退则为戮,冒死一战,胜负未可知。纵死,犹有赏,愈于退而死也。与汝等戮力而进,可乎?’众皆踊跃。
广挟所得渠帅及质子在军,而令以次酋护饷,以是入箐道而无钞略之患。师行有二途,从纳溪抵江门近而险,从宁远抵乐共坝远而平。蛮意官军必出江门,盛兵阻隘;而师趋乐共,蛮不能支,皆遁去。广分兵绕帽溪,掩江门后,破其险,水陆皆通行,益前进,每战必捷。次落婆远,乞弟遣叔父阿汝约降求退舍,又约不解甲。广策其有异,除阜为坛,距中军五十步,且设伏。明日,乞弟拥千人出降,匿弩士毡裘,犹豫不前谢恩。广发伏击之,蛮奔溃,斩阿汝及大酋二十八人。乞弟以所乘马授弟阿字,大将王光祖追斩之,军中争其尸,乞弟得从江桥下脱走。得其种落三万,进次归徕州,穷探巢穴,发故酋甫望个恕冢。天寒,士多堕指,而乞弟竟不可得。监军先受密诏,听引兵还,遂班师。
拜卫州防御使、马军都虞候。西兵未解,上疏求面陈方略。及入见,言:‘韩存宝虽有罪,功亦多,以今日朝廷待诸将,存宝不至死。’广还部,至阌乡,疽发断颈卒,年四十八。
广为人有风义,轻财好施,学通左氏春秋。临事持重,长于料敌,以智损益八阵图,又撰约束百余条列上,边地颇推行之。其名闻于西夏。秉常母梁氏将内侮,论中国将帅,独畏广,闻其南征,乃举兵。然在泸以敕书招蛮,既降而杀之,此其短也。遄被恶疾死,或以为杀降之报云。
论曰:宋太宗既厌兵,一意安边息民,海内大治。真宗、仁宗深仁厚泽,涵煦生民,然仁文有余,义武不足,盖是时中国之人,不见兵革之日久矣。于是契丹、西夏起为边患,乃不吝缯帛以成和好。神宗抚承平之运,锐焉有为,积财练兵,志在刷耻。故一时材智之士,各得暴其所长,以兴立事功,若熊本、萧注、陶弼、林广实然。本、注起身科第,弼能诗好士,广学通左氏春秋。昔孙权劝吕蒙学,文武岂二致哉!本上书以媚时相,广之征蛮,发冢杀降,君子疵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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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延章 发表于 2012-6-18 11:03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feature">宋史   卷三百三十五‧列传第九十四  种世衡子古 谔 谊 孙朴 师道 师中
  种世衡字仲平,放之兄子也。少尚气节,昆弟有欲析其赀者,悉推与之,惟取图书而已。以放荫补将作监主簿,累迁太子中舍。
尝知泾阳县,里胥王知谦以奸利事败,法当徒,遁去。比郊赦辄出,世衡曰‘送府则会赦’,杖其脊而请罪于府,知府李咨奏释之。后通判凤州。州将王蒙正,章献后姻家也,所为不法。尝干世衡以私,不听,蒙正怒,乃诱知谦讼冤而阴助之,世衡坐流窦州,徙汝州。弟世材上一官以赎,为孟州司马。久之,龙图阁直学士李纮为辨其诬,宋绶、狄棐继言之,除卫尉寺丞,历监随州酒,签书同州、鄜州判官事。
西边用兵,守备不足。世衡建言,延安东北二百里有故宽州,请因其废垒而兴之,以当寇冲,右可固延安之势,左可致河东之粟,北可图银、夏之旧。朝廷从之,命董其役。夏人屡出争,世衡且战且城之。然处险无泉,议不可守。凿地百五十尺,始至于石,石工辞不可穿,世衡命屑石一畚酬百钱,卒得泉。城成,赐名青涧城。
迁内殿崇班、知城事。开营田二千顷,募商贾,贷以本钱,使通货赢其利,城遂富实。间出行部族,慰劳酋长,或解与所服带。尝会客饮,有得敌情来告者,即以饮器予之,繇是属羌皆乐为用。再迁洛苑副使、知环州。
蕃部有牛家族奴讹者,素屈彊,未尝出谒郡守,闻世衡至,遽郊迎。世衡与约,明日当至其帐,往劳部落。是夕大雪,深三尺。左右曰:‘地险不可往。’世衡曰:‘吾方结诸羌以信,不可失期。’遂缘险而进。奴讹方卧帐中,谓世衡必不能至,世衡蹴而起,奴讹大惊曰:‘前此未尝有官至吾部者,公乃不疑我耶!’率其族罗拜听命。
羌酋慕恩部落最强,世衡尝夜与饮,出侍姬以佐酒。既而世衡起入内,潜于壁隙中窥之。慕恩窃与侍姬戏,世衡遽出掩之,慕恩惭惧请罪。世衡笑曰:‘君欲之耶?’即以遗之,由是得其死力。诸部有贰者,使讨之无不克。有兀二族,世衡招之不至,即命慕恩出兵诛之。其后百余帐皆自归,莫敢贰。因令诸族置烽火,有急则举燧,介马以待。
葛怀敏败,率羌兵数千人以援泾原,无敢后者。尝课吏民射,有过失,射中则释其罪;有辞某事、请某事,辄因中否而与夺之。人人自厉,皆精于射,繇是数年敌不敢近环境。
迁东染院使、环庆路兵马钤辖。范仲淹檄令与蒋偕筑细腰城,世衡时卧病,即起,将所部甲士昼夜兴筑,城成而卒。
初,世衡在青涧城,元昊未臣,其贵人野利刚浪 35ab.gif 令浪埋、赏乞、媚娘等三人诣世衡请降,世衡知其诈,曰:‘与其杀之,不若因以为间。’留使监商税,出入骑从甚宠。
有僧王光信者,趫勇善骑射,习知蕃部山川道路。世衡出兵,常使为乡导,数荡族帐,奏以为三班借职,改名嵩。世衡为蜡书,遣嵩遗刚浪旨报世衡,且言不达所遗书意,或许通和,愿赐一言。世衡以白籍。时朝廷已欲招拊,籍召文贵至,谕以国家宽大开纳意,纵使还报。元昊得报,出嵩,礼之甚厚,使与文贵偕来。自是继遣使者请降,遂称臣如旧。
世衡闻野利兄弟已诛,为文越境祭之。籍疏嵩劳,具言元昊未通时,世衡画策遣嵩冒艰险间其君臣,遂成猜贰,因此与中国通,请优进嵩官。迁三班奉职。后嵩因对自陈,又进侍禁、阁门祗候。
世衡死,籍为枢密使。世衡子古上书讼父功,为籍所抑。古复上书,遂赠世衡成州团练使,诏流内铨授古大县簿尉,押还本贯。籍既罢,古复辩理,下御史考验,以籍前奏王嵩疏为定。诏以其事付史官,听古从官便郡。
世衡在边数年,积谷通货,所至不烦县官益兵增馈。善抚养士卒,病者遣一子专视其食饮汤剂,以故得人死力。及卒,羌酋朝夕临者数日,青涧及环人皆画象祠之。子古、谔、诊,皆有将材。关中号曰‘三种’。谊,其幼子也。孙朴、师道、师中。
古字大质,少慕从祖放为人,不事科举。当任官,辞以与弟,时称‘小隐君’。世衡卒,录古为天兴尉,累转西京左藏库副使、泾原路都监、知原州。
羌人犯塞,古御之,斩级数百。筑城镇戎之北,以据要害。神宗召对,迁通事舍人,官其三弟。与弟诊破环州折姜会,斩首二千级,迁西上阁门副使。民有损直鬻田于熟羌以避役者,古按其状,得良田三千顷,丁四千,悉刺为民兵。历环庆、永兴军路钤辖。
坐讼范纯仁不当,夺一官,知宁州,徙镇戎军。熙河师十万道境上,须刍粮,僚佐以他路为言。古曰:‘均王师也。’命给之。又徙鄜、隰二州,卒,年七十。
古明达孝义。弟谔坐擅兴系狱,乞纳官赎其罪。世衡遗张问田千亩,问返之,而世衡死,古终不复受。然世衡受知于范仲淹,因立青涧功,而古以私憾讼纯仁,士论少之。
谔字子正,以父任累官左藏库副使,延帅陆诜荐知青涧城。
夏酋令,当以景询来易。’乃止。询者,中国亡命至彼者也。
夏将嵬名山部落在故绥州,其弟夷山先降,谔使人因夷山以诱之,赂以金盂,名山小吏李文喜受而许降,而名山未之知也。谔即以闻,诏转运使薛向及陆诜委谔招纳。谔不待报,悉起所部兵长驱而前,围其帐。名山惊,援枪欲斗,夷山呼曰:‘兄巳约降,何为如是?’文喜因出所受金盂示之,名山投枪哭,遂举众从谔而南。得酋领三百、户万五千、兵万人。
将筑城,诜以无诏出师,召谔还。军次怀远,晨起方栉,敌四万众坌集,傅城而陈。谔开门以待,使名山帅新附百余人挑战,谔兵继之,鼓行而出。至晋祠据险,使偏将燕达、刘甫为两翼,身为中军,乃闭垒,悉老弱乘城鼓噪以疑贼。已而合战,追击二十里,俘馘甚众,遂城绥州。
诜劾谔擅兴,且不禀节制,欲捕治,未果而诜徙秦。言者交攻之,遂下吏,贬秩四等,安置随州。会侯可以言水利入见,神宗问其事,对曰:‘种谔奉密旨取绥而获罪,后何以使人?’帝亦悔,复其官。
韩绛宣抚陕西,用为鄜延钤辖。绛城啰兀,规横山,令谔将兵二万出无定川,命诸将皆受节度,起河东兵会银州。城成而庆卒叛,诏罢师,弃啰兀,责授汝州团练副使。再贬贺州别驾,移单州,又移华州。绛再相,讼其前功,复礼宾副使、知岷州。董毡将鬼章聚兵于洮、岷,新羌多叛,谔讨袭诛之。从李宪出塞,收洮州,下逋宗、讲珠、东宜诸城,掩击至大河,斩首七千级。
迁东上阁门使、文州刺史、知泾州,徙鄜延副总管。上言:‘夏主秉常为其母所囚,可急因本路官𢭏其巢穴。’遂入对,大言曰:‘夏国无人,秉常孺子,臣往持其臂以来耳。’帝壮之,决意西讨,以为经略安抚副使,诸将悉听节制。谔即次境上,帝以谔先期轻出,使听令于王中正。敌屯兵夏州,谔率本路并畿内七将兵攻米脂,三日未下。夏兵八万来援,谔御之无定川,伏兵发,断其首尾,大破之,降守将令介讹遇。捷书闻,帝大喜,群臣称贺,遣中使谕奖,而罢中正。
谔留千人守米脂,进次银、石、夏州,不见敌。始,被诏当会灵武,谔迂枉不进,士卒饥惫,欲以粮运不继归罪转运使李稷。驻军麻家平,大校刘归仁以众溃,诏令班师。犹迁凤州团练使、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
谔谋据横山之志未已,遣子朴上其策。帝召朴问状,擢为阁门祗候。将进城横山,命徐禧、李舜举使鄜延计议。谔言:‘横山延袤千里,多马宜稼,人物劲悍善战,且有盐铁之利,夏人恃以为生;其城垒皆控险,足以守御。今之兴功,当自银州始。其次迁宥州,又其次修夏州,三郡鼎峙,则横山之地已囊括其中。又其次修盐州,则横山彊兵战马、山泽之利,尽归中国。其势居高,俯视兴、灵,可以直覆巢穴。’而禧与沈括定议移银州,城永乐,与谔始谋异,乃奏留谔守延。既而永乐受围,谔观望不救,帝冀其后效,置不问,且虞贼至,就命知延州。疽发背卒,年五十七。
谔善驭士卒,临敌出奇,战必胜,然诈诞残忍,左右有犯立斩,或先刳肺肝,坐者掩面,谔饮食自若。敌亦畏其敢战,故数有功。李稷之馈军也,旦入谔营,军吏鸣鼓声喏。谔呼问吏曰:‘军有几帅?要当借汝头以代运使。’即叱斩之。稷惶怖遽出。尝渡河,猝遇敌,绐门下客曰:‘事急矣,可衣我衣,乘我马,从旗鼓千骑,亟趋大军。’客信之,敌以为谔,追之,几不免。自熙宁首开绥州,后再举西征,皆其兆谋,卒致永乐之祸。议者谓谔不死,边事不已。
谊字寿翁。熙宁中,古入对,神宗问其家世,命谊以官。从高遵裕复洮、岷,又平山后羌,至熙河副将。
使青唐,董毡遣鬼章迎候境上,取道故为回枉,以夸险远。谊固习其地里,诮之曰:‘尔跳梁坎井间,谓我不知远近邪?’命趋便道。鬼章怒,胁以兵,谊声气不动,卒改涂。外为路都监。自兰州渡河讨贼,斩首六百,累转西京使。
元祐初,知岷州。鬼章诱杀景思立,后益自矜,大有窥故土之心,使其子诣宗哥请益兵入寇,且结属羌为内应。谊刺得其情,上疏请除之。诏遣游师雄就商利害,遂与姚兕合兵出讨。羌迎战,击走之,追奔至洮州。谊亟进攻,晨雾蔽野,跬步不可辨。谊曰:‘吾军远来,彼固不知厚薄,乘此可一鼓而下也。’遂亲鼓之。有顷,雾霁,先登者已得城,鬼章就执。谊戏问之曰:‘别后安否?’不能对,徐谓人曰:‘我生恶种使,今日果为所擒。天不使我复有故土,命也。’遂俘以归。拜西上阁门使、康州刺史,徙知鄜州。
夏人犯延安,赵禼使谊统诸将。敌闻谊至,皆溃去。延人谓:‘得谊,胜精兵二十万。’进熙河钤辖、知兰州。兰与通远皆绝塞,中间保障不相接,腴田多弃不耕,谊请城李诺平以扼冲要。会迁东上阁门使、保州团练使,卒,年五十五。
谊倜傥有气节,喜读书。莅军整严,令一下,死不敢避;遇敌,度不胜不出,故每战未尝负败。岷羌酋包顺、包诚恃功骄恣,前守务姑息,谊至,厚待之。适有小过,叱下吏,将置法,顺、诚叩头伏罪,愿效命以赎,乃使输金出之,群羌畏惕。及洮州之役,二人功最多。
朴以父任右班殿直,积劳,迁至皇城使、昌州刺史,徙熙河兰会钤辖兼知河州,安抚洮西沿边公事。
河南蕃部叛,属羌阿章率他族拒官军,熙帅胡宗回使朴出讨。时朴至州才二日,以贼锋方锐,且盛寒,欲姑徐之,而宗回驰檄至六七,不得已,遂出兵。羌知朴来,伏以待。朴遇伏,首尾不相应,朴殊死战,为贼所杀,以马负其尸去。
羌乘胜追北。师还遇隘,壅迮不得行。偏将王舜臣者善射,以弓挂臂,独立败军后。羌来可万骑,有七人介马而先。舜臣念此必羌酋之尤桀黠者,不先殪之,吾军必尽。乃宣言曰:‘吾令最先行者眉间插花。’引弓三发,陨三人,皆中面;余四人反走,矢贯其背。万骑眙莫敢前,舜臣因得整众。须臾,羌复来。舜臣自申及酉,抽矢千余发,无虚者。指裂,血流至肘。薄暮,乃得逾隘。将士气夺,无敢复言战。当是时,微舜臣则师歼矣。事闻,赠朴雄州防御使,官其后十人。
师道字彝叔。少从张载学,以荫补三班奉职,试法,易文阶,为熙州推官、权同谷县。县吏有田讼,弥二年不决。师道翻阅案牍,穷日力不竟,然所讼止母及兄而已。引吏诘之曰:‘母、兄,法可讼乎。汝再期扰乡里足未?’吏叩头服罪。
通判原州,提举秦凤常平。议役法忤蔡京旨,换庄宅使、知德顺军。又谓其诋毁先烈,罢入党籍,屏废十年。以武功大夫、忠州刺史、泾原都钤辖知怀德军。夏国画境,其人焦彦坚必欲得故地,师道曰:‘如言故地,当以汉、唐为正,则君家疆土益蹙矣。’彦坚无以对。
童贯握兵柄而西,翕张威福,见者皆旅拜,师道长揖而已。召诣阙,徽宗访以边事,对曰:‘先为不可胜,来则应之。妄动生事,非计也。’贯议徙内郡弓箭手实边,而指为新边所募。帝复访之,对曰:‘臣恐勤远之功未立,而近扰先及矣。’帝善其言,赐袭衣、金带,以为提举秦凤弓箭手。时五路并置官,帝谓曰:‘卿,吾所亲擢也。’贯滋不悦,师道不敢拜,以请,得提举崇福宫。久之,知西安州。
夏人侵定边,筑佛口城,率师往夷之。始至渴甚,师道指山之西麓曰:‘是当有水。’命工求之,果得水满谷。累迁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洺州防御使、知渭州。督诸道兵城席苇平,土赋工,敌至,坚壁葫芦河。师道陈于河浒,若将决战者。阴遣偏将曲充径出横岭,扬言援兵至,敌方骇顾,杨可世潜军军其后,姚平仲以精甲衷击之,敌大溃,斩首五十级,获橐驼、马牛万计,其酋仅以身免。卒城而还。
又诏帅陕西、河东七路兵征臧底城,期以旬日必克。既薄城下,敌守备甚固。官军小怠,列校有据胡床自休者,立斩之,尸于军门。令曰:‘今日城不下,视此。’众股栗,噪而登城,城即溃,时兵至才八日。帝得捷书喜,进侍卫亲军马军副都指挥使、应道军承宣使。
从童贯为都统制,拜保静军节度使。贯谋伐燕,使师道尽护诸将。师道谏曰:‘今日之举,譬如盗入邻家不能救,又乘之而分其室焉,无乃不可乎?’贯不听。既次白沟,辽人噪而前,士卒多伤。师道先令人持一巨梃自防,赖以不大败。
辽使来请曰:‘女真之叛本朝,亦南朝之所甚恶也。今射一时之利,弃百年之好,结豺狼之邻,基他日之祸,谓为得计可乎?救灾恤邻,古今通义,惟大国图之。’贯不能对,师道复谏宜许之,又不听,密劾其助贼。王黼怒,责为右卫将军致仕,而用刘延庆代之。延庆败绩于卢沟,帝思其言,起为宪州刺史、知环州,俄还保静军节度使,复致仕。
金人南下,趣召之,加检校少保、静难军节度使、京畿河北制置使,听便宜檄兵食。师道方居南山豹林谷,闻命即东。过姚平仲,有步骑七千,与之俱北。至洛阳,闻斡离不已屯京城下,或止勿行曰:‘贼势方锐,愿少驻汜水,以谋万全。’师道曰:‘吾兵少,若迟回不进,形见情露,祗取辱焉。今鼓行而前,彼安能测我虚实?都人知吾来,士气自振,何忧贼哉!’揭榜沿道,言种少保领西兵百万来。遂抵城西,趋汴水南,径逼敌营。金人惧,徙砦稍北,敛游骑,但守牟驼冈,增垒自卫。
时师道春秋高,天下称为‘老种’。钦宗闻其至,喜甚,开安上门,命尚书右丞李纲迎劳。时已议和,入见,帝问曰:‘今日之事,卿意如何?’对曰:‘女真不知兵,岂有孤军深入人境而能善其归乎?’帝曰:‘业已讲好矣。’对曰:‘臣以军旅之事事陛下,余非所敢知也。’拜检校少傅、同知枢密院、京畿两河宣抚使,诸道兵悉隶焉。以平仲为都统制。
师道时被病,命毋拜,许肩舆入朝。金使王汭在廷颉颃,望见师道,拜跪稍如礼。帝顾笑曰:‘彼为卿故也。’京城自受围,诸门尽闭,市无薪菜。师道请启西、南壁,听民出入如常。
金人有擅过偏将马忠军者,忠斩其六人。金人来诉,师道付以界旗,使自为制,后无有敢越佚者。又请缓给金币,使彼惰归,扼而歼诸河,执政不可。
种氏、姚氏皆为山西巨室,平仲父古方以熙河兵入援。平仲虑功名独归种氏,乃以士不得速战为言达于上。李纲主其议,令城下兵缓急听平仲节度。帝日遣使趣师道战,师道欲俟其弟秦凤经略使师中至,奏言过春分乃可击。时相距才八日,帝以为缓,竟用平仲斫营,以及于败。既败,李邦彦议割三镇,师道争之不得。
李纲罢,太学诸生、都人伏阙愿见种、李,诏趣使弹压。师道乘车而来,众褰帘视之,曰:‘果我公也。’相率声喏而散。
金师退,乃罢为中太一宫使。御史中丞许翰见帝,以为不宜解师道兵柄。上曰:‘师道老矣,难用,当使卿见之。’令相见于殿门外。师道不语,翰曰:‘国家有急,诏许访所疑,公勿以书生之故不肯谈。’师道始言:‘我众彼寡,但分兵结营,控守要地,使彼粮道不通,坐以持久,可破也。’翰叹味其言,复上奏谓师道智虑未衰,尚可用。于是加检校少师,进太尉,换节镇洮军,为河北、河东宣抚使,屯滑州,实无兵自随。
师道请合关、河卒屯沧、卫、孟、滑,备金兵再至。朝论以大敌甫退,不宜劳师以示弱,格不用。既而师中战死,姚古败,朝廷震悚,召师道还。太原陷,又使巡边。次河阳,遇王汭,揣敌必大举,亟上疏请幸长安以避其锋。大臣以为怯,复召还。既至,病不能见。十月,卒,年七十六。帝临奠,哭之恸,赠开府仪同三司。
京师失守,帝搏膺曰:‘不用种师道言,以至于此!’金兵之始退也,师道申前议,劝帝乘半济击之,不从,曰:‘异日必为国患。’故追痛其语。建炎中,加赠少保,谥曰忠宪。
师中字端孺。历知环滨邠州、庆阳府、秦州,侍卫步军马军副都指挥使、房州观察使,奉宁军承宣使。
金人内侵,诏提秦凤兵入援,未至而敌退,乃以二万人守滑。遣副姚古为河北制置使,古援太原,师中援中山、河间。或谓师中自磁、相而北,金人若下太行,则势不能自还,此段凝师于河上比也。时大臣立议矛盾,枢密主破敌,而三省令护出之。师中渡河,即上言:‘黏罕已至泽州,臣欲由邢、相间捷出上党,𢭏其不意,当可以逞。’朝廷疑不用。
斡离不还,师中逐出境。黏罕至太原,悉破诸县,为锁城法困之,内外不相通。姚古虽复隆德、威胜,扼南北关,而不能解围。于是诏师中由井陉道出师,与古掎角,进次平定军,乘胜复寿阳、榆次,留屯真定。
时黏罕避暑云中,留兵分就畜牧,觇者以为将遁,告诸朝。知枢密院许翰信之,数遣使督师中出战,且责以逗挠。师中叹曰:‘逗挠,兵家大戮也。吾结发从军,今老矣,忍受此为罪乎!’即日办严,约古及张灏俱进,辎重赏犒之物,皆不暇从行。五月,抵寿阳之石坑,为金人所袭。五战三胜,回趋榆次,去太原百里,而古、灏失期不至,兵饥甚。敌知之,悉众攻,右军溃而前军亦奔。师中独以麾下死战,自卯至巳,士卒发神臂弓射退金兵,而赏赉不及,皆愤怨散去,所留者才百人。师中身被四创,力疾斗死。
师中老成持重,为时名将,诸军自是气夺。刘韐言:‘师中闻命即行,奋不顾身,虽古忠臣,不过也。’请加优赠,以劝死国者。诏赠少师,谥曰庄愍。
论曰:宋惩五季藩镇之弊,稍用逢掖治边陲、领介胄。然兵势国之大事,非素明习,而欲应变决策于急遽危难之际,岂不仆哉。种氏自世衡立功青涧,抚循士卒,威动羌、夏,诸子俱有将材,至师道、师中已三世,号山西名将。徽宗任宦竖起边衅,师道之言不售,卒基南北之祸。金以孤军深入,师道请迟西师之至而击之,长驱上党;师中欲出其背以揜之,可谓至计矣。李纲、许翰顾以为怯缓逗挠,动失机会,遂至大衄,而国随以败,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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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延章 发表于 2012-6-18 11:03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feature">宋史   卷三百三十六‧列传第九十五  司马光子康 吕公著子希哲 希纯
  司马光字君实,陕州夏县人也。父池,天章阁待制。光生七岁,凛然如成人,闻讲左氏春秋,爱之,退为家人讲,即了其大指。自是手不释书,至不知饥渴寒暑。群儿戏于庭,一儿登瓮,足跌没水中,众皆弃去,光持石击瓮破之,水迸,儿得活。其后京、洛间画以为图。仁宗宝元初,中进士甲科。年甫冠,性不喜华靡,闻喜宴独不戴花,同列语之曰:‘君赐不可违。’乃簪一枝。
除奉礼郎,时池在杭,求签苏州判官事以便亲,许之。丁内外艰,执丧累年,毁瘠如礼。服除,签书武成军判官事,改大理评事,补国子直讲。枢密副使庞籍荐为馆阁校勘,同知礼院。
中官麦允言死,给卤簿。光言:‘繁缨以朝,孔子且犹不可。允言近习之臣,非有元勋大劳,而赠以三公官,给一品卤簿,其视繁缨,不亦大乎。’夏竦赐谥文正,光言:‘此谥之至美者,竦何人,可以当之?’改文庄。加集贤校理。
从庞籍辟,通判并州。麟州屈野河西多良田,夏人蚕食其地,为河东患。籍命光按视,光建:‘筑二堡以制夏人,募民耕之,耕者众则籴贱,亦可渐纾河东贵籴远输之忧。’籍从其策;而麟将郭恩勇且狂,引兵夜渡河,不设备,没于敌,籍得罪去。光三上书自引咎,不报。籍没,光升堂拜其妻如母,抚其子如昆弟,时人贤之。
改直秘阁、开封府推官。交趾贡异兽,谓之麟,光言:‘真伪不可知,使其真,非自至不足为瑞,愿还其献。’又奏赋以风。修起居注,判礼部。有司奏日当食,故事食不满分,或京师不见,皆表贺。光言:‘四方见、京师不见,此人君为阴邪所蔽;天下皆知而朝廷独不知,其为灾当益甚,不当贺。’从之。
同知谏院。苏辙答制策切直,考官胡宿将黜之,光言:‘辙有爱君忧国之心,不宜黜。’诏寘末级。
仁宗始不豫,国嗣未立,天下寒心而莫敢言。谏官范镇首发其议,光在并州闻而继之,且贻书劝镇以死争。至是,复面言:‘臣昔通判并州,所上三章,愿陛下果断力行。’帝沉思久之,曰:‘得非欲选宗室为继嗣者乎?此忠臣之言,但人不敢及耳。’光曰:‘臣言此,自谓必死,不意陛下开纳。’帝曰:‘此何害,古今皆有之。’光退未闻命,复上疏曰:‘臣向者进说,意谓即行,今寂无所闻,此必有小人言陛下春秋鼎盛,何遽为不祥之事。小人无远虑,特欲仓卒之际,援立其所厚善者耳。“定策国老”、“门生天子”之祸,可胜言哉?’帝大感动曰:‘送中书。’光见韩琦等曰:‘诸公不及今定议,异日禁中夜半出寸纸,以某人为嗣,则天下莫敢违。’琦等拱手曰:‘敢不尽力。’未几,诏英宗判宗正,辞不就,遂立为皇子,又称疾不入。光言:‘皇子辞不赀之富,至于旬月,其贤于人远矣。然父召无诺,君命召不俟驾,愿以臣子大义责皇子,宜必入。’英宗遂受命。
兖国公主嫁李玮,不相能,诏出玮卫州,母杨归其兄璋,主入居禁中。光言:‘陛下追念章懿太后,故使玮尚主。今乃母子离析,家事流落,独无雨露之感乎?玮既黜,主安得无罪?’帝悟,降主沂国,待李氏恩不衰。
进知制诰,固辞,改天章阁待制兼侍讲、知谏院。时朝政颇姑息,胥史喧哗则逐中执法,辇官悖慢则退宰相,卫士凶逆而狱不穷治,军卒詈三司使而以为非犯阶级。光言皆陵迟之渐,不可以不正。
充媛董氏薨,赠淑妃,辍朝成服,百官奉慰,定谥,行册礼,葬给卤簿。光言:‘董氏秩本微,病革方拜充媛。古者妇人无谥,近制惟皇后有之。卤簿本以赏军功,未尝施于妇人。唐平阳公主有举兵佐高祖定天下功,乃得给。至韦庶人始令妃主葬日皆给鼓吹,非令典,不足法。’时有司定后宫封赠法,后与妃俱赠三代,光论:‘妃不当与后同,袁盎引却慎夫人席,正为此耳。天圣亲郊,太妃止赠二代,而况妃乎?’
