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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延章

[二十四史] 新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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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一百七十二‧列傳第九十七 於頔 王智興 杜兼 杜亞 范傳正
於頔字允元,後周太師謹七世孫。蔭補千牛,調華陰尉,累勞遷侍御史。為吐蕃計會使,有專對材。擢長安令、駕部郎中。
出為湖州刺史。部有湖陂,異時溉田三千頃,久廞廢,頔行縣,命脩復堤閼,歲獲粳稻蒲魚無慮萬計。州地庳薄,葬者不掩柩,頔為坎,瘞枯骨千餘,人賴以安。
未幾,改蘇州。罷淫祠,濬溝澮,端路衢,為政有績。然暴橫少恩,杖前部尉少逞憾,觀察使王緯以聞,德宗不省。俄遷大理卿,為陝虢觀察使,慢言謝緯曰:「始足下劾我,三進官矣!」益自肆。峻罰苛懲,官吏惴恐,皆重足一跡。參軍事姚峴不勝虐,自沈於河。
貞元十四年,拜山南東道節度使。是時,吳少誠叛,頔率兵自唐州戰吳房、朗山,取之,禽其將李璨,又勝之濯神溝。於是請升襄州為大都督府,廣募戰士,儲良械,撊然有專漢南意,所牾者類治以軍法。帝晚務姑息,頔所奏建,無不開允。公斂私輸,持下益急,而慢於奉上。誣劾鄧州刺史元洪,朝廷重違,為流端州,命中人護送至棗陽。頔遣兵劫洪還,拘之,表責洪太重,改吉州長史,遣使厚諭乃已。嘗怒判官薛正倫,奏貶陝州長史,比詔下,頔中悔,奏復署舊職。正倫死,以兵圍其居,彊使孽子與婚。昵吏高洪,縱使剝下,別將陳儀不勝忿,刺殺洪,一府驚潰。累遷檢校尚書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封燕國公。俄擅以兵取鄧州,天子未始誰何。初,襄有髤器,天下以為法。至頔驕蹇,故方帥不法者號「襄樣節度」。
憲宗立,權綱自出,頔稍懼,願以子尚主,帝許之。遂入朝,拜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請准杜佑,月三奉朝,詔可。
時宦者梁守謙幸於帝,頗用事。有梁正言者,與頔子敏善,敏因正言厚賂守謙,求頔出鎮。久不報,敏怒其紿,責所饋,誘正言家奴支解之,棄溷中。家童上變,詔捕頔吏沈壁及它奴送御史獄,命中丞薛存誠、刑部侍郎王播。大理卿武少儀雜問之。頔與諸子素服待罪建福門,門史不內,屏營負牆立,更遣人上章,有司拒不聞。翌日復往,宰相諭使還第。貶為恩王傅;子敏竄雷州,至商山賜死,次子季友奪二官,正及方免官;流壁封州,正言誅死。
久之,拜戶部尚書。帝討蔡,頔獻家財以助國,帝卻之。又坐季友居喪荒宴,削金紫光祿大夫。帝初欲頔告老,宰相李逢吉謂得謝乃優禮,非所以示責。明年,乃致仕。宰司將以太子少保官之,帝改署賔客。鬱郁不得意卒,贈太保,太常諡曰厲。
頔嘗制順聖樂舞獻諸朝。又教女伎為八佾,聲態雄侈,號孫吳順聖樂雲。
季友尚憲宗永昌公主,拜駙馬都尉。從穆宗獵苑中,求改頔諡,會徐泗節度使李愬亦為請,更賜諡曰思。尚書右丞張正甫封還詔書,右補闕高釴、博士王彥威持不可,謂:「頔文吏,倔彊犯命,擅軍襄、鄧,欲脅制朝廷;殺不辜,留制囚,遮使者,僭正樂。勢迫而朝,非其宿心,得全腰領而歿,猶以為幸,不宜更諡。」帝不從。
方,長慶時以勛家子通豪俠,欲事河朔,以策干宰相元稹。而李逢吉黨謀傾執政,乃告稹結客刺裴度,事下有司,驗無狀,方坐誅。
王智興字匡諫,懷州溫人。少驍銳,為徐州牙兵,事刺史李洧。洧棄李納,挈州自歸。納怒,急攻洧。智興能駛步,奉表不數日至京師告急,德宗出朔方軍五千擊納,解去,自是為徐特將。
討吳元濟也,李師道謀橈王師,數侵徐救蔡。節度使李願遣智興率步騎拒賊。其將王朝晏方攻沛,智興逆擊,敗之,朝晏脫身保沂州。進破姚海兵五萬於豐北,獲美妾三人,智興曰:「軍中有女子,安得不敗。」即斬以徇。朝晏自沂以輕兵襲沛,夜戰狄丘,復破之。累遷侍御史。
元和十三年,伐師道,智興以步騎八千次胡陵,與忠武軍會,以騎畀其子晏平、晏宰為先鋒,自率軍繼之。壞河橋,收黃隊,攻金鄉,拔魚台,俘斬萬計。賊平,進御史中丞。明年,召還為沂州刺史。
長慶初,河朔用兵,加檢校左散騎常侍,充武寧軍副使、河北行營諸軍都知兵馬使,帥兵三千度河。屬朝廷用崔群為武寧節度使,群畏智興難制,密請追還京師,未報。會赦王廷湊,諸節度班師。智興還,群遣寮屬迎之,令士委甲而入。智興心不悅,因勒兵斬關入,殺異己者十餘輩,然後謁群謝曰:「此軍情也!」群乃治裝去,智興以兵衛送還朝,至埇橋,掠鹽鐵院及貢物,劫商旅,逐濠州刺史侯弘度。朝廷甫罷兵,不能討,即詔檢校工部尚書,充本軍節度使。智興由是揪索財賂,交權幸以賈虛名,用度不足,始稅泗口以佐軍須。
374f.gif 平,加檢校尚書左僕射。李同捷以滄德叛,智興請悉師三萬齎五月糧討賊,詔拜檢校司徒、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滄德行營招撫使。既戰,降其將十輩、銳士三千,遂拔棣州。諸將聞,戰愈力,遂有功。入朝,燕麟德殿,賜予備厚。冊拜太傅,封雁門郡王,進兼侍中。改忠武、河中、宣武三節度。卒,年七十九,贈太尉。
子九人,晏平、宰知名。
晏平幼從父軍,以討同捷功,檢校右散騎常侍、朔方靈鹽節度使。父喪,擅取馬四百、兵械七千自衛歸洛陽。御史劾之,有詔流康州,不即行,陰求援於河北三鎮。三鎮表其困,改撫州司馬。給事中韋溫、薛廷老、盧弘宣等還詔不敢下,改永州司戶參軍。溫固執,文宗諭而止。
晏宰後去「晏」,獨名宰。少拳果,長隸神策軍。甘露之變,以功兼御史大夫為光州刺史。有美政,觀察使段文昌薦之朝,除鹽州刺史。持法嚴,人不甚便。累擢邠寧慶節度使。回鶻平,徙忠武軍。
討劉稹也,詔宰以兵出魏博,趨磁州。當是時,何弘敬陰首鼠,聞宰至,大懼,即引軍濟漳水。宰相李德裕建言:「河陽兵寡,以忠武為援,既以捍洛,則並制魏博。」遂詔宰以兵五千推鋒,兼統河陽行營。進取天井關,賊黨離沮。德裕以宰乘破竹勢不遂取澤州,以其子晏實守磁,為顧望計,帝有詔切責。宰懼,急攻陵川,破賊石會關,進攻澤州。其將郭誼殺稹降。宰傳稹首京師,遂節度太原。
宣宗初,入朝,厚結權幸求宰相,周墀劾之,乃還軍。吐蕃引党項、回鶻寇河西,詔統代北諸軍進擊。以疾不任事,徙河陽。罷為太子少保,分司東都。進少傅,卒。
晏實幼機警,智興自養之,故名與諸父齒。稹平,擢淄州刺史,終天雄節度使。
杜兼字處弘,中書令正倫五世孫。初,正倫無子,故以兄子志靜為後。父廙,為鄭州錄事參軍事。安祿山亂,逃去,賊索之急,宋州刺史李岑以兵迎之,為追騎所害。兼尚幼,逃入終南山。伯父存介為賊執,臨刑,兼號呼願為奴以贖,遂皆免。
建中初,進士高第,徐泗節度使張建封表置其府,積勞為濠州刺史。性浮險,尚豪侈。德宗既厭兵,大抵刺史重代易,至曆年不徙。兼探帝意,謀自固,即脩武備,募占勁兵三千。帝以為才,遂橫恣。僚官韋賞、陸楚皆聞家子,有美譽,論事忤兼,誣劾以罪。帝遣中人至,兼廷勞畢,出詔執賞等殺之,二人無罪死,眾莫不冤。又妄系令狐運而陷李藩,欲殺之,不克。
元和初,入為刑部郎中,改蘇州刺史。比行,上書言李錡必反,留為吏部郎中。尋擢河南尹。杜佑素善兼,終始倚為助力。所至大殺戮,裒藝財貲,極耆欲。適幸其時,未嘗敗。卒,年六十。
家聚書至萬卷,署其末,以墜鬻為不孝戒子孫雲。
從弟羔,貞元初及進士第,有至性。父死河北,母更兵亂,不知所之,羔憂號終日。及兼為澤潞判官,鞫獄,有媼辨對不凡,乃羔母,因得奉養。而不知父墓區處,晝夜哀慟,它日舍佛祠,觀柱間有文字,乃其父臨死記墓所在。羔奔往,亦有耆老識其壟,因是得葬。元和中,為萬年令,時許季同為長安令,京兆尹元義方責租賦不時,系二縣吏,將罪之。羔等辯列尤苦,尹不為縱。羔乃謁宰相,請移散官。憲宗遣中使問狀,具對府政苛細,力不堪奉。詔皆免官,奪尹三月俸。議者以羔為直。未幾,授戶部郎中,後歷振武節度使,以工部尚書致仕。卒,贈尚書右僕射,諡曰敬。
子中立,字無為,以門蔭歷太子通事舍人。開成初,文宗欲以真源、臨真二公主降士族,謂宰相曰:「民間脩昏姻,不計官品而上閥閱。我家二百年天子,顧不及崔、盧耶?」詔宗正卿取世家子以聞。中立及校書郎衛洙得召見禁中,拜著作郎。月中,遷光祿少卿、駙馬都尉,尚真源長公主。
中立數求自試,憒憒不樂,因言:「朝廷法令備具,吾若不任事,何賴貴戚橈天下法耶?」帝聞異之,轉太僕、衛尉二少卿,歷左右金吾大將軍。京師惡少優戲道中,具騶唱珂衛,自謂「盧言京兆」,驅放自如。中立部從吏捕系,立棰死。遷司農卿。繩吏急,反為中傷,左徙慶王傅。
久之,復拜司農卿,入謝,帝曰:「卿用法深,信乎?」荅曰:「轂下百司養名不肯事,如司農尤叢劇。陛下無遽信流言,假臣數月,事可濟。」帝許久。初,度支度六宮飧錢移司農,司農季一出付吏,大吏盡舉所給於人,權其子錢以給之,既不以時,黃門來督責慢罵。中立取錢納帑舍,率五日一出,吏不得為奸,後遂以為法。加檢校右散騎常侍。
京兆尹缺,宣宗將用之,宰相以年少,欲歷試其能,更出為義武節度使。舊傜車三千乘,歲挽鹽海瀕,民苦之。中立置「飛雪將」數百人,具舟以載,自是民不勞,軍食足矣。大中十二年,大水汎徐、兗、青、鄆,而滄地積卑,中立自按行,引御水入之毛河,東注海,州無水災。卒,年四十八,贈工部尚書。
中立居官精明,吏下寒慄畏伏。中雖坐累免,及復用,亦不為寬假,其天資所長雲。
杜亞字次公,自雲本京兆人。肅宗在靈武,上書論當世事,擢校書郎。杜鴻漸節度河西,奏署幕府。入朝,歷吏部員外郎。鴻漸為山南、劍南副元帥,亞與楊炎並為判官。再遷諫議大夫。
亞自以當衡柄,悒悒不悅。李棲筠風望高,時謂當宰相,故亞厚結納。元載得罪,亞與劉晏等劾治。載死,遷給事中。常袞惡之,出為江西觀察使。德宗立,召還。亞意必任台宰,倍道進。與人語,皆天下大政。或以事祈謁,輒相然可。帝知,不悅也。既又建奏疏闊,不稱旨,罷為陝虢觀察兼轉運使。徙河中。劉晏抵罪,貶睦州刺史。
興元初,入遷刑部侍郎,又拜淮南節度使。至則治漕渠,引湖陂,築防庸,入之渠中,以通大舟,夾堤高卬,田因得溉灌。疏啟道衢,徹壅通堙,人皆悅賴。然承陳少游後,裒率煩重,用度無藝,人冀有所矯革,而亞雅意丞弼,厭外官,往往不親事,日夜召賔客言噱流連。方春,南民為競度戲,亞欲輕駛,乃船底,使篙人衣油彩衣,沒水不濡,觀沼華邃,費皆千萬。隴西李衡在坐曰:「使桀、紂為之,不是過也!」既泛九曲池,曳繡為颿,詑曰;「要當稱是林沼。」衡曰:「未有錦纜,云何?」亞大慚。自是府財耗竭。
貞元中,罷歸。宰相竇參憚其宿望,以檢校吏部尚書留守東都。病風痹且廢,猶欲固寵,奏墾苑中為營田,可減度支歲稟。詔許之。先是,苑地可耕者,皆留司中人及屯士占假。亞計窘,更舉軍帑錢與甸人,至秋取菽粟償息輸軍中,貧不能償者發囷窖略盡,流亡過半。又賂中人求兼河南尹。帝審其妄,使禮部尚書董晉代之,賜亞還。病不能謁。卒,年七十四,贈太子少傅,諡曰肅。
范傳正字西老,鄧州順陽人。父惀,為戶部員外郎,與趙郡李華善,有當世名。
傳正舉進士、宏辭,皆高第,授集賢殿校書郎。歷歙、湖、蘇三州刺史,有殊政,進拜宣歙觀察使。代還,坐治第過制,憲宗薄不用,改光祿卿。以風痹卒,贈左散騎常侍。
傳正好古,性精悍,初自整飭。宦益達,用度益奢侈,傾貲貨市權貴驩,私公府如家帑,亦幸素有名,得不敗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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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一百七十三‧列傳第九十八 裴度
裴度字中立,河東聞喜人。貞元初,擢進士第,以宏辭補校書郎。舉賢良方正異等,調河陰尉。遷監察御史,論權嬖梗切,出為河南功曹參軍。武元衡帥西川,表掌節度府書記。召為起居舍人。
元和六年,以司封員外郎知制誥。田弘正效魏、博六州於朝,憲宗遣度宣諭,弘正知度為帝高選,故郊迎趨跽受命,且請遍至屬州,布揚天子德澤,魏人由是歡服。還,拜中書舍人。久之,進御史中丞。宣徽五坊小使方秋閱鷹狗,所過橈官司,厚得餉謝乃去。下邽令裴寰,才吏也,不為禮,因構寰出醜言,送詔獄,當大不恭。宰相武元衡婉辭諍,帝怒未置。度見延英,言寰無辜,帝恚曰:「寰誠無罪,杖小使;小使無罪,且杖寰。」度曰:「責若此固宜,第寰為令,惜陛下百姓,安可罪?」帝色霽,乃釋寰。
王師討蔡,以度視行營諸軍,還,奏攻取策,與帝意合。且問諸將才否,度對:「李光顏義而勇,當有成功。」不三日,光顏破時曲兵,帝嘆度知言。進兼刑部侍郎。
王承宗、李師道謀緩蔡兵,乃伏盜京師,刺用事大臣,已害宰相元衡,又擊度,刃三進,斷靴,刜背裂中單,又傷首,度冒氈,得不死。哄導駭伏,獨騶王義持賊大呼,賊斷義手。度墜溝,賊意已死,因亡去。議者欲罷度,安二鎮反側,帝怒曰:「度得全,天也。若罷之,是賊計適行。吾倚度,足破三賊矣!」度亦以權紀未張,王室陵遲,常憤愧無死所。自行營歸,知賊曲折,帝益信杖。及病創一再旬,分衛兵護第,存候踵路。疾愈,詔毋須宣政衙,即對延英,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時方連諸道兵,環挐不解,內外大恐,人累息。及度當國,外內始安。由是討賊益急。
始,德宗時尚何伺,中朝士相過,金吾輒飛啟,宰相至闔門謝賔客。度以時多故,宜延天下髦英咨籌策,乃建請還第與士大夫相見,詔可。會莊憲太后崩,為禮儀使。帝不聽政,議置冢宰。度曰:「冢宰,商、周六官首,秉統百僚,王者諒暗,有權聽之制。歷世官廢,故國朝置否不常,不宜徇空名,稽樞務。」乃詔百司權聽中書門下處可。
王鍔死,家奴告鍔子稷易父奏末,冒遺獻。帝留奴仗內,遣使者如東都按責其貲。度諫曰:「自鍔死,數有獻。今因告訐而檢省其私,臣恐天下將帥聞之,有以家為計者。」帝悟,殺二奴,還使者。
於時,討蔡數不利,群臣爭請罷兵,錢徽、蕭俛尤確苦。度奏:「病在腹心,不時去,且為大患。不然,兩河亦將視此為逆順。」會唐鄧節度使高霞寓戰卻,它相揣帝厭兵,欲赦賊,鈎上指。帝曰「一勝一負,兵家常勢。若兵常利,則古何憚用兵耶?雖累聖亦不應留賊付朕。今但論帥臣勇怯、兵彊弱、處置何如耳,渠一敗便沮成計乎?」於是左右不能容其間。十二年,宰相逢吉、涯建言:「餉億煩匱,宜休師。」唯度請身督戰,帝獨目度留,曰:「果為朕行乎?」度俯伏流涕曰:「臣誓不與賊偕存。」即拜門下侍郎、平章事、彰義軍節度、淮西宣慰招討處置使。
度以韓弘領都統,乃上還招討以避弘,然實行都統事。又制詔有異辭,欲激賊怒弘者,意弘怏怏則度無與共功。度請易其辭,窒疑間之嫌。於是表馬揔為宣慰副使,韓愈行軍司馬,李正封、馮宿、李宗閔備兩使幕府。入對延英,曰:「主憂臣辱,義在必死。賊未授首,臣無還期。」帝壯之,為流涕。及行,御通化門臨遣,賜通天御帶,發神策騎三百為衛。初,逢吉忌度,帝惡居中橈沮,出之外。
度屯郾城,勞諸軍,宣朝廷厚意,士奮於勇。是時,諸道兵悉中官統監,自處進退。度奏罷之,使將得顓制,號令一,戰氣倍。未幾,李愬夜入懸瓠城,縛吳元濟以報。度遣馬揔先入蔡,明日,統洄曲降卒萬人持節徐進,撫定其人。
初,元濟禁偶語於道,夜不然燭,酒食相饋遺者以軍法論。度視事,下令唯盜賊、鬬死抵法,餘一蠲除,行來不限晝夜,民始知有生之樂。度以蔡牙卒侍帳下,或謂反側未安,不可去備,度笑曰:「吾為彰義節度,元惡已擒,人皆吾人也!」眾感泣。既而申、光平定,以馬揔為留後。
度入朝,會帝以二劍付監軍梁守謙,使悉誅賊將。度遇諸郾城,復與入蔡,商罪議誅。守謙請如詔,度固不然,騰奏申解,全宥者甚眾。策勛進金紫光祿大夫、弘文館大學士、上柱國、晉國公,戶三千,復知政事。
程異、皇甫鎛以言財賦幸,俄得宰相。度三上書極論不可,帝不納。自上印,又不聽。纖人始得乘罅。
初,蔡平,王承宗懼,度遣辯士柏耆脅說,乃獻德、棣二州,納質子。又諭程權入覲。始判滄、景、德、棣為一鎮,朝廷命帥,而承宗勢乃離。
李師道怙彊,度密勸帝誅之。乃詔宣武、義成、武寧、橫海四節度會田弘正致討。弘正請自黎陽濟,合諸節度兵,宰相皆謂宜,度曰:「魏博軍度黎陽,即叩賊境,封畛比聯,易生顧望,是自戰其地。弘正、光顏素少斷,士心盤桓,果不可用。不如養威河北,須霜降水落,絕陽劉,深抵鄆,以營陽穀,則人人殊死,賊勢窮矣。」上曰:「善。」詔弘正如度言。弘正奉詔,師道果禽。
大賈張陟負五坊息錢亡命,坊使楊朝汶收其家簿,閱貸錢雖已償,悉鈎止,根引數十百人,列棰挺脅不承。又獲盧大夫逋券,捕盧坦家客責償,久乃悟盧群券。坦子上訴,朝汶讕語:「錢入禁中,何可得?」御史中丞蕭俛及諫官列陳中人橫恣,度亦極言之。時方討鄆,帝曰:「姑議東軍,此細事,我自處辦。」度曰:「兵事不理,止山東;中人橫暴,將亂都下。」帝不悅,徐乃悟,讓朝汶曰:「以爾,使我羞見宰相!」命殺之,而原系者。繇是京師澄肅。
帝嘗語:「臣事君當勵善底公,朕惡夫樹黨者。」度曰:「君子小人以類而聚,未有無徒者。君子之徒同德,小人之徒同惡,外甚類,中實遠,在陛下觀所行則辨。」帝曰:「言者大抵若此,朕豈易辨之?」度退,喜曰:「上以為難辨則易,以為易辨則難,君子小人行判矣。」已而卒為異、鎛所構,以檢校尚書右僕射兼門下侍郎平章事為河東節度使。
穆宗即位,進檢校司空。朱克融、王廷湊亂河朔,加度鎮州行營招討使。時帝以李光顏、烏重胤爪牙將,倚以擊賊,兵十餘萬,有所畏,無尺寸功。度既受命,入賊境,數斬將以聞。俄兼押北山諸蕃使。時元稹顯結宦官魏弘簡求執政,憚度復當國,因經制軍事,數居中持梗,不使有功。度恐亂作,即上書痛暴稹過惡。帝不得已,罷弘簡、稹近職。俄擢稹宰相,以度守司空、平章事、東都留守。諫官叩延英,言不可罷度兵,搖眾心。帝不召。於是交章極論,未之省。
會中人使幽、鎮還,言:「軍中謂度在朝,而兩河諸侯忠者懷,彊者畏。今居東,人人失望。」帝悟,詔度由太原朝京師。及陛見,始陳二賊畔渙,受命無功,並陳所以入覲意,感概流涕。伏未起,謁者欲宣旨,帝遽曰:「朕當延英待卿!」始,議者謂度無援奧,且久外,為奸憸拫抑,慮帝未能其忠。及進見,辭切氣怡,卓然當天子意。在位聞者皆竦,毅將貴臣至齎咨出涕。舊儀,閣中群臣未退,宰相不奏事,稱賀則謁者荅。帝以度勛德,故待以殊禮。度之行,移克融、廷湊書,開說諄沓,傅以大誼,二人不敢桀,皆願罷兵。帝方憂深州圍,欲必出牛元翼,更使度騰書布旨。或曰:「賊知度失兵柄,必背約顧望。」帝釋然,乃拜度守司徒,領淮南節度使。
會昭義監軍劉承偕慢劉悟,舉軍嘩怒,執承偕,悟拘以聞。帝怒,問度:「何施而可?」度頓首謝:「藩臣不與政。」辭不對。帝彊之,度曰:「臣素知承偕怙寵,悟不能堪,嘗以書訴臣。是時,中人趙弘亮在行營知狀,欲持悟書以奏,陛下亦知之邪?」帝曰:「我不及知。顧悟誠惡之,胡不自聞,何哉?」度曰:「雖悟得聞,恐陛下不必聽。且臣視天顏不咫尺,比尚未能決,千里單言,可悟聖聽哉?」帝亟曰:「前語姑置,直謂今日奈何?」度曰:「必欲收忠義心,使帥臣死節,獨斬承偕,則四方群盜隱然破膽矣。」帝曰:「顧太后養為子,且我何愛?更言其次。」度曰:「投諸荒裔可乎?」帝曰:「可。」悟果出承偕,昭義遂安。
是時,徐州王智興逐崔群,諸軍盤互河北,進退未一。議者交口請相度,乃以本官兼中書侍郎、平章事。權佞側目,謂李逢吉險賊善謀,可以構度,共諷帝自襄陽召逢吉還,拜兵部尚書。度居位再閱月,果為逢吉所間,罷為左僕射。帝暴風眩,中外不聞問者凡三日。度數請到內殿,求立太子,翼日乃見。帝遂立景王為嗣。逢吉既代相,思有以牙孽之,引所厚李仲言、張又新、李續、張權輿等,內結宦官,種支黨,醜沮日聞,乃出度山南西道節度使,奪平章事。