英宗立,遇疾,慈圣光献后同听政。光上疏曰:‘昔章献明肃有保佑先帝之功,特以亲用外戚小人,负谤海内。今摄政之际,大臣忠厚如王曾,清纯如张知白,刚正如鲁宗道,质直如薛奎者,当信用之;猥鄙如马季良,谗谄如罗崇勋者,当疏远之,则天下服。’
帝疾愈,光料必有追隆本生事,即奏言:‘汉宣帝为孝昭后,终不追尊卫太子、史皇孙;光武上继元帝,亦不追尊钜鹿、南顿君,此万世法也。’后诏两制集议濮王典礼,学士王珪等相视莫敢先,光独奋笔书曰:‘为人后者为之子,不得顾私亲。王宜准封赠期亲尊属故事,称为皇伯,高官大国,极其尊荣。’议成,珪即命吏以其手稿为按。既上与大臣意殊,御史六人争之力,皆斥去。光乞留之,不可,遂请与俱贬。
初,西夏遣使致祭,延州指使高宜押伴,傲其使者,侮其国主,使者诉于朝。光与吕诲乞加宜罪,不从。明年,夏人犯边,杀略吏士。赵滋为雄州,专以猛悍治边,光论其不可。至是,契丹之民捕鱼界河,伐柳白沟之南,朝廷以知雄州李中祐为不材,将代之。光谓:‘国家当戎夷附顺时,好与之计较末节,及其桀骜,又从而姑息之。近者西祸生于高宜,北祸起于赵滋;时方贤此二人,故边臣皆以生事为能,渐不可长。宜敕边吏,疆埸细故辄以矢刃相加者,罪之。’
仁宗遗赐直百余万,光率同列三上章,谓:‘国有大忧,中外窘乏,不可专用乾兴故事。若遗赐不可辞,宜许侍从上进金钱佐山陵。’不许。光乃以所得珠为谏院公使钱,金以遗舅氏,义不藏于家。后还政,有司立式,凡后有所取用,当覆奏乃供。光云:‘当移所属使立供已,乃具数白后,以防矫伪。’
曹佾无功除使相,两府皆迁官。光言:‘陛下欲以慰母心,而迁除无名,则宿卫将帅、内侍小臣,必有觊望。’已而迁都知任守忠等官,光复争之,因论:‘守忠大奸,陛下为皇子,非守忠意,沮坏大策,离间百端,赖先帝不听;及陛下嗣位,反复交构,国之大贼。乞斩于都市,以谢天下。’责守忠为节度副使,蕲州安置,天下快之。
诏刺陕西义勇二十万,民情惊挠,而纪律疏略不可用。光抗言其非,持白韩琦。琦曰:‘兵贵先声,谅祚方桀骜,使骤闻益兵二十万,岂不震慑?’光曰:‘兵之贵先声,为无其实也,独可欺之于一日之间耳。今吾虽益兵,实不可用,不过十日,彼将知其详,尚何惧?’琦曰:‘君但见庆历间乡兵刺为保捷,忧今复然,已降敕榜与民约,永不充军戍边矣。’光曰:‘朝廷尝失信,民未敢以为然,虽光亦不能不疑也。’琦曰:‘吾在此,君无忧。’光曰:‘公长在此地,可也;异日他人当位,因公见兵,用之运粮戍边,反掌间事耳。’琦嘿然,而讫不为止。不十年,皆如光虑。
王广渊除直集贤院,光论其奸邪不可近:‘昔汉景帝重卫绾,周世宗薄张美。广渊当仁宗之世,私自结于陛下,岂忠臣哉?宜黜之以厉天下。’进龙图阁直学士。
神宗即位,擢为翰林学士,光力辞。帝曰:‘古之君子,或学而不文,或文而不学,惟董仲舒、扬雄兼之。卿有文学,何辞为?’对曰:‘臣不能为四六。’帝曰:‘如两汉制诏可也;且卿能进士取高第,而云不能四六,何邪?’竟不获辞。
御史中丞王陶以论宰相不押班罢,光代之,光言:‘陶由论宰相罢,则中丞不可复为。臣愿俟既押班,然后就职。’许之。遂上疏论修心之要三:曰仁,曰明,曰武;治国之要三:曰官人,曰信赏,曰必罚。其说甚备。且曰:‘臣获事三朝,皆以此六言献,平生力学所得,尽在是矣。’御药院内臣,国朝常用供奉官以下,至内殿崇班则出;近岁暗理官资,非祖宗本意。因论高居简奸邪,乞加远窜。章五上,帝为出居简,尽罢寄资者。既而复留二人,光又力争之。张方平参知政事,光论其不叶物望,帝不从。还光翰林兼侍读学士。
光常患历代史繁,人主不能遍览,遂为通志八卷以献。英宗悦之,命置局秘阁,续其书。至是,神宗名之曰资治通鉴,自制序授之,俾日进读。
诏录颍邸直省官四人为阁门祗候,光曰:‘国初草创,天步尚艰,故御极之初,必以左右旧人为腹心耳目,谓之随龙,非平日法也。阁门祗候在文臣为馆职,岂可使厮役为之。’
西戎部将嵬名山欲以横山之众,取谅祚以降,诏边臣招纳其众。光上疏极论,以为:‘名山之众,未必能制谅祚。幸而胜之,灭一谅祚,生一谅祚,何利之有;若其不胜,必引众归我,不知何以待之。臣恐朝廷不独失信谅祚,又将失信于名山矣。若名山余众尚多,还北不可,入南不受,穷无所归,必将突据边城以救其命。陛下不见侯景之事乎?’上不听,遣将种谔发兵迎之,取绥州,费六十万,西方用兵,盖自此始矣。
百官上尊号,光当答诏,言:‘先帝亲郊,不受尊号。末年有献议者,谓国家与契丹往来通信,彼有尊号我独无,于是复以非时奉册。昔匈奴冒顿自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不闻汉文帝复为大名以加之也。愿追述先帝本意,不受此名。’帝大悦,手诏奖光,使善为答辞,以示中外。
执政以河朔旱伤,国用不足,乞南郊勿赐金帛。诏学士议,光与王珪、王安石同见,光曰:‘救灾节用,宜自贵近始,可听也。’安石曰:‘常衮辞堂馔,时以为衮自知不能,当辞位不当辞禄。且国用不足,非当世急务,所以不足者,以未得善理财者故也。’光曰:‘善理财者,不过头会箕敛尔。’安石曰:‘不然,善理财者,不加赋而国用足。’光曰:‘天下安有此理?天地所生财货百物,不在民,则在官,彼设法夺民,其害乃甚于加赋。此盖桑羊欺武帝之言,太史公书之以见其不明耳。’争议不已。帝曰:‘朕意与光同,然姑以不允答之。’会安石草诏,引常衮事责两府,两府不敢复辞。
安石得政,行新法,光逆疏其利害。迩英进读,至曹参代萧何事,帝曰:‘汉常守萧何之法不变,可乎?’对曰:‘宁独汉也,使三代之君常守禹、汤、文、武之法,虽至今存可也。汉武取高帝约束纷更,盗贼半天下;元帝改孝宣之政,汉业遂衰。由此言之,祖宗之法不可变也。’
吕惠卿言:‘先王之法,有一年一变者,“正月始和,布法象魏”是也;有五年一变者,巡守考制度是也;有三十年一变者,“刑罚世轻世重”是也。光言非是,其意以风朝廷耳。’帝问光,光曰:‘布法象魏,布旧法也。诸侯变礼易乐者,王巡守则诛之,不自变也。刑新国用轻典,乱国用重典,是为世轻世重,非变也。且治天下譬如居室,敝则修之,非大坏不更造也。公卿侍从皆在此,愿陛下问之。三司使掌天下财,不才而黜可也,不可使执政侵其事。今为制置三司条例司,何也?宰相以道佐人主,安用例?苟用例,则胥吏矣。今为看详中书条例司,何也?’惠卿不能对,则以他语诋光。帝曰:‘相与论是非耳,何至是。’光曰:‘平民举钱出息,尚能蚕食下户,况县官督责之威乎!’惠卿曰:‘青苗法,愿取则与之,不愿不强也。’光曰:‘愚民知取债之利,不知还债之害,非独县官不强,富民亦不强也。昔太宗平河东,立籴法,时米斗十钱,民乐与官为市。其后物贵而和籴不解,遂为河东世世患。臣恐异日之青苗,亦犹是也。’帝曰:‘坐仓籴米何如?’坐者皆起,光曰:‘不便。’惠卿曰:‘籴米百万斛,则省东南之漕,以其钱供京师。’光曰:‘东南钱荒而粒米狼戾,今不籴米而漕钱,弃其有余,取其所无,农末皆病矣!’侍讲吴申起曰:‘光言,至论也。’
它日留对,帝曰:‘今天下汹汹者,孙叔敖所谓“国之有是,众之所恶”也。’光曰:‘然。陛下当论其是非。今条例司所为,独安石、韩绛、惠卿以为是耳,陛下岂能独与此三人共为天下邪?’帝欲用光,访之安石。安石曰:‘光外托劘上之名,内怀附下之实。所言尽害政之事,所与尽害政之人,而欲寘之左右,使与国论,此消长之大机也。光才岂能害政,但在高位,则异论之人倚以为重。韩信立汉赤帜,赵卒气夺,今用光,是与异论者立赤帜也。’
安石以韩琦上疏,卧家求退。帝乃拜光枢密副使,光辞之曰:‘陛下所以用臣,盖察其狂直,庶有补于国家。若徒以禄位荣之,而不取其言,是以天官私非其人也。臣徒以禄位自荣,而不能救生民之患,是盗窃名器以私其身也。陛下诚能罢制置条例司,追还提举官,不行青苗、助役等法,虽不用臣,臣受赐多矣。今言青苗之害者,不过谓使者骚动州县,为今日之患耳。而臣之所忧,乃在十年之外,非今日也。夫民之贫富,由勤惰不同,惰者常乏,故必资于人。今出钱贷民而敛其息,富者不愿取,使者以多散为功,一切抑配。恐其逋负,必令贫富相保,贫者无可偿,则散而之四方;富者不能去,必责使代偿数家之负。春算秋计,展转日滋,贫者既尽,富者亦贫。十年之外,百姓无复存者矣。又尽散常平钱谷,专行青苗,它日若思复之,将何所取?富室既尽,常平已废,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民之羸者必委死沟壑,壮者必聚而为盗贼,此事之必至者也。’抗章至七八,帝使谓曰:‘枢密,兵事也,官各有职,不当以他事为辞。’对曰:‘臣未受命,则犹侍从也,于事无不可言者。’安石起视事,光乃得请,遂求去。
以端明殿学士知永兴军。宣抚使下令分义勇戍边,选诸军骁勇士,募市井恶少年为奇兵;调民造干糒,悉修城池楼橹,关辅骚然。光极言:‘公私困敝,不可举事,而京兆一路皆内郡,缮治非急。宣抚之令,皆未敢从,若乏军兴,臣当任其责。’于是一路独得免。徙知许州,趣入觐,不赴;请判西京御史台归洛,自是绝口不论事。而求言诏下,光读之感泣,欲嘿不忍,乃复陈六事,又移书责宰相吴充,事见充传。
蔡天申为察访,妄作威福,河南尹、转运使敬事之如上官;尝朝谒应天院神御殿,府独为设一班,示不敢与抗。光顾谓台吏曰:‘引蔡寺丞归本班。’吏即引天申立监竹木务官富赞善之下。天申窘沮,即日行。
元丰五年,忽得语涩疾,疑且死,豫作遗表置卧内,即有缓急,当以畀所善者上之。官制行,帝指御史大夫曰:‘非司马光不可。’又将以为东宫师傅。蔡确曰:‘国是方定,愿少迟之。’资治通鉴未就,帝尤重之,以为贤于荀悦汉纪,数促使终篇,赐以颍邸旧书二千四百卷。及书成,加资政殿学士。凡居洛阳十五年,天下以为真宰相,田夫野老皆号为司马相公,妇人孺子亦知其为君实也。
帝崩,赴阙临,卫士望见,皆以手加额曰:‘此司马相公也。’所至,民遮道聚观,马至不得行,曰:‘公无归洛,留相天子,活百姓。’哲宗幼冲,太皇太后临政,遣使问所当先,光谓:‘开言路。’诏榜朝堂。而大臣有不悦者,设六语云:‘若阴有所怀;犯非其分;或扇摇机事之重;或迎合已行之令;上以徼幸希进;下以眩惑流俗。若此者,罚无赦。’后复命示光,光曰:‘此非求谏,乃拒谏也。人臣惟不言,言则入六事矣。’乃具论其情,改诏行之,于是上封者以千数。
起光知陈州,过阙,留为门下侍郎。苏轼自登州召还,缘道人相聚号呼曰:‘寄谢司马相公,毋去朝廷,厚自爱以活我。’是时天下之民,引领拭目以观新政,而议者犹谓‘三年无改于父之道’,但毛举细事,稍塞人言。光曰:‘先帝之法,其善者虽百世不可变也。若安石、惠卿所建,为天下害者,改之当如救焚拯溺。况太皇太后以母改子,非子改父。’众议甫定。遂罢保甲团教,不复置保马;废市易法,所储物皆鬻之,不取息,除民所欠钱;京东铁钱及茶盐之法,皆复其旧。或谓光曰:‘熙、丰旧臣,多憸巧小人,他日有以父子义间上,则祸作矣。’光正色曰:‘天若祚宗社,必无此事。’于是天下释然,曰:‘此先帝本意也。’
元祐元年复得疾,诏朝会再拜,勿舞蹈。时青苗、免役、将官之法犹在,而西戎之议未决。光叹曰:‘四患未除,吾死不瞑目矣。’折简与吕公著云:‘光以身付医,以家事付愚子,惟国事未有所托,今以属公。’乃论免役五害,乞直降敕罢之。诸将兵皆隶州县,军政委守令通决。废提举常平司,以其事归之转运、提点刑狱。边计以和戎为便。谓监司多新进少年,务为刻急,令近臣于郡守中选举,而于通判中举转运判官。又立十科荐士法。皆从之。
拜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免朝觐,许乘肩舆,三日一入省。光不敢当,曰:‘不见君,不可以视事。’诏令子康扶入对,且曰:‘毋拜。’遂罢青苗钱,复常平粜籴法。两宫虚己以听。辽、夏使至,必问光起居,敕其边吏曰:‘中国相司马矣,毋轻生事,开边隙。’光自见言行计从,欲以身徇社稷,躬亲庶务,不舍昼夜。宾客见其体羸,举诸葛亮食少事烦以为戒,光曰:‘死生,命也。’为之益力。病革,不复自觉,谆谆如梦中语,然皆朝廷天下事也。
是年九月薨,年六十八。太皇太后闻之恸,与帝即临其丧,明堂礼成不贺,赠太师、温国公,襚以一品礼服,赙银绢七千。诏户部侍郎赵瞻、内侍省押班冯宗道护其丧,归葬陕州。谥曰文正,赐碑曰忠清粹德。京师人罢市往吊,鬻衣以致奠,巷哭以过车。及葬,哭者如哭其私亲。岭南封州父老,亦相率具祭,都中及四方皆画像以祀,饮食必祝。
光孝友忠信,恭俭正直,居处有法,动作有礼。在洛时,每往夏县展墓,必过其兄旦,旦年将八十,奉之如严父,保之如婴儿。自少至老,语未尝妄,自言:‘吾无过人者,但平生所为,未尝有不可对人言者耳。’诚心自然,天下敬信,陕、洛间皆化其德,有不善,曰:‘君实得无知之乎?’
光于物澹然无所好,于学无所不通,惟不喜释、老,曰:‘其微言不能出吾书,其诞吾不信也。’洛中有田三顷,丧妻,卖田以葬,恶衣菲食以终其身。
绍圣初,御史周秩首论光诬谤先帝,尽废其法。章惇、蔡卞请发冢斵棺,帝不许,乃令夺赠谥,仆所立碑。而惇言不已,追贬清远军节度副使,又贬崖州司户参军。徽宗立,复太子太保。蔡京擅政,复降正议大夫,京撰奸党碑,令郡国皆刻石。长安石工安民当镌字,辞曰:‘民愚人,固不知立碑之意。但如司马相公者,海内称其正直,今谓之奸邪,民不忍刻也。’府官怒,欲加罪,泣曰:‘被役不敢辞,乞免镌安民二字于石末,恐得罪于后世。’闻者愧之。
靖康元年,还赠谥。建炎中,配飨哲宗庙庭。
康字公休,幼端谨,不妄言笑,事父母至孝。敏学过人,博通群书,以明经上第。光修资治通鉴,奏检阅文字。丁母忧,勺饮不入口三日,毁几灭性。光居洛,士之从学者退与康语,未尝不有得。涂之人见其容止,虽不识,皆知其为司马氏子也。以韩绛荐,为秘书,由正字迁校书郎。光薨,治丧皆用礼经家法,不为世俗事。得遗恩,悉以与族人。服除,召为著作佐郎兼侍讲。
上疏言:‘比年以来,旱暵为虐,民多艰食。若复一不稔,则公私困竭,盗贼可乘。自古圣贤之君,非无水旱,惟有以待之,则不为甚害。愿及今秋熟,令州县广籴,民食所余,悉归于官。今冬来春,令流民就食,候乡里丰穰,乃还本土。凡为国者,一丝一毫皆当爱惜,惟于济民则不宜吝。诚能损数十万金帛,以为天下大本,则天下幸甚。’拜右正言,以亲嫌未就职。
为哲宗言前世治少乱多,祖宗创业之艰难,积累之勤劳,劝帝及时向学,守天下大器,且劝太皇太后每于禁中训迪,其言切至。迩英进讲,又言:‘孟子于书最醇正,陈王道尤明白,所宜观览。’帝曰:‘方读其书。’寻诏讲官节以进。
康自居父丧,居庐疏食,寝于地,遂得腹疾,至是不能朝谒。赐优告。疾且殆,犹具疏所当言者以待,曰:‘得一见天子极言而死无恨。’使召医李积于兖。积老矣,乡民闻之,往告曰:‘百姓受司马公恩深,今其子病,愿速往也。’来者日夜不绝,积遂行;至,则不可为矣。年四十一而卒。公卿嗟痛于朝,士大夫相吊于家,市井之人,无不哀之。诏赠右谏议大夫。
康为人廉洁,口不言财。初,光立神道碑,帝遣使赐白金二千两,康以费皆官给,辞不受。不听。遣家吏如京师纳之,乃止。
论曰:熙宁新法病民,海内骚动,忠言谠论,沮抑不行;正人端士,摈弃不用。聚敛之臣日进,民被其虐者将二十年。方是时,光退居于洛,若将终身焉。而世之贤人君子,以及庸夫愚妇,日夕引领望其为相,至或号呼道路,愿其毋去朝廷,是岂以区区材智所能得此于人人哉?德之盛而诚之著也。一旦起而为政,毅然以天下自任,开言路,进贤才。凡新法之为民害者,次第取而更张之,不数月之间,刬革略尽。海内之民,如寒极而春,旱极而雨,如解倒悬,如脱桎梏,如出之水火之中也。相与咨嗟叹息,驩欣鼓舞,甚若更生,一变而为嘉祐、治平之治。君子称其有旋乾转坤之功,而光于是亦老且病矣。天若祚宋,憗遗一老,则奸邪之势未遽张,绍述之说未遽行,元祐之臣固无恙也。人众能胜天,靖康之变,或者其可少缓乎?借曰有之,当不至如是其酷也。诗曰:‘哲人云亡,邦国殄瘁。’呜呼悲夫!康济美象贤,不幸短命而死,世尤惜之。然康不死,亦将不免于绍圣之祸矣。
吕公著字晦叔,幼嗜学,至忘寝食。父夷简器异之,曰:‘他日必为公辅。’恩补奉礼郎,登进士第,召试馆职,不就。通判颍州,郡守欧阳脩与为讲学之友。后脩使契丹,契丹主问中国学行之士,首以公著对。判吏部南曹,仁宗奖其恬退,赐五品服。除崇文院检讨、同判太常寺。寿星观营真宗神御殿,公著言:‘先帝已有三神御,而建立不已,殆非祀无丰昵之义。’进知制诰,三辞不拜。改天章阁待制兼侍读。
英宗亲政,加龙图阁直学士。方议追崇濮王,或欲称皇伯考,公著曰:‘此真宗所以称太祖,岂可施于王。’及下诏称亲,且班讳,又言:‘称亲则有二父之嫌,王讳但可避于上前,不应与七庙同讳。’吕诲等坐论濮王去,公著言:‘陛下即位以来,纳谏之风未彰,而屡绌言者,何以风示天下?’不听。遂乞补外,帝曰:‘学士朕所重,其可以去朝廷?’请不已,出知蔡州。
神宗立,召为翰林学士、知通进银台司。司马光以论事罢中丞,还经幄。公著封还其命曰:‘光以举职赐罢,是为有言责者不得尽其言也。’诏以告直付阁门。公著又言:‘制命不由门下,则封驳之职,因臣而废。愿理臣之罪,以正纪纲。’帝谕之曰:‘所以徙光者,赖其劝学耳,非以言事故也。’公著请不已,竟解银台司。
熙宁初,知开封府。时夏秋淫雨,京师地震。公著上疏曰:‘自昔人君遇灾者,或恐惧以致福,或简诬以致祸。上以至诚待下,则下思尽诚以应之,上下至诚而变异不消者,未之有也。惟君人者去偏听独任之弊,而不主先入之语,则不为邪说所乱。颜渊问为邦,孔子以远佞人为戒。盖佞人惟恐不合于君,则其势易亲;正人惟恐不合于义,则其势易疏。惟先格王正厥事,未有事正而世不治者也。’礼官用唐故事,请以五月御大庆殿受朝,因上尊号。公著曰:‘陛下方度越汉、唐,追复三代,何必于阴长之日,为非礼之会,受无益之名?’从之。
二年,为御史中丞。时王安石方行青苗法,公着极言曰:‘自古有为之君,未有失人心而能图治,亦未有能胁之以威、胜之以辩而能得人心者也。昔日之所谓贤者,今皆以此举为非,而生议者一切诋为流俗浮论,岂昔皆贤而今皆不肖乎?’安石怒其深切。帝使举吕惠卿为御史,公著曰:‘惠卿固有才,然奸邪不可用。’帝以语安石,安石益怒,诬以恶语,出知颍州。
八年,彗星见,诏求直言。公著上疏曰:‘陛下临朝愿治,为日已久,而左右前后,莫敢正言。使陛下有欲治之心,而无致治之实,此任事之臣负陛下也。夫士之邪正、贤不肖,既素定矣。今则不然,前日所举,以为天下之至贤;而后日逐之,以为天下至不肖。其于人材既反复不常,则于政事亦乖戾不审矣。古之为政,初不信于民者有之,若子产治郑,一年而人怨之,三年而人歌之。陛下垂拱仰成,七年于此,然舆人之诵,亦未有异于前日,陛下独不察乎?’
起知河阳,召还,提举中太一宫,迁翰林学士承旨,改端明殿学士、知审官院。帝从容与论治道,遂及释、老,公著问曰:‘尧、舜知此道乎?’帝曰:‘尧、舜岂不知?’公著曰:‘尧、舜虽知此,而惟以知人安民为难,所以为尧、舜也。’帝又言唐太宗能以权智御臣下。对曰:‘太宗之德,以能屈己从谏尔。’帝善其言。
未几,同知枢密院事。有欲复肉刑者,议取死囚试劓、刖,公著曰:‘试之不死,则肉刑遂行矣。’乃止。夏人幽其主,将大举讨之。公著曰:‘问罪之师,当先择帅,苟未得人,不如勿举。’及兵兴,秦、晋民力大困,大臣不敢言,公着数白其害。
元丰五年,以疾丐去位,除资政殿学士、定州安抚使。俄永乐城陷,帝临朝叹曰:‘边民疲弊如此,独吕公著为朕言之耳。’徒扬州,加大学士。将立太子,帝谓辅臣,当以吕公著、司马光为师傅。
哲宗即位,以侍读还朝。太皇太后遣使迎,问所欲言,公著曰:‘先帝本意,以宽省民力为先。而建议者以变法侵民为务,与己异者一切斥去,故日久而弊愈深,法行而民愈困。诚得中正之士,讲求天下利病,协力而为之,宜不难矣。’至则上言曰:‘人君初即位,当正始以示天下,修德以安百姓。修德之要,莫先于学。学有缉熙于光明,则日新以底至治者,学之力也。谨昧死陈十事,曰畏天、爱民、修身、讲学、任贤、纳谏、薄敛、省刑、去奢、无逸。’又乞备置谏员,以开言路。拜尚书左丞、门下侍郎。
元祐元年,拜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三省并建,中书独为取旨之地。乃请事于三省者,与执政同进呈,取旨而各行之。又执政官率数日一聚政事堂,事多决于其长,同列莫得预。至是,始命日集,遂为定制。与司马光同心辅政,推本先帝之志,凡欲革而未暇与革而未定者,一一举行之。民讙呼鼓舞,咸以为便。光薨,独当国,除吏皆一时之选。时科举罢词赋,专用王安石经义,且杂以释氏之说。凡士子自一语上,非新义不得用,学者至不诵正经,唯窃安石之书以干进,精熟者转上第,故科举益弊。公著始令禁主司不得出题老、庄书,举子不得以申、韩、佛书为学,经义参用古今诸儒说,毋得专取王氏。复贤良方正科。
右司谏贾易以言事讦直诋大臣,将峻责,公著以为言,止罢知怀州。退谓同列曰:‘谏官所论,得失未足言。顾主上春秋方盛,虑异时有进谀说惑乱者,正赖左右争臣耳,不可豫使人主轻厌言者也。’众莫不叹服。
吐蕃首领鬼章青宜结久为洮、河患,闻朝廷弭兵省戍,阴与夏人合谋复取熙、岷。公着白遣军器丞游师雄以便宜谕诸将,不逾月,生致于阙下。
帝宴近臣于资善堂,出所书唐人诗分赐。公著乃集所讲书要语明白、切于治道者,凡百篇进之,以备游意翰墨,为圣学之助。
三年四月,恳辞位,拜司空、同平章军国事。宋兴以来,宰相以三公平章重事者四人,而公著与父居其二,士艳其荣。诏建第于东府之南,启北扉,以便执政会议。凡三省、枢密院之职,皆得总理。间日一朝,因至都堂,其出不以时,盖异礼也。
明年二月薨,年七十二。太皇太后见辅臣泣曰:‘邦国不幸,司马相公既亡,吕司空复逝。’痛闵久之。帝亦悲感,即诣其家临奠,赐金帛万。赠太师、申国公,谥曰正献,御书碑首曰纯诚厚德。
公著自少讲学,即以治心养性为本,平居无疾言遽色,于声利纷华,泊然无所好。暑不挥扇,寒不亲火,简重清静,盖天禀然。其识虑深敏,量闳而学粹,遇事善决,苟便于国,不以私利害动其心。与人交,出于至诚,好德乐善,见士大夫以人物为意者,必问其所知与其所闻,参互考实,以达于上。每议政事,博取众善以为善,至所当守,则毅然不回夺。神宗尝言其于人材不欺,如权衡之称物。尤能避远声迹,不以知人自处。
始与王安石善,安石兄事之,安石博辩骋辞,人莫敢与亢,公著独以精识约言服之。安石尝曰:‘疵吝每不自胜,一诣长者,即废然而反,所谓使人之意消者,于晦叔见之。’又谓人曰:‘晦叔为相,吾辈可以言仕矣。’后安石得志,意其必助己,而数用公议,列其过失,以故交情不终。于讲说尤精,语约而理尽。司马光曰:‘每闻晦叔讲,便觉己语为烦。’其为名流所敬如此。
绍圣元年,章惇为相,以翟思、张商英、周秩居言路,论公著更熙、丰法度,削赠谥,毁所赐碑,再贬建武军节度副使、昌化军司户参军。徽宗立,追复太子太保。蔡京擅政,复降左光禄大夫,入党籍,寻复银青光禄大夫。绍兴初,悉还赠谥。子希哲、希纯。
希哲字原明,少从焦千之、孙复、石介、胡瑗学,复从程颢、程颐、张载游,闻见由是益广。以荫入官,父友王安石劝其勿事科举,以侥幸利禄,遂绝意进取。安石为政,将寘其子雱于讲官,以希哲有贤名,欲先用之。希哲辞曰:‘辱公相知久,万一从仕,将不免异同,则畴昔相与之意尽矣。’安石乃止。
公著作相,二弟已官省寺,希哲独滞管库,久乃判登闻鼓院,力辞。公著叹曰:‘当世善士,吾收拾略尽,尔独以吾故置不试,命也夫!’希哲母贤明有法度,闻公著言,笑曰:‘是亦未知其子矣。’
终公著丧,始为兵部员外郎。范祖禹,其妹婿也,言於哲宗曰:‘希哲经术操行,宜备劝讲,其父常称为不欺暗室。臣以妇兄之故,不敢称荐,今方将引去,窃谓无嫌。’诏以为崇政殿说书。其劝导人主以修身为本,修身以正心诚意为主。其言曰:‘心正意诚,则身修而天下化。若身不能修,虽左右之人且不能谕,况天下乎?’
擢右司谏,辞,未听,私语祖禹曰:‘若不得请,当以杨畏、来之邵为首。’既而不拜。会绍圣党论起,御史刘拯论其进不由科第,以秘阁校理知怀州。中书舍人林希又言:‘吕大防由公著援引,故进希哲以酬私恩。凡大防辈欺君卖国,皆公著为之唱;而公著之恶,则希哲导成之,岂宜污华职。’于是但守本秩,俄分司南京,居和州。
徽宗初,召为秘书少监,或以为太峻,改光禄少卿。希哲力请外,以直秘阁知曹州。旋遭崇宁党祸,夺职知相州,徙邢州,罢为宫祠。羁寓淮、泗间,十余年卒。希哲乐易简俭,有至行,晚年名益重,远近皆师尊之。子好问,有传。
希纯字子进,登第,为太常博士。元祐祀明堂,将用皇祐故事,并飨天地百神,皆以祖宗配。希纯言:‘皇祐之礼,事不经见,嘉祐既已厘正。至元丰中,但以英宗配上帝,悉罢从祀群神,得严父之义,请循其式。’从之。
历宗正、太常、秘书丞。哲宗议纳后,希纯请考三代昏礼,参祖宗之制,博访令族,参求德配。凡世俗所谓勘婚之书,浅陋不经,且一切屏绝,以防附会。迁著作郎,以父讳不拜。擢起居舍人,权太常少卿。
宣仁太后崩,希纯虑奸人乘间进说摇主听,即上疏曰:‘自元祐初年,太皇听断,所用之人皆宿有时望,所行之事皆人所愿行。唯是过恶得罪之徒,日伺变故,捭阖规利,今必以更改神宗法度为说。臣以为先帝之功烈,万世莫掩。间有数事,为小人所误,势虽颇有损益,在于圣德,固无所亏。且英宗、神宗何尝不改真宗、仁宗之政,亦岂尽用太祖、太宗之法乎?小人既误先帝,复欲误陛下,不可不察。’未几,拜中书舍人、同修国史。
内侍梁从政、刘惟简除内省押班,希纯以亲政之始,首录二人,无以示天下,持不行。由是阉寺侧目,或于庭中指以相示曰:‘此缴还二押班词头者也。’章惇既相,出为宝文阁待制、知亳州。谏官张商英憾希纯,攻之力。又以外亲嫌,连徙睦州、归州。自京东而之浙西,自浙西而上三峡,名为易地,实困之也。公著追贬,希纯亦以屯田员外郎分司南京,居金州。又责舒州团练副使,道州安置。建中靖国元年,还为待制、知瀛州。徽宗闻其名,数称之。曾布忌希纯,因其请觐,未及见,亟以边,遽趣遣之。俄改颍州,入崇宁党籍。卒,年六十。
论曰:公著父子俱位至宰相,俱以司空平章军国事,虽汉之韦、平,唐之苏、李,荣盛孰加焉。夷简多智数,公著则一切持正,以应天下之务,呜呼贤哉。其论人才,如权衡之称物,故一时贤士,收拾略尽。司马光疾甚,谆谆焉以国事为托,当时廷臣,莫公著若也审矣。追考其平生事业,盖守成之良相也。然知子之贤而不能荐,殆犹未免于避嫌,而有愧于从祖云。希哲、希纯世济其美,然皆陷于崇宁党祸,何君子之不幸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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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延章 发表于 2012-6-18 11:03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feature">宋史   卷三百三十七‧列传第九十六  范镇从子百禄 从孙祖禹
  范镇字景仁,成都华阳人。薛奎守蜀,一见爱之,馆于府舍,俾与子弟讲学。镇益自谦退,每步行趋府门,逾年,人不知其为帅客也。及还朝,载以俱。有问奎入蜀何所得,曰:‘得一伟人,当以文学名世。’宋庠兄弟见其文,自谓弗及,与为布衣交。
举进士,礼部奏名第一。故事,殿廷唱第过三人,则首礼部选者,必越次抗声自陈,率得置上列。吴育、欧阳脩号称耿介,亦从众。镇独不然,同列屡趣之,不为动。至第七十九人,乃随呼出应,退就列,无一言,廷中皆异之。自是旧风遂革。
调新安主簿,西京留守宋绶延置国子监,荐为东监直讲。召试学士院,当得馆阁校理,主司妄以为失韵,补校勘。人为忿郁,而镇处之晏如。经四年,当迁,宰相庞籍言:‘镇有异材,不汲汲于进取。’超授直秘阁,判吏部南曹、开封府推官。擢起居舍人、知谏院。上疏论:‘民力困敝,请约祖宗以来官吏兵数,酌取其中为定制,以今赋入之数什七为经费,储其三以备水旱非常。’又言:‘周以冢宰制国用,唐以宰相判盐铁、度支。今中书主民,枢密主兵,三司主财,各不相知。财已匮,枢密益兵无穷;民已困,三司取财不已。请使二府通知兵民大计,与三司同制国用。’
契丹使至,虚声示彊,大臣益募兵以塞责,岁费百千万。镇言;‘备契丹莫若宽三晋之民,备灵夏莫若宽秦民,备西南莫若宽越、蜀之民,备天下莫若宽天下之民。夫兵所以卫民而反残民,臣恐异日之忧不在四夷,而在冗兵与穷民也。’
商人输粟河北,取偿京师,而榷货不即予钞,久而鬻之,十才得其六。或建议出内帑钱,稍增价与市,岁可得羡息五十万。镇谓:‘外府内帑,均为有司。今使外府滞商人,而内帑乘急以牟利,至伤国体。’仁宗遽止之。
葬温成后,太常议礼,前谓之园,后谓之陵,宰相刘沆前为监护使,后为园陵使。镇曰:‘尝闻法吏舞法矣,未闻礼官舞礼也。请诘前后议礼异同状。’集贤校理刁约论圹中物侈丽,吴充、鞠真卿争论礼,并补外,皆上章留之。石全斌护葬,转观察使,他吏悉优迁两官。镇言:‘章献、章懿、章惠三后之葬,推恩皆无此比。乞追还全斌等告敕。’副都知任守忠、邓保吉同日除官,内臣无故改官者又五六人。时有敕,凡内降非准律令者,并许执奏。曾未一月,大臣辄废不行。镇乞正中书、枢密之罪,以示天下。
帝天性宽仁,言事者竞为激讦,至污人以帷箔不可明之事。镇独务引大体,非关朝廷安危,生民利疚,则阔略不言。陈执中为相,镇论其无学术,非宰相器。及嬖妾笞杀婢,御史劾奏,欲逐去之。镇言:‘今阴阳不和,财匮民困,盗贼滋炽,狱犴充斥,执中当任其咎。御史舍大责细,暴扬燕私,若用此为进退,是因一婢逐宰相,非所以明等级,辨堂陛。’识者韪之。
文彦博、富弼入相,诏百官郊迎。镇曰:‘隆之以虚礼,不若推之以至诚。陛下用两人为相,举朝皆谓得人。然近制,两制不得诣宰相居第,百官不得间见,是不推之以诚也。愿罢郊迎,除谒禁,则于御臣之术为两得矣。’议减任子及每岁取士,皆自镇发之。又乞令宗室疏属补外官,帝曰:‘卿言是也。顾恐天下谓朕不能睦族耳。’镇曰:‘陛下甄别其贤者用之,不没其能,乃所以睦族也。’虽不行,至熙宁初,卒如其言。
帝在位三十五年,未有继嗣。嘉祐初,暴得疾,中外大小之臣,无不寒心,莫敢先言者。镇独奋曰:‘天下事尚有大于此者乎?’即拜疏曰:‘置谏官者,为宗庙社稷计。谏官而不以宗庙社稷计事陛下,是爱死嗜利之人,臣不为也。方陛下不豫,海内皇皇莫知所为,陛下独以祖宗后裔为念,是为宗庙之虑,至深且明也。昔太祖舍其子而立太宗,天下之大公也。真宗以周王薨,养宗子于宫中,天下之大虑也。愿以太祖之心,行真宗故事,拔近属之尤贤者,优其礼秩,置之左右,与图天下事,以系亿兆人心。’
疏奏,文彦博使客问何所言,以实告,客曰:‘如是,何不与执政谋?’镇曰:‘自分必死,故敢言。若谋于执政,或以为不可,岂得中辍乎?’章累上,不报。执政谕之曰:‘奈何效希名干进之人。’镇贻以书曰:‘比天象见变,当有急兵,镇义当死职,不可死乱兵之下。此乃镇择死之时,尚何顾希名干进之嫌哉?’又言:‘陛下得臣疏,不以留中而付中书,是欲使大臣奉行也。臣两至中书,大臣皆设辞拒臣,是陛下欲为宗庙社稷计,而大臣不欲也。臣窃原大臣畏避之意,恐行之而陛下中变耳。中变之祸,不过一死。国本不立,万一有如天象所告急兵之变,死且有罪,其为计亦已疏矣。愿以臣章示大臣,使其自择死所。’闻者股栗。
除兼侍御史知杂事,镇以言不从,固辞。执政谕镇曰:‘今间言已入,为之甚难。’镇复书执政曰:‘事当论其是非,不当问其难易。诸公谓今日难于前日,安知异日不难于今日乎?’凡见上面陈者三,言益恳切。镇泣,帝亦泣,曰:‘朕知卿忠,卿言是也,当更俟三二年。’章十九上,待命百余日,须发为白。朝廷知不能夺,乃罢知谏院,改集贤殿修撰,纠察在京刑狱,同修起居注,遂知制诰。镇虽解言职,无岁不申前议。见帝春秋益高,每因事及之,冀以感动帝意。至是,因入谢,首言:‘陛下许臣,今复三年矣,愿早定大计。’又因祫享,献赋以讽。其后韩琦遂定策立英宗。
迁翰林学士。中书议追尊濮王,两制、台谏与之异,诏礼官检详典礼。镇判太常寺,率其属言:‘汉宣帝于昭帝为孙,光武于平帝为祖,其父容可称皇考,议者犹非之,谓其以小宗合大宗之统也。今陛下既以仁宗为考,又加于濮王,则其失非特汉二帝比。凡称帝若考,若寝庙,皆非是。’执政怒,召镇责曰:‘方令检详,何遽列上!’镇曰:‘有司得诏,不敢稽留,即以闻,乃其职也。奈何更以为罪乎?’会草制,误迁宰相官,改侍读学士。
明年,还翰林,出知陈州。陈方饥,视事三日,擅发钱粟以贷。监司绳之急,即自劾,诏原之。是岁大熟,所贷悉还。神宗即位,复为翰林学士兼侍读、知通进银台司。故事,门下封驳制旨,省审章奏,纠擿违滞,皆著所授敕,后乃刊去。镇始请复之,使知所守。
王安石改常平为青苗,镇言:‘常平之法,起于汉盛时,视谷贵贱发敛,以便农末,最为近古,不可改。而青苗行于唐之衰世,不足法。且陛下疾富民之多取而少取之,此正百步、五十步之间耳。今有两人坐市贸易,一人故下其直以相倾,则人皆知恶之,可以朝廷而行市道之所恶乎?’吕惠卿在迩英言:‘今预买䌷绢,亦青苗之比。’镇曰:‘预买,亦敝法也。若府库有余,当并去之,岂应援以为比。’韩琦极论新法之害,送条例司疏驳,李常乞罢青苗钱,诏令分析,镇皆封还。诏五下,镇执如初。
司马光辞枢密副使,诏许之,镇再封还。帝以诏直付光,不由门下。镇奏曰:‘由臣不才,使陛下废法,有司失职,乞解银台司。’
举苏轼谏官,御史谢景温奏罢之;举孔文仲制科,文仲对策,论新法不便,罢归故官。镇皆力争之,不报。即上疏曰:‘臣言不行,无颜复立于朝,请谢事。臣言青苗不见听,一宜去;荐苏轼、孔文仲不见用,二宜去。李定避持服,遂不认母,坏人伦,逆天理,而欲以为御史,御史台为之罢陈荐,舍人院为之罢宋敏求、吕大临、苏颂,谏院为之罢胡宗愈。王韶上书肆意欺罔,以兴造边事,事败,则置而不问,反为之罪帅臣李师中。及御史一言苏轼,则下七路掎摭其过;孔文仲则遣之归任。以此二人况彼二人,事理孰是孰非,孰得孰失,其能逃圣鉴乎?言青苗有见效者,不过岁得什百万缗钱,缗钱什百万,非出于天,非出于地,非出于建议者之家,盖一出于民耳。民犹鱼也,财犹水也,养民而尽其财,譬犹养鱼而竭其水也。’
疏五上,其后指安石用喜怒为赏罚,曰:‘陛下有纳谏之资,大臣进拒谏之计;陛下有爱民之性,大臣用残民之术。臣知言入触大臣之怒,罪且不测。然臣职献替而无一言,则负陛下矣。’疏入,安石大怒,持其疏至手颤,自草制极诋之。以户部侍郎致仕,凡所得恩典,悉不与。镇表谢,略曰:‘愿陛下集群议为耳目,以除壅蔽之奸;任老成为腹心,以养和平之福。’天下闻而壮之。安石虽诋之深切,人更以为荣。既退,苏轼往贺曰:‘公虽退,而名益重矣!’镇愀然曰:‘君子言听计从,消患于未萌,使天下阴受其赐,无智名,无勇功;吾独不得为此,使天下受其害而吾享其名,吾何心哉!’日与宾客赋诗饮酒,或劝使称疾杜门,镇曰:‘死生祸福,天也,吾其如天何!’同天节乞随班上寿,许之,遂为令。轼得罪,下台狱,索与镇往来书文甚急,犹上书论救。久之,徙居许。
哲宗立,韩维言:‘镇在仁宗时,首启建储之议,未尝以语人,人亦莫为言者。’具以十九疏上之。拜端明殿学士,起提举中太一宫兼侍读,且欲以为门下侍郎。镇雅不欲起,从孙祖禹亦劝止之,遂固辞,改提举崇福宫。祖禹谒告归省,诏赐以龙茶,存劳甚渥。复告老,以银青光禄大夫再致仕,累封蜀郡公。
镇于乐尤注意,自谓得古法,独主房庶以律生尺之说。司马光谓不然,往复论难,凡数万言。初,仁宗命李照改定大乐,下王朴乐三律。皇祐中,又诏胡瑗等考正。神宗时诏镇与刘几定之。镇曰:‘定乐当先正律。’神宗曰:‘然,虽有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镇作律尺、龠合、升斗、豆区、斛,欲图上之,又乞访求真黍,以定黄锺。而刘几即用李照乐,加用四清声而奏乐成。诏罢局,赐赉有加。镇曰:‘此刘几乐也,臣何与焉。’至是,乃请太府铜为之,逾年而成,比李照乐下一律有奇。帝及太皇太后御延和殿,召执政同阅视,赐诏嘉奖。下之太常,诏三省、侍从、台阁之臣,皆往观焉。镇时已属疾,乐奏三日而薨,年八十一。赠金紫光禄大夫,谥曰忠文。
镇平生与司马光相得甚驩,议论如出一口,且约生则互为传,死则作铭。光生为镇传,服其勇决;镇复铭光墓云:‘熙宁奸朋淫纵,险诐憸猾,赖神宗洞察于中。’其辞峭峻。光子康属苏轼书之,轼曰:‘轼不辞书,惧非三家福。’乃易他铭。
镇清白坦夷,遇人必以诚,恭俭慎默,口不言人过。临大节,决大议,色和而语壮,常欲继之以死,虽在万乘前,无所屈。笃于行义,奏补先族人而后子孙,乡人有不克婚葬者,辄为主之。兄镃,卒于陇城,无子,闻其有遗腹子在外,镇时未仕,徒步求之两蜀间,二年乃得之,曰:‘吾兄异于人,体有四乳,是儿亦必然。’已而果然,名曰百常。少受学于乡先生庞直温,直温子昉卒于京师,镇娶其女为孙妇,养其妻子终身。
其学本六经,口不道佛、老、申、韩之说。契丹、高丽皆传诵其文。少时赋长啸,却胡骑,晚使辽,人相目曰:此‘长啸公’也。兄子百禄亦使辽,辽人首问镇安否。
百禄字子功,镇兄锴之子也。第进士,又举才识兼茂科。时治平水灾,大臣方议濮礼,百禄对策曰:‘简宗庙、废祭祀,则水不润下。昔汉哀尊共皇,河南、颍川大水;孝安尊德皇,京师、郡国二十九大水。盖大宗隆,小宗杀;宗庙重,私祀轻。今宜杀而隆,宜轻而重,是悖先王之礼。礼一悖,则人心失而天意睽,变异所由起也。’对入三等。
熙宁中,邓绾举为御史,辞不就。提点江东、利、梓路刑狱,加直集贤院。利州武守周永懿以贿败,百禄请复至道故事,用文吏领兵,以辖边界,从之。熊本治泸蛮事,有夷酋力屈请降,裨将贾昌言欲杀以为功,百禄谕之不听,往谓本曰:‘杀降不祥,活千人者封子孙。奈何容骄将横境内乎?’本矍然,即檄止之。
七年,召知谏院。属岁旱,请讲求急务,收还法令之未便者,以救将死之民。论手实法曰:‘造簿手实,许令告匿。户令虽有手实之文,而未尝行。盖谓使人自占,必不以实告,而明许告讦,人将为仇。然则礼、义、廉、耻之风衰矣。’五路置三十七将,专督所部兵,至许辟置布衣参军谋。百禄察其中,或以恩泽市,或以瘝败收,或未历边方,或起于群盗,疏列其亡状者十四人,请仍旧制,将佐颛教阅,余付之州县,事多施行。
与徐禧治李士宁狱,奏士宁荧惑童妇,致不轨生心,罪死不赦。禧右士宁,以为无罪。执政主禧,贬百禄监宿州酒。元丰末,入为司门吏部郎中、起居郎。
哲宗立,迁中书舍人。司马光复差役法,患吏受赇,欲加流配。百禄固争曰:‘民今日执事,受谢于人,明日罢役,则以财赂人。苟绳以重典,黥面赭衣,必将充塞道路。’光悟曰:‘微君言,吾不悉也。’遂已。
元祐元年,为刑部侍郎。诸郡以故斗杀情可矜者请谳,法官曰:‘宜贷。’光曰:‘杀人不死,法废矣。’百禄曰:‘谓之杀人,则可;若制刑以为无足疑,原情以为无足悯,则不可。今概之死,则二杀之科,自是遂无足疑悯者矣。’时又诏天下狱不当谳而辄谳者抵罪。有司重于请,至枉情以求合法。百禄曰:‘熙宁之法,非可疑可悯而谳者免駮勘,元丰则刊之,近则有奏劾之诏,故官吏畏避,不惮论杀。’因条五年死贷之数以闻。门下省犹駮正当贷者,又例在有司者还中书,百禄又争之,后悉从其请。
改吏部侍郎。议者欲汰胥吏,吕大防趣废其半,百禄曰:‘不可。废半则失职者众,不若以渐消之,自今阙吏勿补,不数岁,减斯过半矣。’不听。
都水王孝先议回河故道,大防意向之,命百禄行视。百禄以东流高仰,而河势顺下,不可回,即驰奏所以然之状,且取神宗诏令勿塞故道者并上之。大防犹谓:‘大河东流,中国之险限。今塘泺既坏,界河淤浅,河且北注矣。’百禄言:‘塘泺有限寇之名,无御寇之实。借使河徙而北,敌始有下流之忧,乃吾之利也。先帝明诏具在,奈何妄动摇之。’乃止。
俄兼侍读,进翰林学士。为帝言分别邪正之目,凡导人主以某事者为公正,某事者为奸邪,以类相反,凡二十余条。愿概斯事以观其情,则邪正分矣。以龙图阁学士知开封府。勤于民事,狱无系囚。僚吏欲以圄空闻,百禄曰:‘千里之畿,无一人之狱,此至尊之仁,非尹功也。’不许。经数月,复为翰林学士,拜中书侍郎。是岁郊祀,议合祭天地,礼官以‘昊天有成命’为言。百禄曰:‘此三代之礼,奈何复欲合祭乎?“成命”之颂,祀天祭地,均歌此诗,亦如春夏祈谷而歌噫嘻,亦岂为一祭哉?’争久不决,质于帝前。宰相曰:‘百禄之言,礼经也;今日之用,权制也。陛下始郊见,宜以并事天地为恭。’于是合祭。
熙河范育言:‘阿里骨酷暴且病,温溪心八族皆思内附,可以计纳。’百禄曰:‘中国以信抚四夷,阿里骨未有过,溪心虚实未可知,无衅而动,非策也。’又请进筑纳迷等三城。百禄曰:‘是皆良田,为必争之地,我既城之,若贼骑时出,我何以耕?后虽欲弃之,为费已甚,亦不能矣。’帝皆从之。右仆射苏颂坐稽留除书免,百禄以同省罢为资政殿学士、知河中,徙河阳、河南。薨,年六十五,赠银青光禄大夫。
子祖述,监颍州酒税,摄狱掾,阅具狱,活两死囚,州人以为神。知巩县,凿南山导水入洛,县无水患,文彦博称其能。以父堕党籍,监中岳庙。久之,通判泾州。知台州,奏罢黄甘、葛蕈之贡。主管西京御史台。靖康多难,避地至汝州。汝守赵子栎邀与共守,于是旁郡尽陷,汝独全。累官朝议大夫,卒。从弟祖禹。
祖禹字淳甫,一字梦得。其生也,母梦一伟丈夫被金甲入寝室,曰:‘吾汉将军邓禹。’既寤,犹见之,遂以为名。幼孤,叔祖镇抚育如己子。祖禹自以既孤,每岁时亲宾庆集,惨怛若无所容,闭门读书,未尝预人事。既至京师,所与交游,皆一时闻人。镇器之曰:‘此儿,天下士也。’
进士甲科。从司马光编修资治通鉴,在洛十五年,不事进取。书成,光荐为秘书省正字。时王安石当国,尤爱重之。王安国与祖禹友善,尝谕安石意,竟不往谒。富弼致仕居洛,素严毅,杜门罕与人接,待祖禹独厚;疾笃,召授以密疏,大抵论安石误国及新法之害,言极愤切。弼薨,人皆以为不可奏,祖禹卒上之。
神宗崩,祖禹上疏论丧服之制曰:‘先王制礼,君服同于父,皆斩衰三年,盖恐为人臣者不以父事其君。自汉以来,不惟人臣无服,人君遂不为三年之丧。国朝自祖宗以来,外廷虽用易月之制,宫中实行三年服。君服如古典,而臣下犹依汉制,故十二日而小祥,期而又小祥,二十四日而大祥,再期而又大祥。既以日为之,又以月为之,此礼之无据者也。古者再期而大祥,中月而禫。禫,祭之名,非服之色。今乃为之惨服三日然后禫,此礼之不经者也。服既除,至葬又服之,祔庙后即吉,才八月而遽纯吉,无所不佩,此又礼之无渐者也。朔望,群臣朝服以造殡宫,是以吉服临丧;人主衰服在上,是以先帝之服为人主之私丧,此二者皆礼之所不安也。’
哲宗立,擢右正言。吕公著执政,祖禹以婿嫌辞,改祠部员外郎,又辞。除著作佐郎、修神宗实录检讨,迁著作郎兼侍讲。
神宗既祥,祖禹上疏宣仁后曰:‘今即吉方始,服御一新,奢俭之端,皆由此起。凡可以荡心悦目者,不宜有加于旧。皇帝圣性未定,睹俭则俭,睹奢则奢,所以训导成德者,动宜有法。今闻奉宸库取珠,户部用金,其数至多,恐增加无已,愿止于未然。崇俭敦朴,辅养圣性,使目不视靡曼之色,耳不听淫哇之声,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则学问日益,圣德日隆,此宗社无疆之福。’故事,服除当开乐置宴,祖禹以为因除服而开乐设宴,则似除服而庆贺,非君子不得已而除之之意,不可。
夏暑权罢讲,祖禹言:‘陛下今日之学与不学,系他日治乱。如好学,则天下君子欣慕,愿立于朝,以直道事陛下,辅佐德业,而致太平;不学,则小人皆动其心,务为邪谄,以窃富贵。且凡人之进学,莫不于少时,今圣质日长,数年之后,恐不得如今日之专,窃为陛下惜也。’迁起居郎,又召试中书舍人,皆不拜。吕公著薨,召拜右谏议大夫。首上疏论人主正心修身之要,乞太皇太后日以天下之勤劳、万民之疾苦、群臣之邪正、政事之得失,开导上心,晓然存之于中,使异日众说不能惑,小人不能进。
蔡确既得罪,祖禹言:‘自乾兴以来,不窜逐大臣六十余年,一旦行之,流传四方,无不震耸。确去相已久,朝廷多非其党,间有偏见异论者,若一切以为党确去之,惧刑罚失中,而人情不安也。’
蔡京镇蜀,祖禹言:‘京小有才,非端良之士。如使守成都,其还,当使执政,不宜崇长。’时大臣欲于新旧法中有所创立。祖禹以为朝廷既察王安石之法为非,但当复祖宗之旧,若出于新旧之间,两用而兼存之,纪纲坏矣。迁给事中。
吴中大水,诏出米百万斛、缗钱二十万振救。谏官谓诉灾者为妄,乞加验考。祖禹封还其章,云:‘国家根本,仰给东南。今一方赤子,呼天赴愬,开口仰哺,以脱朝夕之急。奏灾虽小过实,正当略而不问。若稍施惩谴,恐后无复敢言者矣。’
兼国史院修撰,为礼部侍郎。论择监司守令曰:‘祖宗分天下为十八路,置转运使、提点刑狱,收乡长、镇将之权悉归于县,收县之权归于州,州之权归于监司,监司之权归于朝廷。上下相维,轻重相制,建置之道,最为合宜。监司付以一路,守臣付以一州,令宰付以一县,皆与天子分土而治,其可不择乎?祖宗尝有考课之法,专察诸路监司,置簿于中书,以稽其要。今宜委吏部尚书,取当为州者,条别功状以上三省,三省召而察之,苟其人可任,则以次表用之。至官,则令监司考其课绩,终岁之后,可以校优劣而施黜陟焉。如此则得人必多,监司、郡守得人,县令不才,非所患也。’
闻禁中觅乳媪,祖禹以帝年十四,非近女色之时,上疏劝进德爱身,又乞宣仁后保护上躬,言甚切至。既而宣仁谕祖禹,以外议皆虚传,祖禹复上疏曰:‘臣言皇帝进德爱身,宜常以为戒。太皇太后保护上躬,亦愿因而勿忘。今外议虽虚,亦足为先事之戒。臣侍经左右,有闻于道路,实怀私忧,是以不敢避妄言之罪。凡事言于未然,则诚为过;及其已然,则又无所及,言之何益?陛下宁受未然之言,勿使臣等有无及之悔。’拜翰林学士,以叔百禄在中书,改侍讲学士。百禄去,复为之。范氏自镇至祖禹,比三世居禁林,士论荣慕。
宣仁太后崩,中外议论汹汹,人怀顾望,在位者畏惧,莫敢发言。祖禹虑小人乘间害政,乃奏曰:‘陛下方揽庶政,延见群臣,此国家隆替之本,社稷安危之机,生民休戚之端,君子小人进退消长之际,天命人心去就离合之时也,可不畏哉?先后有大功于宗社,有大德于生灵,九年之间,始终如一。然群小怨恨,亦为不少,必将以改先帝之政、逐先帝之臣为言,以事离间,不可不察也。先后因天下人心,变而更化。既改其法,则作法之人有罪当退,亦顺众言而逐之。是皆上负先帝,下负万民,天下之所仇疾而欲去之者也,岂有憎恶于其间哉?惟辨析是非,深拒邪说,有以奸言惑听者,付之典刑,痛惩一人,以警群慝,则帖然无事矣。此等既误先帝,又欲误陛下,天下之事,岂堪小人再破坏邪?’初,苏轼约俱上章论列,谏草已具,见祖禹疏,遂附名同奏,曰:‘公之文,经世之文也。’竟不复出其稿。
祖禹又言:‘陛下承六世之遗烈,当思天下者祖宗之天下,人民者祖宗之人民,百官者祖宗之百官,府库者祖宗之府库。一言一动,如临之在上,质之在傍,则可以长享天下之奉。先后以大公至正为心,罢安石、惠卿所造新法,而行祖宗旧政。故社稷危而复安,人心离而复合,乃至辽主亦戒其臣勿生事曰:“南朝专行仁宗之政矣。”外夷之情如此,中国之人心可知。先后日夜苦心劳力,为陛下立太平之基。愿守之以静,恭己以临之,虚心以处之,则群臣邪正,万事是非,皆了然于圣心矣。小人之情专为私,故不便于公;专为邪,故不便于正;专好动,故不便于静。惟陛下痛心疾首,以为刻骨之戒。’章累上,不报。
忽有旨召内臣十余人,祖禹言:‘陛下亲政以来,四海倾耳,未闻访一贤臣,而所召者乃先内侍,必谓陛下私于近习,望即赐追改。’因请对,曰:‘熙宁之初,王安石、吕惠卿造立新法,悉变祖宗之政,多引小人以误国,勋旧之臣屏弃不用,忠正之士相继远引。又用兵开边,结怨外夷,天下愁苦,百姓流徙。赖先帝觉悟,罢逐两人,而所引群小,已布满中外,不可复去。蔡确连起大狱,王韶创取熙河,章惇开五溪,沈起扰交管,沈括、徐禧、俞充、种谔兴造西事,兵民死伤皆不下二十万。先帝临朝悼悔,以谓朝廷不得不任其咎。以至吴居厚行铁冶之法于京东,王子京行茶法于福建,蹇周辅行盐法于江西,李稷、陆师闵行茶法、市易于西川,刘定教保甲于河北,民皆愁痛嗟怨,比屋思乱。赖陛下与先后起而救之,天下之民,如解倒县。惟是向来所斥逐之人,窥伺事变,妄意陛下不以修改法度为是,如得至左右,必进奸言。万一过听而复用之,臣恐国家自此陵迟,不复振矣。’又论:‘汉、唐之亡,皆由宦官。自熙宁、元丰间,李宪、王中正、宋用臣辈用事总兵,权势震灼。中正兼干四路,口敕募兵,州郡不敢违,师徒冻馁,死亡最多;宪陈再举之策,致永乐摧陷;用臣兴土木之工,无时休息,罔市井之微利,为国敛怨。此三人者,虽加诛戮,未足以谢百姓。宪虽已亡,而中正、用臣尚在,今召内臣十人,而宪、中正之子皆在其中。二人既入,则中正、用臣必将复用,愿陛下念之。’
时绍述之论已兴,有相章惇意。祖禹力言惇不可用,不见从,遂请外。上且欲大用,而内外梗之者甚众,乃以龙图阁学士知陕州。言者论祖禹修实录诋诬,又摭其谏禁中雇乳媪事,连贬武安军节度副使、昭州别驾,安置永州、贺州,又徙宾、化而卒,年五十八。
祖禹平居恂恂,口不言人过。至遇事,则别白是非,不少借隐。在迩英守经据正,献纳尤多。尝讲尚书至‘内作色荒,外作禽荒’六语,拱手再诵,却立云;‘愿陛下留听。’帝首肯再三,乃退。每当讲前夕,必正衣冠,俨如在上侧,命子弟侍,先按讲其说。开列古义,参之时事,言简而当,无一长语,义理明白,粲然成文。苏轼称为讲官第一。
祖禹尝进唐鉴十二卷,帝学八卷,仁皇政典六卷。而唐鉴深明唐三百年治乱,学者尊之,目为‘唐鉴公’云。建炎二年,追复龙图阁学士。子冲,绍兴中仕至翰林侍读学士,儒林有传。
论曰:‘熙宁、元丰之际,天下贤士大夫望以为相者,镇与司马光二人,至称之曰君实、景仁,不敢有所轩轾。光思济斯民,卒任天下之重;镇嶷然如山,确乎其不可拔。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易地则皆然,未易以功名优劣论也。百禄受学于镇,故其议论操修,粹然一出于正。祖禹长于劝讲,平生论谏,不啻数十万言。其开陈治道,区别邪正,辨释事宜,平易明白,洞见底蕴,虽贾谊、陆贽不是过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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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延章 发表于 2012-6-18 11:03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feature">宋史   卷三百三十八‧列传第九十七  苏轼子过
苏轼字子瞻,眉州眉山人。生十年,父洵游学四方,母程氏亲授以书,闻古今成败,辄能语其要。程氏读东汉范滂传,慨然太息,轼请曰:‘轼若为滂,母许之否乎?’程氏曰:‘汝能为滂,吾顾不能为滂母邪?’