長慶四年,王廷湊屠元翼之家,敬宗嗟惋,嘆宰輔非其人,使凶賊熾肆。學士韋處厚上疏曰:「臣聞汲黯在朝,淮南寢謀;干木處魏,諸侯息兵。王霸之理,以一士止百萬之師,一賢制千里之難。裴度元勛巨德,文武兼備。若位岩廟,委參決,必使戎虜畏威,幽、鎮自臣。管仲曰:『人離而聽之則愚,合而聽之則聖。』治亂之本,非有他術。陛下當饋而嘆,恨無蕭、曹,今一裴度擯棄於外,所以馮唐知漢文帝有頗、牧不能用也。」帝感悟,謂處厚曰:「度累為宰相,而官無平章事,謂何?」處厚具道其由,帝於是復度兼平章事。帝雖孺蒙,然注意度,中人至度所,必丁寧慰安,且示召期。寶曆二年,度請入朝,逢吉黨大懼,權輿作偽謠云:「非衣小兒坦其腹,天上有口被驅逐。」以度平元濟也。都城東西岡六,民間以為干數,而度第平樂里,直第五岡。權輿乃言:「度名應圖讖,第據岡原,不召而來,其意可見。」欲以傾度。天子獨能明其誣,詔復使輔政。
先是,帝將幸東都,大臣切諫,不納,帝恚曰:「朕意決矣!雖從官宮人自挾糗,無擾百姓。」趣有司檢料行宮,中外莫敢言。度從容奏:「國家建別都,本備巡幸。自艱難以來,宮闕、署屯、百司之區,荒圮弗治,假歲月完新,然後可行。倉卒無備,有司且得罪。」帝悅曰:「群臣諫朕不及此。如卿言,誠有未便,安用往邪?」因止行。
汴宋觀察使令狐楚言亳州聖水出,飲者疾輒愈。度判曰:「妖由人興,水不自作。」命在所禁塞。
朱克融執賜衣使者楊文端,詭言慢己,並訴所賜濫惡,又丐假度支帛三十萬匹,不者,軍必有變;且請遣工五千助治東都,須天子東巡。帝怒,患之,欲遣重臣臨慰。度曰:「克融無恚而悖,是將亡。譬猛虎自哮躍山林,憑窟穴則然,勢不得離其處,人亦不為懼。陛下無庸遣重使,第以詔書言:『中人倨驕,須還,我自責譴。春服不謹,方詰有司。所上工宜即遣,已詔在所供擬。』此則賊謀窮矣。陛下若未能然,則荅:『宮室營繕既有序,毋遣工為重勞。朝廷緣召發乃有賜與,朕無所愛,獨與范陽,體不可爾。』」帝曰:「善。」用度次策。克融聽命,歸文端。未幾軍亂,殺克融。
帝縱弛,日晏坐朝。度諫曰:「比陛下月率六七臨朝,天下人知勤政,河朔賊臣皆聳畏。近開延英益稀,恐萬機奏稟,有所壅閼。夫頤養之道,當順適時候,則六氣和平,萬壽可保。道家法:春夏蚤起,取雞鳴時,秋冬晏起,取日出時。蓋在陽,勝之以陰;在陰,勝之以陽。今方居盛夏,謂宜詰旦數坐,廣加延問;漏及巳午,則炎赫可畏,聖躬勞矣。」帝嘉納,為數視朝。
未幾,判度支。帝崩,定策誅劉克明等,迎立江王,是為文宗。加門下侍郎。李全略死,子同捷求襲滄景軍。度奏討平之,即陳「調兵食非宰相事,請罷度支歸有司。」奏可。進階開府儀同三司,賜實封戶三百。度懇讓不得可,乃受實封。
大和四年,數引疾不任機重,願上政事。帝擇上醫護治,中人日勞問相躡,乃詔進司徒、平章軍國重事,須疾已,三日若五日一至中書。度讓免冊禮。度自見功高位極,不能無慮,稍詭跡避禍。於是牛僧孺、李宗閔同輔政,媢度勳業久居上,欲有所逞,乃共訾其跡損短之,因度辭位,即白帝進兼侍中,出為山南東道節度使。白罷元和所置臨漢監,收千馬納之校,以善田四百頃還襄人。頃之,固請老,不許。
八年,徙東都留守,俄加中書令。李訓之禍,宦官肆威以逞,凡訓、注宗婭賔客悉收逮,訊報苛慘。度上疏申理,全活數十姓。武德縣主藏史盜錢亡命,捕不得。河陽節度使溫造獄其令王賞責負,系三年,母死弗許喪。度為帝言之,賞得釋。
時閹豎擅威,天子擁虛器,搢紳道喪,度不復有經濟意,乃治第東都集賢里,沼石林叢,岑繚幽勝。午橋作別墅,具燠館涼台,號綠野堂,激波其下。度野服蕭散,與白居易、劉禹錫為文章、把酒,窮晝夜相歡,不問人間事。而帝知度年雖及,神明不衰,每大臣自洛來,必問度安否。
開成二年,復以本官節度河東。度牢辭老疾,帝命吏部郎中盧弘宣諭意曰:「為朕臥護北門可也。」趣上道,度乃之鎮。易定節度使張璠卒,軍中將立其子元益,度乃遣使曉譬禍福,元益懼,束身歸朝。
三年,以病丐還東都。真拜中書令,臥家未克謝,有詔先給俸料。上巳宴群臣曲江,度不赴,帝賜詩曰:「注想待元老,識君恨不早。我家柱石衰,憂來學丘禱。」別詔曰:「方春慎疾為難,勉醫藥自持。朕集中欲見公詩,故示此,異日可進。」使者及門而度薨,年七十六。帝聞震悼,以詩置靈幾。冊贈太傅,諡文忠,賵禮優縟,命京兆尹鄭復護喪。度臨終,自為銘志。帝怪無遺奏,敕家人索之,得半稿,以儲貳為請,無私言。會昌元年,加贈太師。大中初,詔配享憲宗廟廷。
度退然才中人,而神觀邁爽,操守堅正,善占對。既有功,名震四夷。使外國者,其君長必問度年今幾,狀貌孰似,天子用否。其威譽德業比郭汾陽,而用不用常為天下重輕。事四朝,以全德始終。及歿,天下莫不思其風烈。葬管城,逮今廟食。
五子,識、諗知名。
識字通理,性敏晤,凡經目未始忘。推蔭補京兆參軍,擢累大理少卿。王師討劉稹,為供軍使。稹平,改司農卿,進湖南觀察使。入拜大理卿,襲晉國公半封。為涇原節度使。
時蕃酋尚恐熱上三州七關,列屯分守。宣宗擇名臣,以識帥涇原,畢諴帥邠寧,李福帥夏州,帝親臨遣。
識至,治堡障,整戎器,開屯田。初,將士守邊,或積歲不得還。識與立戍限,滿者代;親七十,近戍。由是人感悅。加檢校刑部尚書,徙鳳翔、忠武、天平、邠寧、靈武等軍。進檢校尚書右僕射。靈武地斥鹵無井,識誓神而鑿之,果得泉。歷六節度,所蒞皆有可述。卒,贈司空,諡曰昭。
諗有文,藉蔭累官考功員外郎。宣宗訪元和宰相子,思度勛望,故待諗有加。為翰林學士,累遷工部侍郎,詔加承旨。適會帝幸其院,諗即稱謝。帝曰:「可歸與妻子相慶。」取御奩果以賜,諗舉衣跽受。帝顧宮人取巾裹賜之。後為太子少師,封河東郡公。黃巢盜國,迫以偽官,不從,遇害。
贊曰:憲宗討蔡,出入四年。元濟外連奸臣,刺宰相,反用事者,沮駭朝謀。惟天子赫然排群議,任度政事,倚以討賊。身督戰,遂平淮西。非度破賊之難,任度之為難也。韓愈頌其功曰:「凡此蔡功,惟斷乃成。」其知言哉!穆宗不君,憸人腐夫乘釁鐫詆,而度遂無顯功。非前智後愚,用不用,勢當然矣。前史稱度晚沉浮為自安計,是不然,大雅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度何訿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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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一百七十四‧列傳第九十九 李逢吉 元稹 牛僧孺 李宗閔 楊嗣復
李逢吉字虛舟,系出隴西。父顏,有痼疾,逢吉自料醫劑,遂通方書。舉明經,又擢進士第。范希朝表為振武掌書記,薦之德宗,拜左拾遺。元和時,遷給事中、皇太子侍讀。改中書舍人,知禮部貢舉。未已事,拜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詔禮部尚書王播署榜。
逢吉性忌前,險譎多端。及得位,務償好惡。裴度討淮西,逢吉慮成功,密圖沮止,趣和議者請罷諸道兵。憲宗知而惡之,出為劍南東川節度使。
穆宗即位,徙山南東道。緣講侍恩,陰結近幸。長慶二年,召入為兵部尚書。時度與元稹知政,度嘗條稹憸佞,逢吉以為其隙易乘,遂並中之,遣人上變,言:和王傅於方結客,欲為稹刺度。帝命尚書左僕射韓皋、給事中鄭覃與逢吉參鞠方,無狀,稹、度坐是皆罷,逢吉代為門下侍郎、平章事。因以恩爵動詭薄者,更相挻以詆傷度,於是李紳、韋處厚等誦言度為逢吉排迮,度初得留。時已失河朔,王智興以徐叛,李 374f.gif 平,進尚書右僕射。
帝暴疾,中外阻遏,逢吉因中人梁守謙、劉弘規、王守澄議,請立景王為皇太子,帝不能言,頷之而已。明日下詔,皇太子遂定。鄭注得幸於王守澄,逢吉遣從子訓賂注,結守澄為奧援,自是肆志無所憚。其黨有張又新、李續、張權輿、劉棲楚、李虞、程昔范、姜洽及訓八人,而傅會者又八人,皆任要劇,故號「八關十六子」。有所求請,先賂關子,後達於逢吉,無不得所欲。未幾封涼國公。
敬宗新立,度求入覲,逢吉不自安,張權輿為作讖言以沮度,而韋處厚亟為帝言之,計卒不行。有武昭者,陳留人,果敢而辯。度之討蔡,遣說吳元濟,元濟臨以兵,辭不橈,厚禮遣還,度署以軍職,從鎮太原,除石州刺史。罷歸不得用,怨望,與太學博士李涉、金吾兵曹參軍茅匯居長安中,以氣俠相許。逢吉與李程同執政,不協。程族人仍叔謂昭曰:「丞相欲用君,顧逢吉持不可。」昭愈憤,酒所,語其友劉審,欲刺逢吉。審竊語權輿,逢吉因匯召見昭,厚相結納,忿隙得解。逢吉素厚待匯,嘗與書曰:「足下當以『自求』字仆,吾當以『利見』字君。」辭頗猥昵。及度將還,復命人發昭事。由是昭、匯皆下獄,命御史中丞王播按之。訓諷匯使誣昭與李程同謀,不然且死。匯不可,曰:「誣人以自免,不為也!」獄成,昭榜死,匯流崖州,涉康州,仍叔貶道州司馬,訓流象州。擢審長壽主簿。而逢吉謀益露。昭死,人皆冤之。
初,逢吉興昭獄以止度入而不果,天子知度忠,卒相之。逢吉於是寖疏,以檢校司空、平章事為山南東道節度使,表李續自副,張又新行軍司馬。頃之,檢校司徒。初,門下史田伾倚逢吉親信,顧財利,進婢,嬖之。伾坐事匿逢吉家,名捕弗獲。及出鎮,表隨軍, 1075.gif 歲不敢集,使人偽過門下省,調房州司馬。為有司所發,即襄州捕之,詭讕不遣。御史劾奏,詔奪一季俸,因是貶續為涪州刺史,又新汀州刺史。久乃徙宣武,以太子太師為東都留守。及訓用事,召拜尚書左僕射,足病不能朝,以司徒致仕,卒,年七十八,贈太尉,諡曰成。無子,以從弟子植嗣。
元稹字微之,河南河內人。六代祖岩,為隋兵部尚書。稹幼孤,母鄭賢而文,親授書傳。九歲工屬文,十五擢明經,判入等,補校書郎。元和元年舉制科,對策第一,拜左拾遺。性明銳,遇事輒舉。
始,王叔文、王伾蒙幸太子宮,而橈國政,稹謂宜選正人輔導,因獻言曰:
伏見陛下降明詔,脩廢學,增胄子,然而事有先於此,臣敢昧死言之。
賈誼有言:「三代之君仁且久者,教之然也。」周成王本中才,近管、蔡則讒入,任周、召則善聞。豈天聦明哉?而克終於道者,教也。始為太子也,太公為師,周公為傅,召公為保,伯禽、唐叔與游,目不閱冗艷,耳不聞優笑,居不近庸邪,玩不備珍異。及為君也,血氣既定,游習既成,雖有放心,不能奪已成之性。則彼道德之言,固吾所習聞,陳之者易諭焉;回佞庸違,固吾所積懼,諂之者易辨焉。人之情莫不耀所能,黨所近,苟得志,必快其所蘊。物性亦然,故魚得水而游,鳥乘風而翔,火得薪而熾。夫成王所蘊,道德也;所近,聖賢也。快其蘊,則興禮樂,朝諸侯,措刑罰,教之至也。
秦則不然,滅先王之學,黜師保之位。胡亥之生也,詩書不得聞,聖賢不得近。彼趙高,刑餘之人,傅之以殘忍戕賊之術,日恣睢,天下之人未盡愚,而亥不能分馬鹿矣;高之威懾天下,而亥自幽深宮矣。若秦亡則有以致之也。
太宗為太子,選知道德者十八人與之游;即位後,雖閒宴飲食,十八人者皆在。上之失無不言,下之情無不達,不四三年而名高盛古,斯游習之致也。貞觀以來,保、傅皆宰相兼領,余官亦時重選,故馬周恨位高不為司議郎,其驗也。
母后臨朝,剪棄王室,中、睿為太子,雖有骨鯁敢言之士,不得在調護保安職,及讒言中傷,惟樂工剖腹為證,豈不哀哉!比來茲弊尤甚,師資保傅,不疾廢眊瞶,即休戎罷帥者處之。又以僻滯華首之儒備侍直、侍讀,越月逾時不得召。夫以匹士之愛其子,猶求明哲慈惠之師,豈天下元良而反不及乎?
臣以為高祖至陛下十一聖,生而神明,長而仁聖,以是為屑屑者,故不之省。設萬世之後,有周成中才,生於深宮,無保助之教,則將不能知喜怒哀樂所自,況稼穡艱難乎!願令皇太子洎諸王齒胄講業,行嚴師問道之禮,輟禽色之娛,資游習之善,豈不美哉!又自以職諫諍,不得數召見,上疏曰:
臣聞治亂之始,各有萌象。容直言,廣視聽,躬勤庶務,委信大臣,使左右近習不得蔽疏遠之人,此治象也。大臣不親,直言不進,抵忌諱者殺,犯左右者刑,與一二近習決事深宮中,群臣莫與,此亂萌也。人君始即位,萌象未見,必有狂直敢言者。上或激而進之,則天下君子望風曰:「彼狂而容於上,其欲來天下士乎?吾之道可以行矣!」其小人則竦利曰:「彼之直,得幸於上,吾將直言以徼利乎!」由是天下賢不肖各以所忠貢於上,上下之志霈然而通。合天下之智,治萬物之心,人人樂得其所,戴其上如赤子之親慈母也,雖欲誘之為亂,可得乎?及夫進計者入,而直言者戮,則天下君子內謀曰:「與其言不用而身為戮,吾寧危行言遜以保其終乎!」其小人則擇利曰:「吾君所惡者拂心逆耳,吾將苟順是非以事之。」由是進見者革而不內,言事者寢而不聞,若此則十步之事不得見,況天下四方之遠乎!故曰:聾瞽之君非無耳目,左右前後者屏蔽之,不使視聽,欲不亂可得哉!
太宗初即位,天下莫有言者,孫伏伽以小事持諫,厚賜以勉之。自是論事者唯懼言不直、諫不極、不能激上之盛意,曾不以忌諱為虞。於是房、杜、王、魏議可否於前,四方言得失於外,不數年大治。豈文皇獨運聦明於上哉?蓋下盡其言,以宣揚發暢之也。夫樂全安,惡戮辱,古今情一也,豈獨貞觀之人輕犯忌諱而好戮辱哉?蓋上激而進之也。喜順從,怒蹇犯,亦古今情一也,豈獨文皇甘逆耳、怒從心哉?蓋以順從之利輕,而危亡之禍大,思為子孫建永安計也。為後嗣者,其可順一朝意,而蔑文皇之天下乎?
陛下即位已一歲,百辟卿士、天下四方之人,曾未有獻一計進一言而受賞者;左右前後拾遺補闕,亦未有奏封執諫而蒙勸者。設諫鼓,置匭函,曾未聞雪冤決事、明察幽之意者。以陛下睿博洪深,勵精求治,豈言而不用哉?蓋下不能有所發明耳!承顧問者獨一二執政,對不及頃而罷,豈暇陳治安、議教化哉?它有司或時召見,僅能奉簿書計錢穀登降耳。以陛下之政,視貞觀何如哉?貞觀時,尚有房、杜、王、魏輔翊之智,日有獻可替否者。今陛下當致治之初,而言事進計者歲無一人,豈非群下因循竊位之罪乎?輒昧死條上十事:一、教太子,正邦本;二、封諸王,固磐石;三、出宮人;四、嫁宗女;五、時召宰相講庶政;六、次對群臣,廣聦明;七、復正衙奏事;八、許方幅糾彈;九、禁非時貢獻;十、省出入游畋。
於時論傪、高弘本、豆盧靖等出為刺史,閱旬追還詔書,稹諫:「詔令數易,不能信天下。」又陳西北邊事。憲宗悅,召問得失。當路者惡之,出為河南尉,以母喪解。服除,拜監察御史。按獄東川,因劾奏節度使嚴礪違詔過賦數百萬,沒入塗山甫等八十餘家田產奴婢。時礪已死,七刺史皆奪俸,礪黨怒。俄分司東都。
時浙西觀察使韓皋杖安吉令孫澥,數日死;武寧王紹護送監軍孟昇喪乘驛,內喪郵中,吏不敢止;內園擅系人逾年,台不及知;河南尹誣殺諸生尹大階;飛龍使誘亡命奴為養子;田季安盜取洛陽衣冠女;汴州沒入死賈錢千萬。凡十餘事,悉論奏。會河南尹房式坐罪,稹舉劾,按故事追攝,移書停務。詔薄式罪,召稹還。次敷水驛,中人仇士良夜至,稹不讓,中人怒,擊稹敗面。宰相以稹年少輕樹威,失憲臣體,貶江陵士曹參軍,而李絳、崔群、白居易皆論其枉。久乃徙通州司馬,改虢州長史。元和末,召拜膳部員外郎。
稹尤長於詩,與居易名相埒,天下傳諷,號「元和體」,往往播樂府。穆宗在東宮,妃嬪近習皆誦之,宮中呼元才子。稹之謫江陵,善監軍崔潭峻。長慶初,潭峻方親幸,以稹歌詞數十百篇奏御,帝大悅。問稹今安在,曰:「為南宮散郎。」即擢祠部郎中,知制誥。變詔書體,務純厚明切,盛傳一時。然其進非公議,為士類訾薄。稹內不平,因誡風俗詔歷詆群有司以逞其憾。
俄遷中書舍人、翰林承旨學士。數召入,禮遇益厚,自謂得言天下事。中人爭與稹交,魏弘簡在樞密,尤相善。裴度出屯鎮州,有所論奏,共沮卻之。度三上疏劾弘簡、稹傾亂國政:「陛下欲平賊,當先清朝廷乃可。」帝迫群議,乃罷弘簡,而出稹為工部侍郎。然眷倚不衰,未幾,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朝野雜然輕笑,稹思立奇節報天子以厭人心。時王廷湊方圍牛元翼於深州,稹所善於方言:「王昭、於友明皆豪士,雅游燕、趙間,能得賊要領,可使反間而出元翼。願以家貲辦行,得兵部虛告二十,以便宜募士。」稹然之。李逢吉知其謀,陰令李賞訹裴度曰:「於方為稹結客,將刺公。」度隱不發。神策軍中尉以聞,詔韓皋、鄭覃及逢吉雜治,無刺度狀,而方計暴聞,遂與度偕罷宰相,出為同州刺史。諫官爭言度不當免,而黜稹輕。帝獨憐稹,但削長春宮使。初,獄未具,京兆劉遵古遣吏羅禁稹第,稹訴之,帝怒,責京兆,免捕賊尉,使使者慰稹。再期,徙浙東觀察使。明州歲貢蚶,役郵子萬人,不勝其疲,稹奏罷之。
大和三年,召為尚書左丞,務振綱紀,出郎官尤無狀者七人。然稹素無檢,望輕,不為公議所右。王播卒,謀復輔政甚力,訖不遂。俄拜武昌節度使。卒,年五十三,贈尚書右僕射。
所論着甚多,行於世。在越時,辟竇鞏。鞏,天下工為詩,與之酬和,故鏡湖、秦望之奇益傳,時號「蘭亭絕唱」。稹始言事峭直,欲以立名,中見斥廢十年,信道不堅,乃喪所守。附宦貴得宰相,居位才三月罷。晚彌沮喪,加廉節不飾雲。
牛僧孺字思黯,隋僕射奇章公弘之裔。幼孤,下杜樊鄉有賜田數頃,依以為生。工屬文,第進士。元和初,以賢良方正對策,與李宗閔、皇甫湜俱第一,條指失政,其言鯁訐,不避宰相。宰相怒,故楊於陵、鄭敬、韋貫之、李益等坐考非其宜,皆謫去。僧孺調伊闕尉,改河南,遷監察御史,進累考工員外郎、集賢殿直學士。
穆宗初,以庫部郎中知制誥。徙御史中丞,按治不法,內外澄肅。宿州刺史李直臣坐賕當死,賂宦侍為助,具獄上。帝曰:「直臣有才,朕欲貸而用之。」僧孺曰:「彼不才者,持祿取容耳。天子製法,所以束縛有才者。祿山、朱泚以才過人,故亂天下。」帝異其言,乃止。賜金紫服,以戶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始,韓弘入朝,其子公武用財賂權貴,杜塞言者。俄而弘、公武卒,孫弱不能事,帝遣使者至其家,悉收貲簿,校計出入。所以餉中朝臣者皆在,至僧孺,獨注其左曰:「某月日,送錢千萬,不納。」帝善之,謂左右曰:「吾不謬知人。」繇是遂以相。尋遷中書侍郎。
敬宗立,進封奇章郡公。是時政出近幸,僧孺數表去位,帝為於鄂州置武昌軍,授武昌節度使、同平章事。鄂城土惡亟圮,歲增築,賦蓑茅於民,吏倚為擾。僧孺陶甓以城,五年畢,鄂人無復歲費。又廢沔州以省冗官。
文宗立,李宗閔當國,屢稱僧孺賢,不宜棄外。復以兵部尚書平章事。幽州亂,楊志誠逐李載義,帝不時召宰相問計,僧孺曰:「是不足為朝廷憂。夫范陽自安、史後,國家無所系休戚,前日劉總挈境歸國,荒財耗力且百萬,終不得范陽尺帛斗粟入天府,俄復失之。今志誠繇向載義也,第付以節使捍奚、契丹,彼且自力,不足以逆順治也。」帝曰:「吾初不計此,公言是也。」因遣使慰撫之。進門下侍郎、弘文館大學士。
是時,吐蕃請和約弛兵,而大酋悉怛謀舉維州入之劍南,於是李德裕上言:「韋皋經略西山,至死恨不能致,今以生羌二千人燒十三橋,擣虜之虛,可以得志。」帝使群臣大議,請如德裕策。僧孺持不可,曰:「吐蕃綿地萬里,失一維州無害其彊。今修好使者尚未至,遽反其言。且中國御戎,守信為上,應敵次之。彼來責曰:『何故失信?』贊普牧馬蔚茹川,若東襲隴阪,以騎綴回中,不三日抵咸陽橋,則京師戒嚴,雖得百維州何益!」帝然之,遂詔返降者。時皆謂僧孺挾素怨,橫議沮解之,帝亦以為不直。
會中人王守澄引纖人竊議朝政,它日延英召見宰相曰:「公等有意於太平乎?何道以致之?」僧孺曰:「臣待罪宰相,不能康濟,然太平亦無象。今四夷不內擾,百姓安生業,私室無彊家,上不壅蔽,下不怨讟,雖未及至盛,亦足為治矣。而更求太平,非臣所及。」退謂它宰相曰:「上責成如是,吾可久處此耶?」固請罷,乃檢校尚書左僕射平章事,為淮南節度副大使。天子既急於治,故李訓等投隙得售其妄,幾至亡國。
開成初,表解劇鎮,以檢校司空為東都留守。僧孺治第洛之歸仁里,多致嘉木美石,與賔客相娛樂。三年,召為尚書左僕射。僧孺入朝,會莊恪太子薨,既見,陳父子君臣人倫大經,以悟帝意,帝泫然流涕。以足疾不任謁,檢校司空、平章事,為山南東道節度使。賜彝樽、龍勺,詔曰:「精金古器以比況君子,卿宜少留。」僧孺固請,乃行。
會昌元年,漢水溢,壞城郭,坐不謹防,下遷太子少保。進少師。明年,以太子太傅留守東都。劉稹誅,而石雄軍吏得從諫與僧孺、李宗閔交結狀。又河南少尹呂述言:「僧孺聞稹誅,恨嘆之。」武宗怒,黜為太子少保,分司東都,累貶循州長史。宣宗立,徙衡、汝二州,還為太子少師。卒,贈太尉,年六十九。諡曰文簡。