比冠,博通经史,属文日数千言,好贾谊、陆贽书。既而读庄子,叹曰:‘吾昔有见,口未能言,今见是书,得吾心矣。’嘉祐二年,试礼部。方时文磔裂诡异之弊胜,主司欧阳脩思有以救之,得轼刑赏忠厚论,惊喜,欲擢冠多士,犹疑其客曾巩所为,但置第二;复以春秋对义居第一,殿试中乙科。后以书见脩,脩语梅圣俞曰:‘吾当避此人出一头地。’闻者始哗不厌,久乃信服。
丁母忧。五年,调福昌主簿。欧阳脩以才识兼茂,荐之秘阁。试六论,旧不起草,以故文多不工。轼始具草,文义粲然。复对制策,入三等。自宋初以来,制策入三等,惟吴育与轼而已。
除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关中自元昊叛,民贫役重,岐下岁输南山木筏,自渭入河,经砥柱之险,衙吏踵破家。轼访其利害,为修衙规,使自择水工以时进止,自是害减半。
治平二年,入判登闻鼓院。英宗自藩邸闻其名,欲以唐故事召入翰林,知制诰。宰相韩琦曰:‘轼之才,远大器也,他日自当为天下用。要在朝廷培养之,使天下之士莫不畏慕降伏,皆欲朝廷进用,然后取而用之,则人人无复异辞矣。今骤用之,则天下之士未必以为然,适足以累之也。’英宗曰:‘且与修注如何?’琦曰:‘记注与制诰为邻,未可遽授。不若于馆阁中近上帖职与之,且请召试。’英宗曰:‘试之未知其能否,如轼有不能邪?’琦犹不可,及试二论,复入三等,得直史馆。轼闻琦语,曰:‘公可谓爱人以德矣。’
会洵卒,赙以金帛,辞之,求赠一官,于是赠光禄丞。洵将终,以兄太白早亡,子孙未立,妹嫁杜氏,卒未葬,属轼。轼既除丧,即葬姑。后官可荫,推与太白曾孙彭。
熙宁二年,还朝。王安石执政,素恶其议论异己,以判官告院。四年,安石欲变科举、兴学校,诏两制、三馆议。轼上议曰:得人之道,在于知人;知人之法,在于责实。使君相有知人之明,朝廷有责实之政,则胥史皂隶未尝无人,而况于学校贡举乎?虽因今之法,臣以为有余。使君相不知人,朝廷不责实,则公卿侍从常患无人,而况学校贡举乎?虽复古之制,臣以为不足。夫时有可否,物有废兴,方其所安,虽暴君不能废,及其既厌,虽圣人不能复。故风俗之变,法制随之,譬如江河之徙移,彊而复之,则难为力。
庆历固尝立学矣,至于今日,惟有空名仅存。今将变今之礼,易今之俗,又当发民力以治官室,敛民财以食游士。百里之内,置官立师,狱讼听于是,军旅谋于是,又简不率教者屏之远方,则无乃徒为纷乱,以患苦天下邪?若乃无大更革,而望有益于时,则与庆历之际何异?故臣谓今之学校,特可因仍旧制,使先王之旧物,不废于吾世足矣。至于贡举之法,行之百年,治乱盛衰,初不由此。陛下视祖宗之世,贡举之法,与今为孰精?言语文章,与今为孰优?所得人才,与今为孰多?天下之事,与今为孰办?较此四者之长短,其议决矣。
今所欲变改不过数端:或曰乡举德行而略文词,或曰专取策论而罢诗赋,或欲兼采誉望而罢封弥,或欲经生不帖墨而考大义,此皆知其一,不知其二者也。愿陛下留意于远者、大者,区区之法何预焉。臣又切有私忧过计者。夫性命之说,自子贡不得闻,而今之学者,耻不言性命,读其文,浩然无当而不可穷;观其貌,超然无著而不可挹,此岂真能然哉!盖中人之性,安于放而乐于诞耳。陛下亦安用之?
议上,神宗悟曰:‘吾固疑此,得轼议,意释然矣。’即日召见,问:‘方今政令得失安在?虽朕过失,指陈可也。’对曰:‘陛下生知之性,天纵文武,不患不明,不患不勤,不患不断,但患求治太急,听言太广,进人太锐。愿镇以安静,待物之来,然后应之。’神宗悚然曰:‘卿三言,朕当熟思之。凡在馆阁,皆当为朕深思治乱,无有所隐。’轼退,言于同列。安石不悦,命权开封府推官,将困之以事。轼决断精敏,声闻益远。会上元敕府市浙灯,且令损价。轼疏言:‘陛下岂以灯为悦?此不过以奉二宫之欢耳。然百姓不可户晓,皆谓以耳目不急之玩,夺其口体必用之资。此事至小,体则甚大,愿追还前命。’即诏罢之。
时安石创行新法,轼上书论其不便,曰:
臣之所欲言者,三言而已。愿陛下结人心,厚风俗,存纪纲。人主之所恃者人心而已,如木之有根,灯之有膏,鱼之有水,农夫之有田,商贾之有财。失之则亡,此理之必然也。自古及今,未有和易同众而不安,刚果自用而不危者。陛下亦知人心之不悦矣。
祖宗以来,治财用者不过三司。今陛下不以财用付三司,无故又创制置三司条例一司,使六七少年,日夜讲求于内,使者四十余辈,分行营干于外。夫制置三司条例司,求利之名也;六七少年与使者四十余辈,求利之器也。造端宏大,民实惊疑;创法新奇,吏皆惶惑。以万乘之主而言利,以天子之宰而治财,论说百端,喧传万口,然而莫之顾者,徒曰:‘我无其事,何恤于人言。’操罔罟而入江湖,语人曰‘我非渔也’,不如捐罔罟而人自信。驱鹰犬而赴林薮,语人曰‘我非猎也’,不如放鹰犬而兽自驯。故臣以为欲消谗慝而召和气,则莫若罢条例司。
今君臣宵旰,几一年矣,而富国之功,茫如捕风,徒闻内帑出数百万缗,祠部度五千余人耳。以此为术,其谁不能?而所行之事,道路皆知其难。汴水浊流,自生民以来,不以种稻。今欲陂而清之,万顷之稻,必用千顷之陂,一岁一淤,三岁而满矣。陛下遂信其说,即使相视地形,所在凿空,访寻水利,妄庸轻剽,率意争言。官司虽知其疏,不敢便行抑退,追集老少,相视可否。若非灼然难行,必须且为兴役。官吏苟且顺从,真谓陛下有意兴作,上靡帑廪,下夺农时。堤防一开,水失故道,虽食议者之肉,何补于民!臣不知朝廷何苦而为此哉?
自古役人,必用乡户。今者徒闻江、浙之间,数郡顾役,而欲措之天下。单丁、女户,盖天民之穷者也,而陛下首欲役之,富有四海,忍不加恤!自杨炎为两税,租调与庸既兼之矣,奈何复欲取庸?万一后世不幸有聚敛之臣,庸钱不除,差役仍旧,推所从来,则必有任其咎者矣。青苗放钱,自昔有禁。今陛下始立成法,每岁常行。虽云不许抑配,而数世之后,暴君污吏,陛下能保之与?计愿请之户,必皆孤贫不济之人,鞭挞已急,则继之逃亡,不还,则均及邻保,势有必至,异日天下恨之,国史记之,曰‘青苗钱自陛下始’,岂不惜哉!且常平之法,可谓至矣。今欲变为青苗,坏彼成此,所丧逾多,亏官害民,虽悔何及!
昔汉武帝以财力匮竭,用贾人桑羊之说,买贱卖贵,谓之均输。于时商贾不行,盗贼滋炽,几至于乱。孝昭既立,霍光顺民所欲而予之,天下归心,遂以无事。不意今日此论复兴。立法之初,其费已厚,纵使薄有所获,而征商之额,所损必多。譬之有人为其主畜牧,以一牛易五羊。一牛之失,则隐而不言;五羊之获,则指为劳绩。今坏常平而言青苗之功,亏商税而取均输之利,何以异此?臣窃以为过矣。议者必谓:‘民可与乐成,难与虑始。’故陛下坚执不顾,期于必行。此乃战国贪功之人,行险侥幸之说,未及乐成,而怨已起矣。臣之所愿陛下结人心者,此也。
国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浅深,不在乎强与弱;历数之所以长短者,在风俗之薄厚,不在乎富与贫。人主知此,则知所轻重矣。故臣愿陛下务崇道德而厚风俗,不愿陛下急于有功而贪富强。爱惜风俗,如护元气。圣人非不知深刻之法可以齐众,勇悍之夫可以集事,忠厚近于迂阔,老成初若迟钝。然终不肯以彼易此者,知其所得小,而所丧大也。仁祖持法至宽,用人有叙,专务掩覆过失,未尝轻改旧章。考其成功,则曰未至。以言乎用兵,则十出而九败;以言乎府库,则仅足而无余。徒以德泽在人,风俗知义,故升遐之日,天下归仁焉。议者见其末年吏多因循,事不振举,乃欲矫之以苛察,齐之以智能,招来新进勇锐之人,以图一切速成之效。未享其利,浇风已成。多开骤进之门,使有意外之得,公卿侍从跬步可图,俾常调之人举生非望,欲望风俗之厚,岂可得哉?近岁朴拙之人愈少,巧进之士益多。惟陛下哀之救之,以简易为法,以清净为心,而民德归厚。臣之所愿陛下厚风俗者,此也。
祖宗委任台谏,未尝罪一言者。纵有薄责,旋即超升,许以风闻,而无官长。言及乘舆,则天子改容;事关廊庙,则宰相待罪。台谏固未必皆贤,所言亦未必皆是。然须养其锐气,而借之重权者,岂徒然哉?将以折奸臣之萌也。今法令严密,朝廷清明,所谓奸臣,万无此理。然养猫以去鼠,不可以无鼠而养不捕之猫;畜狗以防盗,不可以无盗而畜不吠之狗。陛下得不上念祖宗设此官之意,下为子孙万世之防?臣闻长老之谈,皆谓台谏所言,常随天下公议。公议所与,台谏亦与之;公议所击,台谏亦击之。今者物论沸腾,怨讟交至,公议所在,亦知之矣。臣恐自兹以往,习惯成风,尽为执政私人,以致人主孤立,纪纲一废,何事不生!臣之所愿陛下存纪纲者,此也。
轼见安石赞神宗以独断专任,因试进士发策,以‘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为问。安石滋怒,使御史谢景温论奏其过,穷治无所得,轼遂请外,通判杭州。高丽入贡,使者发币于官吏,书称甲子。轼却之曰:‘高丽于本朝称臣,而不禀正朔,吾安敢受!’使者易书称熙宁,然后受之。
时新政日下,轼于其间,每因法以便民,民赖以安。徙知密州。司农行手实法,不时施行者以违制论。轼谓提举官曰:‘违制之坐,若自朝廷,谁敢不从?今出于司农,是擅造律也。’提举官惊曰:‘公姑徐之。’未几,朝廷知法害民,罢之。
有盗窃发,安抚司遣三班使臣领悍卒来捕,卒凶暴恣行,至以禁物诬民,入其家争斗杀人,且畏罪惊溃,将为乱。民奔诉轼,轼投其书不视,曰:‘必不至此。’散卒闻之,少安,徐使人招出戮之。
徙知徐州。河决曹村,泛于梁山泊,溢于南清河,汇于城下,涨不时泄,城将败,富民争出避水。轼曰:‘富民出,民皆动摇,吾谁与守?吾在是,水决不能败城。’驱使复入。轼诣武卫营,呼卒长曰:‘河将害城,事急矣,虽禁军且为我尽力。’卒长曰:‘太守犹不避涂潦,吾侪小人,当效命。’率其徒持畚锸以出,筑东南长堤,首起戏马台,尾属于城。雨日夜不止,城不沈者三版。轼庐于其上,过家不入,使官吏分堵以守,卒全其城。复请调来岁夫增筑故城,为木岸,以虞水之再至。朝廷从之。
徙知湖州,上表以谢。又以事不便民者不敢言,以诗托讽,庶有补于国。御史李定、舒亶、何正臣摭其表语,并媒糵所为诗以为讪谤,逮赴台狱,欲置之死,锻炼久之不决。神宗独怜之,以黄州团练副使安置。轼与田父野老,相从溪山间,筑室于东坡,自号‘东坡居士’。
三年,神宗数有意复用,辄为当路者沮之。神宗尝语宰相王珪、蔡确曰:‘国史至重,可命苏轼成之。’珪有难色。神宗曰:‘轼不可,姑用曾巩。’巩进太祖总论,神宗意不允,遂手扎移轼汝州,有曰:‘苏轼黜居思咎,阅岁滋深,人材实难,不忍终弃。’轼未至汝,上书自言饥寒,有田在常,愿得居之。朝奏,夕报可。
道过金陵,见王安石,曰:‘大兵大狱,汉、唐灭亡之兆。祖宗以仁厚治天下,正欲革此。今西方用兵,连年不解,东南数起大狱,公独无一言以救之乎?’安石曰:‘二事皆惠卿启之,安石在外,安敢言?’轼曰:‘在朝则言,在外则不言,事君之常礼耳。上所以待公者非常礼,公所以待上者,岂可以常礼乎?’安石厉声曰:‘安石须说。’又曰:‘出在安石口,入在子瞻耳。’又曰:‘人须是知行一不义,杀一不辜,得天下弗为,乃可。’轼戏曰:‘今之君子,争减半年磨勘,虽杀人亦为之。’安石笑而不言。
至常,神宗崩,哲宗立,复朝奉郎、知登州,召为礼部郎中。轼旧善司马光、章惇。时光为门下侍郎,惇知枢密院,二人不相合,惇每以谑侮困光,光苦之。轼谓惇曰:‘司马君实时望甚重。昔许靖以虚名无实,见鄙于蜀先主,法正曰:“靖之浮誉,播流四海,若不加礼,必以贱贤为累。”先主纳之,乃以靖为司徒。许靖且不可慢,况君实乎?’惇以为然,光赖以少安。
迁起居舍人。轼起于忧患,不欲骤履要地,辞于宰相蔡确。确曰:‘公徊翔久矣,朝中无出公右者。’轼曰:‘昔林希同在馆中,年且长。’确曰:‘希固当先公耶?’卒不许。元祐元年,轼以七品服入侍延和,即赐银绯,迁中书舍人。
初,祖宗时,差役行久生弊,编户充役者不习其役,又虐使之,多致破产,狭乡民至有终岁不得息者。王安石相神宗,改为免役,使户差高下出钱雇役,行法者过取,以为民病。司马光为相,知免役之害,不知其利,欲复差役,差官置局,轼与其选。轼曰:‘差役、免役,各有利害。免役之害,掊敛民财,十室九空,敛聚于上而下有钱荒之患。差役之害,民常在官,不得专力于农,而贪吏猾胥得缘为奸。此二害轻重,盖略等矣。’光曰:‘于君何如?’轼曰:‘法相因则事易成,事有渐则民不惊。三代之法,兵农为一,至秦始分为二,及唐中叶,尽变府兵为长征之卒。自尔以来,民不知兵,兵不知农,农出谷帛以养兵,兵出性命以卫农,天下便之。虽圣人复起,不能易也。今免役之法,实大类此。公欲骤罢免役而行差役,正如罢长征而复民兵,盖未易也。’光不以为然。轼又陈于政事堂,光忿然。轼曰:‘昔韩魏公刺陕西义勇,公为谏官,争之甚力,韩公不乐,公亦不顾。轼昔闻公道其详,岂今日作相,不许轼尽言耶?’光笑之。寻除翰林学士。
二年,兼侍读。每进读至治乱兴衰、邪正得失之际,未尝不反复开导,觊有所启悟。哲宗虽恭默不言,辄首肯之。尝读祖宗宝训,因及时事,轼历言:‘今赏罚不明,善恶无所劝沮;又黄河势方北流,而彊之使东;夏人入镇戎,杀掠数万人,帅臣不以闻。每事如此,恐寖成衰乱之渐。’
轼尝锁宿禁中,召入对便殿,宣仁后问曰:‘卿前年为何官?’曰:‘臣为常州团练副使。’曰:‘今为何官?’曰:‘臣今待罪翰林学士。’曰:‘何以遽至此?’曰:‘遭遇太皇太后、皇帝陛下。’曰:‘非也。’曰:‘岂大臣论荐乎?’曰:‘亦非也。’轼惊曰:‘臣虽无状,不敢自他途以进。’曰:‘此先帝意也。先帝每诵卿文章,必叹曰“奇才,奇才!”但未及进用卿耳。’轼不觉哭失声,宣仁后与哲宗亦泣,左右皆感涕。已而命坐赐茶,彻御前金莲烛送归院。
三年,权知礼部贡举。会大雪苦寒,士坐庭中,噤未能言。轼宽其禁约,使得尽技。巡铺内侍每摧辱举子,且持暧昧单词,诬以为罪,轼尽奏逐之。
四年,积以论事,为当轴者所恨。轼恐不见容,请外拜龙图阁学士、知杭州。未行,谏官言前相蔡确知安州,作诗借郝处俊事以讥太皇太后。大臣议迁之岭南。轼密疏:‘朝廷若薄确之罪,则于皇帝孝治为不足;若深罪确,则于太皇太后仁政为小累。谓宜皇帝敕置狱逮治,太皇太后出手诏赦之,则于仁孝两得矣。’宣仁后心善轼言而不能用。轼出郊,用前执政恩例,遣内侍赐龙茶、银合,慰劳甚厚。
既至杭,大旱,饥疫并作。轼请于朝,免本路上供米三之一,复得赐度僧牒,易米以救饥者。明年春,又减价粜常平米,多作𫗴粥药剂,遣使挟医分坊治病,活者甚众。轼曰:‘杭,水陆之会,疫死比他处常多。’乃裒羡缗得二千,复发槖中黄金五十两,以作病坊,稍畜钱粮待之。
杭本近海,地泉咸苦,居民稀少。唐刺史李泌始引西湖水作六井,民足于水。白居易又浚西湖水入漕河,自河入田,所溉至千顷,民以殷富。湖水多葑,自唐及钱氏,岁辄浚治,宋兴,废之,葑积为田,水无几矣。漕河失利,取给江潮,舟行市中,潮又多淤,三年一淘,为民大患,六井亦几于废。轼见茅山一河专受江潮,盐桥一河专受湖水,遂浚二河以通漕。复造堰闸,以为湖水畜泄之限,江潮不复入市。以余力复完六井,又取葑田积湖中,南北径三十里,为长堤以通行者。吴人种菱,春辄芟除,不遗寸草。且募人种菱湖中,葑不复生。收其利以备修湖,取救荒余钱万缗、粮万石,及请得百僧度牒以募役者。堤成,植芙蓉、杨柳其上,望之如画图,杭人名为苏公堤。
杭僧净源,旧居海滨,与舶客交通,舶至高丽,交誉之。元丰末,其王子义天来朝,因往拜焉。至是,净源死,其徒窃持其像,附舶往告。义天亦使其徒来祭,因持其国母二金塔,云祝两宫寿。轼不纳,奏之曰:‘高丽久不入贡,失赐予厚利,意欲求朝,未测吾所以待之厚薄,故因祭亡僧而行祝寿之礼。若受而不答,将生怨心;受而厚赐之,正堕其计。今宜勿与知,从州郡自以理却之。彼庸僧猾商,为国生事,渐不可长,宜痛加惩创。’朝廷皆从之。未几,贡使果至,旧例使所至吴越七州,费二万四千余缗。轼乃令诸州量事裁损,民获交易之利,无复侵挠之害矣。
浙江潮自海门东来,势如雷霆,而浮山峙于江中,与渔浦诸山犬牙相错,洄洑激射,岁败公私船不可胜计。轼议自浙江上流地名石门,并山而东,凿为漕河,引浙江及谿谷诸水二十余里以达于江。又并山为岸,不能十里以达龙山大慈浦,自浦北折抵小岭,凿岭六十五丈以达岭东古河,浚古河数里达于龙山漕河,以避浮山之险,人以为便。奏闻,有恶轼者,力沮之,功以故不成。
轼复言:‘三吴之水,潴为太湖,太湖之水,溢为松江以入海。海日两潮,潮浊而江清,潮水常欲淤塞江路,而江水清驶,随辄涤去,海口常通,则吴中少水患。昔苏州以东,公私船皆以篙行,无陆挽者。自庆历以来,松江大筑挽路,建长桥以扼塞江路,故今三吴多水,欲凿挽路、为千桥,以迅江势。’亦不果用,人皆以为恨。轼二十年间再莅杭,有德于民,家有画像,饮食必祝。又作生祠以报。
六年,召为吏部尚书,未至。以弟辙除右丞,改翰林承旨。辙辞右丞,欲与兄同备从官,不听。轼在翰林数月,复以谗请外,乃以龙图阁学士出知颍州。先是,开封诸县多水患,吏不究本末,决其陂泽,注之惠民河,河不能胜,致陈亦多水。又将凿邓艾沟与颍河并,且凿黄堆欲注之于淮。轼始至颍,遣吏以水平准之,淮之涨水高于新沟几一丈,若凿黄堆,淮水顾流颍地为患。轼言于朝,从之。
郡有宿贼尹遇等,数劫杀人,又杀捕盗吏兵。朝廷以名捕不获,被杀家复惧其害,匿不敢言。轼召汝阴尉李直方曰:‘君能禽此,当力言于朝,乞行优赏;不获,亦以不职奏免君矣。’直方有母且老,与母诀而后行。乃缉知盗所,分捕其党与,手戟刺遇,获之。朝廷以小不应格,推赏不及。轼请以己之年劳,当改朝散郎阶,为直方赏,不从。其后吏部为轼当迁,以符会其考,轼谓已许直方,又不报。
七年,徙扬州。旧发运司主东南漕法,听操舟者私载物货,征商不得留难。故操舟者辄富厚,以官舟为家,补其弊漏,且周船夫之乏,故所载率皆速达无虞。近岁一切禁而不许,故舟弊人困,多盗所载以济饥寒,公私皆病。轼请复旧,从之。未阅岁,以兵部尚书召兼侍读。
是岁,哲宗亲祀南郊,轼为卤簿使,导驾入太庙。有赭伞犊车并青盖犊车十余争道,不避仪仗。轼使御营巡检使问之,乃皇后及大长公主。时御史中丞李之纯为仪仗使,轼曰:‘中丞职当肃政,不可不以闻之。’纯不敢言,轼于车中奏之。哲宗遣使赍疏驰白太皇太后,明日,诏整肃仪卫,自皇后而下皆毋得迎谒。寻迁礼部兼端明殿、翰林侍读两学士,为礼部尚书。高丽遣使请书,朝廷以故事尽许之。轼曰:‘汉东平王请诸子及太史公书,犹不肯予。今高丽所请,有甚于此,其可予乎?’不听。
八年,宣仁后崩,哲宗亲政。轼乞补外,以两学士出知定州。时国是将变,轼不得入辞。既行,上书言:‘天下治乱,出于下情之通塞。至治之极,小民皆能自通;迨于大乱,虽近臣不能自达。陛下临御九年,除执政、台谏外,未尝与群臣接。今听政之初,当以通下情、除壅蔽为急务。臣日侍帷幄,方当戍边,顾不得一见而行,况疏远小臣欲求自通,难矣。然臣不敢以不得对之故,不效愚忠。古之圣人将有为也,必先处晦而观明,处静而观动,则万物之情,毕陈于前。陛下圣智绝人,春秋鼎盛。臣愿虚心循理,一切未有所为,默观庶事之利害,与群臣之邪正。以三年为期,俟得其实,然后应物而作。使既作之后,天下无恨,陛下亦无悔。由此观之,陛下之有为,惟忧太蚤,不患稍迟,亦已明矣。臣恐急进好利之臣,辄劝陛下轻有改变,故进此说,敢望陛下留神,社稷宗庙之福,天下幸甚。’
定州军政坏弛,诸卫卒骄惰不教,军校蚕食其廪赐,前守不敢谁何。轼取贪污者配隶远恶,缮修营房,禁止饮博,军中衣食稍足,乃部勒战法,众皆畏伏。然诸校业业不安,有卒史以赃诉其长,轼曰:‘此事吾自治则可,听汝告,军中乱矣。’立决配之,众乃定。
会春大阅,将吏久废上下之分,轼命举旧典,帅常服出帐中,将吏戎服执事。副总管王光祖自谓老将,耻之,称疾不至。轼召书吏使为奏,光祖惧而出,讫事,无一慢者。定人言:‘自韩琦去后,不见此礼至今矣。’契丹久和,边兵不可用,惟沿边弓箭社与寇为邻,以战射自卫,犹号精锐。故相庞籍守边,因俗立法。岁久法弛,又为保甲所挠。轼奏免保甲及两税折变科配,不报。
绍圣初,御史论轼掌内外制日,所作词命,以为讥斥先朝。遂以本官知英州,寻降一官,未至,贬宁远军节度副使,惠州安置。居三年,泊然无所蒂芥,人无贤愚,皆得其欢心。又贬琼州别驾,居昌化。昌化,故儋耳地,非人所居,药饵皆无有。初僦官屋以居,有司犹谓不可,轼遂买地筑室,儋人运甓畚土以助之。独与幼子过处,著书以为乐,时时从其父老游,若将终身。
徽宗立,移廉州,改舒州团练副使,徙永州。更三大赦,遂提举玉局观,复朝奉郎。轼自元祐以来,未尝以岁课乞迁,故官止于此。建中靖国元年,卒于常州,年六十六。
轼与弟辙,师父洵为文,既而得之于天。尝自谓:‘作文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可不止。’虽嬉笑怒骂之辞,皆可书而诵之。其体浑涵光芒,雄视百代,有文章以来,盖亦鲜矣。洵晚读易,作易传未究,命轼述其志。轼成易传,复作论语说;后居海南,作书传;又有东坡集四十卷、后集二十卷、奏议十五卷、内制十卷、外制三卷、和陶诗四卷。一时文人如黄庭坚、晁补之、秦观、张耒、陈师道,举世未之识,轼待之如朋俦,未尝以师资自予也。
自为举子至出入侍从,必以爱君为本,忠规谠论,挺挺大节,群臣无出其右。但为小人忌恶挤排,不使安于朝廷之上。
高宗即位,赠资政殿学士,以其孙符为礼部尚书。又以其文寘左右,读之终日忘倦,谓为文章之宗,亲制集赞,赐其曾孙峤。遂崇赠太师,谥文忠。轼三子:迈、迨、过,俱善为文。迈,驾部员外郎。迨,承务郎。
过字叔党。轼知杭州,过年十九,以诗赋解两浙路,礼部试下。及轼为兵部尚书,任右承务郎。轼帅定武,谪知英州,贬惠州,迁儋耳,渐徙廉、永,独过侍之。凡生理昼夜寒暑所须者,一身百为,不知其难。初至海上,为文曰志隐,轼览之曰:‘吾可以安于岛夷矣。’因命作孔子弟子别传。轼卒于常州,过葬轼汝州郏城小峨眉山,遂家颍昌,营湖阴水竹数亩,名曰小斜川,自号斜川居士。卒,年五十二。
初监太原府税,次知颍昌府郾城县,皆以法令罢。晚权通判中山府。有斜川集二十卷。其思子台赋、飓风赋早行于世。时称为‘小坡’,盖以轼为‘大坡’也。其叔辙每称过孝,以训宗族。且言:‘吾兄远居海上,惟成就此儿能文也。’七子:籥、籍、节、笈、筚、篴、箾。
论曰:苏轼自为童子时,士有传石介庆历圣德诗至蜀中者,轼历举诗中所言韩、富、杜、范诸贤以问其师。师怪而语之,则曰:‘正欲识是诸人耳。’盖已有颉颃当世贤哲之意。弱冠,父子兄弟至京师,一日而声名赫然,动于四方。既而登上第,擢词科,入掌书命,出典方州。器识之闳伟,议论之卓荦,文章之雄隽,政事之精明,四者皆能以特立之志为之主,而以迈往之气辅之。故意之所向,言足以达其有猷,行足以遂其有为。至于祸患之来,节义足以固其有守,皆志与气所为也。仁宗初读轼、辙制策,退而喜曰:‘朕今日为子孙得两宰相矣。’神宗尤爱其文,宫中读之,膳进忘食,称为天下奇才。二君皆有以知轼,而轼卒不得大用。一欧阳脩先识之,其名遂与之齐,岂非轼之所长不可掩抑者,天下之至公也,相不相有命焉,呜呼!轼不得相,又岂非幸欤?或谓:‘轼稍自韬戢,虽不获柄用,亦当免祸。’虽然,假令轼以是而易其所为,尚得为轼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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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延章 发表于 2012-6-18 11:03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feature">宋史   卷三百三十九‧列传第九十八  苏辙族孙元老
苏辙字子由,年十九,与兄轼同登进士科,又同策制举。仁宗春秋高,辙虑或倦于勤,因极言得失,而于禁廷之事,尤为切至。曰:
陛下即位三十余年矣,平居静虑,亦尝有忧于此乎,无忧于此乎?臣伏读制策,陛下既有忧惧之言矣。然臣愚不敏,窃意陛下有其言耳,未有其实也。往者宝元、庆历之间,西夏作难,陛下昼不安坐,夜不安席,天下皆谓陛下忧惧小心,如周文王。然自西方解兵,陛下弃置忧惧之心,二十年矣。古之圣人,无事则深忧,有事则不惧。夫无事而深忧者,所以为有事之不惧也。今陛下无事则不忧,有事则大惧,臣以为忧乐之节易矣。臣疏远小臣,闻之道路,不知信否?
近岁以来,宫中贵姬至以千数,歌舞饮酒,优笑无度,坐朝不闻咨谟,便殿无所顾问。三代之衰,汉、唐之季,女宠之害,陛下亦知之矣。久而不止,百蠧将由之而出。内则蛊惑之所污,以伤和伐性;外则私谒之所乱,以败政害事。陛下无谓好色于内,不害外事也。今海内穷困,生民愁苦,而宫中好赐不为限极,所欲则给,不问有无。司会不敢争,大臣不敢谏,执契持敕,迅若兵火。国家内有养士、养兵之费,外有契丹、西夏之奉,陛下又自为一阱以耗其遗余,臣恐陛下以此得谤,而民心不归也。
策入,辙自谓必见黜。考官司马光第以三等,范镇难之。蔡襄曰:‘吾三司使也。司会之言,吾愧之而不敢怨。’惟考官胡宿以为不逊,请黜之。仁宗曰:‘以直言召人,而以直言弃之,天下其谓我何?’宰相不得已,寘之下等,授商州军事推官。时父洵被命修礼书,兄轼签书凤翔判官。辙乞养亲京师。三年,轼还,辙为大名推官。逾年,丁父忧。服除,神宗立已二年,辙上书言事,召对延和殿。
时王安石以执政与陈升之领三司条例,命辙为之属。吕惠卿附安石,辙与论多相牾。安石出青苗书使辙熟议,曰:‘有不便,以告勿疑。’辙曰:‘以钱贷民,使出息二分,本以救民,非为利也。然出纳之际,吏缘为奸,虽有法不能禁,钱入民手,虽良民不免妄用;及其纳钱,虽富民不免逾限。如此,则恐鞭棰必用,州县之事不胜烦矣。唐刘晏掌国计,未尝有所假贷。有尤之者,晏曰:“使民侥幸得钱,非国之福;使吏倚法督责,非民之便。吾虽未尝假贷,而四方丰凶贵贱,知之未尝逾时。有贱必籴,有贵必粜,以此四方无甚贵、甚贱之病,安用贷为?”晏之所言,则常平法耳。今此法见在而患不修,公诚能有意于民,举而行之,则晏之功可立俟也。’安石曰:‘君言诚有理,当徐思之。’自此逾月不言青苗。
会河北转运判官王广廉奏乞度僧牒数千为本钱,于陕西漕司私行青苗法,春散秋敛,与安石意合,于是青苗法遂行。安石因遣八使之四方,访求遗利。中外知其必迎合生事,皆莫敢言。辙往见陈升之曰:‘昔嘉祐末,遣使宽恤诸路,各务生事,还奏多不可行,为天下笑。今何以异此?’又以书抵安石,力陈其不可。安石怒,将加以罪,升之止之,以为河南推官。会张方平知陈州,辟为教授。三年,授齐州掌书记。又三年,改著作佐郎。复从方平签书南京判官。居二年,坐兄轼以诗得罪,谪监筠州盐酒税,五年不得调。移知绩溪县。
哲宗立,以秘书省校书郎召。元祐元年,为右司谏。宣仁后临朝,用司马光、吕公著,欲革弊事,而旧相蔡确韩缜、枢密使章惇皆在位,窥伺得失,辙皆论去之。吕惠卿始谄事王安石,倡行虐政以害天下。及势钧力敌,则倾陷安石,甚于仇雠,世尤恶之。至是,自知不免,乞宫观以避贬窜。辙具疏其奸,以散官安置建州。
司马光以王安石雇役之害,欲复差役,不知其害相半于雇役。辙言:‘自罢差役仅二十年,吏民皆未习惯。况役法关涉众事,根芽盘错,行之徐缓,乃得审详。若不穷究首尾,忽遽便行,恐既行之后,别生诸弊。今州县役钱,例有积年宽剩,大约足支数年,且依旧雇役,尽今年而止。催督有司审议差役,趁今冬成法,来年役使乡户。但使既行之后,无复人言,则进退皆便。’
光又以安石私设诗、书新义考试天下士,欲改科举,别为新格。辙言:‘进士来年秋试,日月无几,而议不时决。诗赋虽小技,比次声律,用功不浅。至于治经,诵读讲解,尤不轻易。要之,来年皆未可施行。乞来年科场,一切如旧,惟经义兼取注疏及诸家论议,或出己见,不专用王氏学。仍罢律义,令举人知有定论,一意为学,以待选试,然后徐议元祐五年以后科举格式,未为晚也。’光皆不能从。
初,神宗以夏国内乱,用兵攻讨,乃于熙河增兰州,于延安增安疆、米脂等五砦。二年,夏遣使贺登位,使还,未出境,又遣使入境。朝廷知其有请兰州、五砦地意,大臣议弃守未决。辙言曰:‘顷者西人虽至,疆埸之事,初不自言。度其狡心,盖知朝廷厌兵,确然不请,欲使此议发自朝廷,得以为重。朝廷深觉其意,忍而不予,情得势穷,始来请命,一失此机,必为后悔。彼若点集兵马,屯聚境上,许之则畏兵而予,不复为恩;不予则边衅一开,祸难无已。间不容发,正在此时,不可失也。况今日之事,主上妙年,母后听断,将帅吏士,恩情未接,兵交之日,谁使效命?若其羽书沓至,胜负纷然,临机决断,谁任其责?惟乞圣心以此反复思虑,早赐裁断,无使西人别致猖狂。’于是朝廷许还五砦,夏人遂服。迁起居郎、中书舍人。
朝廷议回河故道,辙为公著言:‘河决而北,自先帝不能回。今不因其旧而修其未至,乃欲取而回之,其为力也难,而为责也重,是谓智勇势力过先帝也。’公著悟,竟未能用。进户部侍郎。辙因转对,言曰:‘财赋之原,出于四方,而委于中都。故善为国者,藏之于民,其次藏之州郡。州郡有余,则转运司常足;转运司既足,则户部不困。唐制,天下赋税,其一上供,其一送使,其一留州。比之于今,上供之数可谓少矣。然每有缓急,王命一出,舟车相衔,大事以济。祖宗以来,法制虽殊,而诸道蓄藏之计,犹极丰厚。是以敛散及时,纵舍由己,利柄所在,所为必成。自熙宁以来,言利之臣,不知本末之术,欲求富国,而先困转运司。转运司既困,则上供不继;上供不继,而户部亦惫矣。两司既困,故内帑别藏,虽积如丘山,而委为朽壤,无益于算也。’
寻又言:
臣以祖宗故事考之,今日本部所行,体例不同,利害相远,宜随事措置,以塞弊原。谨具三弊以闻:其一曰分河渠案以为都水监,其二曰分胄案以为军器监,其三曰分修造案以为将作监。三监皆隶工部,则本部所专,其余无几,出纳损益,制在他司。顷者,司马光秉政,知其为害,尝使本部收揽诸司利权。当时所收,不得其要,至今三案犹为他司所擅,深可惜也。
盖国之有财,犹人之有饮食。饮食之道,当使口司出纳,而腹制多寡。然后分布气血,以养百骸,耳目赖之以为聪明,手足赖之以为力。若不专任口腹,而使手足、耳目得分治之,则虽欲求一饱不可得矣,而况于安且寿乎!今户部之在朝廷,犹口腹也,而使他司分治其事,何以异此?自数十年以来,群臣每因一事不举,辄入建他司。利权一分,用财无艺。他司以办事为效,则不恤财之有无;户部以给财为功,则不问事之当否。彼此各营一职,其势不复相知,虽使户部得材智之臣,终亦无益,能否同病,府库卒空。今不早救,后患必甚。
昔嘉祐中,京师频岁大水,大臣始取河渠案置都水监。置监以来,比之旧案,所补何事?而大不便者,河北有外监丞,侵夺转运司职事。转运司之领河事也,郡之诸埽,埽之吏兵、储蓄,无事则分,有事则合。水之所向,诸埽趋之,吏兵得以并功,储蓄得以并用。故事作之日,无暴敛伤财之患,事定之后,徐补其阙,两无所妨。自有监丞,据法责成,缓急之际,诸埽不相为用,而转运司不胜其弊矣。此工部都水监为户部之害,一也。
先帝一新官制,并建六曹,随曹付事,故三司故事多隶工曹,名虽近正而实非利。昔胄案所掌,今内为军器监而上隶工部,外为都作院而上隶提刑司,欲有兴作,户部不得与议。访闻河北道近岁为羊浑脱,动以千计。浑脱之用,必军行乏水,过渡无船,然后须之。而其为物,稍经岁月,必至蠧败。朝廷无出兵之计,而有司营戢,不顾利害,至使公私应副,亏财害物。若专在转运司,必不至此。此工部都作院为户部之害,二也。
昔修造案掌百工之事,事有缓急,物有利害,皆得专之。今工部以办职为事,则缓急利害,谁当议之?朝廷近以箔场竹箔,积久损烂,创令出卖,上下皆以为当。指挥未几,复以诸处营造,岁有科制,遂令般运堆积,以破出卖之计。臣不知将作见工几何,一岁所用几何?取此积彼,未用之间,有无损败,而遂为此计。本部虽知不便,而以工部之事,不敢复言。此工部将作监为户部之害,三也。
凡事之类此者多矣,臣不能遍举也。故愿明诏有司,罢外水监丞,举河北河事及诸路都作院皆归转运司,至于都水、军器、将作三监,皆兼隶户部,使定其事之可否,裁其费之多少,而工部任其功之良苦,程其作之迟速。苟可否、多少在户部,则伤财害民,户部无所逃其责矣。苟良苦、迟速在工部,则败事乏用,工部无所辞其谴矣。制出于一,而后天下贫富,可责之户部矣。
哲宗从之,惟都水仍旧。
朝廷以吏部元丰所定吏额,比旧额数倍,命辙量事裁减。吏有白中孚曰:‘吏额不难定也。昔之流内铨,今侍郎左选也,事之烦剧,莫过此矣。昔铨吏止十数,而今左选吏至数十,事不加旧而用吏至数倍,何也?昔无重法、重禄,吏通赇赂,则不欲人多以分所得。今行重法,给重禄,赇赂比旧为少,则不忌人多而幸于少事。此吏额多少之大情也。旧法,日生事以难易分七等,重者至一分,轻者至一厘以下,积若干分而为一人。今若取逐司两月事定其分数,则吏额多少之限,无所逃矣。’辙曰:‘此群吏身计所系也。若以分数为人数,必大有所损,将大致纷诉,虽朝廷亦不能守。’乃具以白宰执,请据实立额,俟吏之年满转出,或事故死亡者勿补,及额而止。不过十年,羡额当尽。功虽稍缓,而见吏知非身患,不复怨矣。吕大防命诸司吏任永寿与省吏数人典之,遂背辙议以立额,日裁损吏员,复以好恶改易诸局次。永寿复以赃刺配,大防略依辙议行之。代轼为翰林学士,寻权吏部尚书。使契丹,馆客者侍读学士王师儒能诵洵、轼之文及辙茯苓赋,恨不得见全集。使还,为御史中丞。
自元祐初,一新庶政,至是五年矣。人心已定,惟元丰旧党分布中外,多起邪说以摇撼在位,吕大防、刘挚患之,欲稍引用,以平夙怨,谓之‘调停’。宣仁后疑不决,辙面斥其非,复上疏曰:
臣近面论,君子小人不可并处,圣意似不以臣言为非者。然天威咫尺,言词迫遽,有所不尽,臣而不言,谁当救其失者!亲君子,远小人,则主尊国安;疏君子,任小人,则主忧国殆。此理之必然。未闻以小人在外,忧其不悦而引之于内,以自遗患也。故臣谓小人虽不可任以腹心,至于牧守四方,奔走庶务,无所偏废可也。若遂引之于内,是犹患盗贼之欲得财,而导之于寝室,知虎豹之欲食肉,而开之以坰牧,无是理也。且君子小人,势同冰炭,同处必争。一争之后,小人必胜,君子必败。何者?小人贪利忍耻,击之则难去,君子洁身重义,沮之则引退。古语曰:‘一薰一莸,十年尚犹有臭。’盖谓此矣。
先帝聪明圣智,疾颓靡之俗,将以纲纪四方,比隆三代。而臣下不能将顺,造作诸法,上逆天意,下失民心。二圣因民所愿,取而更之,上下忻慰。则前者用事之臣,今朝廷虽不加斥逐,其势亦不能复留矣。尚赖二圣慈仁,宥之于外,盖已厚矣。而议者惑于说,乃欲招而纳之,与之共事,谓之‘调停’。此辈若返,岂肯但已哉?必将戕害正人,渐复旧事,以快私忿。人臣被祸,盖不足言,臣所惜者,祖宗朝廷也。惟陛下断自圣心,勿为流言所惑,勿使小人一进,后有噬脐之悔,则天下幸甚。
疏入,宣仁后命宰执读于帘前,曰:‘辙疑吾君臣兼用邪正,其言极中理。’诸臣从而和之,‘调停’之说遂已。
辙又奏曰:
窃见方今天下虽未大治,而祖宗纲纪具在,州郡民物粗安。若大臣正己平心,无生事要功之意,因弊修法,为安民靖国之术,则人心自定,虽有异党,谁不归心?向者异同反复之心,盖亦不足虑矣。但患朝廷举事,类不审详。曩者,黄河北流,正得水性,而水官穿凿,欲导之使东,移下就高,汨五行之理。及陛下遣使按视,知不可为,犹或固执不从。经今累岁,回河虽罢,减水尚存,遂使河朔生灵,财力俱困。今者西夏、青唐,外皆臣顺,朝廷招来之厚,惟恐失之。而熙河将吏创筑二堡,以侵其膏腴,议纳醇忠,以夺其节钺,功未可觊,争已先形。朝廷虽知其非,终不明白处置,若遂养成边衅,关陕岂复安居?如此二事,则臣所谓宜正己平心,无生事要功者也。
昔嘉祐以前,乡差衙前,民间常有破产之患。熙宁以后,出卖坊场以雇衙前,民间不复知有衙前之苦。及元祐之初,务于复旧,一例复差。官收坊场之钱,民出衙前之费,四方惊顾,众议沸腾。寻知不可,旋又复雇。去年之秋,又复差法。又熙宁雇役之法,三等人户,并出役钱,上户以家产高强,出钱无艺,下户昔不充役,亦遣出钱。故此二等人户,不免咨怨。至于中等,昔既已自差役,今又出钱不多,雇法之行,最为其便。罢行雇法,上下二等,欣跃可知,唯是中等则反为害。且如畿县中等之家,例出役钱三贯,若经十年,为钱三十贯而已。今差役既行,诸县手力,最为轻役;农民在官,日使百钱,最为轻费。然一岁之用,已为三十六贯,二年役满,为费七十余贯。罢役而归,宽乡得闲三年,狭乡不及一岁。以此较之,则差役五年之费,倍于雇役十年。赋役所出,多在中等。如此条目,不便非一,故天下皆思雇役而厌差役,今五年矣。如此二事,则臣所谓宜因弊修法,为安民靖国之术者也。
臣以闻见浅狭,不能尽知当今得失。然四事不去,如臣等辈犹知其非,而况于心怀异同,志在反复,幸国之失,有以借口者乎?臣恐如此四事,彼已默识于心,多造谤议,待时而发,以摇撼众听矣。伏乞宣谕宰执,事有失当,改之勿疑,法或未完,修之无倦。苟民心既得,则异议自消。陛下端拱以享承平,大臣逡巡以安富贵,海内蒙福,上下攸同,岂不休哉!
大臣耻过,终莫肯改。
六年,拜尚书右丞,进门下侍郎。初,夏人来贺登极,相继求和,且议地界。朝廷许约,地界已定,付以岁赐。久之,议不决。明年,夏人以兵袭泾原,杀掠弓箭手数千人,朝廷忍之不问,遣使往赐策命。夏人受礼倨慢,以地界为辞,不复入谢,再犯泾原。四年,来贺坤成节,且议地界。朝廷先以岁赐予之,地界又未决。夏人乃于疆事多方侵求,熙河将佐范育、种谊等,遂背约侵筑质孤、胜如二堡,夏人即平荡之。育等又欲以兵纳赵醇忠,及擅招其部人千余,朝廷却而不受,西边骚然。辙乞罢育、谊,别择老将以守熙河。宣仁后以为然,大臣竟主育、谊,不从。
辙又面奏:‘人君与人臣,事体不同。人臣虽明见是非,而力所不加,须至且止;人君于事,不知则已,知而不能行,则事权去矣。臣今言此,盖欲陛下收揽威柄,以正君臣之分而已。若专听所谓,不以渐制之,及其太甚,必加之罪,不免逐去。事至如此,岂朝廷美事?故臣欲保全大臣,非欲害之也。’
六年,熙河奏:‘夏人十万骑压通远军境,挑掘所争崖巉,杀人三日而退。乞因其退,急移近里堡砦于界,乘利而往,不须复守诚信。’下大臣会议。辙曰:‘当先定议欲用兵耶,不用耶?’吕大防曰:‘如合用兵,亦不得不用。’辙曰:‘凡用兵,先论理之曲直。我若不直,兵决不当用。朝廷须与夏人议地界,欲用庆历旧例,以彼此见今住处当中为直,此理最简直。夏人不从,朝廷遂不固执。盖朝廷临事,常患先易后难,此所谓先易者也。既而许于非所赐城砦,依绥州例,以二十里为界,十里为堡铺,十里为草地。要约才定,朝廷又要两砦界首侵夏地,一抹取直,夏人见从。又要夏界更留草地十里,夏人亦许。凡此所谓后难者也。今欲于定西城与陇诺堡一抹取直,所侵夏地凡百数十里。陇诺祖宗旧疆,岂所谓非所赐城砦耶?此则不直,致寇之大者也。’刘挚曰:‘不用兵虽美,然事有须用兵者,亦不可不用也。’辙奏曰:‘夏兵十万压熙河境上,不于他处,专于所争处杀人、掘崖巉,此意可见,此非西人之罪,皆朝廷不直之故。熙河辄敢生事,不守诚信,臣欲诘责帅臣耳。’后屡因边兵深入夏地,宣仁后遂从辙议。
时三省除李清臣吏部尚书,给事中范祖禹封还诏书,且言姚勔亦言之。三省复除蒲宗孟兵部尚书。辙奏:‘前除清臣,给谏纷然,争之未定。今又用宗孟,恐不便。’宣仁后曰:‘奈阙官何?’辙曰:‘尚书阙官已数年,何尝阙事?今日用此二人,正与去年用邓温伯无异。此三人者,非有大恶,但昔与王珪、蔡确辈并进,意思与今日圣政不合。见今尚书共阙四人,若并用似此四人,使党类互进,恐朝廷自是不安静矣。’议遂止。
绍圣初,哲宗起李清臣为中书舍人,邓润甫为尚书左丞。二人久在外,不得志,稍复言熙、丰事以激怒哲宗意。会廷试进士,清臣撰策题,即为邪说。辙谏曰:
伏见御试策题,历诋近岁行事,有绍复熙宁、元丰之意。臣谓先帝以天纵之才,行大有为之志,其所设施,度越前古,盖有百世不可改者。在位近二十年,而终身不受尊号。裁损宗室,恩止袒免,减朝廷无穷之费。出卖坊场,顾募衙前,免民间破家之患。黜罢诸科诵数之学,训练诸将慵惰之兵。置寄禄之官,复六曹之旧,严重禄之法,禁交谒之私。行浅攻之策以制西夏,收六色之钱以宽杂役。凡如此类,皆先帝之睿算,有利无害,而元祐以来,上下奉行,未尝失坠也。至于其他,事有失当,何世无之。父作之于前,子救之于后,前后相济,此则圣人之孝也。
汉武帝外事四夷,内兴宫室,财用匮竭,于是修盐铁、榷酤、均输之政,民不堪命,几至大乱。昭帝委任霍光,罢去烦苛,汉室乃定。光武、显宗以察为明,以谶决事,上下恐惧,人怀不安。章帝即位,深鉴其失,代之以宽厚、恺悌之政,后世称焉。本朝真宗右文偃武,号称太平,而群臣因其极盛,为天书之说。章献临御,揽大臣之议,藏书梓宫,以泯其迹;及仁宗听政,绝口不言。英宗自藩邸入继,大臣创濮庙之议。及先帝嗣位,或请复举其事,寝而不答,遂以安静。夫以汉昭、章之贤,与吾仁宗、神宗之圣,岂其薄于孝敬而轻事变易也哉?臣不胜区区,愿陛下反复臣言,慎勿轻事改易。若轻变九年已行之事,擢任累岁不用之人,人怀私忿,而以先帝为辞,大事去矣。
哲宗览奏,以为引汉武方先朝,不悦。落职知汝州。居数月,元丰诸臣皆会于朝,再责知袁州。未至,降朝议大夫、试少府监,分司南京,筠州居住。三年,又责化州别驾,雷州安置,移循州。徽宗即位,徙永州、岳州,已而复太中大夫,提举凤翔上清太平宫。崇宁中,蔡京当国,又降朝请大夫,罢祠,居许州,再复太中大夫致仕。筑室于许,号颍滨遗老,自作传万余言,不复与人相见。终日默坐,如是者几十年。政和二年,卒,年七十四。追复端明殿学士。淳熙中,谥文定。
辙性沉静简洁,为文汪洋澹泊,似其为人,不愿人知之,而秀杰之气终不可掩,其高处殆与兄轼相迫。所著诗传、春秋传、古史、老子解、栾城文集并行于世。三子:迟、适、逊。族孙元老。
元老字子廷。幼孤力学,长于春秋,善属文。轼谪居海上,数以书往来。轼喜其为学有功,辙亦爱奖之。黄庭坚见而奇之,曰:‘此苏氏之秀也。’举进士,调广都簿,历汉州教授、西京国子博士、通判彭州。
政和间,宰相喜开边西南,帅臣多啖诱近界诸族使纳土,分置郡县以为功,致茂州蛮叛,帅司遽下令招降。元老叹曰:‘威不足以服,则恩不足以怀。’乃移书成都帅周焘曰:‘此蛮跳梁山谷间,伺间窃发。彼之所长,我之所短,惟施、黔两州兵可与为敌。若檄数千人,使倍道往赴,贤于官军十万也。其次以为夔、陕兵大集,先以夔兵诱其前,陕兵从其后,不十日,贼必破。彼降而我受焉,则威怀之道得。今不讨贼,既招而还,必复叛,不免重用兵矣。’焘得书,即召与计事。元老又策:‘茂有两道,正道自湿山趋长平,绝岭而上,其路险以高;间道自青崖关趋刁溪,循江而行,其路夷以径。当使正兵阵湿山,而阴出奇兵𢭏刁溪,与石泉并力合攻,贼腹背受敌,擒之必矣。’焘皆不能用,竟得罪。后帅至,如元老策,蛮势蹙,乃降。
除国子博士,历秘书正字、将作少监、比部考功员外郎,寻除成都路转运副使,为军器监,司农、卫尉、太常少卿。
元老外和内劲,不妄与人交。梁师成方用事,自言为轼外子,因缘欲见之,且求其文,拒不答。言者遂论元老苏轼从孙,且为元祐邪说,其学术议论,颇仿轼、辙,不宜在中朝。罢为提点明道宫。元老叹曰:‘昔颜子附骥尾而名显,吾今以家世坐累,荣矣。’未几卒,年四十七。有诗文行于时。
论曰:苏辙论事精确,修辞简严,未必劣于其兄。王安石初议青苗,辙数语柅之,安石自是不复及此,后非王广廉傅会,则此议息矣。辙寡言鲜欲,素有以得安石之敬心,故能尔也。若是者,轼宜若不及,然至论轼英迈之气,闳肆之文,辙为轼弟,可谓难矣。元祐秉政,力斥章、蔡,不主调停;及议回河、雇役,与文彦博、司马光异同,西边之谋,又与吕大防、刘挚不合。君子不党,于辙见之。辙与兄进退出处,无不相同,患难之中,友爱弥笃,无少怨尤,近古罕见。独其齿爵皆优于兄,意者造物之所赋与,亦有乘除于其间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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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延章 发表于 2012-6-18 11:03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feature">宋史   卷三百四十‧列传第九十九  吕大防兄大忠 弟大钧 大临 刘挚 苏颂
  吕大防字微仲,其先汲郡人。祖通,太常博士。父蕡,比部郎中。通葬京兆蓝田,遂家焉。大防进士及第,调冯翊主簿、永寿令。县无井,远汲于涧,大防行近境,得二泉,欲导而入县,地势高下,众疑无成理。大防用考工水地置泉之法以准之,不旬日,果疏为渠,民赖之,号曰‘吕公泉’。
迁著作佐郎、知青城县。故时,圭田粟入以大斗而出以公斗,获利三倍,民虽病不敢诉。大防始均出纳以平其直,事转闻,诏立法禁,命一路悉输租于官概给之。青城外控汶川,与敌相接。大防据要置逻,密为之防,禁山之樵采,以严障蔽。韩绛镇蜀,称其有王佐才。入权盐铁判官。
英宗即位,改太常博士。御史阙,内出大防与范纯仁姓名,命为监察御史里行。首言:‘纪纲赏罚,未厌四方之望者有五:进用大臣而权不归上;大臣疲老而不得时退;外国骄蹇而不择将帅;议论之臣裨益阙失,而大臣沮之;疆埸左右之臣,有败事而被赏、举职而获罪者。’又言:‘富弼病足请解机务,章十余上而不纳;张昪年几八十,聪明已耗,哀乞骸骨而不从;吴奎有三年之丧,以其子召之者再,遣使召之者又再;程戡辞老不能守边,恐死塞上,免以尸柩还家为请,亦不许。陛下欲尽君臣之分,使病者得休,丧者得终,老者得尽其余年,则进退尽礼,亦何必过为虚饰,使四人之诚,不得自达邪?’