諸子蔚、叢最顯。
蔚字大章,少擢兩經,又第進士,繇監察御史為右補闕。大中初,屢條切政,宣宗喜曰:「牛氏果有子,差尉人意。」出金州刺史,遷累吏部郎中。失權幸意,貶國子博士,分司東都。復以吏部召,兼史館修撰。
咸通中,進至戶部侍郎,襲奇章侯。坐累免,未一歲,復官。久之,檢校兵部尚書、山南西道節度使。治梁三年,徐州盜起,神策兩中尉諷諸藩悉財助軍,蔚索府帛三萬以獻,中人嫌其吝,用吳行魯代之。黃巢入京師,遁山南,故吏民喜蔚至,爭迎候。因請老,以尚書右僕射致仕,卒。
子徽。
徽舉進士,累擢吏部員外郎。乾符中選濫,吏多奸,歲調四千員,徽治以剛明,柅杜干請,法度復振。
蔚避地於梁,道病,徽與子扶籃輿,歷閣路,盜擊其首,血流面,持輿不息。盜迫之,徽拜曰:「人皆有父,今親老而疾,幸無駭驚。」盜感之,乃止。及前谷,又逢盜,輒相語曰:「此孝子也!」共舉輿舍之家,進帛裹創,以饘飲奉蔚,留信宿去。抵梁,徽趨蜀謁行在,丐歸侍親疾。會拜諫議大夫,固辭,見宰相杜讓能曰:「上遷幸當從,親有疾當侍,而徽兄在朝廷,身乞還營醫藥。」時兄循已位給事中,許之。父喪,客梁、漢。終喪,以中書舍人召,辭疾,改給事中,留陳倉。
張濬伐太原,引為判官,敕在所敦遣。徽太息曰:「王室方復,廥藏殫耗,當協和諸侯以為藩屏,而又濟以兵,諸侯離心,必有後憂。」不肯起。濬果敗。復召為給事中。
楊復恭叛山南,李茂貞請假招討節伐之,未報,而與王行瑜輒出兵。昭宗怒,持奏不下。茂貞亟請,帝召群臣議,無敢言。徽曰「王室多難,茂貞誠有功。今復恭阻兵而討之,罪在不俟命爾。臣聞兩鎮兵多殺傷,不早有所制,則梁、益之人盡矣。請假以節,明約束,則軍有所畏。」帝曰:「然。」乃以招討使授茂貞,果有功,然益偃蹇,帝使宰相杜讓能將兵誅討,徽諫曰:「岐,國西門。茂貞憑其眾而暴,若令萬分一不利,屈威重奈何?願徐制之。」不聽。師出,帝復召徽曰:「今伐茂貞,彼眾烏合,取必萬全,卿計何日有捷?」對曰:「臣職諫爭,所言者軍國大體,如索賊平之期,願陛下考蓍龜,責將帥,非臣職也。」既而師果敗,遂殺大臣,王室益弱。
俄繇中書舍人為刑部侍郎,襲奇章男。崔胤忌徽之正,換左散常侍,徙太子賔客,以刑部尚書致仕,歸樊川。卒,贈吏部尚書。
叢字表齡,第進士,繇藩帥幕府任補闕,數言事。會宰相請廣諫員,宣宗曰:「諫臣惟能舉職為可,奚用眾耶?今張符、趙璘、牛叢使朕聞所未聞,三人足矣。」以司勛員外郎為睦州刺史,帝勞曰「卿非得怨宰相乎?」對曰:「陛下比詔不由刺史縣令不任近臣,宰相以是擢臣,非嫌也。」即賜金紫,謝曰:「臣今衣刺史所假緋,即賜紫,為越等。」乃賜銀緋。
咸通末,拜劍南西川節度使。時蠻犯邊,抵大渡,進略黎、雅,叩邛崍關,謾書求入朝,且曰假道。叢囚其使四十人,釋二人還之,蠻懼,即引去。
僖宗幸蜀,授太常卿。以病求為巴州刺史,不許。還京,為吏部尚書。嗣襄王亂,叢客死太原。
李宗閔字損之,鄭王元懿四世孫。擢進士,調華州參軍事。舉賢良方正,與牛僧孺詆切時政,觸宰相,李吉甫惡之,補洛陽尉。久流落不偶,去從藩府辟署。入授監察御史、禮部員外郎。裴度伐蔡,引為彰義觀察判官。蔡平,遷駕部郎中,知制誥。穆宗即位,進中書舍人。時 4396.gif 為華州刺史,父子同拜,世以為寵。
長慶初,錢徽典貢舉,宗閔托所親於徽,而李德裕、李紳、元稹在翰林,有寵於帝,共白徽納干丐,取士不以實,宗閔坐貶劍州刺史。由是嫌忌顯結,樹黨相磨軋,凡四十年,搢紳之禍不能解。
俄復為中書舍人,典貢舉,所取多知名士,若唐沖、薛庠、袁都等,世謂之「玉筍」。寶曆初,累進兵部侍郎,父喪解。大和中,以吏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時德裕自浙西召,欲以相,而宗閔中助多,先得進,即引僧孺同秉政,相唱和,去異己者,德裕所善皆逐之。遷中書侍郎。
久之,德裕為相,與宗閔共當國。德裕入謝,文宗曰:「而知朝廷有朋黨乎?」德裕曰:「今中朝半為黨人,雖後來者,趍利而靡,往往陷之。陛下能用中立無私者,黨與破矣。」帝曰:「眾以楊虞卿、張元夫、蕭澣為黨魁。」德裕因請皆出為刺史,帝然之。即以虞卿為常州,元夫為汝州,蕭澣為鄭州。宗閔曰:「虞卿位給事中,州不容在元夫下。德裕居外久,其知黨人不如臣之詳。虞卿日見賔客於第,世號行中書,故臣未嘗與美官。」德裕質之曰:「給事中非美官云何?」宗閔大沮,不得對。俄以同平章事為山南西道節度使。
李訓、鄭注始用事,疾德裕,共訾短之。乃罷德裕,復召宗閔知政事,進封襄武縣侯,恣肆附托。會虞卿以京兆尹得罪,極言營解,帝怒叱曰:「爾嘗以鄭覃為妖氣,今自為妖耶?」即出為明州刺史,貶處州長史。訓、注乃劾宗閔異時陰結駙馬都尉沈 25ac3.gif 逐柳州,元素等悉流嶺南,親信並斥。
時訓、注欲以權市天下,凡不附己者,皆指以二人黨,逐去之。人人駭栗,連月雺晦。帝乃詔宗閔、德裕姻家門生故吏,自今一切不問,所以慰安中外。嘗嘆曰:「去河北賊易,去此朋黨難!」
開成初,幽州刺史元忠、河陽李載義累表論洗,乃徙為衢州司馬。楊嗣復輔政,與宗閔善,欲復用,而畏鄭覃,乃托宦人諷帝。帝因紫宸對覃曰:「朕念宗閔久斥,應授一官。」覃曰:「陛下徙令少近則可,若再用,臣請前免。」陳夷行曰:「宗閔之罪,不即死為幸。寶曆時,李續、張又新等號『八關十六子』,朋比險妄,朝廷幾危。」李玨曰:「此李逢吉罪,今續喪闋,不可不任以官。」夷行曰「不然,舜逐四凶天下治,朝廷何惜數憸人,使亂紀綱?」嗣復曰:「事當適宜,不可以憎愛奪。」帝曰:「州刺史可乎?」覃請授洪州別駕。夷行曰:「宗閔始庇鄭注,階其禍,幾覆國。」嗣復曰:「陛下向欲官鄭注,而宗閔不奉詔,尚當記之。」覃曰:「嗣復黨宗閔者,彼其惡似李林甫。」嗣復曰:「覃言過矣,林甫妒賢忌功,夷滅十餘族,宗閔固無之。始,宗閔與德裕俱得罪,德裕再徙鎮,而宗閔故在貶地。夫懲勸宜一,不可謂黨。」因折覃曰:「比殷侑為韓益求官,臣以其昔坐贓,不許。覃托臣勿論,是豈不為黨乎?」遂擢宗閔杭州刺史。遷太子賔客,分司東都。
既而覃、夷行去位,嗣復謀引宗閔復輔政,未及而文宗崩。會昌中,劉稹以澤潞叛,德裕建言宗閔素厚從諫,今上黨近東都,乃拜宗閔湖州刺史。稹敗,得交通狀,貶漳州長史,流封州。宣宗即位,徙郴州司馬,卒。
宗閔性機警,始有當世令名,既寖貴,喜權勢。初為裴度引拔,後度薦德裕可為相,宗閔遂與為怨。韓愈為作南山、猛虎行視之。而宗閔崇私黨,熏熾中外,卒以是敗。
子琨、瓚,皆擢進士。令狐綯作相,而瓚以知制誥歷翰林學士。綯罷,亦為桂管觀察使。不善御軍,為士卒所逐,貶死。
宗閔弟宗冉,其子湯,累官京兆尹,黃巢陷長安,殺之。
楊嗣復字繼之。父於陵,始見識於浙西觀察使韓滉,妻以其女,歸謂妻曰:「吾閱人多矣,後貴且壽無若生者,有子必位宰相。」既而生嗣復,滉撫其頂曰:「名與位皆逾其父,楊氏之慶也。」因字曰慶門。八歲知屬文,後擢進士、博學宏辭,與裴度、柳公綽皆為武元衡所知,表署劍南幕府。進右拾遺,直史館。尤善禮家學,改太常博士,再遷禮部員外郎。時於陵為戶部侍郎,嗣復避同省,換它官,有詔:「同司,親大功以上,非聯判句檢官長,皆勿避。官同職異,雖父子兄弟無嫌。」遷累中書舍人。
嗣復與牛僧孺、李宗閔雅相善,二人輔政,引之,然不欲越父當國,故權知禮部侍郎。凡二期,得士六十八人,多顯宦。文宗嗣位,進戶部侍郎。於陵老,求侍不許。喪除,擢尚書左丞。大和中,宗閔罷,嗣復出為劍南東川節度使。宗閔復相,徙西川。
開成初,以戶部侍郎召,領諸道鹽鐵轉運使。俄與李玨並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弘農縣伯,仍領鹽鐵。後紫宸奏事,嗣復為帝言「陸洿屏居民間,而上書論兵,可勸以官。」玨和曰:「士多趍競,能獎洿,貪夫廉矣。比竇洵直以論事見賞,天下釋然,況官洿耶!」帝曰:「朕賞洵直,褒其心爾。」鄭覃不平曰:「彼苞藏固未易知。」嗣復曰:「洵直無邪,臣知之。」覃曰:「陛下當察朋黨。」嗣復曰:「覃疑臣黨,臣應免。」即再拜祈罷。玨見言切,繆曰:「朋黨固少弭。」覃曰:「附離復生。」帝曰:「向所謂黨與不已盡乎?」覃曰:「楊漢公、張又新、李續故在。」玨乃陳邊事,欲絕其語。覃曰:「論邊事安危,臣不如玨;嫉朋比,玨不如臣。」嗣復曰「臣聞左右佩劍,彼此相笑,未知覃果謂誰為朋黨邪?」因當香桉頓首曰:「臣位宰相,不能進賢退不肖,以朋黨獲譏,非所以重朝廷。」固乞罷,帝方委以政,故尉安之。
它日,帝問:「符讖可信乎?何從而生?」嗣復曰:「漢光武以讖決事,隋文帝亦喜之,故其書蔓天下。班彪王命論有所引述,特以止賊亂,非重之也。」玨曰:「治亂宜直推人事耳。」帝曰:「然。」又問:「天后時有起布衣為宰相者,果可用乎?」嗣復曰:「天后重用刑,輕用官,自為之計耳。必責能否,要待歷試乃可。」
是時延英訪對,史官不及知。嗣復建言:「故事,正衙,起居注在前;便坐,無所紀錄。姚璹、趙璟皆請置時政記,不能行。臣請延英對宰相語關道德刑政者,委中書門下直日紀錄,月付史官。」它宰相議不同,止。久之,帝又問:「延英政事,孰當記之?」玨監修國史,對曰:「臣之職也。」陳夷行曰:「宰相所錄,恐掩蔽聖德,自盜美名。臣向言不欲威權在下者,此也。」玨曰:「夷行疑宰相賣威權,貨刑賞。不然,何自居位而此言邪?臣得罷為幸。」覃曰:「陛下開成初政甚善,三年後,日不逮前。」嗣復曰:「開成初,覃、夷行當國,三年後,臣與李玨同進。臣不能悉心奉職,使政事日不逮前,臣之罪也。縱陛下不忍加誅,當自殄滅。」即叩頭請從此辭,不敢更至中書,乃趍出。帝使使者召還,曰:「覃言失,何及此邪?」覃起謝曰:「臣愚不知忌諱,近事雖善,猶未盡公。臣非專斥嗣復,而遽求去,乃不使臣言耳。」嗣復曰:「陛下月費俸稟數十萬,時新異賜必先及,將責臣輔聖功,求至治也。使不及初,豈臣當死,累陛下之德,奈何?惟陛下別求賢以自輔。」帝曰:「覃偶及之,奚執咎?」嗣復闔門不肯起,帝乃免覃、夷行相,而嗣復專天下事。
進門下侍郎。建言:「使府官屬多,宜省。」帝曰:「無反滯才乎?」對曰:「才者自異,汰去秕滓者,菁華乃出。」帝曰:「昔蕭復秉政,難言者必言,卿其志之!」
未幾,帝崩,中尉仇士良廢遺詔,立武宗。帝之立,非宰相意,故內薄執政臣,不加禮,自用李德裕,而罷嗣復為吏部尚書,出為湖南觀察使。會誅薛季棱、劉弘逸,中人多言嘗附嗣復、玨,不利於陛下。帝剛急,即詔中使分道誅嗣復等,德裕與崔鄲、崔珙等詣延英言:「故事,大臣非惡狀明白,未有誅死者。昔太宗、玄宗、德宗三帝,皆嘗用重刑,後無不悔,願徐思其宜,使天下知盛德有所容,不欲人以為冤。」帝曰:「朕纘嗣之際,宰相何嘗比數!且玨等各有附會,若玨、季棱屬陳王,猶是先帝意。如嗣復、弘逸屬安王,乃內為楊妃謀。且其所詒書曰:『姑何不天后?』」德裕曰:「飛語難辨。」帝曰:「妃昔有疾,先帝許其弟入侍,得通其謀。禁中證左尤具,我不欲暴於外。使安王立,肯容我耶?」言畢戚然,乃曰:「為卿赦之!」因追使者還,貶嗣復潮州刺史。
宣宗立,起為江州刺史。以吏部尚書召,道岳州卒,年六十六,贈尚書左僕射,諡曰孝穆。
嗣復領貢舉時,於陵自洛入朝,乃率門生出迎,置酒第中,於陵坐堂上,嗣復與諸生坐兩序。始於陵在考功,擢浙東觀察使李師稷及第,時亦在焉。人謂楊氏上下門生,世以為美。
嗣復五子,其顯者:授、損。
授字得符,於昆弟最賢。由進士第遷累戶部侍郎,以母病求為秘書監。後以刑部尚書從昭宗幸華,徙太子少保,卒,贈尚書左僕射。
子煚,字公隱,累擢左拾遺。昭宗初立,數游宴,上疏極諫。歷戶部員外郎。崔胤招朱全忠入京師,煚挈族客湖南。終諫議大夫。
損字子默,繇蔭補藍田尉,至殿中侍御史。家新昌里,與路岩第接。岩方為相,欲易其廄以廣第。損族仕者十餘人,議曰:「家世盛衰,系權者喜怒,不可拒。」損曰:「今尺寸土皆先人舊貲,非吾等所有,安可奉權臣邪?窮達,命也!」卒不與。岩不悅,使損按獄黔中,逾年還。三遷絳州刺史。岩罷去,召為給事中,遷京兆尹。與宰相盧攜雅不協,復除給事中。陝虢軍亂,逐觀察使崔蕘,命損代之,至則盡誅有罪者。拜平盧節度使,徙天平,未赴復留,卒官下。
贊曰:夫口道先王語,行如市人,其名曰「盜儒」。僧孺、宗閔以方正敢言進,既當國,反奮私昵黨,排撆所憎,是時權震天下,人指曰「牛李」,非盜謂何?逢吉險邪,稹浮躁,嗣復辯給,固無足言。幸主孱昏,不厎於戮,治世之罪人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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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一百七十五‧列傳第一百 竇群 劉棲楚 張又新 楊虞卿 張宿 熊望 柏耆
竇群字丹列,京兆金城人。父叔向,以詩自名,代宗時,位左拾遺。群兄弟皆擢進士第,獨群以處士客隱毗陵。母卒,齧一指置棺中,廬墓次終喪。從盧庇傳啖助春秋學,著書數十篇。蘇州刺史韋夏卿薦之朝,並表其書,報聞,不召。後夏卿入為京兆尹,復言之,德宗擢為左拾遺。時張薦持節使吐蕃,乃遷群侍御史,為薦判官。入見帝曰:「陛下即位二十年,始自草茅擢臣為拾遺,何其難也?以二十年難進之臣為和蕃判官,一何易?」帝壯其言,不遣。
王叔文黨盛,雅不喜群,群亦悻悻不肯附。欲逐之,韋執誼不可,乃止。群往見叔文曰:「事有不可知者。」叔文曰:「奈何?」曰:「去年李實伐恩恃權,震赫中外,君此時逡巡路傍,江南一吏耳。今君又處實之勢,豈不思路傍復有如君者乎?」叔文悚然,亦卒不用。
憲宗立,轉膳部員外郎,兼侍御史知雜事。出為唐州刺史。節度使於頔聞其名,與語,奇之,表以自副。武元衡、李吉甫皆所厚善,故召拜吏部郎中。元衡輔政,薦群代為中丞。群引呂溫、羊士諤為御史,吉甫以二人躁險,持不下。群忮很,反怨吉甫。吉甫節度淮南,群謂失恩,因擠之。陳登者,善術,夜過吉甫家,群即捕登掠考,上言吉甫陰事。憲宗面覆登,得其情,大怒,將誅群,吉甫為救解,乃免,出為湖南觀察使。改黔中。會水壞城郛,調谿洞群蠻築作,因是群蠻亂,貶開州刺史。稍遷容管經略使。召還,卒於行,年五十五,贈左散騎常侍。
群很自用,果於復怨。始召,將大任之,眾皆懼,及聞其死,乃安。
兄常、牟,弟庠、鞏,皆為郎,工詞章,為聯珠集行於時,義取昆弟若五星然。
常字中行,大曆中及進士第,不肯調,客廣陵,多所論著,隱居二十年。鎮州王武俊聞其才,奏辟不應。杜佑鎮淮南,署為參謀。歷朗夔江撫四州刺史、國子祭酒,致仕。卒,贈越州都督。
牟字貽周,累佐節度府。晚從昭義盧從史,從史寖驕,牟度又可諫,即移疾歸東都。從史敗,不以覺微避去自賢。位國子司業。
庠字胄卿,終婺州刺史。
鞏字友封,雅裕,有名於時。平居與人言若不出口,世號「囁嚅翁」。元稹節度武昌,奏鞏自副,卒。
劉棲楚,其出寒鄙。為鎮州小史,王承宗奇之,薦於李逢吉,繇鄧州司倉參軍擢右拾遺。逢吉之罷裴度、逐李紳,皆嗾而為奸者。敬宗立,視朝常晏,數游畋失德。棲楚諫曰:「惟前世王者初嗣位,皆親庶政,坐以待旦。陛下新即位,安臥寢內,日晏乃作。大行殯宮密邇,鼓吹之聲日聞諸朝。且憲宗及先帝皆長君,朝夕恪勤,四方猶有叛者。陛下以少主,踐祚未幾,惡德流布,恐福祚之不長也。臣以諫為官,使陛下負天下譏,請碎首以謝。」遂額叩龍墀,血被面。李逢吉傳詔:「毋叩頭,待詔旨。」棲楚捧首立,帝動容,揚袂使去。棲楚曰:「不聽臣言,臣請死於此。」有詔尉喻,乃出。遷起居郎,辭疾歸洛。後諫官對延英,帝問:「向廷爭者在邪?」以諫議大夫召。未幾,宣授刑部侍郎。故事,侍郎無宣授者,逢吉喜助己,故不次任之。
數月,改京兆尹,峻誅罰,不避權豪。先是,諸惡少竄名北軍,凌藉衣冠,有罪則逃軍中,無敢捕。棲楚一切窮治,不閱旬,宿奸老蠹為斂跡。一日,軍士乘醉有所凌突,諸少年從旁噪曰:「痴男子,不記頭上尹邪?」
然其性詭激,敢為怪行,乘險抵巇,若無顧藉,內實恃懽怙寵以干進。詣宰相,厲色慢辭,韋處厚惡之,出為桂管觀察使。卒,贈左散騎常侍。
張又新字孔昭,工部侍郎薦之子。元和中,及進士高第,歷左右補闕。性傾邪。李逢吉用事,惡李紳,冀得其罪,求中朝凶果敢言者厚之,以危中紳。又新與拾遺李續、劉棲楚等為逢吉搏吠所憎,故有「八關十六子」之目。
敬宗立,紳貶端州司馬,朝臣過宰相賀,閽者曰:「止,宰相方與補闕語,姑伺之。」及又新出,流汗揖百官曰:「端溪之事,竊不敢讓。」人皆辟易畏之。尋轉祠部員外郎。嘗買婢遷約,為牙儈搜索陵突,御史劾舉,逢吉庇之,事不窮治。及逢吉罷,領山南東道節度,表又新為行軍司馬。坐田伾事,貶汀州刺史。李訓有寵,又新復見用,遷刑部郎中,為申州刺史。訓死,復坐貶。終左司郎中。
又新善文辭,再以諂附敗,喪其家聲雲。
楊虞卿字師皋,虢州弘農人。父寧,有高操,談辯可喜。擢明經,調臨渙主簿,棄官還夏,與陽城為莫逆交。德宗以諫議大夫召城,城未拜,詔寧即諭,與俱來。陝虢觀察使李齊運表置幕府。齊運入為京兆尹,表奉先主簿,拜監察御史,坐累免。順宗初,召為殿中侍御史,終國子祭酒。
虞卿第進士、博學宏辭,為校書郎。抵淮南,委婚幣焉,會陳商葬其先,貧不振,虞卿未嘗與游,悉所齎助之。擢累監察御史。
穆宗初立,逸游荒恣,虞卿上疏曰:「烏鳶遭害仁鳥逝,誹謗不誅良臣進。臣敢冒誅獻瞽言。臣聞堯、舜以天下為憂,不以位為樂。況今北虜方梗,西戎弗靖,兩河有瘡痏之虞,五嶺罹氛厲之役。人之疾苦積下,朝之制度莫脩。邊亡見儲,國用寖屈,固未可以高枕而息也。陛下初臨萬幾,宜有憂天下心。當日見輔臣公卿百執事,垂意以問,使四方內外灼有所聞。而聽政六十日,八對延英,獨三數大臣承聖問而已,它內朝臣偕入齊出,無所諮詢。諫臣盈廷,忠言不聞,臣實羞之。蓋主恩疏而正路塞也。公卿大臣宜朝夕燕見,則君臣情接而治道得矣。今宰臣四五人,或頃刻侍坐,鞠躬隕越,隨旨上下,無能往來,此繇君太尊、臣太卑故也。公卿列位,雖陟降清地,曾未奉優眷、承下問。雖陛下神聖如五帝,猶宜周爰顧逮,惠以氣色,使支體相成,君臣昭明。陛下求治於宰相,宰相求治於臣等,進忠若趨利,論政若訴冤,此而不治,無有也。自古天子居危思安之心同,而居安慮危之心則異,故不得皆為聖明也。」時又有衡山布衣趙知微,亦上書指言帝倡優在側,馳騁無度,內作色荒,外作禽荒。辭頗危切,帝詔宰相尉謝。宰相因是賀天子納諫,然不能用也。
俄詔行勞西北邊。還,遷侍御史,改禮部員外郎,史館脩撰。進吏部。會曹史李賨等鬻偽告,調官六十五員,贓千六百萬以上,虞卿發其奸,賨等系御史府。而虞卿親吏嘗受二百萬,亡命,私奴受三十萬,虞卿縛奴送獄。三司嚴休復、高釴、韋景休雜推,賨等皆誅死。虞卿坐不檢下免官。
李宗閔、牛僧孺輔政,引為右司郎中、弘文館學士。再遷給事中。虞卿佞柔,善諧麗權幸,倚為奸利。歲舉選者,皆走門下,署第注員,無不得所欲,升沈在牙頰間。當時有蘇景胤、張元夫,而虞卿兄弟汝士、漢公為人所奔向,故語曰:「欲趨舉場,問蘇、張;蘇、張猶可,三楊殺我。」宗閔待之尤厚,就黨中為最能唱和者,以口語軒輊事機,故時號黨魁。
德裕之相,出為常州刺史。宗閔復入,以工部侍郎召,遷京兆尹。大和九年,京師訛言鄭注為帝治丹,剔小兒肝心用之。民相驚,扃護兒曹。帝不悅,注亦內不安,而雅與虞卿有怨,即約李訓奏言「語出虞卿家,因京兆騶伍布都下。」御史大夫李固言素嫉虞卿周比,因傅左端倪。帝大怒,下虞卿詔獄。於是諸子弟自囚闕下稱冤,虞卿得釋,貶虔州司戶參軍,死。
子知退、知權、壇、堪,漢公,皆擢進士第,漢公最顯。
漢公字用乂。始辟興元李絳幕府,絳死,不與其禍。遷累戶部郎中、史館脩撰,轉司封郎中。坐虞卿,下除舒州刺史,徙湖、亳、蘇三州。擢桂管、浙東觀察使。繇戶部侍郎拜荊南節度使,召為工部尚書。或劾漢公治荊南有貪贓,降秘書監。稍遷國子祭酒。
宣宗擢為同州刺史。於是,給事中鄭裔綽、鄭公輿共奏漢公冒猥無廉概,不可處近輔,三還制書。帝它日凡門下論執駁正未嘗卻。漢公素結左右,有奧助。至是,帝惑不從,制卒行。會寒食宴近臣,帝自擊球為樂,巡勞從臣,見裔綽等曰:「省中議無不從,唯漢公事為有黨。」裔綽獨對:「同州,太宗興王地,陛下為人子孫,當精擇守長付之,漢公既以墨敗,陛下容可舉劇部私貪人?」帝恚見顏間。翌日,斥裔綽為商州刺史。漢公自同州更宣武、天平兩節度使,卒。