是岁,京师大水,大防曰:‘雨水之患,至入宫城庐舍,杀人害物,此阴阳之沴也。’即陈八事,曰:主威不立,臣权太盛,邪议干正,私恩害公,辽、夏连谋,盗贼恣行,群情失职,刑罚失平。会执政议濮王称考,大防上言:‘先帝起陛下为皇子,馆于宫中,凭几之命,绪言在耳,皇天后土,实知所托。设使先帝万寿,陛下犹为皇子,则安懿之称伯,于理不疑。岂可生以为子,没而背之哉?夫人君临御之始,宜有至公大义厌服天下,以结其心。今大臣首欲加王以非正之号,使陛下顾私恩而违公义,非所以结天下之心也。’章累十数上,出知休宁县。
神宗立,通判淄州。熙宁元年,知泗州,为河北转运副使。召直舍人院。韩绛宣抚陕西,命为判官,又兼河东宣抚判官,除知制诰。四年,知延州。大防昉欲城河外荒堆砦,众谓不可守,大防留戍兵修堡障,有不从者斩以徇。会环庆兵乱,绛坐黜,大防亦落知制诰,以太常博士知临江军。
数月,徙知华州。华岳摧,自山属渭河,被害者众。大防奏疏,援经质史,以验时事。其略曰:‘“畏天之威,于时保之”,先王所以兴也;“我生不有命在天”,后王所以坏也。书云:“惟先格王,正厥事。”愿仰承天威,俯酌时变,为社稷至计。’除龙图阁待制、知秦州。
元丰初,徙永兴。神宗以彗星求言,大防陈三说九宜:曰治本,曰缓末,曰纳言。养民、教士、重谷,治本之宜三也;治边、治兵,缓末之宜二也;广受言之路,宽侵官之罚,恕诽谤之罪,容异同之论,此纳言之宜四也。累数千言。时用兵西夏,调度百出,有不便者辄上闻,务在宽民。及兵罢,民力比他路为饶,供亿军须亦无乏绝。进直学士。居数年,知成都府。
哲宗即位,召为翰林学士、权开封府。有僧诳民取财,因讼至廷下。验治得情,命抱具狱,即其所杖之,他挟奸者皆遁去。馆伴契丹使。其使黠,语颇及朝廷,大防密擿其隐事,诘之曰:‘北朝试进士至心独运赋,不知此题于书何出?’使错不能对,自是不敢复出嫚词。
迁吏部尚书。夏使来,诏访以待遇之计,且曰:‘向者所得边地,虽建立城堡,终虑孤绝难保。弃之则弱国,守之又有后悔,为当奈何?’大防言:‘夏本无能为,然屡遣使而不布诚款者,盖料我急于议和耳。今使者到阙,宜令押伴臣僚,扣其不贺登极,以观厥意,足以测情伪矣。新收疆土,议者多言可弃,此虑之不熟也。至于守御之策,惟择将帅为先。太祖用姚内斌、董遵诲守环、庆,西人不敢入侵。昔以二州之力,御敌而有余;今以九州之大,奉边而不足。由是言之,在于得人而已。’
元祐元年,拜尚书右丞,进中书侍郎,封汲郡公。西方息兵,青唐羌以为中国怯,使大将鬼章青宜结犯边。大防命洮州诸将乘间致讨,生擒之。
三年,吕公著告老,宣仁后欲留之京师。手札密访至于四五,超拜大防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提举修神宗实录。大防见哲宗年益壮,日以进学为急,请敕讲读官取仁宗迩英御书解释上之,寘于坐右。又摭乾兴以来四十一事足以为劝戒者,分上下篇,标曰仁祖圣学,使人主有欣慕不足之意。
哲宗御迩英阁,召宰执、讲读官读宝训,至‘汉武帝籍南山提封为上林苑,仁宗曰:“山泽之利当与众共之,何用此也。”丁度曰:“臣事陛下二十年,每奉德音,未始不及于忧勤,此盖祖宗家法尔。”’大防因推广祖宗家法以进,曰:‘自三代以后,唯本朝百二十年中外无事,盖由祖宗所立家法最善,臣请举其略。自古人主事母后,朝见有时,如汉武帝五日一朝长乐宫。祖宗以来事母后,皆朝夕见,此事亲之法也。前代大长公主用臣妾之礼。本朝必先致恭,仁宗以侄事姑之礼见献穆大长公主,此事长之法也。前代宫闱多不肃,宫人或与廷臣相见,唐入阁图有昭容位。本朝宫禁严密,内外整肃,此治内之法也。前代外戚多预政事,常致败乱。本朝母后之族皆不预,此待外戚之法也。前代宫室多尚华侈。本朝宫殿止用赤白,此尚俭之法也。前代人君虽在宫禁,出舆入辇。祖宗皆步自内庭,出御后殿。岂乏人力哉,亦欲涉历广庭,稍冒寒暑,此勤身之法也。前代人主,在禁中冠服苟简。祖宗以来,燕居必以礼。窃闻陛下昨郊礼毕,具礼谢太皇太后,此尚礼之法也。前代多深于用刑,大者诛戮,小者远窜。惟本朝用法最轻,臣下有罪,止于罢黜,此宽仁之法也。至于虚己纳谏,不好畋猎,不尚翫好,不用玉器,不贵异味,此皆祖宗家法,所以致太平者。陛下不须远法前代,但尽行家法,足以为天下。’哲宗甚然之。
大防朴厚蠢直,不植党朋,与范纯仁并位,同心戮力,以相王室。立朝挺挺,进退百官,不可干以私,不市恩嫁怨,以邀声誉,凡八年,始终如一。
恳乞避位,宣仁后曰:‘上方富于春秋,公未可即去,少须岁月,吾亦就东朝矣。’未果而后崩。为山陵使,复命以观文殿大学士、左光禄大夫知颍昌府。寻改永兴军,使便其乡社。入辞,哲宗劳慰甚渥,曰:‘卿暂归故乡,行即召矣。’未几,左正言上官均论其隳坏役法,右正言张商英、御史周秩、刘拯相继攻之,夺学士,知随州,贬秘书监,分司南京,居郢州。言者又以修神宗实录直书其事为诬诋,徙安州。
兄大忠自渭入对,哲宗询大防安否,且曰:‘执政欲迁诸岭南,朕独令处安陆,为朕寄声问之。大防朴直为人所卖,三二年可复相见也。’大忠泄其语于章惇,惇惧,绳之愈力。绍圣四年,遂贬舒州团练副使,安置循州。至虔州信丰而病,语其子景山曰:‘吾不复南矣!吾死汝归,吕氏尚有遗种。’遂薨,年七十一。大忠请归葬,许之。
大防身长七尺,眉目秀发,声音如钟。自少持重,无嗜好,过市不左右游目,燕居如对宾客。每朝会,威仪翼如,神宗常目送之。与大忠及弟大临同居,相切磋论道考礼,冠昏丧祭一本于古,关中言礼学者推吕氏。尝为乡约曰:‘凡同约者,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礼俗相交,患难相恤,有善则书于籍,有过若违约者亦书之,三犯而行罚,不悛者绝之。’
徽宗即位,复其官。高宗绍兴初,又复大学士,赠太师、宣国公,谥曰正愍。
大忠字进伯。登第,为华阴尉、晋城令。韩绛宣抚陕西,以大忠提举永兴路义勇。改秘书丞,检详枢密院吏、兵房文字。令条义勇利害。大忠言:‘养兵猥众,国用日屈,汉之屯田,唐之府兵,善法也。弓箭手近于屯田,义勇近于府兵,择用一焉,兵屯可省矣。’为签书定国军判官。
熙宁中,王安石议遣使诸道,立缘边封沟,大忠与范育被命,俱辞行。大忠陈五不可,以为怀抚外国,恩信不洽,必致生患。罢不遣。令与刘忱使契丹,议代北地,会遭父丧,起复,知代州。契丹使萧素、梁复至代,设次,据主席,大忠与之争,乃移次于长城北。换西上阁门使、知石州。
大忠数与素、大会,凡议,屡以理折之,素、会稍屈。已而复使萧禧来求代北地,神宗召执政与大忠、忱议,将从其请。大忠曰:‘彼遣一使来,即与地五百里,若使魏王英弼来求关南,则何如?’神宗曰:‘卿是何言也?’对曰:‘陛下既以臣言为不然,恐不可启其渐。’忱曰:‘大忠之言,社稷大计,愿陛下熟思之。’执政知不可夺,议卒不决,罢忱还三司,大忠亦终丧制。其后竟以分水岭为界焉。
元丰中,为河北转运判官,言:‘古者理财,视天下犹一家。朝廷者家,外计者兄弟,居虽异而财无不同。今有司惟知出纳之名,有余不足,未尝以实告上。故有余则取之,不足莫之与,甚大患也。’乃上生财、养民十二事。徙提点淮西刑狱。时河决,飞蝗为灾,大忠入对,极论之,诏归故官。
元祐初,历工部郎中、陕西转运副使、知陕州,以直龙图阁知秦州,进宝文阁待制。夏人自犯麟府、环庆后,遂绝岁赐,欲遣使谢罪,神宗将许之。大忠言:‘夏人彊则纵,困则服,今阳为恭顺,实惧讨伐。宜且命边臣诘其所以来之辞,若惟请是从,彼将有以窥我矣。’
时郡籴民粟,豪家因之制操纵之柄。大忠选僚宷自旦入仓,虽斗升亦受,不使有所壅阏。民喜,争运粟于仓,负钱而去,得百余万斛。
马涓以进士举首入幕府,自称状元。大忠谓曰:‘状元云者,及第未除官之称也,既为判官则不可。今科举之习既无用,修身为己之学,不可不勉。’又教以临政治民之要,涓自以为得师焉。谢良佐教授州学,大忠每过之,听讲论语,必正襟敛容曰:‘圣人言行在焉,吾不敢不肃。’
尝献言:‘夏人戍守之外,战士不过十万,吾三路之众,足以当之矣。彼屡犯王略,一不与校,臣窃羞之。’绍圣二年,加宝文阁直学士、知渭州,付以秦、渭之事,奏言:‘关、陕民力未裕,士气沮丧,非假之岁月,未易枝梧。’因请以职事对。大抵欲以计徐取横山,自汝遮残井迤逦进筑,不求近功。
既而锺传城安西,王文郁亦用事,章惇、曾布主之,大忠议不合;又乞以所进职为大防量移,惇、布陈其所言与元祐时异,徙知同州,旋降待制致仕。卒,诏复学士官,佐其葬。
大钧字和叔。父蕡,六子,其五登科,大钧第三子也。中乙科,调秦州右司理参军,监延州折博务。改光禄寺丞、知三原县。请代蕡入蜀,移巴西县。蕡致仕,大钧亦移疾不行。
韩绛宣抚陕西、河东,辟书写机密文字。府罢,移知候官县,故相曾公亮镇京兆,荐知泾阳县,皆不赴。丁外艰,家居讲道。数年,起为诸王宫教授。求监凤翔船务,制改宣义郎。
会伐西夏,鄜延转运司檄为从事。既出塞,转运使李稷馈饷不继,欲还安定取粮,使大钧请于种谔。谔曰:‘吾受命将兵,安知粮道!万一不继,召稷来,与一剑耳。’大钧性刚直,即曰:‘朝廷出师,去塞未远,遂斩转运使,无君父乎?’谔意折,彊谓大钧曰:‘君欲以此报稷,先稷受祸矣!’大钧怒曰:‘公将以此言见恐邪?吾委身事主,死无所辞,正恐公过耳。’谔见其直,乃好谓曰:‘子乃尔邪?今听汝矣!’始许稷还。是时,微大钧盛气诮谔,稷且不免。未几,道得疾,卒,年五十二。
大钧从张载学,能守其师说而践履之。居父丧,衰麻葬祭,一本于礼。后乃行于冠昏、膳饮、庆吊之间,节文粲然可观,关中化之。尤喜讲明井田兵制,谓治道必自此始,悉撰次为图籍,可见于用。虽皆本于载,而能自信力行,载每叹其勇为不可及。
大临字与叔。学于程颐,与谢良佐、游酢、杨时在程门,号‘四先生’。通六经,尤邃于礼。每欲掇习三代遗文旧制,令可行,不为空言以拂世骇俗。
其论选举曰:‘古之长育人才者,以士众多为乐;今之主选举者,以多为患。古以礼聘士,常恐士之不至;今以法待士,常恐士之竞进。古今岂有异哉,盖未之思尔。夫为国之要,不过得人以治其事,如为治必欲得人,惟恐人才之不足,而何患于多。如治事皆任其责,惟恐士之不至,不忧其竞进也。今取人而用,不问其可任何事;任人以事,不问其才之所堪。故入流之路不胜其多,然为官择士则常患乏才;待次之吏历岁不调,然考其职事则常患不治。是所谓名实不称,本末交戾。如此而欲得人而事治,未之有也。今欲立士规以养德厉行,更学制以量才进艺,定试法以区别能否,修辟法以兴能备用,严举法以核实得人,制考法以责任考功,庶几可以渐复古矣。’
富弼致政于家,为佛氏之学。大临与之书曰:‘古者三公无职事,惟有德者居之,内则论道于朝,外则主教于乡。古之大人当是任者,必将以斯道觉斯民,成己以成物,岂以爵位进退、体力盛衰为之变哉?今大道未明,人趋异学,不入于庄,则入于释。疑圣人为未尽善,轻礼义为不足学,人伦不明,万物憔悴,此老成大人恻隐存心之时。以道自任,振起坏俗,在公之力,宜无难矣。若夫移精变气,务求长年,此山谷避世之士独善其身者之所好,岂世之所以望于公者哉?’弼谢之。
元祐中,为太学博士,迁秘书省正字。范祖禹荐其好学修身如古人,可备劝学,未及用而卒。
刘挚字莘老,永静东光人。儿时,父居正课以书,朝夕不少间。或谓:‘君止一子,独不可少宽邪?’居正曰:‘正以一子,不可纵也。’十岁而孤,鞠于外氏,就学东平,因家焉。
嘉祐中,擢甲科,历冀州南宫令。县比不得人,俗化凋敝,其赋甚重,输绢匹折税钱五百,绵两折钱三十,民多破产。挚援例旁郡,条请裁以中价。转运使怒,将劾之。挚固请曰:‘独一州六邑被此苦,决非法意,但朝廷不知耳。’遂告于朝。三司使包拯奏从其议,自是绢为钱千三百,绵七十有六。民欢呼至泣下,曰:‘刘长官活我!’是时,挚与信都令李冲、清河令黄莘皆以治行闻,人称为‘河朔三令’。
徙江陵观察推官,用韩琦荐,得馆阁校勘。王安石一见器异之,擢检正中书礼房,默默非所好也。才月余,为监察御史里行,欣然就职,归语家人曰:‘趣装,毋为安居计。’未及陛对,即奏论:‘亳州狱起不止,小人意在倾富弼以市进,今弼已得罪,愿少宽之。’又言:‘程昉开漳河,调发猝迫,人不堪命。赵子几擅升畿县等,使纳役钱,县民日数千人遮诉宰相,京师喧然,何以示四方?张靓、王廷老擅增两浙役钱,督赋严急,人情嗟怨。此皆欲以羡余希赏,愿行显责,明朝廷本无聚敛之意。’
及入见,神宗面赐褒谕。因问:‘卿从学王安石邪?安石极称卿器识。’对曰:‘臣东北人,少孤独学,不识安石也。’退而上疏曰:‘君子小人之分,在义利而已。小人才非不足用,特心之所向,不在乎义。故希赏之志,每在事先;奉公之心,每在私后。陛下有劝农之意,今变而为烦扰;陛下有均役之意,今倚以为聚敛。其有爱君之心,忧国之言者,皆无以容于其间。今天下有喜于敢为,有乐于无事。彼以此为流俗,此以彼为乱常。畏义者以进取为可耻,嗜利者以守道为无能。此风浸成,汉、唐党祸必起矣。惟君子为能通天下之志。臣愿陛下虚心平听,审察好恶,前日意以为是者,今更察其非;前日意以为短者,今更用其长。稍抑虚哗轻伪、志近忘远、幸于苟合之人,渐察忠厚慎重、难进易退、可与有为之士。收过与不及之俗,使会于大中之道,则施设变化,惟陛下号令之而已。’
又论率钱助役、官自雇人有十害,其略曰:‘天下州县户役,虚实重轻不同。今等以为率,则非一法所能齐;随其所宜,各自立法,则纷扰散殊,何以统率?一也。新法谓版籍不实,故令别立等第。且旧籍既不可信,今何以得其无失?不独搔扰生事患,将使富输少,贫输多,二也。天下上户少,中户多。上户役数而重,故以助钱为幸。中户役简而轻,下户役所不及。今概使输钱,则为不幸,三也。有司欲多得雇钱,而患上户之寡,故不用旧籍,临时升降,使民何以堪命?四也。岁有丰凶,而役人有定数,助钱不可阙。非若税赋有倚阁、减放之期,五也。谷、麦、布、帛,岁有所出,而助法必输见钱,六也。二税科买,色目已多,又概率钱以竭其所有,斯民无有悦而愿为农者,户口当日耗失,七也。侥幸者又将缘法生奸,如近日两浙倍科钱数,自以为功,八也。差法近者十余年,远或二十年,乃一充役,民安习之久矣。今官自雇人,直重则民不堪,轻则人不愿,不免以力驱之就役,九也。且役人必用乡户,家有常产,则必知自爱;性既愚实,则罕有盗欺。今一切雇募,但得轻猾浮伪之人,巧诈相资,何所不至?十也。’
会御史中丞杨绘亦言其非,安石使张琥作十难以诘之,琥辞不为,司农曾布请为之。既作十难,且劾挚、绘欺诞怀向背。诏问状,绘惧谢罪。挚奋曰:‘为人臣岂可压于权势,使天子不知利害之实!’即条对所难,以伸其说。且曰:‘臣待罪言责,采士民之说以闻于上,职也。今有司遽令分析,是使之较是非,争胜负,交口相直,无乃辱陛下耳目之任哉!所谓向背,则臣所向者义,所背者利;所向者君父,所背者权臣。愿以臣章并司农奏宣示百官,考定当否。如臣言有取,幸早施行,若稍涉欺罔,甘就窜逐。’不报。
挚明日复上疏曰:‘陛下起居言动,躬蹈德礼,夙夜厉精,以亲庶政。天下未至于安且治者,谁致之耶?陛下注意以望太平,而自以太平为己任,得君专政者是也。二三年间,开阖动摇,举天下无一物得安其所者。盖自青苗之议起,而天下始有聚敛之疑;青苗之议未允,而均输之法行;均输之法方扰,而边鄙之谋动;边鄙之祸未艾,而助役之事兴。至于求水利,行淤田,并州县,兴事起新,难以遍举。其议财,则市井屠贩之人,皆召至政事堂。其征利,则下至历日,而官自鬻之。推此而往,不可究言。轻用名器,淆混贤否:忠厚老成者,摈之为无能;狭少儇辩者,取之为可用;守道忧国者,谓之流俗;败常害民者,谓之通变。凡政府谋议经画,除用进退,独与一掾属决之,然后落笔。同列预闻,反在其后。故奔走乞丐之人,其门如市。今西夏之款未入,反侧之兵未安,三边疮痍,流溃未定。河北大旱,诸路大水,民劳财乏,县官减耗。圣上忧勤念治之时,而政事如此,皆大臣误陛下,而大臣所用者,误大臣也。’疏奏,安石欲窜之岭外,神宗不听,但谪监衡州盐仓。绘出知郑州,琥亦落职。挚乞诣郓迁葬,然后奔赴贬所,许之。
先是,仓吏与纲兵奸利相市,盐中杂以伪恶,远人未尝食善盐。挚悉意核视,且储其羡以为赏,弊减什七。父老目为‘学士盐’。久之,签书南京判官。会司农新令,尽斥卖天下祠庙,依坊场河渡法收净利。南京阏伯庙岁钱四十六贯,微子庙十三贯。挚叹曰:‘一至于此!’往见留守张方平曰:‘独不能为朝廷言之耶?’方平瞿然,托挚为奏曰:‘阏伯迁商丘,主祀大火,火为国家盛德所乘,历世尊为大祀。微子,宋始封之君,开国此地,本朝受命,建号所因。又有双庙者,唐张巡、许远孤城死贼,能捍大患。今若令承买小人规利,冗亵渎慢,何所不为,岁收微细,实损大体。欲望留此三庙,以慰邦人崇奉之意。’从之。又见方平传。
入同知太常礼院。元丰初,改集贤校理、知大宗正寺丞,为开封府推官。神宗开天章阁,议新官制,除至礼部郎中,曰:‘此南宫舍人,非他曹比,无出刘挚者。’即命之。俄迁右司郎中。
初,宰掾每于执政分厅时,请间白事,多持两端伺意指。挚始请以公礼聚见,共决可否。或不便挚所请,坐以开封不置历事罢归。明年,起知滑州。哲宗即位,宣仁后同听政,召为吏部郎中,改秘书少监,擢侍御史。上疏曰:‘昔者周成王幼冲践祚,师保之臣,周公、太公其人也。仁宗皇帝盛年嗣服,用李维、晏殊为侍读,孙奭、冯元为侍讲,听断之暇,召使入侍。陛下春秋鼎盛,在所资养。愿选忠信孝悌、惇茂老成之人,以充劝讲进读之任,便殿燕坐,时赐延对,执经诵说,以广睿智,仰副善继求治之志。’
他日讲筵进读,至仁宗不避庚戌临奠张士逊,侍读曰:‘国朝故事,多避国音。国朝角音,木也,故畏庚辛。’哲宗问:‘果当避否?’挚进曰:‘阴阳拘忌,圣人不取,如正月祈谷必用上辛,此岂可改也?汉章帝以反支日受章奏,唐太宗以辰日哭张公谨,仁宗不避庚戌日,皆陛下所宜取法。’哲宗然之。
挚又言:‘谏官御史员缺未补,监察虽满六员,专以察治官司公事,而不预言责。臣请增补台谏,并许言事。’时蔡确、章惇在政地,与司马光不相能。挚因久旱上言:‘洪范:“庶征肃,时雨若。”五行传:“政缓则冬旱。”今庙堂大臣,情志乖暌,议政之际,依违排狠,语播于外,可谓不肃。政令二三,舒缓不振。比日日青无光,风霾昏曀,上天警告,皆非小变。愿进忠良,通壅塞,以答天戒。’
蔡确为山陵使,神宗灵驾发引前夕不入宿,挚劾之,不报。及使回,既朝即视事,挚又奏确不引咎自劾。无何,确上表自陈,尝请收拔当世之耆艾,以陪辅王室,蠲省有司之烦碎,以慰安民心。挚谓:‘使确诚有是请,不言于先朝,为不忠之罪;言于今日,为取容之计。诚无是请,则欺君莫大于此。’又疏确过恶大略有十,论章惇凶悍轻侻,无大臣体,皆罢去。
初,神宗更新学制,养士以千数,有司立为约束,过于烦密。挚上疏曰:‘学校为育材首善之地,教化所从出,非行法之所。虽群居众聚,帅而齐之,不可无法,亦有礼义存焉。先帝体道制法,超汉轶唐,养士之盛,比隆三代。然而比以太学屡起狱讼,有司缘此造为法禁,烦苛愈于治狱,条目多于防盗,上下疑贰,以求苟免。甚可怪者,博士、诸生禁不相见,教谕无所施,质问无所从,月巡所隶之斋而已。斋舍既不一,随经分隶,则又易博士兼巡礼斋,诗博士兼巡书斋,所至备礼请问,相与揖诺,亦或不交一言而退,以防私请,以杜贿赂。学校如此,岂先帝所以造士之意哉?治天下者,遇人以君子、长者之道,则下必有君子、长者之行而应乎上。若以小人、犬彘遇之,彼将以小人、犬彘自为,而况以此行于学校之间乎?愿罢其制。’
又请杂用经义、诗赋取士,复贤良方正科,罢常平、免役,引朱光庭、王岩叟为言官。执宪数月,正色弹劾,多所贬黜,百僚敬惮,时人以比包拯、吕晦。
元祐元年,擢御史中丞。挚上疏曰:‘上之所好,下必有甚。朝廷意在总核,下必有刻薄之行;朝廷务在宽大,下必有苟简之事。习俗怀利,迎意趋和,所为近似,而非上之意本然也。今因革之政本殊,而观望之俗故在。昨差役初行,监司已有迎合争先,不校利害,一概定差,一路为之骚动者。朝廷察其如此,固已黜之矣。以是观之,大约类此。向来黜责数人者,皆以非法掊克,市进害民,然非欲使之漫不省事。昧者不达,矫枉过正,顾可不为之禁哉?请立监司考绩之制。’
拜尚书右丞,连进左丞、中书侍郎,迁门下侍郎。胡宗愈除右丞,谏议大夫王觌疏其非是,宣仁后怒,将加深谴。挚开救甚力,帘中厉声曰:‘若有人以门下侍郎为奸邪,甘受之否?’挚曰:‘陛下审察毁誉每如此,天下幸甚!然愿顾大体,宗愈进用,自有公议,必致贬谏官而后进,恐宗愈亦所未安。’宣仁后意解,觌得补郡去。
挚与同列奏事论人才,挚曰:‘人才难得,能否不一。性忠实而才识有余,上也;才识不逮而忠实有余,次也;有才而难保,可藉以集事,又其次也。怀邪观望,随时势改变,此小人也,终不可用。’哲宗及宣仁后曰:‘卿常能如此用人,国家何忧!’六年,拜尚书右仆射。
挚性峭直,有气节,通达明锐,触机辄发,不为利怵威诱。自初辅政至为相,修严宪法,辨白邪正,专以人物处心,孤立一意,不受谒请。子弟亲戚入官,皆令赴铨部以格调选,未尝以干朝廷。与吕大防同位,国家大事,多决于大防,惟进退士大夫,实执其柄。然持心少恕,勇于去恶,竟为朋谗奇中。
先是,邢恕谪官永州,以书抵挚。挚故与恕善,答其书,有‘永州佳处,第往以俟休复’之语。排岸官茹东济,倾险人也,有求于挚,不得,见其书,阴录以示御史中丞郑雍、侍御史杨畏。二人方交章击挚,遂笺释其语上之,曰:‘“休复”者,语出周易,“以俟休复”者,俟他日太皇太后复子明辟也。’又章惇诸子故与挚之子游,挚亦间与之接。雍、畏谓延见接纳,为牢笼之计,以冀后福。宣仁后于是面喻挚曰:‘言者谓卿交通匪人,为异日地,卿当一心王室。若章惇者,虽以宰相处之,未必乐也。’挚皇惧退,上章自辨,执政亦为之言。宣仁后曰:‘垂帘之初,挚排斥奸邪,实为忠直。但此二事,非所当为也。’以观文殿学士罢知郓州。给事中朱光庭驳云:‘挚忠义自奋,朝廷擢之大位,一旦以疑而罢,天下不见其过。’光庭亦罢。七年,徙大名,又为雍等所遏,徙知青州。
绍圣初,来之邵、周秩论挚变法、弃地罪,夺职知黄州,再贬光禄卿,分司南京,蕲州居住。将行,语诸子曰:‘上用章惇,吾且得罪。若惇顾国事,不迁怒百姓,但责吾曹,死无所恨。正虑意在报复,法令益峻,奈天下何!’忧形于色,无一言及迁谪意。四年,陷邢恕之谤,贬鼎州团谏副使,新州安置。惟一子从。家人涕泣愿侍,皆不听。至数月,以疾卒,年六十八。
初,挚与吕大防为相,文及甫居丧,在洛怨望,服除,恐不得京官,抵书邢恕曰:‘改月遂除,入朝之计未可必。当涂猜怨于鹰扬者益深,其徒实繁。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济之以“粉昆”,必欲以躬为甘心快意之地,可为寒心。’其谓司马昭者,指吕大防独当国久;‘粉昆’者,世以驸马都尉为‘粉侯’,韩嘉彦尚主,以兄忠彦为‘粉昆’也。恕以书示蔡硕、蔡渭,渭上书讼挚及大防等十余人陷其父确,谋危宗社,引及甫书为证。时章惇、蔡卞诬造元祐诸人事不已,因是欲杀挚及梁焘、王岩叟等。以为挚有废立之意,遂起同文馆狱,用蔡京、安惇杂治,逮问及甫。及甫元祐末德大防除权侍郎,又忠彦虽罢,哲宗眷之未衰,乃托其亡父尝说司马昭指刘挚,‘粉’谓王岩叟面白如粉,‘昆’谓梁焘字况之,‘况’犹‘兄’也。又问实状,但云:‘疑其事势如此。’会挚卒,京奏不及考验,遂免其子官,与家属徙英州,凡三年,死于瘴者十人。
徽宗立,诏反其家属,用子跂请,得归葬。跂又伏阙诉及甫之诬,遂贬及甫并渭于湖外,复挚中大夫。蔡京为相,降朝散大夫。后又复观文殿大学士、太中大夫。绍兴初,赠少师,谥曰忠肃。
挚嗜书,自幼至老,未尝释卷。家藏书多自雠校,得善本或手抄录,孜孜无倦。少好礼学,其究三礼,视诸经尤粹。晚好春秋,考诸儒异同,辨其得失,通圣人经意为多。其教子孙,先行实,后文艺。每曰:‘士当以器识为先,一号为文人,无足观矣。’
跂能为文章,遭党事,为官拓落,家居避祸,以寿终。
苏颂字子容,泉州南安人。父绅,葬润州丹阳,因徙居之。第进士,历宿州观察推官,知江宁县。时建业承李氏后,税赋图籍,一皆无艺,每发敛,高下出吏手。颂因治讯他事,互问民邻里丁产,识其详。及定户籍,民或自占不悉,颂警之曰:‘汝有某丁某产,何不言?’民骇惧,皆不敢隐。遂刬剔夙蠧,成赋一邑,简而易行,诸令视以为法,至领其民拜庭下以谢。凡民有忿争,颂喻以乡党宜相亲善,若以小忿而失欢心,一旦缓急,将何赖焉。民往往谢去,或半途思其言而止。时监司王鼎、王绰、杨纮于部吏少许可,及观颂施设,则曰:‘非吾所及也。’
调南京留守推官,留守欧阳脩委以政,曰:‘子容处事精审,一经阅览,则脩不复省矣。’时杜衍老居睢阳,见颂,深器之,曰:‘如君,真所谓不可得而亲疏者。’衍又自谓平生人罕见其用心处,遂自小官以至为侍从、宰相所以施设出处,悉以语颂,曰:‘以子相知,且知子异日必为此官,老夫非以自矜也。’故颂后历政,略似衍云。
皇祐五年,召试馆阁校勘,同知太常礼院。至和中,文彦博为相,请建家庙,事下太常。颂议以为:‘礼,大夫士有田则祭,无田则荐,是有土者乃为庙祭也。有田则有爵,无土无爵,则子孙无以继承宗祀,是有庙者止于其躬,子孙无爵,祭乃废也。若参合古今之制,依约封爵之令,为之等差,锡以土田,然后庙制可议。若犹未也,即请考案唐贤寝堂祠飨仪,止用燕器常食而已。’
嘉祐中,诏礼院议立故郭皇后神御殿于景灵宫,颂谓:‘敕书云:“向因忿郁,偶失谦恭。”此则无可废之事。又云:“朕念其自历长秋,仅周一纪,逮事先后,祗奉寝园。”此则有不当废之悔。又云:“可追复皇后,其祔庙谥册并停。”此则有合祔庙及谥册之义。请祔郭皇后于后庙,以成追复之道。’众论未定,宰相曾公亮问曰:‘郭后,上元妃,若祔庙,则事体重矣。’颂曰:‘国朝三圣,贺、尹、潘皆元妃,事体正相类。今止祔后庙,则岂得有同异之言。’公亮曰:‘议者以谓阴逼母后,是恐万岁后配祔之意。’颂曰:‘若加一“怀”、“哀”、“愍”之谥,则不为逼矣。’公亮叹重。
迁集贤校理,编定书籍。颂在馆下九年,奉祖母及母,养姑姊妹与外族数十人,甘旨融怡,昏嫁以时。妻子衣食常不给,而处之晏如。富弼尝称颂为古君子,及与韩琦为相,同表其廉退,以知颍州。通判赵至忠本边徼降者,所至与守竞,颂待之以礼,具尽诚意。至忠感泣曰:‘身虽夷人,然见义则服,平生诚服者,唯公与韩魏公耳。’
仁宗崩,建山陵,有司以不时难得之物厉诸郡。颂曰:‘遗诏务从俭约,岂有土不产而可强赋乎?量其有无,事亦随集。’英宗即位,召提点开封府界诸县镇公事。颂言:‘周制六军出于六乡,在三畿四郊之地;唐设十二卫,亦散布畿内郡县,又以关内诸府分隶之,皆所以临制四方,为国藩卫。国朝禁兵,多屯京师及畿内东南诸县,虽馈运为便,而西边武备殊阙。今中牟、长垣都门要冲,二鄙驿置皆由此,而旧不屯兵,阒无防守,请置营益兵,以备非常。’明年,饥民果乘虚犯长垣,戕官吏,如颂虑。颂又请以获盗多寡为县令殿最法,以谓:‘巡检、县尉,但能捕盗,而不能使人不为盗;能使其不为盗者,县令也。且民罹剽劫之害,而长官不任其责,可乎?’