子籌、范,仕亦顯。
汝士字慕巢。中進士第,又擢宏辭。牛、李待之善,引為中書舍人。開成初,繇兵部侍郎為東川節度使。時嗣復鎮西川,乃族昆弟,對擁旄節,世榮其門。終刑部尚書。
子知溫、知至,悉以進士第入官。知溫終荊南節度使。知至為宰相劉瞻所善,以比部郎中知制誥。瞻得罪,亦貶瓊州司馬,擢累戶部侍郎。
楊氏自汝士後,貴赫為冠族。所居靜恭里,兄弟並列門戟。咸通後,在台省方鎮率十餘人。
張宿者,本寒人,自名諸生。憲宗為廣陵王時,因張茂宗薦尉,得出入邸中,誕譎敢言。及監撫,自布衣授左拾遺,交通權幸,四方賂遺滿門。數召對,不能慎密,坐漏禁中語,貶郴丞十餘年。
累遷比部員外郎。宰相李逢吉數言其狡譎不可信,白為濠州刺史,宿上疏自言,留不遣。帝欲以為諫議大夫,逢吉曰:「諫議職要重,當待賢者。宿細人,不可使污是官。陛下必用之,請先去臣乃可。」帝不悅。後逢吉罷,詔權知諫議大夫,宰相崔群、王涯同議曰「諫議大夫,前世或自山林、擢行伍任之者,然皆道義卓異於時。今宿望輕,若待以不次,未足以寵,適以累之也。」請授它官,不聽,使中人宣授焉。宿怨執政不與己,乃日肆讒惎,與皇甫鎛相附離,多中傷正人君子。元和末,持節至淄青,李師道願割地遣子入侍。既而悔,復遣宿往,暴卒於道,贈秘書監。
熊望者,字原師,擢進士第。性險躁,以辯說游公卿間。劉棲楚為京兆尹,樹權勢,望日出入門下,為刺取事機,陰佐計劃。敬宗喜為歌詩,議置東頭學士,以備燕狎。棲楚薦望,未及用,帝崩。文宗立,韋處厚秉政,詔望因緣險薄,營密職,圖褻幸,讙沸眾議,貶漳州司戶參軍。
柏耆者,有縱橫學。父良器,為時威名將。耆志健而望高,急於立名。是時,王承宗以常山叛,朝廷厭兵,耆杖策詣淮西行營謁裴度,且言願得天子一節馳入鎮,可掉舌下之。度為言,乃以左拾遺往。既至,以大誼動承宗,至泣下。乃請獻二州,以二子入質。真擢耆左拾遺,由是聲震一時。遷起居舍人。
王承元徙義成軍,遣諫議大夫鄭覃往慰成德軍,賚緡錢百萬。賚未至,舉軍嘩議,穆宗遣耆諭天子意,眾乃信悅。轉兵部郎中、諫議大夫。
大和初,李同捷反,詔兩河諸鎮出兵,久無功。乃授耆德州行營諸軍計會使,與判官沈亞之諭旨。會橫海節度使李祐平德州,同捷窮,請降,祐使大將萬洪代守滄州,同捷未出也,耆以三百騎馳入滄,以事誅洪,與同捷朝京師。既行,諜言王廷湊欲以奇兵劫同捷,耆遂斬其首以獻。諸將嫉耆功,比奏攢詆,文宗不獲已,貶耆循州司戶參軍、亞之南康尉。宦人馬國亮譖耆受同捷先所得王稷女及奴婢珍貲。初,祐聞耆殺洪,大驚,疾遂劇。帝曰:「祐若死,是耆殺之。」至是,積前怒,詔長流愛州,賜死。
贊曰:詩人斥譖人最甚,投之豺虎、有北,不置也。如群、棲楚輩則然,肆訐以示公,構黨以植私,其言纚纚若可聽,卒而入於敗亂也。孔子所謂「順非而澤」者歟,「利口覆邦家」者歟!耆掩眾取功,自速其死,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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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一百七十六‧韓愈列傳第一百0一 韓愈字退之,鄧州南陽人。七世祖茂,有功於後魏,封安定王。父仲卿,為武昌令,有美政,既去,縣人刻石頌德。終秘書郎。
愈生三歲而孤,隨伯兄會貶官嶺表。會卒,嫂鄭鞠之。愈自知讀書,日記數千百言,比長,盡能通六經、百家學。擢進士第。會董晉為宣武節度使,表署觀察推官。晉卒,愈從喪出,不四日,汴軍亂,乃去依武寧節度使張建封,建封辟府推官。操行堅正,鯁言無所忌。調四門博士,遷監察御史。上疏極論宮市,德宗怒,貶陽山令。有愛在民,民生子多以其姓字之。改江陵法曹參軍。元和初,權知國子博士,分司東都,三歲為真。改都官員外郎,即拜河南令。遷職方員外郎。
華陰令柳澗有罪,前刺史劾奏之,未報而刺史罷。澗諷百姓遮索軍頓役直,後刺史惡之,按其獄,貶澗房州司馬。愈過華,以為刺史陰相黨,上疏治之。既御史覆問,得澗贓,再貶封溪尉。愈坐是復為博士。既才高數黜,官又下遷,乃作進學解以自諭曰:
國子先生晨入太學,召諸生立館下,誨之曰:「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方今聖賢相逢,治具畢張,拔去凶邪,登崇畯良。占小善者率以錄,名一藝者無不庸。杷羅剔抉,刮垢磨光。蓋有幸而獲選,孰雲多而不揚?諸生業患不能精,無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無患有司之不公。」
言未既,有笑於列者曰:「先生欺予哉!弟子事先生,於茲有年矣。先生口不絕吟於六藝之文,手不停披於百家之編。記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鈎其玄。貪多務得,細大不捐。燒膏油以繼晷,常矻矻以窮年。先生之業,可謂勤矣。抵排異端,攘斥佛老。補苴罅漏,張皇幽眇。尋墜緒之芒芒,獨旁搜而遠紹。停百川而東之,回狂瀾於既倒。先生之於儒,可謂有勞矣。沈浸醲郁,含英咀華。作為文章,其書滿家。上規姚姒,渾渾亡涯。周誥商盤,佶屈聱牙。春秋謹嚴,左氏浮誇。易奇而法,詩正而葩。下迨莊騷,太史所錄,子云相如,同工異曲。先生之於文,可謂閎其中而肆其外矣。少始知學,勇於敢為。長通於方,左右其宜。先生之於為人,可謂成矣。然而公不見信於人,私不見助於友。跋前躓後,動輒得咎。暫為御史,遂竄南夷。三年博士,冗不見治。命與仇謀,其敗幾時。冬煖而兒號寒,年豐而妻啼飢。頭童齒豁,竟死何裨?不知慮此,而反教人為!」
先生曰:「吁!子來前。夫大木為杗,細木為桷,欂櫨侏儒,椳闑扂楔,各得其宜,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馬勃,敗鼓之皮,俱收並蓄,待用無遺者,醫師之良也。登明選公,雜進巧拙,紆餘為妍,卓犖為傑,校短量長,唯器是適者,宰相之方也。昔者孟軻好辯,孔道以明;轍環天下,卒老於行。荀卿宗王,大倫以興;逃讒於楚,廢死蘭陵。是二儒者,吐詞為經,舉足為法,絕類離倫,優入聖域,其遇於世何如也?今先生學雖勤而不繇其統,言雖多而不要其中;文雖奇而不濟於用,行雖脩而不顯於眾。猶且月費俸錢,歲靡稟粟,子不知耕,婦不知織;乘馬從徒,安坐而食;踵常塗之促促,窺陳編以盜竊。然而聖主不加誅,宰臣不見斥。茲非其幸歟?動而得謗,名亦隨之。投閒置散,乃分之宜。若夫商財賄之有無,計班資之崇庳,忘量己之所稱,指前人之瑕疵,是所謂詰匠氏之不以杙為楹,而訾醫師以昌陽引年,欲進其豨苓也。」
執政覽之,奇其才,改比部郎中、史館脩撰。轉考功,知制誥,進中書舍人。
初,憲宗將平蔡,命御史中丞裴度使諸軍按視。及還,且言賊可滅,與宰相議不合。愈亦奏言:
淮西連年脩器械防守,金帛糧畜耗於給賞,執兵之卒四向侵掠,農夫織婦餉於其後,得不償費。比聞畜馬皆上槽櫪,此譬有十夫之力,自朝抵夕,跳躍叫呼,勢不支久,必自委頓。當其已衰,三尺童子可制其命。況以三州殘弊困劇之餘而當天下全力,其敗可立而待也。然未可知者,在陛下斷與不斷耳。夫兵不多不足以取勝,必勝之師不在速戰,兵多而戰不速則所費必廣。疆埸之上,日相攻劫,近賊州縣,賦役百端,小遇水旱,百姓愁苦。方此時,人人異議以惑陛下,陛下持之不堅,半塗而罷,傷威損費,為弊必深。所要先決於心,詳度本末,事至不惑,乃可圖功。
又言:「諸道兵羇旅單弱不足用,而界賊州縣,百姓習戰鬬,知賊深淺,若募以內軍,教不三月,一切可用。」又欲「四道置兵,道率三萬,畜力伺利,一日俱縱,則蔡首尾不救,可以責功」。執政不喜。會有人詆愈在江陵時為裴均所厚,均子鍔素無狀,愈為文章,字命鍔,謗語囂暴,由是改太子右庶子。及度以宰相節度彰義軍,宣慰淮西,奏愈行軍司馬。愈請乘遽先入汴,說韓弘使協力。元濟平,遷刑部侍郎。
憲宗遣使者往鳳翔迎佛骨入禁中,三日,乃送佛祠。王公士人奔走膜唄,至為夷法灼體膚,委珍貝,騰沓系路。愈聞惡之,乃上表曰:
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後漢時始入中國,上古未嘗有也。昔黃帝在位百年,年百一十歲;少昊在位八十年,年百歲;顓頊在位七十九年,年九十歲;帝嚳在位七十年,年百五歲;堯在位九十八年,年百一十八歲;帝舜在位及禹年皆百歲。此時天下太平,百姓安樂壽考,然而中國未有佛也。其後,湯亦年百歲,湯孫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年,書史不言其壽,推其年數,蓋不減百歲。周文王年九十七歲,武王年九十三歲,穆王在位百年。此時佛法亦未至中國,非因事佛而致然也。漢明帝時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其後亂亡相繼,運祚不長。宋、齊、梁、陳、元魏以下,事佛漸謹,年代尤促。唯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後三捨身施佛,宗廟祭不用牲牢,晝日一食,止於菜果,後為侯景所逼,餓死台城,國亦尋滅。事佛求福,乃更得禍。由此觀之,佛不足信,亦可知矣。
高祖始受隋禪,則議除之。當時群臣識見不遠,不能深究先王之道、古今之宜,推闡聖明,以救斯弊,其事遂止。臣常恨焉!伏惟睿聖文武皇帝陛下,神聖英武,數千百年以來,未有倫比。即位之初,即不許度人為僧尼、道士,又不許別立寺觀。臣當時以為高祖之志,必行於陛下。今縱未能即行,豈可恣之令盛也﹖今陛下令群僧迎佛骨於鳳翔,御樓以觀,舁入大內,又令諸寺遞加供養。臣雖至愚,必知陛下不惑於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直以豐年之樂,徇人之心,為京都士庶設詭異之觀、戲玩之具耳。安有聖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然百姓愚冥,易惑難曉,苟見陛下如此,將謂真心信佛,皆雲︰「天子大聖,猶一心信向,百姓微賤,於佛豈合更惜身命?」以至灼頂燔指,十百為群,解衣散錢,自朝至暮,轉相放效,唯恐後時,老幼奔波,棄其生業。若不即加禁遏,更歷諸寺,必有斷臂臠身以為供養者。傷風敗俗,傳笑四方,非細事也。
佛本夷狄之人,與中國言語不通,衣服殊制,口不道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義、父子之情。假如其身尚在,奉其國命來朝京師,陛下容而接之,不過宣政一見,禮賔一設,賜衣一襲,衛而出之於境,不令貳於眾也。況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穢之餘,豈宜以入宮禁﹖孔子曰︰「敬鬼神而遠之。」古之諸侯吊於其國,必令巫祝先以桃茢祓除不祥,然後進吊。今無故取朽穢之物,親臨觀之,巫祝不先,桃茢不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舉其失,臣實恥之。乞以此骨付之水火,永絕根本,斷天下之疑,絕前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聖人之所作為出於尋常萬萬也。佛如有靈,能作禍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鑒臨,臣不怨悔。
表入,帝大怒,持示宰相,將抵以死。裴度、崔群曰︰「愈言訐牾,罪之誠宜。然非內懷至忠,安能及此?願少寬假,以來諫爭。」帝曰︰「愈言我奉佛太過,猶可容;至謂東漢奉佛以後,天子咸夭促,言何乖剌邪?愈,人臣,狂妄敢爾,固不可赦。」於是中外駭懼,雖戚里諸貴,亦為愈言,乃貶潮州刺史。
既至潮,以表哀謝曰:
臣以狂妄戇愚,不識禮度,陳佛骨事,言涉不恭,正名定罪,萬死莫塞。陛下哀臣愚忠,恕臣狂直,謂言雖可罪,心亦無它,特屈刑章,以臣為潮州刺史,既免刑誅,又獲祿食,聖恩寬大,天地莫量,破腦刳心,豈足為謝!
臣所領州,在廣府極東,過海口,下惡水,濤瀧壯猛,難計期程,颶風鱷魚,患禍不測。州南近界,漲海連天,毒霧瘴氛,日夕發作。臣少多病,年才五十,發白齒落,理不久長。加以罪犯至重,所處遠惡,憂惶慚悸,死亡無日。單立一身,朝無親黨,居蠻夷之地,與魑魅同群,苟非陛下哀而念之,誰肯為臣言者﹖
臣受性愚陋,人事多所不通,維酷好學問文章,未嘗一日暫廢,實為時輩所見推許。臣於當時之文,亦未有過人者。至於論述陛下功德,與詩、書相表里,作為歌詩,薦之郊廟,紀太山之封,鏤白玉之牒,鋪張對天之宏休,揚厲無前之偉跡,編於詩、書之策而無愧,措於天地之間而無虧,雖使古人復生,臣未肯讓。
伏以皇唐受命有天下,四海之內,莫不臣妾,南北東西,地各萬里。自天寶以後,政治少懈,文致未優,武克不剛,孽臣奸隸,蠹居棋處,搖毒自防,外順內悖,父死子代,以祖以孫,如古諸侯,自擅其地,不朝不貢,六七十年。四聖傳序,以至陛下。陛下即位以來,躬親聽斷,旋乾轉坤,關機闔開,雷厲風飛,日月清照,天戈所麾,無不從順。宜定樂章,以告神明,東巡泰山,奏功皇天,具著顯庸,明示得意,使永永年服我成烈。當此之際,所謂千載一時不可逢之嘉會,而臣負罪嬰釁,自拘海島,戚戚嗟嗟,日與死迫,曾不得奏薄伎於從官之內、隸御之間,窮思畢精,以贖前過。懷痛窮天,死不閉目,伏惟陛下天地父母哀而憐之。
帝得表,頗感悔,欲復用之,持示宰相曰︰「愈前所論是天愛朕,然不當言天子事佛乃年促耳。」皇甫鎛素忌愈直,即奏言︰「愈終狂疏,可且內移。」乃改袁州刺史。
初,愈至潮,問民疾苦,皆曰︰「惡溪有鱷魚,食民畜產且盡,民以是窮。」數日,愈自往視之,令其屬秦濟以一羊一豚投谿水而祝之曰︰
昔先王既有天下,迾山澤,罔繩擉刃以除蟲蛇惡物為民物害者,驅而出之四海之外。及德薄,不能遠有,則江、漢之間尚皆棄之以與蠻夷楚、越,況湖、嶺之間去京師萬里哉﹖鱷魚之涵淹卵育於此,亦固其所。
今天子嗣唐位,神聖慈武,四海之外,六合之內,皆撫而有之,況禹跡所揜,揚州之近地,刺史縣令之所治,出貢賦以供天地、宗廟、百神之祀之壤者哉?鱷魚其不可與刺史雜處此土也。刺史受天子命,守此土,治此民,而鱷魚睅然不安溪潭,據處食民畜熊豕鹿獐以肥其身,以種其子孫,與刺史拒爭為長雄。刺史雖駑弱,亦安肯為鱷魚低首下心,伈伈睍睍,為吏民羞,以偷活於此也?承天子命來為吏,固其勢不得不與鱷魚辨。鱷魚有知,其聽刺史。
潮之州,大海在其南,鯨鵬之大,蝦蟹之細,無不容歸,以生以食,鱷魚朝發而夕至也。今與鱷魚約︰「盡三日,其率醜類南徙於海,以避天子之命吏。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終不肯徙也,是不有刺史、聽從其言也。不然,則是鱷魚冥頑不靈,刺史雖有言,不聞不知也。夫傲天子之命吏,不聽其言,不徙以避之,與頑不靈而為民物害者,皆可殺。刺史則選材技民,操彊弓毒矢,以與鱷魚從事,必盡殺乃止,其無悔!」
祝之夕,暴風震電起谿中,數日水盡涸,西徙六十里,自是潮無鱷魚患。
袁人以男女為隸,過期不贖,則沒入之。愈至,悉計庸得贖所沒,歸之父母七百餘人。因與約,禁其為隸。召拜國子祭酒,轉兵部侍郎。
鎮州亂,殺田弘正而立王廷湊,詔愈宣撫。既行,眾皆危之。元稹言︰「韓愈可惜。」穆宗亦悔,詔愈度事從宜,無必入。愈至,廷湊嚴兵迓之,甲士陳廷。既坐,廷湊曰︰「所以紛紛者,乃此士卒也。」愈大聲曰︰「天子以公為有將帥材,故賜以節,豈意同賊反邪?」語未終,士前奮曰︰「先太師為國擊朱滔,血衣猶在,此軍何負,乃以為賊乎﹖」愈曰︰「以為爾不記先太師也,若猶記之,固善。天寶以來,安祿山、史思明、李希烈等有子若孫在乎?亦有居官者乎?」眾曰︰「無。」愈曰︰「田公以魏、博六州歸朝廷,官中書令,父子受旗節,劉悟、李祐皆大鎮,此爾軍所共聞也。」眾曰︰「弘正刻,故此軍不安。」愈曰︰「然爾曹亦害田公,又殘其家矣,復何道?」眾讙曰︰「善。」廷湊慮眾變,疾麾使去。因曰︰「今欲廷湊何所為?」愈曰︰「神策六軍將如牛元翼者為不乏,但朝廷顧大體,不可棄之。公久圍之,何也?」廷湊曰︰「即出之。」愈曰︰「若爾,則無事矣。」會元翼亦潰圍出,廷湊不追。愈歸奏其語,帝大悅。轉吏部侍郎。
時宰相李逢吉惡李紳,欲逐之,遂以愈為京兆尹、兼御史大夫,特詔不台參,而除紳中丞。紳果劾奏愈,愈以詔自解。其後文刺紛然,宰相以台、府不協,遂罷愈為兵部侍郎,而出紳江西觀察使。紳見帝,得留,愈亦復為吏部侍郎。長慶四年卒,年五十七,贈禮部尚書,諡曰文。
愈性明銳,不詭隨。與人交,終始不少變。成就後進士,往往知名。經愈指授,皆稱「韓門弟子」,愈官顯,稍謝遣。凡內外親若交友無後者,為嫁遣孤女而恤其家。嫂鄭喪,為服期以報。
每言文章自漢司馬相如、太史公、劉向、楊雄後,作者不世出,故愈深探本元,卓然樹立,成一家言。其原道、原性、師說等數十篇,皆奧衍閎深,與孟軻、楊雄相表里而佐佑六經雲。至它文造端置辭,要為不襲蹈前人者。然惟愈為之,沛然若有餘,至其徒李翱、李漢、皇甫湜從而效之,遽不及遠甚。從愈游者,若孟郊、張籍,亦皆自名於時。
孟郊者,字東野,湖州武康人。少隱嵩山,性介,少諧合。愈一見為忘形交。年五十,得進士第,調溧陽尉。縣有投金瀨、平陵城,林薄蒙翳,下有積水。郊閒往坐水旁,裴回賦詩,而曹務多廢。令白府,以假尉代之,分其半奉。鄭餘慶為東都留守,署水陸轉運判官。餘慶鎮興元,奏為參謀。卒,年六十四。張籍諡曰貞曜先生。
郊為詩有理致,最為愈所稱,然思苦奇澀。李觀亦論其詩曰「高處在古無上,平處下顧二謝」雲。
張籍者,字文昌,和州烏江人。第進士,為太常寺太祝。久次,遷秘書郎。愈薦為國子博士。歷水部員外郎、主客郎中。當時有名士皆與游,而愈賢重之。籍性狷直,嘗責愈喜博簺及為駁雜之說,論議好勝人,其排釋老不能著書若孟軻、楊雄以垂世者。愈最後荅書曰︰
吾子不以愈無似,意欲推之納諸聖賢之域,拂其邪心,增其所未高。謂愈之質有可以至於道者,浚其源,道其所歸,溉其根,將食其實。此盛德之所辭讓,況於愈者哉?抑其中有宜復者,故不可遂已。
昔者聖人之作春秋也,既深其文辭矣,然猶不敢公傳道之,口授弟子,至於後世,其書出焉。其所以慮患之道微也。今夫二氏之所宗而事之者,下及公卿輔相,吾豈敢昌言排之哉?擇其可語者誨之,猶時與吾悖,其聲嘵嘵。若遂成其書,則見而怒之者必多矣,必且以我為狂為惑。其身之不能恤,書於何有?夫子,聖人也,而曰「自吾得子路,而惡聲不入於耳。」其餘輔而相者周天下,猶且絕糧於陳,畏於匡,毀於叔孫,奔走於齊、魯、宋、衛之郊。其道雖尊,其窮亦至矣。賴其徒相與守之,卒有立於天下。向使獨言之而獨書之,其存也可冀乎?今夫二氏行乎中土也,蓋六百年有餘矣。其植根固,其流波漫,非所以朝令而夕禁也。自文王沒,武王、周公、成、康相與守之,禮樂皆在,及乎夫子未久也,自夫子而至乎孟子未久也,自孟子而至乎楊雄亦未久也。然猶其勤若此,其困若此,而後能有所立,吾豈可易而為之哉?其為也易,則其傳也不遠,故余所以不敢也。然觀古人,得其時,行其道,則無所為書。為書者,皆所為不行乎今,而行乎後世者也。今吾之得吾志、失吾志未可知,則俟五十、六十為之,未失也。天不欲使茲人有知乎,則吾之命不可期;如使茲人有知乎,非我其誰哉!其行道,其為書,其化今,其傳後,必有在矣。吾子其何遽戚戚於吾所為哉﹖
前書謂吾與人論不能下氣,若好勝者。雖誠有之,抑非好己勝也,好己之道勝也。非好己之道勝也,己之道乃夫子、孟軻、楊雄之道。傳者若不勝,則無所為道,吾豈敢避是名哉!夫子之言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則其與眾人辯也有矣。駁雜之譏,前書盡之,吾子其復之。昔者夫子猶有所戲,詩不云乎︰「善戲謔兮,不為虐兮。」記曰:「張而不弛,文武不為也。」惡害於道哉?吾子其未之思乎?