迁度支判官。送契丹使,宿恩州,驿舍火,左右请出避,颂不动。州兵欲入救,闭门不纳,徐使防卒扑灭之。初火时,郡人汹汹,唱使者有变,救兵亦欲因而生事,赖颂安静而止。遂闻京师,神宗疑焉,颂使还,入奏,称善久之。命为淮南转运使。召修起居注,擢知制诰、知通进银台司、知审刑院。
时知金州张仲宣坐枉法赃罪至死,法官援李希辅例,杖脊黥配海岛。颂奏曰:‘希辅、仲宣均为枉法,情有轻重。希辅知台,受赇数百千,额外度僧。仲宣所部金坑,发檄巡检体究,其利甚微,土人惮兴作,以金八两属仲宣不差官比校,止系违令,可比恐喝条,视希辅有间矣。’神宗曰:‘免杖而黥之,可乎?’颂曰:‘古者刑不上大夫,仲宣官五品,今贷死而黥之,使与徒隶为伍,虽其人无可矜,所重者,污辱衣冠耳。’遂免杖黥,流海外,遂为定法。
又言:‘提举青苗官不能体朝廷之意,邀功争利,务为烦扰。且与诸司不相临统,文移同异,州县莫知适从。乞与常平、众役一切付之监司,改提举为之属,则事有统一,而于更张之政无所损也。’不从。
大臣荐秀州判官李定,召见,擢太子中允,除监察御史里行。宋敏求知制诰,封还词头。复下,颂当制,颂奏:‘祖宗朝,天下初定,故不起孤远而登显要者。真宗以来,虽有幽人异行,亦不至超越资品。今定不由铨考,擢授朝列;不缘御史,荐寘宪台。虽朝廷急于用才,度越常格,然隳紊法制,所益者小,所损者大,未敢具草。’次至李大临,亦封还。神宗曰:‘去年诏,台官有阙,委御史台奏举,不拘官职高下。’颂与大临对曰:‘从前台官,于太常博士以上、中行员外郎以下举充。后为难得资叙相当,故朝廷特开此制。止是不限博士、员郎,非谓选人亦许奏举。若不拘官职高下,并选人在其间,则是秀州判官亦可为里行,不必更改中允也。今定改京官,已是优恩,更处之宪台,先朝以来,未有此比。幸门一启,则士涂奔竞之人,希望不次之擢,朝廷名器有限,焉得人人满其意哉!’执奏不已,于是并落知制诰,归工部郎中班,天下谓颂及敏求、大临为‘三舍人’。
岁余,知婺州。方溯桐庐,江水暴迅,舟横欲覆,母在舟中几溺矣,颂哀号赴水救之,舟忽自正。母甫及岸,舟乃覆,人以为纯孝所感。徙亳州,有豪妇罪当杖而病,每旬检之,未愈,谯簿邓元孚谓颂子曰:‘尊公高明以政称,岂可为一妇所绐。但谕医如法检,自不诬矣。’颂曰:‘万事付公议,何容心焉。若言语轻重,则人有观望,或致有悔。’既而妇死,元孚惭曰:‘我辈狭小,岂可测公之用心也。’
加集贤院学士、知应天府。吕惠卿尝语人曰:‘子容,吾乡里先进,苟一诣我,执政可得也。’颂闻之,笑而不应。凡更三赦,大临还侍从,颂才授秘书监、知通进银台司。吴越饥,选知杭州。一日,出遇百余人,哀诉曰:‘某以转运司责逋市易缗钱,夜囚昼系,虽死无以偿。’颂曰:‘吾释汝,使汝营生,奉衣食之余,悉以偿官,期以岁月而足,可乎?’皆谢不敢负,果如期而足。
颂宴客有美堂,或告将兵欲乱,颂密使捕渠领十辈,荷校付狱中,迨夕会散,坐客不知也。及修两朝正史,转右谏议大夫。使契丹,遇冬至,其国历后宋历一日。北人问孰为是,颂曰:‘历家算术小异,迟速不同,如亥时节气交,犹是今夕;若逾数刻,则属子时,为明日矣。或先或后,各从其历可也。’北人以为然。使还以奏,神宗嘉曰:‘朕尝思之,此最难处,卿所对殊善。’因问其山川、人情向背,对曰:‘彼讲和日久,颇窃中国典章礼义,以维持其政,上下相安,未有离贰之意。昔汉武帝自谓:“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虽久勤征讨,而匈奴终不服。”至宣帝,呼韩单于稽首称藩。唐自中叶以后,河湟陷于吐蕃,宪宗每读贞观政要,慨然有收复意。至宣宗时,乃以三关、七州归于有司。由此观之,外国之叛服不常,不系中国之盛衰也。’颂意盖有所讽,神宗然之。
元丰初,权知开封府,颇严鞭朴。谓京师浩穰,须弹压,当以柱后惠文治之,非亳、颍卧治之比。有僧犯法,事连祥符令李纯,颂置不治。御史舒亶纠其故纵,贬秘书监、知濠州。
初,颂在开封,国子博士陈世儒妻李恶世儒庶母,欲其死,语群婢曰:‘博士一日持丧,当厚饷汝辈。’既而母为婢所杀,开封治狱,法吏谓李不明言使杀姑,法不至死。或谮颂欲宽世儒夫妇,帝召颂曰:‘此人伦大恶,当穷竟。’对曰:‘事在有司,臣固不敢言宽,亦不敢谕之使重。’狱久不决。至是,移之大理。意颂前次请求,移御史台逮颂对。御史曰:‘公速自言,毋重困辱。’颂曰:‘诬人死,不可为已,若自诬以获罪,何伤乎?’即手书数百言伏其咎。帝览奏牍,以为疑,反复究实,乃大理丞贾种民增减其文傅致也,由是事得白。同列犹以尝因人语及世儒帷薄事,颂应曰:‘然。’以是为泄狱情,罢郡。
未几,知河阳,改知沧州。入辞,帝曰:‘朕知卿久,然每欲用,辄为事夺,命也夫!卿直道,久而自明。’颂顿首谢。召判尚书吏部兼详定官制。唐制,吏部主文选,兵部主武选;神宗谓三代、两汉本无文武之别,议者不知所处。颂言:‘唐制吏部有三铨之法,分品秩而掌选事。今欲文武一归吏部,则宜分左右曹掌之,每选更以品秩分治。’于是吏部始有四选法。
因陛对,神宗谓颂曰:‘欲修一书,非卿不可。契丹通好八十余年,盟誓、聘使、礼币、仪式,皆无所考据,但患修书者迁延不早成耳。然以卿度,此书何时可就?’颂曰:‘须一二年。’曰:‘果然,非卿不能如是之敏也。’及书成,帝读序引,喜曰:‘正类序卦之文。’赐名鲁卫信录。
帝尝问宗子主祭、承重之义,颂对曰:‘古者贵贱不同礼,诸侯、大夫世有爵禄,故有大宗、小宗、主祭、承重之义,则丧服从而异制,匹士庶人亦何预焉。近代不世爵,宗庙因而不立,尊卑亦无所统,其长子孙与众子孙无以异也。今五服敕,谪孙为祖、父为长子犹斩衰三年,生而情礼则一,死而丧服独异,恐非先王制礼之本意。世俗之论,乃以三年之丧为承重,不知为承大宗之重也。臣闻庆历中,朝廷议百僚应任子者,长子与长孙差优与官,余皆降杀,亦近古立宗之法。乞诏礼官、博士参议礼律,合承重者,酌古今收族主祭之礼,立为宗子继祖者,以异于众子孙之法。士庶人不当同用一律,使人知尊祖,不违礼教也。’除吏部侍郎,迁光禄大夫。遭母丧,帝遣中贵人唁劳,赐白金千两。
元祐初,拜刑部尚书,迁吏部兼侍读。奏:‘国朝典章,沿袭唐旧,乞诏史官采新、旧唐书中君臣所行,日进数事,以备圣览。’遂诏经筵官遇非讲读日,进汉、唐故事二条。颂每进可为规戒、有补时事者,必述己意,反复言之。又谓:‘人主聪明,不可有所向,有则偏,偏则为患大矣。今守成之际,应之以无心,则无不治。’每进读至弭兵息民,必援引古今,以动人主之意。
既又请别制浑仪,因命颂提举。颂既邃于律历,以吏部令史韩公廉晓算术,有巧思,奏用之。授以古法,为台三层,上设浑仪,中设浑象,下设司辰,贯以一机,激水转轮,不假人力。时至刻临,则司辰出告。星辰躔度所次,占候则验,不差晷刻,昼夜晦明,皆可推见,前此未有也。
颂前后掌四选五年,每选人改官,吏求垢瑕,故为稽滞。颂敕吏曰:某官缘某事当会某处,仍引合用条格,具委无漏落状同上。自是吏不得逞。每诉者至,必取按牍使自省阅,诉者服,乃退;其不服,颂必往复诘难,度可行行之,苟有疑,则为奏请,或建白都堂。故选官多感德,其不得所欲者,亦心服而去。
迁翰林学士承旨。五年,擢尚书左丞。尝行枢密事。边帅遣种朴入奏:‘得谍言,阿里骨已死,国人未知所立。契丹官赵纯忠者,谨信可任,愿乘其未定,以劲兵数千,拥纯忠入其国立之。’众议如其请。颂曰:‘事未可知,其越境立君,使彼拒而不纳,得无损威重乎?徐观其变,俟其定而抚辑之,未晚也。’已而阿里骨果无恙。
七年,拜右仆射兼中书门下侍郎。颂为相,务在奉行故事,使百官守法遵职。量能授任,杜绝侥幸之原,深戒疆埸之臣邀功生事。论议有未安者,毅然力争之。贾易除知苏州,颂言:‘易在御史名敢言,既为监司矣,今因赦令,反下迁为州,不可。’争论未决。谏官杨畏、来之邵谓稽留诏命,颂遂上章辞位,罢为观文殿大学士、集禧观使,继出知扬州。徙河南,辞不行,告老,以中太一宫使居京口。绍圣四年,拜太子少师致仕。
方颂执政时,见哲宗年幼,诸臣太纷纭,常曰:‘君长,谁任其咎耶?’每大臣奏事,但取决于宣仁后,哲宗有言,或无对者。惟颂奏宣仁后,必再禀哲宗;有宣谕,必告诸臣以听圣语。及贬元祐故臣,御史周秩劾颂。哲宗曰:‘颂知君臣之义,无轻议此老。’徽宗立,进太子太保,爵累赵郡公。建中靖国元年夏至,自草遗表,明日卒,年八十二。诏辍视朝二日,赠司空。
颂器局闳远,不与人校短长,以礼法自持。虽贵,奉养如寒士。自书契以来,经史、九流、百家之说,至于图纬、律吕、星官、算法、山经、本草,无所不通。尤明典故,喜为人言,亹亹不绝。朝廷有所制作,必就而正焉。
尝议学校,欲博士分经;课试诸生,以行艺为升俊之路。议贡举,欲先行实而后文艺,去封弥、誊录之法,使有司参考其素,行之自州县始,庶几复乡贡里选之遗范。论者韪之。
论曰:大防重厚,挚骨鲠,颂有德量。三人者,皆相于母后垂帘听政之秋,而能使元祐之治,比隆嘉祐,其功岂易致哉!大防疏宋家法八事,言非溢美,是为万世矜式。挚正邪之辨甚严,终以直道愠于群小,遂与大防并死于贬,士论冤之。颂独岿然高年,未尝为奸邪所污,世称其明哲保身。然观其论知州张仲宣受金事,犯颜辨其情罪重轻,又陈刑不上大夫之义,卒免仲宣于黥。自是宋世命官犯赃抵死者,例不加刑,岂非所为多雅德君子之事,造物者自有以相之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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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延章 发表于 2012-6-18 11:03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feature">宋史   卷三百四十一‧列传第一百  王存 孙固 赵瞻 傅尧俞
  王存字正仲,润州丹阳人。幼善读书,年十二,辞亲从师于江西,五年始归。时学者方尚雕篆,独为古文数十篇,乡老先生见之,自以为不及。
庆历六年,登进士第,调嘉兴主簿,擢上虞令。豪姓杀人,久莫敢问,存至,按以州吏受赇,豪赂他官变其狱,存反为罢去。久之,除密州推官。修洁自重,为欧阳脩、吕公著、赵槩所知。治平中,入为国子监直讲,迁秘书省著作佐郎,历馆阁校勘、集贤校理、史馆检讨、知太常礼院。存故与王安石厚,安石执政,数引与论事,不合,即谢不往。存在三馆历年,不少贬以干进。尝召见便殿,累上书陈时政,因及大臣,无所附丽,皆时人难言者。
元丰元年,神宗察其忠实无党,以为国史编修官、修起居注。时起居注虽日侍,而奏事必禀中书俟旨。存乞复唐贞观左右史执笔随宰相入殿故事,神宗韪其言,听直前奏事,自存始也。
明年,以右正言、知制诰、同修国史兼判太常寺。论圜丘合祭天地为非古,当亲祠北郊如周礼。官制行,神宗切于用人,存请自熙宁以来群臣缘论事得罪,或诖误被斥而情实纳忠非大过者,随材召擢,以备官使。语合神宗意,收拔者甚众。又言:‘赦令出上恩,而比岁议法治狱者,多乞不以赦降原减。官司谒禁,本防请托,而吊死问疾,一切杜绝,皆非便也。’执政不悦。
五年,迁龙图阁直学士、知开封府。京师并河居人,盗凿汴堤以自广,或请令培筑复故,又按民庐侵官道者使撤之。二谋出自中人,既有诏矣。存曰:‘此吾职也。’入言之。即日弛其役,都人驩呼相庆。进枢密直学士,改兵部尚书,转户部。神宗崩,哲宗立,永裕陵财费,不逾时告备,宰相乘间复徙之兵部。太仆寺请内外马事得专达,毋隶驾部。存言:‘如此,官制坏矣。先帝正省、台、寺、监之职,使相临制,不可徇有司自便,而隳已成之法。’元祐初,还户部,固辞不受。二年,拜中大夫、尚书右丞。三年,迁左丞。
有建议罢教畿内保甲者,存言:‘今京师兵籍益削,又废保甲不教,非国家根本久长之计。且先帝不惮艰难而为之,既已就绪,无故而废之,不可。’门下侍郎韩维罢,存言:‘去一正人,天下失望,忠党沮气,谗邪之人争进矣。’又论杜纯不当罢侍御史,王觌不当罢谏官。
四方奏谳大辟,刑部援比请贷,都省屡以无可矜恕却之。存曰:‘此祖宗制也。有司欲生之,而朝廷破例杀之,可乎?’又言:‘比废进士专经一科,参以诗赋,失先帝黜词律、崇经术之意。’河决而北几十年,水官议还故道,存争之曰:‘故道已高,水性趋下,徒费财力,恐无成功。’卒辍其役。蔡确以诗怨讪,存与范纯仁欲薄其罪,确再贬新州,存亦罢,以端明殿学士知蔡州。始,存之徙兵部,确力也。至是,为确罢,士大夫善其能损怨。岁余,加资政殿学士、知扬州。扬、润相去一水,用故相例,得岁时过家上冢,出赐钱给邻里,又具酒食召会父老,亲与酬酢,乡党传为美谈。
召为吏部尚书。时,在廷朋党之论寖炽,存为哲宗言:‘人臣朋党,诚不可长,然或不察,则滥及善人。庆历中,或指韩琦、富弼、范仲淹、欧阳脩为党,赖仁宗圣明,不为所惑。今日果有进此说者,愿陛下察之。’由是复与任事者戾,除知大名府,改知杭州。
绍圣初,请老,提举崇禧观,迁右正议大夫致仕。旧制,当得东宫保傅,议者指存尝议还西夏侵地,故杀其恩典,既而降通议大夫。存尝悼近世学士贵为公卿,而祭祀其先,但循庶人之制。及归老筑居,首营家庙。建中靖国元年,卒,年七十九。赠左银青光禄大夫。
存性宽厚,平居恂恂,不为诡激之行,至其所守,确不可夺。司马光尝曰:‘并驰万马中能驻足者,其王存乎!’
孙固字和父,郑州管城人。幼有立志,九岁读论语,曰:‘吾能行此。’徂徕石介一见,以公辅期之。擢进士第,调磁州司户参军。从平贝州,为文彦博言胁从罔治之义,与彦博意协,故但诛首恶,余无所及。转霍邑令,迁秘书丞,为审刑详议官。宰相韩琦知其贤,谕使来见,固不肯往。琦益器重之,引为编修中书诸房文字。
治平中,神宗为颍王,以固侍讲;及为皇太子,又为侍读。至即位,擢工部郎中、天章阁待制、知通进银台司。种谔取绥州,固知神宗志欲经略西夏,欲先事以戒,即上言:‘待远人宜示之信,今无名举兵,非计之得。愿以汉韩安国魏相、唐魏徵论兵之略,参校同异,则是非炳然矣。兵,凶器也,动不可妄,妄动将有悔。’大臣恶其说,出知澶州。
还知审刑院,复领银台、封驳兼侍读,判少府监。神宗问:‘王安石可相否?’对曰:‘安石文行甚高,处侍从献纳之职,可矣。宰相自有其度,安石狷狭少容。必欲求贤相,吕公著、司马光、韩维其人也。’凡四问,皆以此对。及安石当国,更法度,固数议事不合;青苗法出,又极陈其不便。及韩琦疏至,神宗感动,谓固曰:‘朕熟计之,诚不便。’固出语执政曰:‘及上有意,宜亟图之,以福天下。’既而竟从安石。固复领银台司。
孔文仲对制策忤时政,报罢。固言:‘陛下以名求士,而士以实应,今反过之,何哉?今谓文仲之言以惑天下,臣恐天下不惑文仲之言,以文仲之黜为惑也。’胡宗愈坐言事逐,苏颂、陈荐以论李定罢,固皆引谊争之。
时议尊僖祖为始祖,固议曰:‘汉高以得天下与商、周异,故太上皇不得为始封;光武中兴,不敢祖舂陵而祖高帝。宋有天下,传之万世,太祖功也,不当替其祀;请以为始祖,而为僖祖别立庙。禘祫之日,奉其祧主东向以伸其尊,合所谓祖以孙尊、孙以祖屈之意。’韩琦见而叹曰:‘孙公此议,足以不朽矣。’
加龙图阁直学士、知真定府。辽人盗耕解子平地,岁且久,吏争弗能还。固微得其要领,折愧之,正疆地二百里。熙宁末,以枢密直学士知开封府。元丰初,同知枢密院事。时征安南,建顺州,其地瘴疠不堪守,固请弃之,内徙者二万户。
谍者告夏人幽其主,神宗欲西讨,固数言举兵易,解祸难。神宗曰:‘夏有衅不取,则为辽人所有,不可失也。’固曰:‘必不得已,请声其罪薄伐之,分裂其地,使其酋长自守焉。’神宗笑曰:‘此真郦生之说尔。’时执政有言便当直度河,不可留行。固曰:‘然则孰为陛下任此者?’神宗曰:‘朕已属李宪。’固曰:‘伐国,大事也,岂可使宦官为之!今陛下任李宪,则士大夫孰肯为用乎?’神宗不悦。他日,固又曰:‘今五路进师而无大帅,就使成功,兵必为乱。’神宗曰:‘大帅诚难其人。’吕公著曰:‘既无其人,曷若已之。’固曰:‘公著言是也。’
初议五路入讨,会于灵州,李宪由熙河入,辄不赴灵州,乃自开兰、会,欲以弭责。固曰:‘兵法期而后至者斩。今诸路皆进,而宪独不行,虽得兰、会,罪不可赦。’神宗不听,其后师果无功。神宗曰:‘朕始以孙固言为迂,今悔无及矣。’
改太中大夫、枢密副使,进知院事,以疾避位,拜观文殿学士、知河阳,寻提举嵩山崇福宫。哲宗即位,以正议大夫知河南府,徙郑州。元祐二年,召除侍读、提举中太一宫,遂拜门下侍郎。哲宗与太皇太后矜其年高,每朝会豫节拜仪,听休于幄次。固数乞骸骨,太皇太后曰:‘卿,先帝在东宫时旧臣。今帝新听政,勉留辅导;或体中未安,取文书于家治之可也。’固感激,强起视事,复知枢密院事,累官右光禄大夫。五年,卒,年七十五。哲宗、太皇太后皆出声泣。时文彦博致仕归洛,将宴饯崇政殿,以固在殡,罢之。辍视朝二日,赠开府仪同三司,谥曰温靖。
固宅心诚粹,不喜矫亢,与人居久而益信,故更历夷险,而不为人所疾害。尝曰:‘人当以圣贤为师,一节之士,不足学也。’又曰:‘以爱亲之心爱其君,则无不尽矣。’司马光退处,固每劝神宗召归;及光为陈州,过郑,固与论天下大事至数十,曰:‘公行且相,宜视先后缓急审处之。’傅尧俞铭其墓曰:‘司马公之清节,孙公之淳德,盖所谓不言而信者也。’世以为确论。绍圣时夺遗泽,元符二年,夺所赠官,列元祐党籍。政和中,徽宗以固尝为神宗宫僚,特出籍,悉还所夺。
赵瞻字大观,其先亳州永城人。父刚,太子宾客,徙凤翔之盩厔。瞻举进士第,调孟州司户参军,移万泉令。捐圭田修学宫,士自远而至。改知夏县,作八监堂,书古贤令长治迹以自监。又以秘书丞知永昌县,筑六堰灌田,岁省科敛数十万,水讼咸息,民以比召、杜。
升太常博士,知威州。瞻以威、茂杂群獠,险而难守,不若合之而建郡于汶川,条著其详,为西山别录。后熙宁中,朝廷经理西南,就瞻取其书考焉。
迁尚书屯田员外郎。英宗治平初,自都官员外郎除侍御史。上疏曰:‘英断独化,人主至权也。审至权者,当主以天下之大公,揆以天下之正论,如是而后权可一也。若夫积久之敝,陛下其思焉。刑赏施设之失,可革则革;号令言动之过,可止则止。辅相赖其用,宜责其效;台谏知其才,宜信其说。兵柄宜削诸宦官,边议宜付诸宿将。盖权不可矫而为也,以从天下之望耳。’英宗称善。
久之,诏遣内侍王昭明等四人为陕西诸路钤辖,招抚诸部。瞻以唐用宦者为观军容、宣慰等使,后世以为至戒,宜追还内侍,责成守臣,章三上,言甚激切。会文彦博、孙沔经略西夏,别遣冯京安抚诸路,瞻又请罢京使,专委宿将。夏人入侵王官,庆帅孙长卿不能御,加长卿集贤院学士,瞻言长卿当黜不宜赏,赏罚倒置。京东盗贼数起,瞻请易置曹、濮守臣之不才者,未报。乃求退,力言追还昭明等,英宗改容,纳其言。
二年秋,京师大水,诏百官言事,多留中,瞻请‘悉出章疏,付两省详择以闻’,从之。时议追崇濮安懿王,瞻引汉师丹、董宏事,谓其属薛温其曰:‘事将类此,吾必以死争,固吾所也。’中书请安懿王称亲,瞻争曰:‘仁宗既下明诏子陛下,议者顾惑礼律所生所养之名,妄相訾难,彼明知礼无两父贰斩之义,敢裂一字之词,以乱厥真。且文有去妇出母者,去已非妇,出不为母,辞穷直书,岂足援以断大议哉?臣请与之庭辨,以定邪正。’已而皇太后手书尊王为皇,瞻叹曰:‘向者太后切责大臣,议乃得罢。今邪臣与中官交缔,归过至尊而自为之地,吾与首议之臣,不并生矣!’因复力陈。
会假太常少卿接契丹贺正使,入对,英宗问前事,对曰:‘陛下为仁宗子,而濮王又称皇考,则是二父,二父非礼。’英宗曰:‘御史尝见朕欲皇考濮王乎?’瞻曰:‘此乃大臣之议,陛下未尝自言。’英宗曰:‘是中书过耳,朕自数岁时,先帝养为子,岂敢称濮考?’瞻曰:‘臣请退谕中书,作诏以晓天下。’时连日晦冥,英宗指天示瞻曰:‘天道如此,安敢妄为褒尊。朕意已决,无庸宣告。’瞻曰:‘陛下祗畏天戒,不以私妨公,甚盛德也。’及使还,闻吕诲等谏濮议皆罢去,乞与同贬,不报。趣入对,英宗曰:‘卿欲就龙逢、比干之名,孰若效伊尹、傅说哉?’瞻皇惧,言:‘臣不敢奉诏,使朝廷有同罪异罚之讥。’遂通判汾州。
神宗即位,迁司封员外郎、知商州,又除提点陕西刑狱。熙宁三年,为开封府判官。神宗问:‘卿知青苗法便乎?’对曰:‘青苗法,唐行之于季世扰攘中,掊民财诚便。今欲为长久计,爱养百姓,诚不便。’
初,王安石欲瞻助己,使其党饵以知杂御史。瞻不应,由是不得留京师,出为陕西转运副使,改永兴军转运使。以亲老,请知同州。七年,朝廷患钱重,议以交子权之,命瞻制置。瞻曰:‘有本钱足恃,法乃可行,如多出空券,是罔民也。’议不合,移京西转运使;又以亲老不行,徙陕州,请还乡里,除提举凤翔太平宫。丁外艰,服除,易朝请大夫、知沧州。
哲宗立,转朝议大夫,召为太常少卿,迁户部侍郎。元祐三年,擢枢密直学士、签书枢密院事。明年,以中大夫同知院事。因进对言:‘机政所急,人才而已。今臣选武臣难遽尽知,请诏诸路安抚、转运使举使臣,科别其才,第为三等,籍之以备选注。’
初,元丰中,河决小吴,北注界河,东入于海。神宗诏,东流故道淤高,理不可回,其勿复塞。乃开大吴以护北都。至是,都水王令图请还河故道,下执政议。瞻曰:‘自河决已八年,未有定论。今遽兴大役,役夫三十万,用木二千万,臣窃忧焉。朝廷方遣使相视,若以东流未便,宜亟从之;若以为可回,宜为数岁之计,以缓民力。’议者又谓河入界河而北,则失中国之险,昔澶渊之役,非河为限,则北兵不止。瞻曰:‘王者恃德不恃险。昔尧、舜都蒲、冀,周、汉都咸、镐,皆历年数百,不闻以河障外国。澶渊之役,盖庙社之灵,章圣之德,将相之智勇,故敌帅授首,岂独河之力哉?’后使者以东流非便,水官复请塞北流,瞻固争之,卒诏罢役,如瞻所议。
洮、河诸族以青唐首领寖弱可制,欲倚中国兵威以废之,边臣亟请兴师。瞻曰:‘不可。御外国以大信为本,且既爵命之,彼虽失众心,无犯王略之罪,何辞而伐之?若其不克,则兵端自此复起矣。’乃止。瞻又奏废渠阳军,以纾荆湖之力;乞诏谕西夏使归永乐遗民,夏人听命。
五年,卒,年七十二。太皇太后语辅臣曰:‘惜哉,忠厚君子也。’车驾亲临,辍视朝二日。赠银青光禄大夫,谥曰懿简。绍圣中,言者以傅会元祐诸臣,追夺所赠官,列于党籍。
瞻著春秋论三十卷,史记抵牾论五卷,唐春秋五十卷,奏议十卷,文集二十卷,西山别录一卷。四子:孝谌,瀛州录事参军;献诚,唐城令;某,蚤卒;彦诒,太康主簿。
傅尧俞字钦之,本郓州须城人,徙孟州济源。十岁能为文,及登第,犹未冠。石介每过之,尧俞未尝不在,介曰:‘君少年决科,不以游戏为娱,何也?’尧俞曰:‘性不喜嚣杂,非有他尔。’介叹息奇之。尝监西京税院事,留守晏殊、夏竦皆谓曰:‘子有清识雅度,文约而理尽,卿相才也。’
知新息县,累迁太常博士。嘉祐末,为监察御史。兖国公主下嫁李玮,为家监梁怀吉、张承照所间,与夫不相中。仁宗斥二人于外,未几,复还主家,出玮知卫州。尧俞言:‘主恃爱薄其夫,陛下为逐玮而还隶臣,甚悖礼,为四方笑,后何以诲诸女乎?’
皇城逻卒吴清诬奏富民杀人,鞠治无状,有司须清辨,内侍主者不遣。尧俞言:‘陛下惜清,恐不复闻外事矣。臣以为不若使付外,暴其是非而行赏罚焉,则事之上闻者皆实,乃所以广视听也。纵而不问,则谗者肆行,民无所措手足,尚欲求治,得乎?’
内侍李允恭、朱晦屈法任其子,赵继宠越次管当天章阁,蔡世宁掌内藏,而以珠私示内人。尧俞以为嬖宠恩幸过失,当防之于渐,悉劾之。
时乏国用,言利者争献富国计。尧俞奏曰:‘今度支岁用不足,诚不可忽,然欲救其弊,在陛下宜自俭刻,身先天下,无夺农时,勿害商旅,如是可矣。不然,徒欲纷更,为之无益,聚敛者用,则天下殆矣。’
仁宗春秋高,皇嗣未立,尧俞请建宗室之贤,以慰天下望。及英宗为皇子,有司阙供馈,仁宗未知。尧俞言:‘陛下既以宗社之重建皇嗣,宜以家人礼,使皇子朝夕侍膳左右,以通慈孝之诚。今礼遇有阙,非所以隆亲亲、重国本也。’于是诏有司供具甚厚。
英宗即位,转殿中侍御史,迁起居舍人。皇太后与英宗同听政,英宗有疾,既平,尧俞上书皇太后,请还政。久之,闻内侍任守忠有谗间语,尧俞谏皇太后曰:‘外间物论纷惑,两宫之情未通。臣谓天下之可信者,无大于以天下与人,亦无大于受天下以公,况皇帝以明睿之资,贯通古今,而受人之天下乎?如诛窜谗人,则慈孝之声并隆矣。’于是皇太后还政,逐守忠。尧俞言于英宗曰:‘皇太后给事左右之人,宜颇录其勤劳,少加恩惠,上慰母后,下安反侧。且守忠已去,其余不问可也。’
迁右司谏、同知谏院。英宗眷遇尧俞,尝雪中赐对,尧俞自东庑升,英宗倾身东向以待,每奏事退,多目送之。尝问曰:‘多士盈庭,孰忠孰邪?’尧俞曰:‘大忠大佞,固不可移;中人之性,系上所化。’英宗纳其言。
时英宗初躬庶政,犹谦让任大臣,尧俞言:‘大臣之言非是,陛下偶以为然而行之可也;审其非矣,从而徇之,则人主之柄安在?愿君臣之际,是是非非,毋相面从。总览众议,无所适莫,则威柄归陛下矣。’尝因论事,英宗曰:‘卿何不言蔡襄?’对曰:‘若襄有罪,陛下何不自正典刑,安用臣言?’英宗曰:‘欲使台谏言,以公议出之。’对曰:‘若付之公议,臣但见襄办山陵事有功,不见其罪。臣身为谏官,使臣受旨言事,臣不敢。’
陕西言,近边熟户颇逃失。诏以内侍李若愚等为陕西四路钤辖,专使招纳,岁一入奏事。尧俞言:‘此安抚、经略使职也。且若愚等,陛下不信其言,则如不用;言必见从,则边帅之权,移于四人矣。’寻罢之。
大臣建言濮安懿王宜称皇考,尧俞曰:‘此于人情礼文,皆大谬戾。’与侍御史吕诲同上十余疏,其言极切。主议者知恟恟不可遏,遂易‘考’称‘亲’。尧俞又言:‘“亲”,非父母而何?亦不可也。夫恩义存亡一也,先帝既以陛下为子,当是时,设濮王尚无恙,陛下得以父名之乎?’又因水灾言:‘简宗庙,则水不润下。今以濮王为皇考,于仁宗之庙,简孰甚焉。’
俄命尧俞与赵瞻使契丹,比还,吕诲、吕大防、范纯仁皆以谏濮议罢,复除尧俞侍御史知杂事。尧俞拜疏必求罢去,英宗面留之。尧俞言:‘诲等已逐,臣义不当止。’因再拜辞,英宗愕然,曰:‘是果不可留也。’遂出知和州。通判杨洙乘间问曰:‘公以直言斥居此,何为未尝言及御史时事?’尧俞曰:‘前日言职也,岂得已哉?今日为郡守,当宣朝廷美意,而反呫呫追言前日之阙政,与诽谤何异?’