籍為詩,長於樂府,多警句。仕終國子司業。
皇甫湜字持正,睦州新安人。擢進士第,為陸渾尉,仕至工部郎中,辨急使酒,數忤同省,求分司東都。留守裴度闢為判官。度修福先寺,將立碑,求文於白居易。湜怒曰︰「近舍湜而遠取居易,請從此辭。」度謝之。湜即請斗酒,飲酣,援筆立就。度贈以車馬繒彩甚厚,湜大怒曰︰「自吾為顧況集序,未常許人。今碑字三千,字三縑,何遇我薄邪?」度笑曰︰「不羇之才也。」從而酬之。
湜嘗為蜂螫指,購小兒斂蜂,擣取其液。一日命其子錄詩,一字誤,詬躍呼杖,杖未至,齧其臂血流。
盧仝居東都,愈為河南令,愛其詩,厚禮之。仝自號玉川子,嘗為月蝕詩以譏切元和逆黨,愈稱其工。
時又有賈島、劉義,皆韓門弟子。
島字浪仙,范陽人,初為浮屠,名無本。來東都,時洛陽令禁僧午後不得出,島為詩自傷。愈憐之,因教其為文,遂去浮屠,舉進士。當其苦吟,雖逢值公卿貴人,皆不之覺也。一日見京兆尹,跨驢不避,謼詰之,久乃得釋。累舉,不中第。文宗時,坐飛謗,貶長江主簿。會昌初,以普州司倉參軍遷司戶,未受命卒,年六十五。
劉義者,亦一節士。少放肆為俠行,因酒殺人亡命。會赦,出,更折節讀書,能為歌詩。然恃故時所負,不能俛仰貴人,常穿屐、破衣。聞愈接天下士,步歸之,作冰柱、雪車二詩,出盧仝、孟郊右。樊宗師見,為獨拜。能面道人短長,其服義則又彌縫若親屬然。後以爭語不能下賔客,因持愈金數斤去,曰︰「此諛墓中人得耳,不若與劉君為壽。」愈不能止,歸齊、魯,不知所終。
贊曰:唐興,承五代剖分,王政不綱,文弊質窮,蛙俚混並。天下已定,治荒剔蠹,討究儒術,以興典憲,薰醲涵浸,殆百餘年,其後文章稍稍可述。至貞元、元和間,愈遂以六經之文為諸儒倡,障堤末流,反刓以朴,剗偽以真。然愈之才,自視司馬遷、楊雄,至班固以下不論也。當其所得,粹然一出於正,刊落陳言,橫騖別驅,汪洋大肆,要之無抵捂聖人者。其道蓋自比孟軻,以荀況、楊雄為未淳,寧不信然?至進諫陳謀,排難恤孤,矯拂媮末,皇皇於仁義,可謂篤道君子矣。自晉汔隋,老佛顯行,聖道不斷如帶。諸儒倚天下正議,助為怪神。愈獨喟然引聖,爭四海之惑,雖蒙訕笑,跲而復奮,始若未之信,卒大顯於時。昔孟軻拒楊、墨,去孔子才二百年。愈排二家,乃去千餘歲,撥衰反正,功與齊而力倍之,所以過況、雄為不少矣。自愈沒,其言大行,學者仰之如泰山、北斗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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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一百七十七‧列傳第一百0二 錢徽 崔咸 韋表微 高釴 馮宿 李虞仲 李翱 盧簡辭 高元裕 封敖 鄭薰 敬晦 韋博 李景讓 
錢徽字蔚章。父起,附見盧綸傳。徽中進士第,居谷城。谷城令王郢善接僑士遊客,以財貸饋,坐是得罪。觀察使樊澤視其簿,獨徽無有,乃表署掌書記。蔡賊方熾,澤多募武士於軍。澤卒,士頗希賞,周澈主留事,重擅發軍廥,不敢給。時大雨雪,士寒凍,徽先冬頒衣絮,士乃大悅。又辟宣歙崔衍府。王師討蔡,檄遣採石兵會戰,戍還,頗驕蹇。會衍病亟,徽請召池州刺史李遜署副使,遜至而衍死,一軍賴以安。
入拜左補闕,以祠部員外郎為翰林學士,三遷中書舍人,加承旨。憲宗嘗獨召徽,從容言它學士皆高選,宜預聞機密,廣參決,帝稱其長者。是時,內積財,圖復河湟,然禁無名貢獻,而至者不甚卻。徽懇諫罷之。帝密戒後有獻毋入右銀台門,以避學士。梁守謙為院使,見徽批監軍表語簡約,嘆曰︰「一字不可益邪!」銜之。以論淮西事忤旨,罷職,徙太子右庶子,出虢州刺史。
入拜禮部侍郎。宰相段文昌以所善楊渾之、學士李紳以周漢賔並諉徽求致第籍。渾之者憑子也,多納古帖秘畫於文昌,皆世所寶。徽不能如二人請,自取楊殷士、蘇巢。巢者李宗閔婿,殷士者汝士之弟,皆與徽厚。文昌怒,方帥劍南西川,入辭,即奏徽取士以私。訪紳及元稹,時稹與宗閔有隙,因是共擠其非。有詔王起、白居易覆試,而黜者過半,遂貶江州刺史。汝士等勸徽出文昌、紳私書自直,徽曰︰「苟無愧於心,安事辨證邪?」敕子弟焚書。
初,州有盜劫貢船,捕吏取濱江惡少年二百人系訊,徽按其枉,悉縱去。數日,舒州得真盜。州有牛田錢百萬,刺史以給宴飲贈餉者,徽曰︰「此農耕之備,可他用哉!」命代貧民租入。轉湖州。時宣、歙旱,左丞孔戣請徙徽領宣歙,宰相以其本文辭進,不用。戣曰︰「相君宜知天下事,徽江、虢之治不及知,況其它邪?」還,遷工部侍郎,出為華州刺史。
文宗立,召拜尚書左丞。會宣墨麻,群臣在廷,方大寒,稍稍引避,徽素恭謹,不去位,久而仆。因上疏告老,不許。大和初,復為華州。俄以吏部尚書致仕。卒,年七十五,贈尚書右僕射。
徽與薛正倫、魏弘簡善,二人前死,徽撫其孤至婚嫁成立。任庶子時,韓公武以賂結公卿,遺徽錢二十萬,不納。或言非當路可無讓,徽曰︰「取之在義不在官。」時稱有公望。
子可復、方義。可復死鄭注時。方義終太子賔客,子珝,字瑞文,善文辭,宰相王摶薦知制誥,進中書舍人。摶得罪,珝貶撫州司馬。
崔咸字重易,博州博平人。元和初,擢進士第,又中宏辭。鄭餘慶、李夷簡皆表在幕府,與均禮。入朝為侍御史,處正特立,風采動一時。
敬宗將幸東都,裴度在興元憂之,自表求覲,與章偕來。於是李逢吉當國,畏度復相,使京兆尹劉棲楚等十餘人悉力拫卻之,雖度門下賔客,皆有去就意。它日,度置酒延客,棲楚曲意自解,附耳語。咸嫉其矯,舉酒讓度曰︰「丞相乃許所由官囁嚅耳語,願上罰爵。」度笑受而飲。酒楚不自安,趨出,坐上莫不壯之。
累遷陝虢觀察使,日與賔客僚屬痛飲,未嘗醒;夜分輒決事,裁剖精明,無一毫差,吏稱為神。入拜右散騎常侍、秘書監。大和八年卒。
咸素有高世志,造詣嶄遠。間游終南山,乘月吟嘯,至感慨泣下。諸文中歌詩最善。
韋表微字子明,隋郿城公元禮七世孫。羈丱能屬文。母訓諭稍厲,輒不敢食,以是未嘗讓責。
韋皋鎮西川,王緯、司空曙、獨孤良弼、裴涗居幕府,皆厚相推挹。涗嘗謂表微似衛玠,自以不能及也。擢進士第,數辟諸使府。久之,入授監察御史里行,不樂,曰「爵祿譬滋味也,人皆欲之,吾年五十,拭鏡 22e04.gif 白,冒游少年間,取一班一級,不見其味也。將為松菊主人,不愧陶淵明」雲。
俄為翰林學士。是時,李紳忤宰相,貶端州,龐嚴、蔣防皆謫去,學士缺人,人爭薦丞相所善者,表微獨薦韋處厚,人服其公。進知制誥。後與處厚議增選學士,復薦路隋。處厚以諸父事表微,因曰︰「隋位崇,入且翁右,奈何?」荅曰︰「選德進賢,初不計私也。」久之,遷中書舍人。敬宗嘗語左右,欲相二韋,會崩。文宗立,獨相處厚,進表微戶部侍郎。
兀志沼叛,詔李聽率師討之,次河上。天子憂無成功,表微曰︰「以聽軍勢,不十五日必破賊。」及捷書上,止浹日。志沼殘兵六千奔昭義,宰相請推處首惡者誅之,歸脅從者於魏。表微上言︰「逆子降,又殺之,非好生也。請以聽代史憲誠於魏,志沼之徒,可使招納。」不聽。以病痼罷學士。卒,年六十,贈禮部尚書。
始,被病,醫藥不能具,所居堂寢隘陋,既沒,弔客咨嗟。篤故舊,雖庸下,與攜手語笑無間然。尤好春秋,病諸儒執一概,是非紛然,著三傳總例,完會經趣。又以學者薄師道,不如聲樂賤工能尊其師,著九經師授譜詆其違。
高釴字翹之,史失其何所人。與弟銖、鍇俱擢進士第。累遷右補闕、史館脩撰。元和末,以中人為和糴使,釴繼疏論執。轉起居郎,數陳政得失,穆宗嘉之,面賜緋、魚,召入翰林為學士。
張韶變興倉卒,釴從敬宗夜駐左軍。翌日,進知制誥,拜中書舍人。入見帝,因勸躬聽以示憂勤,帝納其言,賜錦彩。俄罷學士。累進吏部侍郎,人善其振職。出為同州刺史。卒,贈兵部尚書,遺命薄葬。
釴少孤窶,介然無黨援,以致宦達。諸弟皆檢願友愛,為搢紳景重。
子湜,字澄之,第進士,累官右諫議大夫。咸通末,為禮部侍郎。時士多繇權要干請,湜不能裁,既而抵帽於地曰︰「吾決以至公取之,得譴固吾分!」乃取公乘億、許棠、聶夷中等。以兵部侍郎判度支出為昭義節度使,為下所逐,貶連州司馬。以太子賔客分司東都,卒。
億字壽仙,棠字文化,夷中字坦之,皆有名當時。
銖字權仲,既擢第,署太原張弘靖幕府,入遷監察御史。大和時,擢累給事中。文宗得李訓,驟拜侍講學士,銖率諫官伏閣言訓素行憸邪,不可任,必亂天下。帝遣使者諭曰︰「朕留訓時時講繹,前命不可改。」當是時,已旱而水,彗變未息,鄭注權震赫,人情危駭,既銖等弗見省,群臣失色。明年,訓當國,出銖為浙東觀察使,歷義成節度使。大中初,遷禮部尚書判戶部,徙太常卿。嘗罰禮生,博士李愨慍見曰︰「故事,禮院不關白太常,故卿蒞職,博士不參集。不宜罰小史,隳舊典。」銖嘆曰︰「吾老不能退,乃為小兒所辱!」卒。
鍇字弱金,連中進士、宏辭科,辟河東府參謀,歷吏部員外郎,遷中書舍人。
開成元年,權知貢舉。文宗自以題有司,鍇以籍上,帝語侍臣曰︰「比年文章卑弱,今所上差勝於前。」鄭覃曰︰「陛下矯革近制,以正頹俗,而鍇乃能為陛下得人。」帝曰︰「諸鎮表奏太浮華,宜責掌書記,以誡流宕。」李石曰︰「古人因事為文,今人以文害事,懲弊抑末,誠如聖訓。」即以鍇為禮部侍郎。閱三歲,頗得才實。始,歲取四十人,才益少,詔減十人,猶不能滿。遷吏部侍郎,出為鄂岳觀察使。卒,贈禮部尚書。
子湘,字濬之,擢進士第,歷長安令、右諫議大夫。從兄湜與路岩親善,而湘厚劉瞻,岩既逐瞻,貶湘高州司馬。僖宗初,召為太子右庶子,終江西觀察使。
馮宿字拱之,婺州東陽人。父子華,廬親墓,有靈芝、白兔,號「孝馮家」。
宿,貞元中與弟定、從弟審寬並擢進士第,徐州張建封表掌書記。建封卒,子愔為軍中脅主留事。李師古將乘喪復故地,愔大懼。於是,王武俊擁兵觀釁,宿以書說曰︰「張公與公為兄弟,欲共力驅兩河歸天子,天下莫不知。今張公不幸,幼兒為亂兵所脅,內則誠款隔絕,外則彊寇侵逼,公安得坐視哉?誠能奏天子不忘舊勛,赦愔罪,使束身自歸,則公有靖亂之功、繼絕之德矣。」武俊悅,即以表聞,遂授愔留後。宿不樂佐愔,更從浙東賈全觀察府。愔憾其去,奏貶泉州司戶參軍。
召為太常博士。王士真死,子承宗阻命,不得諡,宿謂世勞不可遺,乃上佳諡,示不忘忠。再遷都官員外郎。裴度節度彰義軍,表為判官。淮西平,除比部郎中。長慶時,進知制誥。牛元翼徙節山南東道,為王廷湊所圍,以宿總留事。還,進中書舍人,出華州刺史,避諱不拜,徙左散騎常侍、兼集賢殿學士。拜河南尹。洛苑使姚文壽縱部曲奪民田,匿於軍,吏不敢捕。府大集,部曲輒與文壽偕來,宿掩取榜殺之。歷工部、刑部二侍郎。脩格後敕三十篇,行於時。累封長樂縣公。
擢東川節度使,完城郛,增兵械十餘萬,詔分余甲賜黔巫道。涪水數壞民廬舍,宿脩利防庸,一方便賴。疾革,將斷重刑,家人請宥之,宿曰︰「命脩短,天也,撓法以求祐,吾不敢。」卒,年七十,贈吏部尚書,諡曰懿。治命薄葬,悉以平生書納墓中。
子圖,字昌之,連中進士、宏辭科。大中時,終戶部侍郎、判度支。
寬為起居郎。
定字介夫,偉儀觀,與宿齊名,人方漢二馮。於頔素善之。頔在襄陽,定徒步上謁,吏不肯白,乃亟去。頔聞,斥吏,歸錢五十萬,及諸境,定返其遺,以書讓頔不下士,頔大慚。
第進士異等,辟浙西薛苹府,以鄠尉為集賢校理。始,定居喪,號毀甚,故數移疾,大學士疑其簡怠,奪職。三遷祠部員外郎,出為郢州刺史。吏告定略民妻,乾沒庫錢,御史鞫治無狀。坐游宴不節免官。起為國子司業,再遷太常少卿。文宗嘗詔開元霓裳羽衣舞參以雲韶,肄於廷。定部諸工立縣間,端凝若植。帝異之,問學士李玨,玨以定對。帝喜曰︰「豈非能古章句者邪﹖」親誦定送客西江詩,召升殿,賜禁中瑞錦,詔悉所著以上。遷諫議大夫。
是歲,訓、注敗,多誅公卿,中外危惴。及改元,天子御前殿,仇士良請以神策仗衛殿門,定力爭罷之。又請許左右史從宰相至延英記所言,執政不悅,改太子詹事。鄭覃兼太子太師,上日欲會尚書省,定據禮當集詹事府,詔可。論者多其正。換衛尉卿,以左散騎常侍致仕。卒,贈工部尚書,諡曰節。
初,源寂使新羅,其國人傳定黑水碑、畫鶴記;韋休符使西蕃,所館寫定商山記於屏。其名播戎夷如此。
審字退思,開成中,為諫議大夫,拜桂管觀察使,歷國子祭酒。監有孔子碑,武后所立,睿宗署額。審請琢「周」著「唐」。終秘書監。
子緘,字宗之,乾符初,歷京兆、河南尹。
李虞仲字見之。父端,附見文藝傳。虞仲第進士、宏辭,累遷太常博士。建言︰「諡者所以表德懲惡,春秋褒貶法也。茆土爵祿,僇辱流放,皆緣一時,非以明示百代,然而後之所以知其行者,惟諡是觀。古者將葬請諡,今近或二三年,遠乃數十年,然後請諡;人歿已久,風績湮歇,采諸傳聞,不可考信,誄狀雖在,言與事浮。臣請凡得諡者,前葬一月,請考功刺太常定議,其不請與請而過時者,聽御史劾舉。居京師不得過半期,居外一期。若善惡著而不請,許考功察行諡之。節行卓異,雖無官及官卑者,在所以聞。」詔可。
寶曆初,以兵部郎中知制誥,進中書舍人,出為華州刺史,歷吏部侍郎。簡儉寡慾,時望歸重。卒,年六十五,贈吏部尚書。
李翱字習之,後魏尚書左僕射沖十世孫。中進士第,始調校書郎,累遷,元和初,為國子博士、史館脩撰。常謂史官紀事不得實,乃建言︰「大氐人之行,非大善大惡暴於世者,皆訪於人。人不周知,故取行狀諡牒。然其為狀者,皆故吏門生,苟言虛美,溺於文而忘其理。臣請指事載功,則賢不肖易見。如言魏徵,但記其諫爭語,足以為直言;段秀實,但記倒用司農印追逆兵,笏擊朱泚,足以為忠烈。不者,願敕考功、太常、史館勿受。如此可以傳信後世矣。」詔可。又條興復太平大略曰︰
陛下即位以來,懷不廷臣,誅畔賊,刷五聖憤恥,自古中興之盛無以加。臣見聖德所不可及者,若淄青生口夏侯澄等四十七人,為賊逼脅,質其父母妻子而驅之戰,陛下俘之,赦不誅,詔田弘正隨材授職,欲歸者縱之。澄等得生歸,轉以相謂,賊眾莫不懷盛德,無肯拒戰。劉悟所以能一昔斬師道者,以三軍皆苦賊而昵就陛下,故不淹日成大功。一也。今歲關中麥不收,陛下哀民之窮,下明詔蠲賦十萬石,群臣動色,百姓歌樂遍畎畝。二也。昔齊遺魯以女樂,季桓子受之,君臣共觀,三日不朝,孔子行。今韓弘獻女樂,陛下不受,遂以歸之。三也。又出李宗奭妻女於掖廷,以田宅賜沈遵師,聖明寬恕,億兆欣感。臣愚不能盡識。若它詔令一皆類此,武德、貞觀不難及,太平可覆掌而致。
臣聞定禍亂者,武功也;複製度、興太平者,文德也。今陛下既以武功定海內,若遂革弊事,復高祖、太宗舊制:用忠正而不疑;屏邪佞而不邇;改稅法,不督錢而納布帛;絕進獻,寬百姓租賦;厚邊兵,以制蕃戎侵盜;數引見待制官,問以時事,通壅蔽之路。此六者政之根本,太平所以興。陛下既已能行其難,若何而不為其易者乎?
以陛下資上聖,如不惑近習容悅之辭,任骨鯁正直,與之脩復故事,以興大化,可不勞而成也。若一日不事,臣恐大功之後,逸樂易生,進言者必曰︰「天下既平矣,陛下可以高枕自安逸。」如是,則高祖、太宗之制度不可以復。制度不復,則太平未可以至。臣竊惜陛下當可興之時,而謙讓未為也。
再遷考功員外郎。初,諫議大夫李景儉表翱自代。景儉斥,翱下除朗州刺史。久之,召為禮部郎中。翱性峭鯁,論議無所屈,仕不得顯官,怫鬱無所發,見宰相李逢吉,面斥其過失,逢吉詭不校,翱恚懼,即移病。滿百日,有司白免官,逢吉更表為廬州刺史。時州旱,遂疫,逋捐系路,亡籍口四萬,權豪賤市田屋牟厚利,而窶戶仍輸賦,翱下教使以田占租,無得隱,收豪室稅萬二千緡,貧弱以安。
入為諫議大夫,知制誥,改中書舍人。柏耆使滄州,翱盛言其才。耆得罪,由是左遷少府少監。後歷遷桂管湖南觀察使、山南東道節度使,卒。翱始從昌黎韓愈為文章,辭致渾厚,見推當時,故有司亦諡曰文。
盧簡辭字子策。父綸,別傳。與兄簡能、弟弘止簡求皆有文,並第進士。歷佐帥府,入遷侍御史,習知法令及台閣舊事。寶曆中,黎乾子煟詣台請複葉縣故田,有司莫能知,簡辭獨詰曰︰「按干坐黨魚朝恩誅,貲田皆沒,大曆後數十年,比有赦令,無原洗之言,煟安得冒論?」不為治。福建鹽鐵院官盧昂坐贓,簡辭窮按,乃得金床、瑟瑟枕大如斗。敬宗曰︰「禁中無此,昂為吏可知矣。」
李程鎮太原,表為節度判官。入授考功員外郎,累擢湖南、浙西觀察使,以檢校工部尚書為忠武節度使。徙山南東道。坐事貶衢州刺史,卒。
簡能,見鄭注傳。其子知猷,字子謨,中進士第,登宏辭,補秘書省正字。蕭鄴鎮荊南、劍南,再辟掌書記。入遷右補闕,出為饒州刺史,以政最聞。累進中書舍人。朱玫亂,避難不出。僖宗還京,召拜工部侍郎、史館脩撰。歷太常卿、戶部尚書,至太子太師。昭宗為劉季述所幽,感憤卒,贈太尉。
知猷器量渾厚,世推為長者。善書,有楷法。文辭贍麗。子文度,亦貴顯。
弘止字子彊,佐劉悟府,累擢監察御史。沈傳師表為江西團練副使。入拜侍御史。華州刺史宇文鼎、戶部員外盧允中坐贓,詔弘止按訊。文宗將殺鼎,弘止執據罪由允中,鼎乃連坐,不應死,帝釋之。累遷給事中。
會昌中,詔河北三節度討劉稹。何弘敬、王元逵先取邢、洺、磁三州,宰相李德裕畏諸帥有請地者,乃以弘止為三州團練觀察留後。制未下,稹平,即詔為三州及河北兩鎮宣慰使。還,拜工部侍郎,以戶部領度支。初,兩池鹽法弊,得費不相償,弘止使判官司空輿檢鈎釐正,條上新法,即表輿兩池使,自是課入歲倍,用度賴之。逾年,出為武寧節度使。徐自王智興後,吏卒驕沓,銀刀軍尤不法,弘止戮其尤無狀者,終弘止治,不敢嘩。優詔褒勞。弘止羸病,丐身還東都,不許。徙宣武,卒於鎮,贈尚書右僕射。
子虔灌,有美才,終秘書監。
簡求字子臧,始從江西王仲舒幕府,兩為裴度、元稹所辟,又佐牛僧孺鎮襄陽,入遷戶部員外郎。會昌中,討劉稹,以忠武節度使李彥佐為招討使,吝選簡求副之,俾知後務。歷蘇、壽二州刺史。
大中九年,党項擾邊,拜涇原渭武節度使。徙義武、鳳翔、河東三鎮。簡求為政長權變,文不害,居邊善綏御,人皆安之。太原統退渾、契苾、沙陀三部,難馴制,它帥或與詛盟,質子弟,然寇掠不為止。簡求歸所質,開示至誠,虜憚其恩信,不敢亂。久之,辭疾,以太子少師致仕,還東都,治園沼林苑,與賔客置酒自娛。卒,年七十六,贈尚書左僕射。
子嗣業、汝弼,皆中進士第。汝弼以祠部員外郎知制誥,從昭宗遷洛。方柳璨斲喪王室,汝弼懼,移疾去,客上黨。後依李克用,克用表為節度副使。太原府子亭,簡求所署多在,每宴亭中,未嘗居賔位,西向俛首,人美其有禮。
嗣業子文紀,後貴顯。
高元裕字景圭,其先蓋渤海人。第進士,累辟節度府。以右補闕召,道商州,會方士趙歸真擅乘驛馬,元裕詆曰︰「天子置驛,爾敢疾驅邪?」命左右奪之,還,具以聞。敬宗視朝不時,稍稍決事禁中,宦豎恣放,大臣不得進見。元裕諫曰︰「今西頭勢乃重南衙,樞密之權過宰相。」帝頗寤而不能有所檢制,人皆危之。俄換侍御史內供奉,士始相賀。
李宗閔高其節,擢諫議大夫,進中書舍人。鄭注入翰林,元裕當書命,乃言「以醫術侍」,注愧憾。及宗閔得罪,元裕坐出餞,貶閬州刺史。注死,復授諫議大夫、翰林侍講學士。
莊恪太子立,擇可輔導者,乃兼賔客。進御史中丞。即建言「紀綱地官屬須選,有不稱職者請罷之。」於是監察御史杜宣猷柳瓌崔郢、侍御史魏中庸高弘簡併奪職。故事,三司監院官帶御史者,號「外台」,得察風俗,舉不法。元和中,李夷簡因請按察本道州縣。後益不職。元裕請監院御史隸本台,得專督察。詔可。累擢尚書左丞,領吏部選。出為宣歙觀察使,入授吏部尚書。拜山南東道節度使,封渤海郡公,奏蠲逋賦甚眾。在鎮五年,復以吏部尚書召,卒於道,年七十六,贈尚書右僕射。
元裕性勤約,通經術,敏於為吏,岩岩有風采,推重於時。自侍講為中丞,文宗難其代,元裕表言兄少逸才可任,因以命之,世榮其遷。
少逸,長慶末為侍御史,坐失舉劾,貶贊善大夫,累遷諫議大夫,乃代元裕。稍進給事中,出為陝虢觀察使。中人責峽石驛吏供餅惡,鞭之,少逸封餅以聞。宣宗怒,召使者責曰︰「山谷間是餅豈易具邪?」謫隸恭陵,中人皆斂手。以兵部尚書致仕,卒。
元裕始名允中,大和中改今名。
元裕子璩,字瑩之。第進士,累佐使府。以左拾遺為翰林學士,擢諫議大夫。近世學士超省郎進官者,惟鄭顥以尚主,而璩以寵升雲。懿宗時,拜劍南東川節度使,召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閱月卒,贈司空。太常博士曹鄴建言︰「璩,宰相,交遊醜雜,取多蹊徑,諡法『不思妄愛曰剌』,請諡為剌。」從之。
封敖字碩夫,其先蓋冀州蓨人。元和中,署進士第,江西裴堪辟置其府,轉右拾遺,雅為宰相李德裕所器。會昌初,以左司員外郎召為翰林學士,三遷工部侍郎。敖屬辭贍敏,不為奇澀,語切而理勝。武宗使作詔書慰邊將傷夷者,曰︰「傷居爾體,痛在朕躬。」帝善其如意出,賜以宮錦。劉稹平,德裕以定策功進太尉,時敖草其制曰︰「謀皆予同,言不它惑。」德裕以能明專任己以成功,謂敖曰︰「陸生恨文不迨意,如君此等語,豈易得邪?」解所賜玉帶贈之。未幾,拜御史中丞,與宰相盧商慮囚,誤縱死罪,復為工部侍郎。
大中中,歷平盧、興元節度使。初,鄭涯開新路,水壞其棧,敖更治斜谷道,行者告便。蓬、果賊依雞山,寇三川,敖遣副使王贄捕平之。加檢校吏部尚書。還為太常卿。始視事,廷設九部樂,敖宴私第,為御史所劾,徙國子祭酒。復拜太常,進尚書右僕射。然少行檢,士但高其才,故不至宰相,卒。
子彥卿、望卿,從子特卿,皆第進士。
鄭薰字子溥,亡鄉里世系。擢進士第,歷考功郎中、翰林學士。出為宣歙觀察使。前人不治,薰頗以清力自將。牙將素驕,共謀逐出之,薰奔揚州。貶棣王府長史,分司東都。
懿宗立,召為太常少卿,擢累吏部侍郎。時數大赦,階正議光祿大夫者,得蔭一子,門施戟。於是宦人用階請蔭子,薰卻之不肯敘。宰相杜悰才其人,擬判度支,辭;又擬刑部兼御史中丞,固辭乃免。久之,進左丞。性愛友,糾族百口,稟不充,求外遷。擬華州刺史,輒留中,為幸侍酬沮。後以太子少師致仕。
薰端勁,再知禮部舉,引寒俊,士類多之。既老,號所居為隱岩,蒔松於廷,號「七松處士」雲。
敬晦字日彰,河中河東人。
祖括,字叔弓,進士及第,遷殿中侍御史。楊國忠惡不諧己,外除果州刺史,進累兵部侍郎。志簡淡,在職不求名。周智光已誅,議者健括才,選為同州刺史,拜御史大夫。隱然持重,弗以私害公。大曆中卒。
晦進士及第,辟山南東道節度府,與馬曙聯舍。於是,帥不政,法制陵頹,曙引大吏廷責之。吏負兼軍職,不引咎,走訴諸府牙將且十輩,方雜語以申吏枉,晦讓諸將曰︰「吏冒軍名,公等不能詰,反引與為伍,奈何?」眾愧謝,闔府咨美。擢累諫議大夫。武宗時,趙歸真以詐營罔天子,御史平吳湘獄,得罪宰相。晦上疏極道非是,不少回縱。
大中中,歷御史中丞、刑部侍郎、諸道鹽鐵轉運使、浙西觀察使。時南方連饉,有詔弛榷酒茗,官用告覂,晦處身儉勤,貲力遂充。徙兗州節度使,以太子賔客分司,卒,贈兵部尚書,諡曰肅。
晦兄昕、皞,弟昈、煦,俱第進士籍。昕為河陽節度使,皞右散騎常侍,世寵其家。
韋博字大業,京兆萬年人。祖黃裳,浙西節度觀察使。博取進士第,寖遷殿中侍御史。開成中,蕭本詐窮得罪,詔與中人籍其財,中人利寶玉,欲竊取去,博奪還,簿無遺貲。
回鶻入寇,以苻澈為河東節度使,拜博為判官。久之,進主客郎中。時詔毀佛祠,悉浮屠隸主客。博言令太暴,宜近中,宰相李德裕惡之。會羌、渾叛,以何清朝為靈武節度使,詔博副之,擢右諫議大夫,召對,賜金紫。因行西北邊,商虜彊弱,還奏有旨,進左大夫,為京兆尹。與御史中丞囂競不平,皆得罪,下除博衛尉卿。出為平盧節度使、檢校禮部尚書,徙昭義。卒,年六十二,贈兵部尚書。
李景讓字後己,贈太尉孫也。性方毅有守。寶曆初,遷右拾遺。淮南節度使王播以錢十萬市朝廷歡,求領鹽鐵,景讓詣延英亟論不可,遂知名。沈傳師觀察江西,表以自副。歷中書舍人、禮部侍郎、商華虢三州刺史。
母鄭,治家嚴,身訓勤諸子。始,貧乏時,治牆得積錢,僮婢奔告,母曰︰「士不勤而祿,猶菑其身,況無妄而得,我何取?」亟使閉坎。景讓自右散騎常侍出為浙西觀察使,母問行日,景讓率然對︰「有日。」鄭曰︰「如是,吾方有事,未及行。」蓋怒其不嘗告也。且曰︰「已貴,何庸母行?」景讓重請罪,乃赦。故雖老猶加棰敕,已起,欣欣如初。嘗怒牙將,杖殺之,軍且謀變,母欲息眾讙,召景讓廷責曰︰「爾填撫方面而輕用刑,一夫不寧,豈特上負天子,亦使百歲母銜羞泉下,何面目見先大夫乎?」將鞭其背,吏大將再拜請,不許,皆泣謝,迺罷,一軍遂定。景讓家行脩治,閨門唯謹。
入為尚書左丞,拜天平節度使,徙山南東道,封酒泉縣男。大中中,進御史大夫,甫視事,劾免侍御史孫玉汝、監察御史盧栯,威肅當朝。為大夫三月,蔣伸輔政,景讓名素出伸右,而宣宗擇宰相,盡書群臣當選者,以名內器中,禱憲宗神御前射取之,而景讓名不得。世謂除大夫百日,有他官相者,謂之「辱台」。景讓愧艴不能平,見宰相,自陳考深當代,即拜西川節度使。以病丐致仕,或諫︰「公廉潔亡素儲,不為諸子謀邪?」景讓笑曰︰「兒曹詎餓死乎?」書聞,輒還東都。以太子少保分司。卒,年七十二,贈太子太保,諡曰孝。
性獎士類,拔孤仄,如李蔚、楊知退皆所推引。始為左丞,蔣伸坐宴所,酌酒語客曰︰「有孝於家、忠於國者飲此。」客肅然,景讓起卒爵,伸曰︰「無宜於公。」所善蘇滌、裴夷直皆為李宗閔、楊嗣復所擢,故景讓在會昌時,抑厭不遷。宣宗銜穆宗舊怨,景讓建請遷敬、文、武三主,以猶子行為嫌,請還代宗以下主復入廟,正昭穆。事下百官議,不然,乃罷,德望稍衰矣。然清素寡慾,門無雜賔。李琢罷浙西,以同里訪之,避不見,及去,命斸其騙石焉。元和後,大臣有德望者,以居里顯,景讓宅東都樂和里,世稱清德者,號「樂和李公」雲。
弟景溫,字德己,歷諫議大夫、福建觀察使,徙華州刺史,以美政聞。累遷尚書右丞。盧攜當國,弟隱繇博士遷水部員外郎,材下資淺,人疾其冒,無敢繩,景溫不許赴省。時故事久廢,景溫既舉職,人皆韙其正。
弟景莊,亦至顯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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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一百七十八‧劉蕡列傳第一百0三 劉蕡字去華,幽州昌平人,客梁、汴間。明春秋,能言古興亡事,沈健於謀,浩然有救世意。擢進士第。元和後,權綱弛遷,神策中尉王守澄負弒逆罪,更二帝不能討,天下憤之。文宗即位,思洗元和宿恥,將翦落支黨。方宦人握兵,橫制海內,號曰「北司」,凶丑朋挻,外脅群臣,內掣侮天子,蕡常痛疾。
大和二年,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帝引諸儒百餘人於廷,策曰︰
朕聞古先哲王之治也,玄默無為,端拱司契,陶甿心以居簡,凝日用於不宰,厚下以立本,推誠而建中,繇是天人通,陰陽和,俗躋仁壽,物無疵癘。噫!盛德之所臻,敻乎其不可及已。三代令王,質文迭救,百氏滋熾,風流寖微,自漢以降,足言蓋寡。
朕顧唯昧道,祗荷丕構,奉若謨訓,不敢怠荒,任賢惕厲,宵衣旰食,詎追三五之遐軌,庶紹祖宗之鴻緒。而心有未達,行有未孚,由中及外,闕政斯廣。是以人不率化,氣或堙厄,災旱竟歲,播植愆時。國廩罕蓄,乏九年之儲;吏道多端,微三載之績。京師,諸夏之本也,將以觀治,而豪猾逾檢;太學,明教之源也,期於變風,而生徒惰業。列郡在乎頒條,而干禁或未絕;百工在乎按度,而淫巧或未息。俗恬風靡,積訛成蠹。其擇官濟治也,聽人以言則枝葉難辨,御下以法則恥格不形。其阜財發號也,生之寡而食之眾,煩於令而鮮于治。思所以究此繆盭,致之治平,茲心浩然,若涉淵水。故前詔有司,博延群彥,佇啟宿懵,冀臻時雍。
子大夫皆識達古今,志在康濟,造廷待問,副朕虛懷,必當箴治之闕,辨政之疵,明綱條之致紊,稽富庶之所急。何施革於前弊?何澤惠於下土?何脩而治古可近?何道而和氣克充?推之本源,著於條對。至若夷吾輕重之權,孰輔於治?嚴尤底定之策,孰協於時?元凱之考課何先?叔子之克平何務?惟此龜鑑,擇乎中庸,斯在洽聞,朕將親覽。
蕡對曰︰
臣誠不佞,有正國致君之術,無位而不得行;有犯顏敢諫之心,無路而不得達。懷憤鬱抑,思有時而發。常欲與庶人議於道、商賈謗於市,得通上聽,一悟主心,雖被祅言之罪無所悔。況逢陛下詢求過闕,咨訪嘉謀,制詔中外,舉直言極諫。臣辱斯舉,專承大問,敢不悉意以言。至於上所忌,時所禁,權幸所諱惡,有司所與奪,臣愚不識,伏惟陛下少加優容,不使聖時有讜言受戮者,天下之幸也。謹昧死以對:
伏以聖策有思古先之治,念玄默之化,將欲通天地以濟俗,和陰陽以煦物,見陛下慮道之深也。臣以為哲王之治,其則不遠,惟致之之道何如耳。伏以聖策有祗荷丕構而不敢荒寧,奉若謨訓而罔有怠忽,見陛下憂勞之至也。若夫任賢惕厲,宵衣旰食,宜絀左右之纖佞,進股肱之大臣。若夫追蹤三五,紹復祖宗,宜鑒前古之興亡,明當代之成敗。心有未達,以下情蔽而不得上通;行有未孚,以上澤壅而不得下浹。欲人之化,在脩己以先之;欲氣之和,在遂性以導之。救災旱在致精誠,廣播殖在視食力。國廩罕畜,本乎冗食尚繁;吏道多端,本乎選用失當。豪猾逾檢,繇中外之法殊;生徒惰業,繇學校之官廢;列郡干禁,繇授任非人;百工淫巧,繇制度不立。伏以聖策有擇官濟治之心,阜財發號之嘆,見陛下教化之本也。且進人以行,則枝葉安有難辨乎?防下以禮,則恥格安有不形乎?念生寡而食眾,可罷斥惰游;念令煩而治鮮,要察其行否。博延群彥,願陛下必納其言;造廷待問,則小臣安敢愛死?伏以聖策有求賢箴闕之言,審政辨疵之令,見陛下咨訪之勤也。遂小臣斥奸豪之志,則弊革於前;守陛下念康濟之心,則惠敷於下。邪正之道分,而治古可近;禮樂之方著,而和氣克充。至若夷吾之法,非皇王之權;嚴尤所陳,無最上之策;元凱之所先,不若唐堯考績;叔子之所務,不若虞舜舞干。且非大德之中庸、上聖之龜鑑,又何足為陛下道之哉?或有以系安危之機、兆存亡之變者,臣請披肝膽為陛下別白而重言之。
臣前所謂「哲王之治,其則不遠」者,在陛下慎思之、力行之、始終不懈而已。謹按春秋,元者氣之始也,春者歲之元也。春秋以元加於歲,以春加於王,明王者當奉若天道,以謹其始也。又舉時以終歲,舉月以終時,春秋雖無事,必書首月以存時,明王者當承天之道,以謹其終也。王者動作終始必法於天者,以其運行不息也。陛下能謹其始,又能謹其終,懋而脩之,勤而行之,則執契而居簡,無為而不宰,廣立本之大業,崇建中之盛德,安有三代循環之弊、百偽滋熾之漸乎?臣故曰︰「唯致之之道何如耳。」
臣前所謂「若夫任賢惕厲,宵衣旰食,宜絀左右之纖佞,進股肱之大臣」,實以陛下憂勞之至也。臣聞不宜憂而憂者,國必衰;宜憂而不憂者,國必危。陛下不以國家存亡、社稷安危之策而降於清問,臣未知陛下以布衣之臣不足與定大計耶?或萬機之勤有所未至也?不然,何宜憂而不憂乎?臣以為陛下所先憂者,宮闈將變,社稷將危,天下將傾,四海將亂。此四者,國家已然之兆,故臣謂聖慮宜先及之。夫帝業艱難而成之,固不可容易而守之。太祖肇其基,高祖勤其績,太宗定其業,玄宗繼其明,至於陛下,二百餘載,其間聖明相因,擾亂繼作,未有不用賢士、近正人而能興者。或一日不念,則顛覆大器,宗廟之恥,萬古為恨。臣謹按春秋,人君之道,在體元以居正。昔董仲舒為漢武帝言之略矣,有未盡者,臣得為陛下備論之。夫繼故必書即位,所以正其始也;終必書所終之地,所以正其終也。故為君者,所發必正言,所履必正道,所居必正位,所近必正人。春秋︰「閽弒吳子余祭。」書其名,譏疏遠賢士,昵刑人,有不君之道。伏惟陛下思祖宗開國之勤,念春秋繼故之誡。明法度之端,則發正言,履正道;杜篡弒之漸,則居正位,近正人。遠刀鋸之殘,親骨鯁之直,輔相得以顓其任,庶寮得以守其官。奈何以褻近五六人總天下大政,外專陛下之命,內竊陛下之權,威懾朝廷,勢傾海內,群臣莫敢指其狀,天子不得制其心,禍稔蕭牆,奸生帷幄,臣恐曹節、侯覽復生於今日,此宮闈將變也。臣謹按春秋︰「定公元年春王。」不言正月者,春秋以為先君不得正其終,則後君不得正其始,故曰「定無正」也。今忠賢無腹心之寄,閽寺專廢立之權,陷先帝不得正其終,致陛下不得正其始,況太子未立,郊祀未脩,將相之職不歸,名器之宜不定,此社稷將危也。臣謹按春秋︰「王札子殺召伯、毛伯。」春秋之義,兩下相殺不書。此書者,重其顓王命也。夫天之所授者在命,君之所存者在令。操其命而失之者,是不君也;侵其命而專之者,是不臣也。君不君,臣不臣,此天下所以將傾也。臣謹按春秋,晉趙鞅以晉陽之兵叛入於晉,書其歸者,能逐君側之惡以安其君,故春秋善之。今威柄陵夷,藩臣跋扈。有不達人臣大節,而首亂者將以安君為名;不究春秋之微,稱兵者以逐惡為義。則典刑不繇天子,征伐必自諸侯,此海內之將亂也。故樊噲排闥而雪涕,袁盎當車而抗辭,京房發憤以殞身,竇武不顧而畢命,此皆陛下明知之矣。臣謹按春秋,晉狐射姑殺陽處父,書襄公殺之者,以其君漏言也。襄公不能固陰重之機,處父所以及殘賊之禍,故春秋非之。夫上漏其情,則下不敢盡意;上泄其事,則下不敢盡言。故傳有造膝詭辭之文,易有失身害成之戒。今公卿大臣,非不欲為陛下言之,慮陛下不能用也。忽而不用,必泄其言,臣下既言而不行,必嬰其禍;適足鉗直臣之口,而重奸臣之威。是以欲盡其言則有失身之懼,欲盡其意則有害成之憂,裴回鬱塞,以須陛下感悟,然後盡其啟沃。陛下何不聽朝之餘,時御便殿,召當世賢相老臣,訪持變扶危之謀,求定傾救亂之術,塞陰邪之路,屏褻狎之臣,制侵陵迫脅之心,復門戶掃除之役,戒其所宜戒,憂其所宜憂。既不得治其前,當治於後;不得正其始,當正其終。則可以虔奉典謨,克承丕構,終任賢之效,無宵旰之憂矣。
臣前所謂「追蹤三五,紹復祖宗,宜鑒前古之興亡,明當時之成敗」者,臣聞堯、禹之為君而天下大治者,以能任九官、四岳、十二牧,不失其舉,不貳其業,不侵其職,居官唯其能,左右唯其賢,元凱在下雖微而必舉,四凶在朝雖彊而必誅,考其安危,明其取捨。至秦二世、漢元成,咸願措國如唐、虞,致身如堯、舜,而終敗亡者,以其不見安危之機,不知取捨之道,不任大臣,不辨奸人,不親忠良,不遠讒佞也。伏惟陛下察唐、虞之所以興,而景行於前;鑒秦、漢之所以亡,而戒懼於後。陛下無謂廟堂無賢相,庶官無賢士。今紀綱未絕,典刑猶在,人誰不欲致身為王臣,致時為昇平?陛下何忽而不用邪?又有居官非其能,左右非其賢,惡如四凶,詐如趙高,奸如恭、顯,陛下何憚而不去邪?神器固有歸,天命固有分,祖宗固有靈,忠臣固有心,陛下其念之哉!昔秦之亡也,失於彊暴;漢之亡也,失於微弱。彊暴則奸臣畏死而害上,微弱則彊臣竊權而震主。臣伏見敬宗不虞亡秦之禍,不翦其萌,伏惟陛下深軫亡漢之憂,以杜其漸,則祖宗之洪業可紹,三五之遐軌可追矣。
臣前所謂陛下「心有所未達,以下情塞而不能上通,行有所未孚,以上澤壅而不得下浹」,且百姓有塗炭之苦,陛下無繇而知,陛下有子惠之心,百姓無繇而信。臣謹按春秋書「梁亡」不書「取」者,梁自亡也,以其思慮昏而耳目塞,上出惡政,人為寇盜,皆不知其所以,終自取其滅亡也。臣聞國君之所以尊者,重其社稷也;社稷之所以重者,存其百姓也。苟百姓不存,則雖社稷不得固其重;社稷不重,則人君不得保其尊。故治天下者,不可不知百姓之情。夫百姓者,陛下之赤子,陛下宜令慈仁者視育之,如保傅焉,如乳哺焉,如師之教導焉。故人之於上也,恭之如神明,愛之如父母。今或不然,陛下親近貴幸,分曹建署,補除卒吏,召致賔客,因其貨賄,假以聲勢,大者統藩方,小者為守牧,居上無清惠之政而有饕餮之害,居下無忠誠之節而有奸欺之罪。故人之於上也,畏之如豺狼,惡之如仇敵。今海內困窮,處處流散,飢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鰥寡孤獨不得存,老幼疾病不得養,加以國權兵柄顓於左右,貪臣聚斂以固寵,奸吏因緣而弄法,冤痛之聲,上達於九天,下入於九泉,鬼神為之怨怒,陰陽為之愆錯。君門萬重,不得告訴,士人無所歸化,百姓無所歸命。官亂人貧,盜賊並起,土崩之勢,憂在旦夕。即不幸因之以病癘,繼之以凶荒,陳勝、吳廣不獨起於秦、赤眉、黃巾不獨生於漢,臣所以為陛下發憤扼腕,痛心泣血也。如此則百姓有塗炭之苦,陛下何繇而知之乎?陛下有子惠之心,百姓安得而信之乎?使陛下行有所未孚,心有所未達,固其然也。臣聞漢元帝即位之初,更制七十餘事,其心甚誠,其稱甚美。然紀綱日紊,國祚日衰,奸宄日彊,黎元日困,繇不能擇賢明而任之,失其操柄也。自陛下即位,憂勤兆庶,屢降德音,四海之內,莫不抗首而長息,自喜復生於死亡之中也。伏惟陛下慎終如始,以塞四方之望。誠能揭國柄以歸於相,持兵柄以歸於將,去貪臣聚斂之政,除奸吏因緣之害,惟忠賢是近,惟正直是用,內寵便僻無所聽焉。選清慎之官,擇仁惠之長,敏之以利,煦之以和,教之以孝慈,導之以德義,去耳目之塞,通上下之情,俾萬國懽康,兆庶蘇息,即心無不達,而行無不孚矣。
臣前所謂「欲人之化也,在脩己以先之」,臣聞德以脩己,教以導人。脩之也,則人不勸而自立;導之也,則人不教而率從。君子欲政之必行也,故以身先之;欲人之從化也,故以道御之。今陛下先之以身而政未必行,御之以道而人未從化,豈立教之旨未盡其方邪?夫立教之方,在乎君以明制之,臣以忠行之。君以知人為明,臣以正時為忠。知人則任賢而去邪,正時則固本而守法。賢不任則重賞不足以勸善,邪不去則嚴刑不足以禁非,本不固則人流,法不守則政散,而欲教之必至,化之必行,不可得也。陛下能斥奸邪而不私其左右,舉賢正而不遺其疏遠,則化浹朝廷矣。愛人而敦本,分職而奉法,脩其身以及其人,始於中而成於外,則化行天下矣。
臣前所謂「欲氣之和也,在遂其性以導之」者,當納人於仁壽也。夫欲人之仁壽也,在立制度,修教化。夫制度立則財用省,財用省則賦斂輕,賦斂輕則人富矣。教化脩則爭競息,爭競息則刑罰清,刑罰清則人安矣。既富矣,則仁義興焉;既安矣,則壽考至焉。仁義之心感於下,和平之氣應於上,故災害不作,休祥荐臻,四方底寧,萬物咸遂矣。
臣前所謂「救災旱在乎致精誠」者,臣謹按春秋,魯僖公一年之中,三書「不雨」者,以其人君有恤人之志也;文公三年之中,一書「不雨」者,以其人君無閔人之心也。故僖致誠而旱不害物,文無恤閔而變則成災。陛下有閔人之志,則無成災之變矣。
臣前所謂「廣播殖在乎視食力」者,臣謹按春秋:「君人者必時視民之所勤。民勤於力則功築罕,民勤於財則貢賦少,民勤於食則百事廢。」今財食與力皆勤矣,願陛下廢百事之用,以廣三時之務,則播植不愆矣。
臣前所謂「國廩罕蓄,本乎冗食尚繁」者,臣謹按春秋「臧孫辰告糴於齊。」春秋譏其無九年之蓄,一年不登而百姓飢。臣願斥游惰之人以篤耕殖,省不急之費以贍黎元,則廩蓄不乏矣。
臣前所謂「吏道多端,本乎選用失當」者,繇國家取人不盡其材、任人不明其要故也。今陛下之用人也,求其聲而不求其實,故人之趨進也,務其末而不務其本。臣願核考課之實,定遷序之制,則多端之吏息矣。
臣前所謂「豪猾逾檢,繇中外之法殊」者,以其官禁不一也。臣謹按春秋,齊桓公盟諸侯不日,而葵丘之盟特以日者,美其能宣明天子之禁,率奉王官之法,故春秋備而書之。然則官者,五帝、三王之所建也;法者,高祖、太宗之所制也。法宜畫一,官宜正名。今又分外官、中官之員,立南司、北司之局,或犯禁於南則亡命於北,或正刑於外則破律於中,法出多門,人無所措,繇兵農勢異,而中外法殊也。臣聞古者因井田以制軍賦,間農事以脩武備,提封約卒乘之數,命將在公卿之列,故兵農一致,而文武同方,以保乂邦家,式遏亂略。太宗置府兵台省軍衛,文武參掌,閒歲則櫜弓力穡,有事則釋耒荷戈,所以脩復古制,不廢舊物。今則不然。夏官不知兵籍,止於奉朝請;六軍不主武事,止於養階勛。軍容合中官之政,戎律附內臣之職。首一戴武弁,疾文吏如仇讎;足一蹈軍門,視農夫如草芥。謀不足以翦除奸凶,而詐足以抑揚威福;勇不足以鎮衛社稷,而暴足以侵害閭里。羈紲藩臣,干陵宰輔,隳裂王度,汨亂朝經。張武夫之威,上以制君父;假天子之命,下以御英豪。有藏奸觀釁之心,無仗節死難之誼。豈先王經文緯武之旨邪!臣願陛下貫文武之道,均兵農之功,正貴賤之名,一中外之法,還軍衛之職,脩省署之官,近崇貞觀之風,遠復成周之制,自邦畿以形下國,始天子而達諸侯,可以制猾奸之彊,無逾檢之患矣。
臣前所謂「生徒惰業,繇學校之官廢」者,蓋國家貴其祿,賤其能,先其事,後其行,故庶官乏通經之學,諸生無脩業之心矣。
臣前所謂「列郡干禁,繇授任非人」者,臣以為刺史之任,治亂之根本系焉,朝廷之法制在焉,權可以御豪彊,恩可以惠孤寡,彊可以御奸寇,政可以移風俗。其將校曾更戰陣,及功臣子弟,請隨宜酬賞,苟無治人之術者,不當任此官,即絕干禁之患矣。
臣前所謂「百工淫巧,繇制度不立」者,臣請以官位祿秩制其器用車服,禁以金銀珠玉,錦繡雕鏤不蓄於私室,則無盪心之巧矣。
臣前所謂「辨枝葉」者,繇考言以詢行也;臣前所謂「形於恥格」者,繇道德而齊禮也。
臣前所謂「念生寡而食眾,可罷斥惰游」者,已備於前矣。
臣前所謂「令煩而治鮮,要察其行否」者,臣聞號令者,治國之具也,君審而出之,臣奉而行之,或虧益止留,罪在不赦。今陛下令煩而治鮮,得非持之者有所蔽欺乎?
臣前謂「博延群彥,願陛下必納其言,造廷待問,則小臣其敢愛死」者,昔鼂錯為漢削諸侯,非不知禍之將至,忠臣之心,壯夫之節,苟利社稷,死無悔焉。臣非不知言發而禍應,計行而身僇,蓋痛社稷之危,哀生人之悔,豈忍姑息時忌,竊陛下一命之寵哉?昔龍逢死而啟商,比乾死而啟周,韓非死而啟漢,陳蕃死而啟魏。今臣之來也,有司或不敢薦臣之言,陛下又無以察臣之心,退必戮於權臣之手,臣幸得從四子游於地下,固臣之願也,所不知殺臣者,臣死之後,將孰為啟之哉!
至如人主之闕,政教之疵,前日之弊,臣既言之矣。若乃流下土之惠,脩近古之治,而致和平者,在陛下行之而已。然上之所陳者,實以臣親承聖問,敢不條對。雖臣之愚,以為未極教化之大端、皇王之要道。伏惟陛下事天地以教人恭,奉宗廟以教人孝,養高年以教人悌長,字百姓以教人慈幼,調元氣以煦育,扇大和以仁壽,可以消搖無為,垂拱成化。至若念陶鈞之道,在擇宰相以任之,使權造化之柄;念保定之功,在擇將帥以任之,使脩閫外之寄;念百度之求正,在擇庶官而任之,使顓職業之守;念百姓之怨痛,在擇良吏以任之,使明惠養之術。自然言足以為天下教,動足以為天下法,仁足以勸善,義足以禁非,又何必宵衣旰食,勞神惕慮,然後致治哉!