神宗即位,徙知庐州。熙宁三年,至京师。王安石素与之善,方行新法,谓之曰:‘举朝纷纷,俟君来久矣,将以待制、谏院处君。’尧俞曰:‘新法世以为不便,诚如是,当极论之。平生未尝好欺,敢以为告。’安石愠之,但授直昭文馆、权盐铁副使,俄出为河北转运使,改知江宁府。陛辞,言:‘仁庙一室,与艺祖、太宗并为百代不迁之主。’
徙许州、河阳、徐州,再岁六移官,困于道路,知不为时所容,请提举崇福宫。先是,徐人告有谈天文休咎者,尧俞以事未白,不受辞。谈者后伏诛,尧俞坐不即捕,削官职。稍起,监黎阳县仓草场,郡掾行县,尧俞从众出迎尽礼。守为遣他吏代主出纳,尧俞不可,曰:‘居其官安得旷其职。’虽寒暑,必日至庾中治事,凡十年。
哲宗立,自知明州召为秘书少监兼侍讲,擢给事中、吏部侍郎、御史中丞。奏言:‘人才有能有不能,如使臣补阙拾遗以辅盛德,明善正失以平庶政,举直措枉以正大臣,臣虽不才,敢不尽力。若使窥人阴私,抉人细故,则非臣所能,亦非臣之志也。’御史张舜民以言事罢,诏尧俞更举御史,尧俞封还诏书,请留舜民。不听,即以尧俞为吏部侍郎,尧俞不可,遂以龙图阁待制知陈州。未几,复为吏部侍郎、御史中丞。
前宰相蔡确坐诗诽谤,贬新州,宰执、侍从以下,罢者七八人,御史府为之一空。尧俞曰:‘确之党,其尤者固宜逐,其余可以一切置之。’且言:‘以陛下盛德,而乃于此不能平?愿听之如蚊虻之过耳,无使有纤微之忤,以奸太和之气。事至,以无心应之,圣人所以养至诚而御遐福也。’
水官李伟议大河可从孙村导之还故道。尧俞言:‘河事虽不可隃度,然比遣使按之,皆言非便。而伟又缪悠不肯任责,岂可以遽兴大役。’朝廷遂置伟议。进吏部尚书兼侍读。元祐四年,拜中书侍郎。六年,卒,年六十八。哲宗与太皇太后哭临之,太皇太后语辅臣曰:‘傅侍郎清直一节,终始不变,金玉君子也。方倚以相,遽至是乎!’赠银青光禄大夫,谥曰献简。绍圣中,以元祐党人,夺赠谥,著名党籍。后党锢解,下诏褒赠,录其后。
尧俞厚重寡言,遇人不设城府,人自不忍欺。论事君前,略无回隐,退与人言,不复有矜异色。初,自谏官补郡,众疑法令有未安者,必有所不从,尧俞一切遵之,曰:‘君子素其位而行,谏官有言责也,为郡知守法而已。’徐前守侵用公钱,尧俞至,为偿之,未足而去。后守移文尧俞使偿,久之,考实非尧俞所用,卒不辩。司马光尝谓河南邵雍曰:‘清、直、勇三德,人所难兼,吾于钦之畏焉。’雍曰:‘钦之清而不耀,直而不激,勇而能温,是为难尔。’从孙察,见忠义传。
论曰:存、固、瞻、尧俞,初皆善王安石;及其秉政,未尝受所诱饵,与论新法,终不诡随。及元祐区别正邪,其论蔡确诗谤之罪恐为已甚,将启朋党之祸,岂非先知之明乎?他有更张,随事谏止,不少循默。然无矫枉过中之失,故能不亟不徐,进退有道,在元祐诸臣中,身名俱全,亦难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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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延章 发表于 2012-6-18 11:03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feature">宋史   卷三百四十二‧列传第一百0一  梁焘 王岩叟 郑雍 孙永
  梁焘字况之,郓州须城人。父蒨,兵部员外郎、直史馆。焘以蒨任,为太庙斋郎。举进士中第,编校秘阁书籍,迁集贤校理、通判明州,检详枢密五房文字。
元丰时久旱,上书论时政曰:
陛下日者闵雨,靖惟政事之阙,惕然自责。丁卯发诏,癸酉而雨,是上天顾听陛下之德言,而喜其有及民之意也。当四方仰雨十月之久,民刻于新法,嗷嗷如焦,而京师尤甚,阛阓细民,罔不失职,智愚相视,日有大变之忧。陛下既惠以诏音,又施之行事,讲除刻文,蠲损缗算,一日之间,欢声四起。距诞节三日而膏泽降,是天以雨寿陛下之万年,感圣心于大寤,有以还其仁政也。
然法令乖戾,为毒于民者,所变才能万一。人心之不解,故天意亦未释,而雨不再施。陛下亦以此为戒,而夙夜虑之乎?今陛下之所知者,市易事耳。法之为害,岂特此耶?曰青苗钱也,助役钱也,方田也,保甲也,淤田也。兼是数者,而天下之民被其害。青苗之钱未及偿,而责以免役;免役之钱未暇入,而重以淤田;淤田方下,而复有方田;方田未息,而迫以保甲。是徒扰百姓,使不得少休于圣泽。其为害之实,虽一有言之者,必以下主吏,主吏妄报以无是,则从而信之,恬不复问,而反坐言者。虽间遣使循行,而苟且宠禄,巧为妄诞,成就其事,至请遍行其法,上下相隐,习以成风。
臣谓天下之患,不患祸乱之不可去,患朋党蔽蒙之俗成,使上不得闻所当闻,故政日以敝,而祸乱卒至也。陛下可不深思其故乎?
疏入,不省。
内侍王中正将兵出疆,干赏不以法。焘争之不得,请外,出知宣州。入辞,神宗曰:‘枢臣云卿不肯安职,何也?’对曰:‘臣居官五年,非敢不安职,恐不胜任使,故去耳。’神宗曰:‘王中正功赏文书,何为独不可?’曰:‘中正罔冒侥觊,臣不敢屈法以负陛下。’未几,提点京西刑狱。哲宗立,召为工部郎中,迁太常少卿、右谏议大夫。有请宣仁后御文德殿服衮冕受册者,焘率同列谏,引薛奎谏章献明肃皇后不当以王服见太庙事,宣仁后欣纳。又论市易已废,乞蠲中下户逋负;又乞欠青苗下户,不得令保人备偿。
文彦博议遣刘奉世使夏国,御史张舜民论其不当遣,降通判虢州。焘言:‘御史持纪纲之官,得以犯颜正论,况臣下过失,安得畏忌不言哉?今御史敢言大臣者,天下之公议;大臣不快御史者,一夫之私心。罪天下敢言之公议,便一夫不快之私心,非公朝盛事也。’时同论者傅尧俞、王岩叟、朱光庭、王觌、孙升、韩川,凡七人,悉召至都堂,敕谕以‘事当权其轻重,故不惜一新进御史,以慰老臣’。焘又言:‘若论年龄爵禄,则老臣为重;若论法度纲纪,则老臣为轻。御史者,天子之法官也,不可以大臣鞅鞅而斥去。愿还舜民,以正国体。’章十上,不听。
焘又面责给事中张问不能驳还舜民制命,以为失职。坐诟同列,出为集贤殿修撰、知潞州,辞不拜,曰:‘臣本论张舜民不当罢,如以为非,即应用此受斥。今乃得以微罪冒美职,守剧郡,如此则朝廷命令,不能明辨曲直,以好恶示天下矣。’不报。至潞,值岁饥,不待命发常平粟振民。流人闻之,来者不绝,焘处之有条,人不告病。
明年,以左谏议大夫召。甫就道,民攀辕不得行,逾太行,抵河内乃已。既对,上书言:‘帝富于春秋,未专宸断;太皇保佑圣主,制政帘帷,奸人易为欺蔽。愿正纲纪,明法度,采用忠言,讲求仁术。’两宫嘉纳焉。
前宰相蔡确作诗怨谤,焘与刘安世交攻之。焘又言:‘方今忠于确者,多于忠朝廷之士;敢为奸言者,多于敢正论之人。以此见确之气焰凶赫,根株牵连,贼化害政,为患滋大。’确卒窜新州。焘进御史中丞。邓润甫除吏部尚书,焘论润甫柔佞不立,巧为进取。不听。改权户部尚书,不拜,以龙图阁直学士知郑州。旬日,入权礼部尚书,为翰林学士。
元祐七年,拜尚书右丞,转左丞。蔡京帅蜀,焘曰:‘元丰侍从,可用者多;惟京轻险贪愎,不可用。’又与同列议夏国地界,不能合,遂丐去。哲宗遣近臣问所以去意,且令密访人才。焘曰:‘信任不笃,言不见听,而询问人才,非臣所敢当也。’使者再至,乃言:‘人才可大任者,陛下自知之。但须识别邪正,公天下之善恶,图任旧人中坚正纯厚有人望者,不牵左右好恶之言以移圣意,天下幸甚。’
以疾,罢为资政殿学士、同醴泉观使。故事,非宰相不除使,遂置同使以宠之。力辞,改知颍昌府。既出京,哲宗遣中贵谕以复用之旨。绍圣元年,知郓州。朋党论起,哲宗曰:‘梁焘每起中正之论,其开陈排击,尽出公议,朕皆记之。’以故最后责,竟以司马光党黜知鄂州。三年,再贬少府监,分司南京。明年,三贬雷州别驾,化州安置。三年卒,年六十四。徙其子于昭州。徽宗立,始得归。
焘自立朝,一以引援人物为意。在鄂作荐士录,具载姓名。客或见其书,曰:‘公所植桃李,乘时而发,但不向人开耳。’焘笑曰:‘焘出入侍从,至位执政,八年之间所荐,用之不尽,负愧多矣。’其好贤乐善如此。
王岩叟字彦霖,大名清平人。幼时,语未正已知文字。仁宗患词赋致经术不明,初置明经科,岩叟年十八,乡举、省试、廷对皆第一。调栾城簿、泾州推官,甫两月,闻弟丧,弃官归养。
熙宁中,韩琦留守北京,以为贤,辟管勾国子监,又辟管勾安抚司机宜文字,监晋州折博、炼盐务。韩绛代琦,复欲留用。岩叟谢曰:‘岩叟,魏公之客,不愿出他门也。’士君子称之。后知定州安喜县,有法吏罢居乡里,导人为讼,岩叟捕挞于市,众皆竦然。定守吕公著叹曰:‘此古良吏也。’有诏近臣举御史,举者意属岩叟而未及识,或谓可一往见。岩叟笑曰:‘是所谓呈身御史也。’卒不见。
哲宗即位,用刘挚荐,为监察御史。时六察尚未言事,岩叟入台之明日,即上书论社稷安危之计,在从谏用贤,不可以小利失民心。遂言役钱敛法太重,民力不胜,愿复差法如嘉祐时。又言河北榷盐法尚行,民受其弊,贫者不复食。录大名刻石仁宗诏书以进上,以河北天下根本,自祖宗以来,推此为惠,愿复其旧。
江西盐害民,诏遣使者往视。岩叟言:‘一方病矣,必待使还而后改为,恐有不及被德泽而死者。愿亟罢之。’又极陈时事,以为‘不绝害本,百姓无由乐生;不屏群邪,太平终是难致’。时下诏求民疾苦,四方争以其情赴愬,所司惮于省录,颇成壅滞。岩叟言:‘不问则已,言则必行之。不然,天下之人必谓陛下以空言说之,后有诏令,孰肯取信?’李定不持所生母仇氏服,岩叟论其不孝,定遂分司。
宰相蔡确为裕陵复土使,还朝,以定策自居。岩叟言:‘陛下之立,以子继父,百王不易之道。且太皇太后先定于中,而确敢贪天自伐。章惇谗贼狠戾,罔上蔽明,不忠之罪,盖与确等。近帘前争役法,词气不逊,无事上之礼。今圣政不出房闼,岂宜容此大奸犹在廊庙!’于是二人相继退斥。
迁左司谏兼权给事中。时并命执政,其间有不协时望者,岩叟即缴录黄,上疏谏。既而命不由门下省以出,岩叟请对,言之益切。退就阁门上疏曰:‘臣为谏官既当言,承乏给事又当驳,非臣好为高论,喜忤大臣,恐命令斜出,尤损纪纲。’疏凡八上,命竟寝。又言:‘三省胥吏,月飨厚奉,岁累优秩。而朝廷每举一事,辄计功论赏,不知平日禄赐,将焉用之?姑息相承,流弊已极。望饬厉大臣,事为之制。’即诏裁抑侥幸,定为十七条。
迁侍御史。两省正言久阙,岩叟上疏曰:‘国朝仿近古之制,谏臣才至六员,方之先王,已为至少。今复虚而不除,臣所未谕。岂以为治道已清,而无事于言邪?人材难称,不若虚其位邪?二者,皆非臣所望于今日也。愿趣补其阙,多进正人以壮本朝;正人进,则小人自消矣。’
诸路水灾,朝廷行振贷,户部限以灾伤过七分、民户降四等,始许之。岩叟言:‘中户以上,盖亦艰食。乞毋问分数、等级,皆得贷,庶几王泽无间,以召至和矣。’坐张舜民事,改起居舍人,不拜,以直集贤院知齐州。请河北所言盐法,行之京东。明年,复以起居舍人召。尝侍迩英讲,进读宝训,至节费,岩叟曰:‘凡言节用,非偶节一事,便能有济。当每事以节俭为意,则积久累日,国用自饶。’读仁宗知人事,岩叟曰:‘人主常欲虚心平意,无所偏系,观事以理,则事之是非,人之邪正,自然可见。’
司马康讲洪范,至‘乂用三德’,哲宗曰:‘止此三德,为更有德。’盖哲宗自临御,渊默不言,岩叟喜闻之,因欲风谏,退而上疏曰:‘三德者,人君之大本,得之则治,失之则乱,不可须臾去者也。臣请别而言之。夫明是非于朝廷之上,判忠邪于多士之间,不以顺己而忘其恶,不以逆己而遗其善,私求不徇于所爱,公议不迁于所憎。竭诚尽节者,任之当勿贰;罔上盗宠者,弃之当勿疑。惜纪纲,谨法度,重典刑,戒姑息,此人主之正直也。远声色之好,绝盘游之乐,勇于救天下之弊,果于断天下之疑,邪说不能移,非道不能说,此人主之刚德也。居万乘之尊而不骄,享四海之富而不溢,聪明有余而处之若不足,俊杰并用而求之如不及,虚心以访道,屈己以从谏,惧若临渊,怯若履薄,此人主之柔德也。三者足以尽天下之要,在陛下力行何如耳。’
岩叟因侍讲,奏曰:‘陛下退朝无事,不知何以消日?’哲宗曰:‘看文字。’对曰:‘陛下以读书为乐,天下幸甚。圣贤之学,非造次可成,须在积累。积累之要,在专与勤。屏绝它好,始可谓之专;久而不倦,始可谓之勤。愿陛下特留圣意。’哲宗然之。
岩叟馆伴辽贺正旦使耶律宽,宽求观元会仪,岩叟曰:‘此非外国所宜知。’止录笏记与之,宽不敢求。进权吏部侍郎、天章阁待制、枢密都承旨。湖北诸蛮互出扰边,无有宁岁,岩叟请专以疆事委荆南唐义问。遂自草檄文,喻义问以朝廷方敦尚恩信,勿为徼幸功赏之意,后遂安辑。
初,夏人遣使入贡,及为境上之议,故为此去彼来,牵致劳苦,每违期日。岩叟请预戒边臣,夏违期,一不至则勿复应,自后不复敢违。质孤、胜如二堡,汉赵充国留屯之所,自元祐讲和,在兰州界内,夏以为形胜膏腴之地,力争之。二堡若失,则兰州、熙河遂危。延帅欲以二堡与夏,苏辙主其议。及熙河、延安二捷同报,辙奏曰:‘近边奏稍频,西人意在得二堡。今盛夏犹如此,入秋可虞,不若早定议。’意在与之也。岩叟曰:‘形势之地,岂可轻弃,不如既与,还不更求否?’太皇太后曰:‘然。’议遂止。
夏人数万侵定西之东、通远之北,坏七厓巉堡,掠居人,转侵泾原及河外鄜、府州,众遂至十万。熙帅范育侦伺夏右厢种落大抵趣河外,三疏请乘此进堡砦,筑龛谷、胜如、相照、定西而东径陇诺城。朝议未一,或欲以七巉经毁之地,皆以与夏。岩叟力言不可与,彼计得行,后患未已。因请遣官谕熙帅,即以户部员外郎穆衍行视,筑定远以据要害。其调兵赀费,一从便宜,不必中覆。定远遂城,皆岩叟之力。
拜中书舍人。滕甫帅太原,为走马承受所撼,徙颍昌。岩叟封还词头,言:‘进退帅臣,理宜重慎。今以小臣一言易之,使后人畏惮不自保,此风浸长,非委任安边之福。’乃止。
复为枢密都承旨、权知开封府。旧以推、判官二人分左右厅,共治一事,多为异同,或累日不竟,吏疲于咨禀。岩叟创立逐官分治之法,自是署为令。都城群偷所聚,谓之‘大房’,每区容数十百人,渊薮诡僻,不可胜究。岩叟令掩捕撤毁,随轻重决之,根株一空。供备库使曹续以产贸万缗,市侩逾年负其半,续尽力不可取。一日启户,则所负皆在焉。惊扣其故,侩曰:‘王公今日知府矣。’初,曹氏之隶韩绚与同隶讼,事连其主,就逮之。曹氏者,慈圣后之族也。岩叟言:‘部曲相讼,不当论其主。今不惟长告讦之风,且伤孝治。慈圣仙游未远,一旦因厮役之过,使其子孙对吏,殆圣情有所不忍。’诏窜绚而绝其狱。岩叟常谓:‘天下积欠多名,催免不一,公私费扰,乞随等第立多寡为催法。’朝廷乃定五年十科之令。
元祐六年,拜枢密直学士、签书院事。入谢,太皇太后曰:‘知卿才望,不次超用。’岩叟又再拜谢,进曰:‘太后听政以来,纳谏从善,务合人心,所以朝廷清明,天下安静。愿信之勿疑,守之勿失。’复少进而西,奏哲宗曰:‘陛下今日圣学,当深辨邪正。正人在朝,则朝廷安,邪人一进,便有不安之象。非谓一夫能然,盖其类应之者众,上下蔽蒙,不觉养成祸胎尔。’又进曰:‘或闻有以君子小人参用之说告陛下者,不知果有之否?此乃深误陛下也。自古君子小人,无参用之理。圣人但云:“君子在内、小人在外则泰,小人在内、君子在外则否。”小人既进,君子必引类而去。若君子与小人竞进,则危亡之基也。此际不可不察。’两宫深然之。
上清储祥宫成,太皇太后谓辅臣曰:‘此与皇帝皆出阁中物营之,以成先帝之志。’岩叟曰:‘陛下不烦公,不劳民,真盛德事。然愿自今以土木为戒。’又以宫成将肆赦,岩叟曰:‘昔天禧中,祥源成,治平中,醴泉成,皆未尝赦。古人有垂死谏君无赦者,此可见赦无益于圣治也。’
哲宗方选后,太皇太后曰:‘今得狄咨女,年命似便,然为是庶出过房,事须评议。’岩叟进曰:‘按礼经问名篇,女家答曰:“臣女,夫妇所生。”及外氏官讳,不识今者狄氏将何辞以进?’议遂寝。哲宗选后既定,太皇太后曰:‘帝得贤后,有内助功,不是小事。’岩叟对曰:‘内助虽后事,其正家须在皇帝。圣人言:“正家而天下定。”当慎之于始。’太皇太后以是语哲宗者再。岩叟退取历代后事可为法者,类为中宫懿范上之。
宰相刘挚、右丞苏辙以人言求避位,岩叟曰:‘元祐之初,排斥奸邪,缉熙圣治,挚与辙之功居多。愿深察谗毁之意,重惜腹心之人,无轻其去就。’两宫然之。后挚竟为御史郑雍所击,岩叟连上疏论救。挚去位,御史遂指为党,罢为端明殿学士、知郑州。言者犹未厌,太皇太后曰:‘岩叟有大功,今日之命,出不获已耳。’
明年,徙河阳,数月卒,年五十一。赠左正议大夫。绍圣初,追贬雷州别驾。司马光以其进谏无隐,称之曰:‘吾寒心栗齿,忧在不测,公处之自如,至于再三,或累十数章,必行其言而后已。’为文语省理该,深得制诰体。有易、诗、春秋传行于世。
郑雍字公肃,襄邑人。进士甲科,调兖州推官。韩琦上其文,召试秘阁校理、知太常礼院。英宗之丧,论宗室不当嫁娶,与时相忤,通判峡州,知池州,复还太常礼院,历开封府判官。
熙宁、元丰间,更制变令,士大夫多违己以求合,雍独静默自守。改嘉王、岐王府记室参军。神宗末年,二王既长,犹居禁中,雍献四箴规戒,且讽使求出外邸。凡在邸七年,用久次,以转运使秩留。宣仁后知其贤,及临政,擢为起居郎,进中书舍人。
邓润甫除翰林承旨,雍当制。制未出,言事者五人交章攻之,换为侍读学士。雍言:‘二职皆天下精选,以润甫之过薄,不当革前命;以为奸邪,不当在经幄。今中外咸谓朝廷姑以是塞言者,如此则邪正何由可辨,善恶何由可明?若每事必待人言,是赏罚之柄,不得已而行,非所以示信天下也。’润甫仍为承旨。周穜乞以王安石配享神宗庙,雍言:‘安石持国政,不能上副属任,非先帝神明,远而弗用,则其所败坏,可胜言哉!今穜以小臣辄肆横议,愿正其罪。’从之。
使契丹还,徙左谏议大夫,言:‘朝廷重内轻外,选用牧伯,罕辍从班,以阀阅轻浅者充员,不复为来日虑。愿自今稍积资望,以渐试之。’吴中大饥,方议振恤,以民习欺诞,敕本部料检,家至户到。雍言:‘此令一布,吏专料民而不救灾,民皆死于饥。今富有四海,奈何谨圭撮之滥,而轻比屋之死乎?’哲宗悟,追止之。
侍御史贾易沽激自喜,中丞赵彦若懦不自立,雍并论之,遂罢易,左转彦若,以雍为中丞。雍辞曰:‘中丞以臣言去而身承其乏,非所以厚风俗也。’不许。时二府禁谒加严,雍叹曰:‘旁招俊乂,列于庶位,宅百揆职也。彼有足不及公卿之门者,犹当物色致之,奈何设禁若是!且二府皆天子所改容而体貌之者,乃复防闲其私如此乎?’于是援贾谊廉耻节行之说以谏,诏弛其禁。
刑部谳囚,宰执论杀之,有司以为可生,不奉诏,得罪。雍言:‘是固可罪,然究其用心,在于广好生之德耳,若遽以为罪,臣恐邻于嗜杀。今使有司欲杀而朝廷生之,犹恐仁恩德意不白于天下,而况反是者哉!’哲宗嘉纳,囚遂得生。
初,邢恕以书抵宰相刘挚,挚答之,有‘自爱以俟休复’之语,排岸司茹东济录书示雍与殿中侍御史杨畏,雍、畏释其语曰:‘“俟休复”者,俟他日太后复辟也。’遂并以此事论挚威福自恣,乞罢之以收主柄。又论王岩叟、朱光庭、梁焘等三十人皆为挚党,以闭其援。及挚出知郓州,光庭方为给事中,缴还挚麻词,岩叟、焘力救之,哲宗以先入之言,不纳。雍之攻挚,人以为附左相吕大防也。又有请暴挚阴事者,雍曰:‘吾为国击宰相,非仇挚也。彼之阴事,何有于国哉?’置不以闻。
拜尚书右丞,改左丞。雍在政地,哲宗称其事上有礼。绍圣初,治元祐众臣,雍顿首自列,哲宗明其亡他心,谕使勿去。周秩乘隙抵之,谓雍初为侍从时,因徐王私于权臣以进。哲宗怒曰:‘此是何言也!使徐王闻之,岂能自安?’黜秩知广德军,敕银台毋受雍辞去奏章,东府吏毋听雍妻子辄出,且令学士钱勰善为留诏。二年,始以资政殿学士知陈州,徙北京留守。
初,章惇以白帖贬谪元祐臣僚,安焘争论不已,哲宗疑之。雍欲为自安计,谓惇曰:‘熙宁初,王安石作相,常用白帖行事。’惇大喜,取其案牍怀之,以白哲宗,遂其奸。雍虽以此结惇,然卒罢政,坐元祐党,夺职知郑州。数日,改成都府。元符元年,提举崇福宫,归,未至而卒,年六十八。政和中,复资政殿学士。
孙永字曼叔,世为赵人,徙长社。年十岁而孤,祖给事中冲,列为子行,荫将作监主簿,肄业西学,群试常第一。冲戒之曰:‘洛阳英隽所萃,汝年少,不宜多上人。’自是不复试。冲卒,丧除,复列为孙,换试衔,擢进士第,调襄城尉、宜城令,至太常博士。御史中丞贾黯荐为御史,以母老不就。韩琦读其诗,叹誉之,引为诸王府侍读。神宗为颍王,出新录韩非子畀宫僚雠定,永曰:‘非险薄刻核,其书背六经之旨,愿毋留意。’王曰:‘广藏书之数耳,非所好也。’及为皇太子,进舍人;即位,擢天章阁待制,安抚陕西。民景询外叛,诏捕送其孥,勿以赦原。永言:‘陛下新御极,旷泽流行,恶逆者犹得亏除。今缘坐者弗宥,非所以示信也。’
历河北、陕西都转运使。时边用不足,以解盐、市马别为一司,外台不得与。永奏曰:‘盐、马,国之大计,使主者专其柄,既无以统隶,苟为非法,孰从而制之?’
加龙图阁直学士、知秦州。王韶以布衣入幕府,建取熙河策,永折之曰:‘边陲方安静,无故骚动,恐变生不测。’会新筑刘家堡失利,众请戮偏裨以塞责。永曰:‘居敌必争之地,军孤援绝,兵法所谓不得而守者也。尤人以自免,于我安乎?’竟用是降天章阁待制、知和州。以详定编敕知审官东院召还,神宗问:‘青苗、助役之法,于民便否?’对曰:‘法诚善,然彊民出息输钱代徭,不能无重敛之患。若用以资经费,非臣所知也。’时仓法峻密,庾吏受百钱,则黥为卒,府史亦如之。神宗又问:‘此法既下,吏尚为奸乎?’对曰:‘强盗罪死,犯者犹众,况配隶邪?使人畏法而不革心,虽在府史,臣亦不敢必其无犯也。’议复肉刑,事下永。永奏曰:‘刻人肌肤,深害仁政,汉文帝所不忍,陛下忍之乎?’神宗曰:‘事固未决,待卿始定耳。’不果行。
复学士,知瀛州。河决,于贝、瀛、冀尤甚,民租以灾免者,州县惧常平法,征催如故。永连章论止,神宗从之,仍命发廪粟以振。白沟巡检赵用以辽人渔界河,擅引兵北度,荡其族帐,辽持此兆衅,数暴边上。神宗遣使问故,永请正用罪以谢,未报。辽屯兵连营亘四十里,永好谕之曰:‘疆吏冒禁,已寘之狱矣,今何为者?’敌意解,但求醪糒犒师而旋。
进枢密直学士、知开封府。吕嘉问言,吏欲使都人列肆输钱以免直。下府询究,曹椽以为便。永占书纸尾,不暇省。既乃行市易抵当法,贷民钱而为之期,有不能偿而死者。神宗颇知之,嘉问妄变其名以罔听。神宗虑立法未尽,诏永及韩维究实。永奏言:‘市算下逮锥刀,为人患苦。’御史张琥劾永弃同即异,罢为提举中太一宫。
元丰中,判军器监。有司病皮革不给,严隐匿之科,亡赖辈肆情为讦,至妇人冠饰亦不免。永请听人以所藏之善者售于官,得货其余,讦讼既息,国用亦济。
出知太原,且行,神宗访以时务,永言:‘近者造戎器倍常,外间谓将有事于征讨。兵非轻用之物,愿轸不戢自焚之戒。’神宗曰:‘此备豫不虞,若四方安平,岂有轻动之理?卿言是也。’忻、代产盐,苦恶不堪食,转运使必欲理之,以盗贩阑越之罪罪兵吏。永言:‘盐,民食也,不可禁;兵,武备也,不可阙。顾以恶盐累防兵,非计也。’诏弛其禁。
入判将作,进端明殿学士。病不能朝,神宗遣上医调视,六命近侍问安否,至虚枢密位以待。辞去益力,提举崇福宫。逾年,起知陈州,徙颍昌。永裕起陵,许、汝当运粟数十万斛于陵下,调民牛数万,永请而免。哲宗召拜工部尚书。太皇太后下诏求言,永陈保马、保甲、免役三事最敝,愿一切罢去,复修监牧、保伍、差徭之法。太皇太后皆纳之。元祐元年,迁吏部,又属疾,改资政殿学士兼侍读,提举中太一宫,未拜而卒,年六十八。赠银青光禄大夫,赙金帛二千,谥曰康简。
永外和内劲,论议常持平,不求诡异。事或悖于理,虽逼以势,亦不为屈。未尝以矫亢形于色辞,与人交,终身无怨仇。范纯仁、苏颂皆称之为国器。
论曰:宋之衰也,人才尚多。梁焘、王岩叟尽忠事上,凡有过举,知无不言,虽或从或违,而隐然有虎豹在山之势矣。第以新州之举,于是为过。故他日绍圣复以借口,使元祐众贤皆罹其祸,由是再变而为宣、政之奸臣,国日危矣。郑雍易其所守,肆击刘挚,波及者三十人,欲结章惇以取容,然而终亦不免。小人反复,专务自全,竟何益哉?孙永之为人,庶得其中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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