是時,第策官左散騎常侍馮宿、太常少卿賈餗、庫部郎中龐嚴見蕡對嗟伏,以為過古晁、董,而畏中官眥睚,不敢取。士人讀其辭,至感概流涕者。諫官御史交章論其直。
於時,被選者二十有三人,所言皆冗齪常務,類得優調。河南府參軍事李郃曰:「蕡逐我留,吾顏其厚邪!」乃上疏曰:「陛下御正殿求直言,使人得自奮。臣才志懦劣,不能質今古是非,使陛下聞未聞之言,行未行之事,忽忽內思,愧羞神明。今蕡所對,敢空臆盡言,至皇王之成敗,陛下所防閒,時政之安危,不私所料。又引春秋為據,漢、魏以來,無與蕡比。有司以言涉訐忤,不敢聞。自詔書下,萬口籍籍,嘆其誠鯁,至於垂泣,謂蕡指切左右,畏近臣銜怒,變興非常,朝野惴息,誠恐忠良道窮,綱紀遂絕,季漢之亂復興於今。以陛下仁聖,近臣故無害忠良之謀;以宗廟威嚴,近臣故無速敗亡之禍。指事取驗,何懼直言?且陛下以直言召天下士,蕡以直言副陛下所問,雖訐必容,雖過當獎,書於史策,千古光明。使萬有一蕡不幸死,天下必曰陛下陰殺讜直,結仇海內,忠義之士,皆憚誅夷,人心一搖,無以自解。況臣所對,不及蕡遠甚,內懷愧恥,自謂賢良,奈人言何!乞回臣所授,以旌蕡直。臣逃苟且之慚,朝有公正之路,陛下免天下之疑,顧不美哉!」帝不納。郃字子玄,後歷賀州刺史。
蕡對後七年,有甘露之難。令狐楚、牛僧孺節度山南東西道,皆表蕡幕府,授秘書郎,以師禮禮之。而宦人深嫉蕡,誣以罪,貶柳州司戶參軍,卒。
始,帝恭儉求治,志除凶人,然懦而不睿,臣下畏禍不敢言,故蕡對極陳晉襄公殺陽處父以戒帝,又引閽殺吳子,陰贊帝決。帝后與宋申錫謀誅守澄不克,守澄廢帝弟漳王而斥申錫,帝依違其間,不敢主也。賈餗與王涯、李訓、舒元輿位宰相,以謀敗,皆為中官夷其宗,而宦者益橫,帝以憂崩。
及昭宗誅韓全誨等,左拾遺羅袞上言:「蕡當大和時,宦官始熾,因直言策請奪爵土,復掃除之役,遂罹譴逐,身死異土,六十餘年,正人義夫切齒飲泣。比陛下幽東內,幸西州,王室幾喪。使蕡策早用,則杜漸防萌,逆節可消,寧殷憂多難,遠及聖世耶!今天地反正,枉魄憤胔,有望於陛下。」帝感悟,贈蕡左諫議大夫,訪子孫授以官雲。
贊曰:漢武帝三策董仲舒,仲舒所對,陳天人大概,緩而不切也。蕡與諸儒偕進,獨譏切宦官,然亦太疏直矣。戒帝漏言,而身誦語於廷,何邪?其後宋申錫以謀泄貶,李訓以計不臧死,宦者遂彊,可不戒哉!意蕡之賢,當先以忠結上,後為帝謀天下所以安危者,庶其紓患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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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一百七十九‧列傳第一百0四 李訓 鄭注 王涯 賈餗 舒元輿 王璠
李訓字子垂,始名仲言,字子訓,故宰相揆族孫。質狀魁梧,敏於辯論,多大言,自標置。擢進士第,補太學助教,辟河陽節度府。從父逢吉為宰相,以仲言陰險善謀事,厚昵之。坐武昭獄,流象州。文宗嗣位,更赦還,以母喪居東都。鄭注佐昭義府,仲言慨然曰「當世操權力者皆齪齪,吾聞注好士,有中助,可與共事。」因往見注,相得甚歡。時逢吉方留守,怏怏不樂,思復用,知與注善,付金幣百萬,使西至京師厚結注。注喜,介之謁王守澄。守澄善遇之,即以注術、仲言經義並薦於帝。
仲言持詭辯,激卬可聽,善鈎揣人主意,又以身儒者,海內望族,既見識擢,志望不淺。始,宋申錫謀誅守澄不克,死,宦尹益橫,帝愈憤恥。而憲祖之弒,罪人未得,雖外假借,內不堪,欲夷絕其類,顧在位臣持祿取安,無伏節死難者。注陰知帝指,屢建密計,引仲言協力。帝外托講勸,又皆以守澄進,故與之謀則其黨不疑。仲言尚縗粗,帝使衣戎服,號「王山人」,與注出入禁中。服除,起為四門助教,賜緋袍、銀魚,時大和八年也。其十月,遷周易博士兼翰林侍講學士。入院,詔法曲弟子二十人侑宴,示優寵。於是給事中鄭肅韓佽、諫議大夫李珝郭承嘏、中書舍人高元裕權璩等共劾仲言憸人,天下共知,不宜在左右。帝不聽。仲言數進講,至閹寺,必感憤申重,以激帝心。帝見其言縱橫,謂果可任,遂不疑,而待遇莫與比,因改名訓。帝猶慮宦人猜忌,乃疏易五義示群臣,有能異訓意者賞,欲天下知以師臣待訓。
明年秋七月,進翰林學士、兵部郎中,知制誥,居中倚重,實行宰相事。宦人陳弘志時監襄陽軍,訓啟帝召還,至青泥驛,遣使者杖殺之。復以計白罷守澄觀軍容使,賜鴆死。又逐西川監軍楊承和、淮南韋元素、河東王踐言於嶺外,已行,皆賜死。而崔潭峻前物故,詔剖棺鞭屍。元和逆黨幾盡。
訓本挾奇進,及大權在己,銳意去惡,故與帝言天下事,無不如所欲。挾注相朋比,務報恩復仇,素忌李德裕、宗閔之寵,乃因楊虞卿獄,指為黨人,嘗所惡者,悉陷黨中,遷貶無闋日,班列幾空,中外震畏。帝為下詔開諭,群情稍安。不逾月,以禮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賜金紫服,仍詔三日一至翰林,以終易義。
訓起流人,一歲至宰相,謂遭時,其志可行。欲先誅宦豎,乃復河、湟,攘夷狄,歸河朔諸鎮。意果而謀淺,天子以為然。俄賜第勝業里,賞賚旁午。每進見,他宰相備位,天子傾意,宦官衛兵皆懾憚迎拜。天下險怪士徼取富貴,皆憑以為資。訓時時進賢才偉望,以悅士心,人皆惑之。嘗建言天下浮屠避傜賦,耗國衣食,請行業不如令者還為民。既執政,自白罷,因以市恩。
始,注先顯,訓藉以進,及勢相埒,賴寵爭功,不兩立。然方事未集,乃出注使鎮鳳翔,外為助援,內實猜克,待逞,且殺之。擢所厚善分總兵柄,於是王璠為太原節度使,郭行余為邠寧節度使,羅立言權京兆尹,韓約金吾將軍,李孝本權御史中丞。陰許璠、行余多募士及金吾台府卒,劫以為用。
十一月壬戌,帝御紫宸殿,約奏甘露降金吾左仗樹,群臣賀。訓、元輿奏言:「甘露近在禁中,陛下宜親往以承天祉。」許之。即輦如含元殿,詔宰相群臣往視,還,訓奏言:「非甘露。」帝曰:「豈約妄邪?」顧中尉仇士良、魚志弘等驗之,訓因欲閉止諸宦人,使無逸者。時璠、行余皆辭赴鎮,兵列丹鳳門外,彀而待,訓傳呼曰「兩鎮軍入受詔旨!」聞者趨入,邠寧軍不至,璠懼,弗能前,獨行余拜殿下。宦人至仗所,約流汗不能舉首,士良等怪之曰:「將軍何為爾?」會風動廡幕,見執兵者,士良等驚,走出,閽者將闔扉,為宦侍叱爭,不及閉。訓急連呼金吾兵曰:「衛乘輿者,人賜錢百千!」於是有隨訓入者。宦人曰:「急矣,上當還內!」即扶輦決罘罳下殿趨,訓攀輦曰:「陛下不可去!」士良曰:「李訓反!」帝曰:「訓不反。」士良手搏訓而躓,訓壓之,將引刀靴中,救至,士良免。立言、孝本領眾四百東西來,上殿與金吾士縱擊,宦官死者數十人。訓持輦愈急,至宣政門,宦人郗志榮揕訓仆之,輦入東上閣,即閉,宮中呼萬歲。元輿雖知謀,不以告涯,曰:「上將開延英邪?」而群臣見宰相問故。會士良遣神策副使劉泰倫、陳君奕等率衛士五百挺兵出,所值輒殺。涯等惶遽易服步出。殺諸司史六七百人,復分兵屯諸宮門,捕訓黨千餘人斬四方館,流血成渠。宦豎知訓事連天子,相與怨嘖,帝懼,偽不語,故宦人得肆志殺戮。俄而元輿、涯皆為兵所執。涯實不知謀,士良榜笞急,乃自署反狀。詔出衛騎千餘,馳咸陽、奉天捕亡者,大索都城,分掩涯、訓等第,兵遂大掠,入黎埴、羅讓、渾鐬、胡證等家及賈耽廟,貲產一空。兩省印、簿書輒持去,秘館圖籍,蕩然無餘者。
明日,召群臣朝,至建福門,從者不得入,光范門尚閉,列兵誰何,乃繇金吾右仗至宣政衙,兵皆露持。是時無宰相、御史中丞,久之,閣門使馬元贄啟宣政扉,傳詔張仲方可京兆尹,而吏皆前死,群臣不能班。帝初未知涯等被系,猶遲其不朝,既而士良白涯與訓謀逆,將立鄭注。遽召僕射令狐楚鄭覃、兵部尚書王源中、吏部侍郎李虞仲等至,帝對悲憤,因付涯訊牒曰:「果涯書邪?」楚曰:「然!」「涯誠有謀,罪應死。」
是日,京師兵剽劫未止,民乘亂,往往復私怨相戕擊,人死甚眾。帝遣楊鎮、靳遂良等屯兵大衢,鼓而儆之,兵乃止。帝逼宦官,於是下詔暴訓、涯等罪。孝本易綠 3841.gif ,猶金帶,以帽幛面,奔鄭注,至咸陽,追騎及之。餗匿民間,羸服乘驢自歸。璠聚河東兵環第自衛,弘志使偏將攻之,呼曰:「王涯等得罪,起尚書為相。」璠喜,啟關納之,既行,知見紿,泣曰:「李訓累我。」俄行余、立言皆得。自涯十餘族並奴婢悉系左右軍。璠見涯,恚曰:「公何見引?」涯曰:「君昔漏宋丞相謀於守澄,今焉逃死?」
訓既敗,被綠衣,詭言黜官,走終南山,依浮屠宗密。宗密欲匿之,其徒不可,乃奔鳳翔,為盩厔將所執,械而東。訓恐為宦人酷辱,祈監者曰:「得我者有賞,不如持首去。」乃斬之,傳其首,餘黨悉禽。
後一日,兩神策兵將涯等赴郊廟,過兩市,皆腰斬梟首以徇。餗臨刑憤叱,獨元輿曰:「鼂錯、張華尚不免,豈特吾屬哉?」約最後捕得,責以反狀,不服,斬之。殺訓弟仲褒、元皋。始,元皋以屬疏自解,得去,士良訊奴,言事前一昔宿訓第,遣人追斬之。訓死,士良捕宗密將殺之,怡然曰:「與訓游久,浮屠法遇困則救,死固其分。」乃釋之。是時暴屍旁午,有詔棄都外,男女孩嬰相雜廁。淹旬,許京兆府瘞斂,作二大冢,葬道左右。
它日,帝頗思訓,數為李石、鄭覃稱其才。而宦豎益熾,帝末以制,居常忽忽不懌,每游燕,雖倡樂雜沓,未嘗歡,顏慘不展,往往瞋目獨語,或裴回眺望,賦詩以見情,自是感疢,至棄天下雲。
鄭注,絳州翼城人。世微賤,以方伎游江湖間。元和末,至襄陽,依節度使李愬。為愬煮黃金餌之,寖親遇,署衙推,從至徐州,稍參處軍政。注多藝,詭譎陰狡,億探人廋隱,輒中所欲。為愬籌事,未嘗不用,挾邪市權,舉軍患之。監軍王守澄白愬,愬曰:「然彼奇士也,將軍試與語。」守澄始拒不納,既坐,機辯橫生,鈎得其意,守澄大驚,引至後堂,語終夕,恨相見晚。謝愬曰:「誠如公言。」即署巡官。
守澄入總樞密,與俱至京師,厚加贍恤,日夜為守澄計議,因陰通賂遺。初士纖巧者附離,後要官貴人亦趨往。既陷宋申錫,搢紳側目。金吾將軍孟文亮鎮邠寧,取為司馬,不肯行,御史中丞宇文鼎劾奏,乃上道,過奉天,輒還。御史復言注奸狀,請付有司治罪。始,王涯用注力再輔政,又憚守澄,遏其奏。更擢通王府司馬、右神策判官,士議讙駭。劉從諫惡其人,欲因斥去之,即表副昭義節度,至府不旬月,文宗暴眩,守澄復薦注,即日召入,對浴堂門,賜賚至渥。是夜,彗出東方,長三尺,芒耀怒急。俄進太僕卿,兼御史大夫。
注資貪沓,既藉權寵,專鬻官射利,貲積鉅萬,不知止。起第善和里,通永巷,飛廡複壁,聚京師輕薄子、方鎮將吏,以煽聲焰。間入神策,與守澄語必終日,或夜艾乃罷。險人躁夫有所干謝,日走門。李訓既附註進,於是兩人權震天下矣。尋擢工部尚書、翰林侍講學士,時訓已在禁中,日日議論帝前,相倡和,謀鉏翦中官,自謂功在晷刻,帝惑之。乘是進退士大夫,撓骫朝法,賢不肖淆亂,以為弛張當然。眾策其必亂。
帝問富人術,以榷茶對。其法欲置茶官,籍民圃而給其直,工自擷暴,則利悉之官。帝始詔王涯為榷茶使。又言秦、雍災,當興役厭之。帝嘗詠杜甫曲江辭,有「宮殿千門」語,意天寶時環江有觀榭宮室,聞注言,即詔兩神策治曲江、昆明,作紫雲樓、采霞亭,詔公卿得列舍堤上。
注本姓魚,冒為鄭,故當時號「魚鄭」,及用事,人廋謂曰「水族」。貌寢陋,不能遠視,常衣粗裘,外示質素。始,李愬病痿,注治之有狀,守澄神其術,故中人皆昵愛。
俄檢校尚書左僕射、鳳翔隴右節度使,詔月入奏事。請寮屬於訓,訓與舒元輿謀終殺注,慮其豪俊為助,更擇台閣長厚者,以錢可復為副,李敬彝為司馬,盧簡能、蕭傑為判官,盧弘茂為掌書記。舊制,節度使受命,戎服詣兵部謁,後寖廢,注請復之,而王璠、郭行余皆踵為常。是日,度支、京兆等供帳。入辭,帝賜通天犀帶。出都門,旗乾折,注惡之。
先是,守澄死,以十一月葬滻水,注奏言:「守澄,國勞舊,願身護喪。」因群宦者臨送,欲以鎮兵悉禽誅之。訓畏注專其功,乃先五日舉事。注率五百騎至扶風,令韓遼知其謀,奔武功。注聞訓敗,乃還。其屬魏弘節勸注殺監軍張仲清及大將賈克中等十餘人,注驚撓不暇聽。仲清與前少尹陸暢用其將李叔和策,訪注計事,斬其首,兵皆潰去。注妻兄魏逢尤佻險,贊注為奸,數顧賕,為率更令、鳳翔少尹。遣逢至京師與訓約,被誅。可復等及親卒千餘人皆族矣。擢仲清內常侍,遼咸陽令,叔和檢校太子賔客,賜錢千萬,暢鳳翔行軍司馬。
梟注首光宅坊,三日瘞之,群臣皆賀,乃夷其家。初,未獲注,京師戒嚴,涇原、鄜坊節度使王茂元、蕭弘皆勒兵備非常。及是人相慶。藉其貲,得絹百萬匹,它物稱是。注敗前,菌生所服帶上,褚中藥化為蠅數萬飛去。
可復,徽子也,為禮部郎中。簡能者,簡辭弟,駕部員外郎。傑者,俛弟也,主客員外郎。弘茂,右拾遺。可復將死,女年十四,為祈免,女曰:「殺我父,何面目以生!」抱可復求死,亦斬之。弘茂妻蕭,臨刑詬曰:「我太后妹,奴輩可來殺!」兵皆斂手,乃免。弘節勇而多謀,始在鄜坊趙儋節度府,為注所辟。敬彝為路隋所辟,隋卒,客江淮,以未赴免,因擢兵部員外郎,終衢州刺史。
王涯字廣津,其先本太原人,魏廣陽侯冏之裔。祖祚,武后時諫罷萬象神宮知名,開元時,以大理司直馳傳決獄,所至仁平。父晃,歷左補闕、溫州刺史。
涯博學,工屬文。往見梁肅,肅異其才,薦於陸贄。擢進士,又舉宏辭,再調藍田尉。久之,以左拾遺為翰林學士,進起居舍人。元和初,會其甥皇甫湜以賢良方正對策異等,忤宰相,涯坐不避嫌,罷學士,再貶虢州司馬,徙為袁州刺史。憲宗思之,以兵部員外郎召,知制誥,再為翰林學士,累遷工部侍郎,封清源縣男。
涯文有雅思,永貞、元和間,訓誥溫麗,多所槀定。帝以其孤進自樹立,數訪逮,以私居遠,或召不時至,詔假光宅里官第,諸學士莫敢望。俄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坐循默不稱職罷,再遷吏部侍郎。
穆宗立,出為劍南東川節度使。時吐蕃寇邊,西北騷然,又略雅州,涯調兵拒之。上言:「蜀有兩道直擣賊腹,一繇龍州清川以抵松州,一繇綿州威蕃柵抵棲雞城,皆虜險要地。臣願不愛金帛,使信臣持節與北虜約曰:『能發兵深入者,殺某人,取某地,受其賞。』開懷以示之,所以要約諄熟異它日者,則匈奴之銳可出,西戎之力衰矣。」帝不報。
長慶三年,入為御史大夫,遷戶部尚書、鹽鐵轉運使。寶曆時,復出領山南西道節度使。文宗嗣位,召拜太常卿,以吏部尚書代王播,復統鹽鐵,政益刻急。歲中,進尚書右僕射、代郡公。而御史中丞宇文鼎以涯兼使職,恥為之屈,奏:「僕射視事日,四品以上官不宜獨拜。」涯怒,即建言:「與其廢禮,不如審官,請避位以存舊典。」帝難之,詔尚書省雜議。工部侍郎李固言謂:「禮,君於士不荅拜,非其臣則荅,不臣人之臣也;大夫於其臣,雖賤必荅拜,避正君也;大夫於獻不親,君有賜不面拜,為君之荅己也。古者列國君猶與大夫荅拜,所以尊事天子,別嫌明微也。議者謂『僕射代尚書令,禮當重。凡百司州縣皆有副貳,缺則攝總,至着定之禮,則不可越,僕射由是也』。按令,凡文武三品拜一品,四品拜二品。開元禮,京兆河南牧、州刺史、縣令上日,丞以下荅拜。此禮、令相戾,不可獨據。」又言:「受冊官始上,無不荅拜者,而僕射亦受冊,禮不得異。雖相承為故事,然人情難安者,安得弗改?請如禮便。」帝不能決,涯竟用舊儀。
自李師道平,三道十二州皆有銅鐵官,歲取冶賦百萬,觀察使擅有之,不入公上。涯始建白:「如建中元年九月戊辰詔書,收隸天子鹽鐵。」詔可。久之,以本官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合度支、鹽鐵為一使,兼領之。乃奏罷京畿榷酒錢以悅眾。俄檢校司空,兼門下侍郎。罷度支,真拜司空。始變茶法,益其稅以濟用度,下益困,而鄭注亦議榷茶,天子命涯為使,心知不可,不敢爭。李訓敗,乃及禍。初,民怨茶禁苛急,涯就誅,皆群詬詈,抵以瓦礫。
涯質狀頎省,長上短下,動舉詳華。性嗇儉,不畜妓妾,惡卜祝及它方伎。別墅有佳木流泉,居常書史自怡,使客賀若夷鼓琴娛賔。文宗惡俗侈靡,詔涯懲革。涯條上其制,凡衣服室宇,使略如古,貴戚皆不便,謗訕囂然,議遂格。然涯年過七十,嗜權固位,偷合訓等,不能絜去就,以至覆宗。是時,十一族貲貨悉為兵掠,而涯居永寧里,乃楊憑故第,財貯鉅萬,取之彌日不盡。家書多與秘府侔,前世名書畫,嘗以厚貨鈎致,或私以官,鑿垣納之,重複秘固,若不可窺者,至是為人破垣剔取奩軸金玉,而棄其書畫於道。籍田宅入於官。
子孟堅為工部郎中、集賢殿學士,仲翔太常博士,季琰校書郎,皆死。仲翔始匿侍御史裴鐇家,鐇執以赴軍,仲翔曰:「業不見容,當自求生,奈何反相噬邪?」聞者哀之。後令狐楚見帝從容言:「向與臣並列者,既族滅矣,而露胔不藏,深可悼痛。」帝惻然,詔京兆尹薛元賞葬涯等十一人,各賜襲衣。仇士良使盜竊發其冢,投骨渭水。涯女為竇紃妻,以痼病免,家人紿告涯當貶,忽夢涯自提首告曰:「族滅矣,惟若存,歲時無忘我。」女驚號墮地,乃以實告。涯從弟沐,客江南,困窮來京師謁涯,二歲乃得見,許以祿仕,難作,亦死。
昭宗天復初,大赦,明涯、訓之冤,追復爵位,官其後裔。
賈餗字子美,河南人。少孤,客江、淮間。從父全觀察浙東,餗往依之,全尤器異,收恤良厚。舉進士高第,聲稱籍甚。又策賢良方正異等,授渭南尉、集賢校理。擢累考功員外郎,知制誥。餗美文辭,開敏有斷,然褊急,氣陵輩行。李渤為諫議大夫,惡其人,為宰相言之,而李逢吉、竇易直愛餗才,得不斥。
穆宗崩,告哀江、浙,道拜常州刺史。舊制,兩省官出使,得朱衣吏前導,餗赴州,猶用之,觀察使李德裕敕吏還,怏怏為憾。入為太常少卿,復知制誥,歷禮部侍郎,凡三典貢舉,得士七十五人,多名卿宰相。再遷京兆尹、兼御史大夫、姑臧縣男。
大和九年上巳,詔百官會曲江。故事,尹自門步入,揖御史。餗自矜大,不徹扇蓋,騎而入。御史楊儉、蘇特固爭,餗曰:「黃面兒敢爾!」儉曰:「公為御史,能嘿嘿耶?」大夫溫造以聞。坐奪俸,不勝恚,求出,為浙西觀察使。未行,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俄為集賢殿大學士、監脩國史。既得位,會李宗閔得罪,而指儉、特為黨,斥去之。
少與沈傳師善,傳師前死,嘗夢云:「君可休矣!」餗寤而祭諸寢,復夢曰:「事已爾,叵奈何!」劉蕡以賢良方正對策,指中人為禍亂根本,而餗與馮宿、龐嚴為考官,畏避不敢聞,竟罹其禍。餗本中立,不肯身犯顏排奸幸以及誅,與王涯實不知謀,人冤之。
舒元輿,婺州東陽人。地寒,不與士齒。始學,即警悟。去客江夏,節度使郗士美異其秀特,數延譽。
元和中,舉進士,見有司鈎校苛切,既試尚書,雖水炭脂炬具,皆人自將,吏一倡名乃得入,列棘圍,席坐廡下,因上書言:「古貢士未有輕於此者,且宰相公卿繇此出,夫宰相公卿非賢不在選,而有司以隸人待之,誠非所以下賢意。羅棘遮截疑其奸,又非所以求忠直也。詩賦微藝,斷離經傳,非所以觀人文化成也。臣恐賢者遠辱自引去,而不肖者為陛下用也。今貢珠貝金玉,有司承以棐笥皮幣,何輕賢者,重金玉邪?」又言:「取士不宜限數,今有司多者三十,少止二十,假令歲有百元凱,而曰吾格取二十,謂求賢可乎?歲有才德才數人,而曰必取二十,謬進者乃過半,謂合令格可乎?」
俄擢高第,調鄠尉,有能名。裴度表掌興元書記,文檄豪健,一時推許。拜監察御史,劾按深害無所縱。再遷刑部員外郎。
元輿自負才有過人者,銳進取。大和五年,獻文闕下,不得報,上書自言:「馬周、張嘉貞代人作奏,起逆旅,卒為名臣。今臣備位於朝,自陳文章,凡五晦朔不一報,竊自謂才不後周、嘉貞,而無因入,又不露所縕,是終無振發時也。漢主父偃、徐樂、嚴安以布衣上書,朝奏暮召,而臣所上八萬言,其文鍛煉精粹,出入今古數千百年,披剔剖抉,有可以輔教化者未始遺,拔犀之角,擢象之齒,豈主父等可比哉?盛時難逢,竊自愛惜。」文宗得書,高其自激卬,出示宰相,李宗閔以浮躁誕肆不可用,改著作郎,分司東都。
時李訓居喪,尤與元輿善。及訓用事,再遷左司郎中。御史大夫李固言表知雜事。固言輔政,權知御史中丞。會帝錄囚,元輿奏辨明審,不三月即真,兼刑部侍郎。專附鄭注,注所惡,舉繩逐之。月中,以本官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詭謀謬筭,日與訓比,敗天下事,二人為之也。然加禮舊臣,外釣人譽。先時,裴度、令狐楚、鄭覃皆為當路所軋,致閒處,至是悉還高秩。
元輿為牡丹賦一篇,時稱其工。死後,帝觀牡丹,憑殿闌誦賦,為泣下。
弟元褒、元肱、元迥,皆第進士。元褒又擢賢良方正,終司封員外郎。余及誅。
王璠字魯玉。元和初舉進士、宏辭皆中,遷累監察御史。儀宇峻整,著稱於時。以起居舍人副鄭覃宣慰鎮州。長慶末,擢職方郎中,知制誥。
時李逢吉秉政,特厚璠,驟拜御史中丞。璠挾所恃,頗橫恣,道直左僕射李絳,交騎不避。絳上言:「左右僕射,師長庶官,開元時,名左右丞相,雖去機務,然猶總百司,署位不着姓。上日班見百官,而中丞、御史在廷。元和中,伊慎為僕射,太常博士韋謙以慎位緣恩進,削其禮,至僕射就台見中丞,或立廷中,中丞乃至。憲度倒置,不可為法。」逢吉憚絳正,遏其事不奏,但罷璠為工部侍郎,而絳亦用太子少師分司東都,議者不直之。初,璠按武昭獄,意逢吉德己,及罷中丞,乃大望。
久之,出為河南尹。時內廄小兒頗擾民,璠殺其尤暴者,遠近畏伏。入為尚書右丞,再遷京兆尹。自李諒後,政條隳斁,奸豪寖不戢,璠頗脩舉,政有名。
鄭注奸狀始露,宰相宋申錫、御史中丞宇文鼎密與璠議除之,璠反以告王守澄,而注由是傾心於璠。進左丞,判太常卿事。出為浙西觀察使。李訓得幸,璠於逢吉舊故,故薦之,復召為左丞,拜戶部尚書,判度支,封祁縣男。李宗閔得罪,璠亦其黨,見注求解乃免。訓將誅宦人,乃授河東節度使,已而敗。
璠子遐休,直弘文館,所善學士令狐定及劉軻、劉軿、仲無頗、柳喜集其所,皆被縛。定等自解辯,得釋。遐休誅。璠鑿潤州外隍,得石刻曰:「山有石,石有玉,玉有瑕。」術家謂璠祖名崟,生礎,礎生璠,盡遐休,蓋其應雲。
郭行余者,元和時擢進士。河陽烏重胤表掌書記。重胤葬其先,使志冢,辭不為,重胤怒,即解去。
擢累京兆少尹。嘗值尹劉棲楚,不肯避,棲楚捕導從系之。自言宰相裴度,頗為諭止。行余移書曰:「京兆府在漢時有尹,有都尉,有丞,皆詔自除,後循而不改。開元時,諸王為牧,故尹為長史,司馬即都尉、丞耳。今尹總牧務,少尹副焉,未聞道路間有下車望塵避者,故事猶在。」棲楚不能荅。
遷楚、汝二州刺史、大理卿,擢邠寧節度使。李訓在東都,與行余善,故用之。
韓約,朗州武陵人,本名重華。志勇決,略涉書,有吏干。歷兩池榷鹽使、虔州刺史。交趾叛,領安南都護。再遷太府卿。
大和九年,代崔鄯為左金吾衛大將軍,居四日,起事。約繇錢穀進,更安南富饒地,聚貲尤多。
羅立言者,宣州人。貞元末擢進士,魏博田弘正表佐其府。改陽武令,以治劇遷河陰。立言始築城郭,地所當者,皆富豪大賈所占,下令使自築其處,吏籍其闊狹,號於眾曰:「有不如約,為我更完!」民憚其嚴,數旬畢。民無田者,不知有役。設鎖絕汴流,奸盜屏息。河南尹丁公著上狀,加朝散大夫。然倨下傲上,出具弓矢呵道,宴賔客列倡優如大府,人皆惡之,以是稀遷,然自放不衰。
改度支河陰留後,坐平糴非實,沒萬九千緡,鹽鐵使惜其干,止奏削兼侍御史。繇廬州刺史召為司農少卿,以財事鄭注,亦與李訓厚善。訓以京兆多吏卒,擢為少尹,知府事,以就其謀。
李孝本,宗室子。元和時第進士,累遷刑部郎中。依訓得進,於是御史中丞舒元輿引知雜事。元輿入相,擢權知中丞事。
顧師邕字睦之,少連子。性恬約,喜書,寡游合。第進士,累遷監察御史。李訓薦為水部員外郎、翰林學士。訓遣宦官田全操、劉行深、周元稹、薛士干、似先義逸、劉英按邊,既行,命師邕為詔賜六道殺之,會訓敗,不果。師邕流崖州,至藍田賜死。
李貞素,嗣道王實子。性和裕,衣服喜鮮明。漢陽公主妻以季女。累遷宗正少卿,由將作監改左金吾衛將軍。韓約之詐,貞素知之,流儋州,至商山賜死。
贊曰:李訓浮躁寡謀,鄭注斬斬小人,王涯暗沓,舒元輿險而輕,邀幸天功,寧不殆哉!李德裕嘗言天下有常勢,北軍是也。訓因王守澄以進,此時出入北軍,若以上意說諸將,易如靡風,而返以台、府抱關游徼抗中人以搏精兵,其死宜哉!文宗與宰相李石、李固言、鄭覃稱:「訓稟五常性、服人倫之教,不如公等,然天下奇才,公等弗及也。」德裕曰:「訓曾不得齒徒隸,尚才之雲!」世以德裕言為然。傳曰:「國將亡,天與之亂人。」若訓等持腐株支大廈之顛,天下為寒心豎毛,文宗偃然倚之成功,卒為閹謁所乘,天果厭唐德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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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一百八十‧李德裕列傳第一百0五 李德裕字文饒,元和宰相吉甫子也。少力於學,既冠,卓犖有大節。不喜與諸生試有司,以蔭補校書郎。河東張弘靖闢為掌書記。府罷,召拜監察御史。
穆宗即位,擢翰林學士。帝為太子時,已聞吉甫名,由是顧德裕厚,凡號令大典冊,皆更其手。數召見,賚獎優華。帝怠荒於政,故戚里多所請丐,挾宦人詗禁中語,關托大臣。德裕建言:「舊制,駙馬都尉與要官禁不往來。開元中,訶督尤切,今乃公至宰相及大臣私第。是等無佗材,直泄漏禁密,交通中外耳。請白事宰相者,聽至中書,無輒詣第。」帝然之。再進中書舍人。未幾,授御史中丞。
始,吉甫相憲宗,牛僧孺、李宗閔對直言策,痛詆當路,條失政。吉甫訴於帝,且泣,有司皆得罪,遂與為怨。吉甫又為帝謀討兩河叛將,李逢吉沮解其言,功未既而吉甫卒,裴度實繼之。逢吉以議不合罷去,故追銜吉甫而怨度,擯德裕不得進。至是,間帝暗庸,訹度使與元稹相怨,奪其宰相而己代之。欲引僧孺益樹黨,乃出德裕為浙西觀察使。俄而僧孺入相,由是牛、李之憾結矣。
初,潤州承王國清亂,竇易直傾府庫賚軍,貲用空殫,而下益驕。德裕自檢約,以留州財贍兵,雖儉而均,故士無怨。再期,則賦物儲牣。南方信禨巫,雖父母癘疾,子棄不敢養。德裕擇長老可語者,諭以孝慈大倫,患難相收不可棄之義,使歸相曉敕,違約者顯寘以法。數年,惡俗大變。又按屬州非經祠者,毀千餘所,撤私邑山房千四百舍,寇無所廋蔽。天子下詔褒揚。
敬宗立,侈用無度,詔浙西上脂盝妝具,德裕奏:「比年旱災,物力未完。乃三月壬子赦令,『常貢之外,悉罷進獻』。此陛下恐聚斂之吏緣以成奸,雕窶之人不勝其敝也。本道素號富饒,更李錡、薛苹,皆榷酒於民,供有羨財。元和詔書停榷酤。又赦令禁諸州羨餘無送使。今存者惟留使錢五十萬緡,率歲經費常少十三萬,軍用褊急。今所須脂盝妝具,度用銀二萬三千兩,金百三十兩,物非土產,雖力營素,尚恐不逮。願詔宰相議,何以俾臣不違詔旨,不乏軍興,不疲人,不斂怨,則前敕後詔,咸可遵承。」不報。方是時,罷進獻不閱月,而求貢使者足相接於道,故德裕推一以諷它。
又詔索盤絛繚綾千匹,復奏言:「太宗時,使至涼州,見名鷹,諷李大亮獻之,大亮諫止,賜詔嘉嘆。玄宗時,使者抵江南捕鵁鶄、翠鳥,汴州刺史倪若水言之,即見褒納。皇甫詢織半臂、造琵琶捍撥、鏤牙筒於益州,蘇頲不奉詔,帝不加罪。夫鵁鶄、鏤牙,微物也。二三臣尚以勞人損德為言,豈二祖有臣如此,今獨無之?蓋有位者蔽而不聞,非陛下拒不納也。且立鵝天馬,盤絛掬豹,文彩怪麗,惟乘輿當御。今廣用千匹,臣所未諭。昔漢文身衣弋綈,元帝罷輕纖服,故仁德慈儉,至今稱之。願陛下師二祖容納,遠思漢家恭約,裁賜節減,則海隅蒼生畢受賜矣。」優詔為停。
自元和後,天下禁毋私度僧。徐州王智興紿言天子誕月,請築壇度人以資福,詔可。即顯募江淮間,民皆曹輩奔走,因牟擷其財以自入。德裕劾奏:「智興為壇泗州,募願度者人輸錢二千,則不復勘詰,普加髡落。自淮而右,戶三丁男,必一男剔發,規影傜賦,所度無筭。臣閱度江者日數百,蘇、常齊民,十固八九,若不加禁遏,則前至誕月,江淮失丁男六十萬,不為細變。」有詔徐州禁止。
時帝昏荒,數游幸,狎比群小,聽朝簡忽。德裕上丹扆六箴,表言:「『心乎愛矣,遐不謂矣』,此古之賢人篤於事君者也。夫跡疏而言親者危,地遠而意忠者忤。臣竊惟念拔自先聖,遍荷寵私,不能竭忠,是負靈鑒。臣在先朝,嘗獻大明賦以諷,頗蒙嘉采。今日盡節明主,亦由是也。」其一曰宵衣,諷視朝希晚也;二曰正服,諷服御非法也;三曰罷獻,諷斂求怪珍也;四曰納誨,諷侮棄忠言也;五曰辨邪,諷任群小也;六曰防微,諷偽游輕出也。辭皆明直婉切。帝雖不能用其言,猶敕韋處厚諄諄作詔,厚謝其意。然為逢吉排笮,訖不內徙。
時亳州浮屠詭言水可愈疾,號曰「聖水」,轉相流聞,南方之人,率十戶僦一人使往汲。既行若飲,病者不敢近葷血,危老之人率多死。而水斗三十千,取者益它汲轉鬻於道,互相欺訹,往者日數十百人。德裕嚴勒津邏捕絕之,且言:「昔吳有聖水,宋、齊有聖火,皆本妖祥,古人所禁。請下觀察使令狐楚填塞,以絕妄源。」從之。
帝方惑佛老,禱福祈年,浮屠方士,並出入禁中。狂人杜景先上言,其友周息元壽數百歲,帝遣宦者至浙西迎之,詔在所馳馹敦遣。德裕上疏曰:「道之高者,莫若廣成、玄元;人之聖者,莫若軒轅、孔子。昔軒轅問廣成子治身之要,曰:『無視無聽,抱神以靜,形將自正。無勞子形,無搖子精,乃可長生。慎守其一,以處其和。故我脩身千二百歲矣,形未嘗衰。』又曰:『得吾道者上為皇,下為王。』玄元語孔子曰:『去子之驕氣與多欲、態色與淫志,是皆無益於子之身。』陛下脩軒後之術,物色異人,若使廣成、玄元混跡而至,告陛下之言,亦無出於此。臣慮今所得者,皆迂怪之士,使物淖冰,以小術欺聦明,如文成、五利者也。又前世天子雖好方士,未有御其藥者。故漢人稱黃金可成,以為飲食器則壽。高宗時劉道合、玄宗時孫甑生皆能作黃金,二祖不之服,豈非以宗廟為重乎?儻必致真隱,願止師保和之術,慎毋及藥,則九廟尉悅矣。」息元果誕譎不情,自言與張果、葉靜能游。帝詔畫工肖狀為圖以觀之,終帝世無它驗。文宗即位,乃逐之。
大和三年,召拜兵部侍郎。裴度薦材堪宰相,而李宗閔以中人助,先秉政,且得君,出德裕為鄭滑節度使,引僧孺協力,罷度政事。二怨相濟,凡德裕所善,悉逐之。於是二人權震天下,黨人牢不可破矣。
逾年,徙劍南西川。蜀自南詔入寇,敗杜元穎,而郭釗代之,病不能事,民失職,無聊生。德裕至,則完殘奮怯,皆有條次。成都既南失姚、協,西亡維、松,由清溪下沫水而左,盡為蠻有。始,韋皋招來南詔,復巂州,傾內資結蠻好,示以戰陣文法。德裕以皋啟戎資盜,其策非是,養成癰疽,弟未決耳。至元穎時,遇隙而發,故長驅深入,蹂剔千里,盪無子遺。今瘢夷尚新,非痛矯革,不能刷一方恥。乃建籌邊樓,按南道山川險要與蠻相入者圖之左,西道與吐蕃接者圖之右。其部落眾寡,饋餫遠邇,曲折咸具。乃召習邊事者與之指畫商訂,凡虜之情偽盡知之。又料擇伏瘴舊獠與州兵之任戰者,廢遣獰耄什三四,士無敢怨。又請甲人於安定,弓人河中,弩人浙西。繇是蜀之器械皆犀銳。率戶二百取一人,使習戰,貸勿事,緩則農,急則戰,謂之「雄邊子弟」。其精兵曰南燕保義、保惠、兩河慕義、左右連弩;騎士曰飛星、鷙擊、奇鋒、流電、霆聲、突騎。總十一軍。築杖義城,以制大度、青溪關之阻;作禦侮城,以控榮經掎角勢;作柔遠城,以厄西山吐蕃;復邛崍關,徙巂州治台登,以奪蠻險。
舊制,歲杪運內粟贍黎、巂州,起嘉、眉,道陽山江,而達大度,乃分餉諸戍。常以盛夏至,地苦瘴毒,輦夫多死。德裕命轉邛、雅粟,以十月為漕始,先夏而至,以佐陽山之運,饋者不涉炎月,遠民乃安。
蜀人多鬻女為人妾,德裕為着科約:凡十三而上,執三年勞;下者,五歲;及期則歸之父母。毀屬下浮屠私廬數千,以地予農。蜀先主祠旁有猱村,其民剔發若浮屠者,畜妻子自如,德裕下令禁止。蜀風大變。
於是二邊寖懼,南詔請還所俘掠四千人,吐蕃維州將悉怛謀以城降。維距成都四百里,因山為固,東北繇索叢嶺而下二百里,地無險,走長川不三千里,直吐蕃之牙,異時戍之,以制虜入者也。德裕既得之,即發兵以守,且陳出師之利。僧孺居中沮其功,命返悉怛謀於虜,以信所盟,德裕終身以為恨。會監軍使王踐言入朝,盛言悉怛謀死,拒遠人向化意。帝亦悔之,即以兵部尚書召,俄拜中書門下平章事,封贊皇縣伯。
故事,丞郎詣宰相,須少間乃敢通,郎官非公事不敢謁。李宗閔時,往往通賔客。李聽為太子太傅,招所善載酒集宗閔閣,酣醉乃去。至德裕,則喻御史:「有以事見宰相,必先白台乃聽。凡罷朝,繇龍尾道趨出。」遂無輒至閣者。又罷京兆築沙堤、兩街上朝衛兵。嘗建言:「朝廷惟邪正二途,正必去邪,邪必害正。然其辭皆若可聽,願審所取捨。不然,二者並進,雖聖賢經營,無繇成功。」俄而宗閔罷,德裕代為中書侍郎、集賢殿大學士。始,二省符江淮大賈,使主堂廚食利,因是挾貲行天下,所至州鎮為右客,富人倚以自高。德裕一切罷之。
後帝暴感風,害語言。鄭注始因王守澄以藥進,帝少間,又薦李訓使待詔,帝欲授諫官,德裕曰:「昔諸葛亮有言:『親賢臣,遠小人,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士,後漢所以傾頹也。』今訓小人,頃咎惡暴天下,不宜引致左右。」帝曰:「人誰無過,當容其改。且逢吉嘗言之。」對曰:「聖賢則有改過,若訓天資奸邪,尚何能改?逢吉位宰相,而顧愛凶回,以累陛下,亦罪人也。」帝語王涯別與官,德裕搖手止涯,帝適見,不懌,訓、注皆怨,即復召宗閔輔政,拜德裕為興元節度使。入見帝,自陳願留闕下,復拜兵部尚書,宗閔奏:「命已行,不可止。」更徙鎮海軍以代王璠。
先是大和中,漳王養母杜仲陽歸浙西,有詔在所存問。時德裕被召,乃檄留後使如詔書。璠入為尚書左丞,而漳王以罪廢死,因與戶部侍郎李漢共譖德裕嘗賂仲陽導王為不軌。帝惑其言,召王涯、李固言、路隋質之。注、璠、漢三人者語益堅,獨隋言:「德裕大臣,不宜有此。」讒焰少衰。遂貶德裕為太子賔客,分司東都。復貶袁州長史,隋亦免宰相。未幾,宗閔以罪斥,而注、訓等亂敗。帝追悟德裕以誣構逐,乃徙滁州刺史。又以太子賔客分司東都。開成初,帝從容語宰相:「朝廷豈有遺事乎?」眾進以宋申錫對。帝俛首涕數行下,曰:「當此時,兄弟不相保,況申錫邪?有司為我褒顯之。」又曰:「德裕亦申錫比也。」起為浙西觀察使。後對學士禁中,黎埴頓首言:「德裕與宗閔皆逐,而獨三進官。」帝曰:「彼嘗進鄭注,而德裕欲殺之,今當以官與何人?」埴懼而出。又指坐扆前示宰相曰:「此德裕爭鄭注處。」
德裕三在浙西,出入十年,遷淮南節度使,代牛僧孺。僧孺聞之,以軍事付其副張鷺,即馳去。淮南府錢八十萬緡,德裕奏言止四十萬,為鷺用其半。僧孺訴於帝,而諫官姚合、魏謨等共劾奏德裕挾私怨沮傷僧孺,帝置章不下,詔德裕覆實。德裕上言:「諸鎮更代,例殺半數以備水旱、助軍費。因索王播、段文昌、崔從相授簿最具在。惟從死官下,僧孺代之,其所殺數最多。」即自劾「始至鎮,失於用例,不敢妄」。遂待罪,有詔釋之。
武宗立,召為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既入謝,即進戒帝:「辨邪正,專委任,而後朝廷治。臣嘗為先帝言之,不見用。夫正人既呼小人為邪,小人亦謂正人為邪,何以辨之?請借物為諭,松柏之為木,孤生勁特,無所因倚。蘿蔦則不然,弱不能立,必附它木。故正人一心事君,無待於助。邪人必更為黨,以相蔽欺。君人者以是辨之,則無惑矣。」又謂治亂系信任,引齊桓公問管仲所以害霸者,仲對琴瑟笙竽、弋獵馳騁,非害霸者;惟知人不能舉,舉不能任,任而又雜以小人,害霸也。「太、玄、德、憲四宗皆盛朝,其始臨御,自視若堯、舜,寖久則不及初,陛下知其然乎?始一委輔相,故賢者得盡心。久則小人並進,造黨與,亂視聽,故上疑而不專。政去宰相則不治矣。在德宗最甚,晚節宰相惟奉行詔書,所與圖事者,李齊運、裴延齡、韋渠牟等,訖今謂之亂政。夫輔相有欺罔不忠,當亟免,忠而材者屬任之。政無它門,天下安有不治?先帝任人,始皆回容,積纖微以至誅貶。誠使雖小過必知而改之,君臣無猜,則讒邪不干其間矣。」又言:「開元初,輔相率三考輒去,雖姚崇、宋璟不能逾。至李林甫秉權乃十九年,遂及禍敗。是知亟進罷宰相,使政在中書,誠治本也。」
帝嘗疑楊嗣復、李玨顧望不忠,遣使殺之,德裕知帝性剛而果於斷,即率三宰相見延英,嗚咽流涕曰:「昔太宗、德宗誅大臣,未嘗不悔。臣欲陛下全活之,無異時恨。使二人罪惡暴著,天下共疾之。」帝不許,德裕伏不起。帝曰:「為公等赦之。」德裕降拜升坐。帝曰:「如令諫官論爭,雖千疏,我不赦。」德裕重拜。因追還使者,嗣復等乃免。
時帝數出畋游,暮夜乃還,德裕上言:「人君動法於日,故出而視朝,入而燕息。傳曰:『君就房有常節。』惟深察古誼,毋繼以夜。側聞五星失度,恐天以是勤勤儆戒。詩曰:『敬天之渝,不敢馳驅。』願節田游,承天意。」尋冊拜司空。
回鶻自開成時為黠斯所破。會昌後,烏介可汗挾公主牙塞下,種族大飢,以弱口、重器易粟於邊。退渾、党項利虜掠,因天德軍使田牟上言,願以部落兵擊之。議者請可其奏。德裕曰:「回鶻於國嘗有功,以窮來歸,未輒擾邊,遽伐之,非漢宣帝待呼韓之義。不如與之食,以待其變。」陳夷行曰:「資盜糧,非計也,不如擊之便。」德裕曰:「沙陀、退渾,不可恃也。夫見利則進,遇敵則走,雜虜之常態,孰肯為國家用邪?天德兵素弱,以一城與勁虜確,無不敗。請詔牟無聽諸戎計。」帝於是貸粟三萬斛。
會嗢沒斯殺赤心以降,赤心兵潰去。於是回鶻勢窮,數丐羊馬,欲藉兵復故地,又願假天德城以舍公主,帝不許。乃進逼振武保大柵把頭峰,以略朔川,轉戰雲州,刺史張獻節嬰城不出。回鶻乃大掠,党項、退渾皆保險莫敢拒。帝益知向不許田牟用二部兵之效,乃復問以計,德裕曰:「杷頭峰北皆大磧,利用騎,不可以步當之。今烏介所恃公主爾,得健將出奇奪還之,王師急擊,彼必走。今銳將無易石雄者,請以藩渾勁卒與漢兵銜枚夜擊之,勢必得。」帝即以方略授劉沔,令雄邀擊可汗於殺胡山,敗之,迎公主還,回鶻遂敗。進位司徒。
黠戛斯遣使來,且言攻取安西、北庭,帝欲從黠斯求其地,德裕曰:「不可。安西距京師七千里,北庭五千里。異時繇河西、隴石抵玉門關,皆我郡縣,往往有兵,故能緩急調發。自河、隴入吐蕃,則道出回鶻。回鶻今破滅,未知黠戛斯果有其地邪?假令安西可得,即復置都護,以萬人往戍,何所興發,何道饋挽?彼天德、振武於京師近,力猶苦不足,況七千里安西哉?臣以為縱得之,無用也。昔漢魏相請罷田車師,賈捐之請棄珠崖,近狄仁傑亦請棄四鎮及安東,皆不願貪外以耗內。此三臣者,當全盛時,尚欲棄割以肥中國,況久沒甚遠之地乎?是持實費市虛事,滅一回鶻,而又生之。」帝乃止。
澤潞劉從諫死,其從子稹擅留事,以邀節度,德裕曰:「澤潞內地,非河朔比,昔皆儒術大臣守之。李抱真始建昭義軍,最有功,德宗尚不許其子繼。及劉悟死,敬宗方怠於政,遂以符節付從諫。大和時,擅兵長子,陰連訓、注,外托效忠,請除君側。及有狗馬疾,謝醫拒使,便以兵屬稹。舍而不討,無以示四方。」帝曰:「可勝乎?」對曰:「河朔,稹所恃以唇齒也。如令魏、鎮不與,則破矣。夫三鎮世嗣,列聖許之。請使近臣明告以:『澤潞命帥,不得視三鎮,今朕欲誅稹,其各以兵會。』」帝然之。乃以李回持節諭王元逵、何弘敬,皆聽命。始議用兵,中外交章固爭,皆曰:「悟功高,不可絕其嗣。又從諫畜兵十萬,粟支十年,未可以破也。」它宰相亦媕婀趨和,德裕獨曰:「諸葛亮言曹操善為兵,猶五攻昌霸,三越漅,況其下哉。然贏縮勝負,兵家之常,惟陛下聖策先定,不以小利鈍為浮議所搖,則有功矣。有如不利,臣請以死塞責!」帝忿然曰:「為我語於朝,有沮吾軍議者,先誅之!」群論遂息。元逵兵已出,而弘敬逗留持兩端。德裕建遣王宰以陳、許精甲,假道於魏以伐磁。弘敬聞,遽勒兵請自涉漳取磁、潞。
會橫水戍兵叛,入太原,逐其帥李石,奉裨將楊弁主留事。方是時,稹未下,朝廷益為憂。議者頗言兵皆可罷。帝遣中人馬元實如太原,偵其變。弁厚賄中人,帳飲三日。還,謬曰:「弁兵多,屬明光甲者十五里。」德裕詰曰:「李石以太原無兵,故調橫水卒千五百使戍榆社,弁因以亂,渠能列卒如此多邪?」則曰:「晉人勇,皆兵也,募而得之。」德裕曰:「募士當以財,李石以人欠一縑,故兵亂,石無以索之,弁何得邪?太原一鎧一戟,舉送行營,安致十五里明光乎?」使者語塞。德裕即奏:「弁賤伍,不可赦。如力不足,請舍稹而誅弁。」遽趣王逢起榆社軍,詔元逵趨土門,會太原。河東監軍呂義忠聞,即日召榆社卒入斬弁,獻首京師。
德裕每疾貞元、大和間有所討伐,諸道兵出境,即仰給度支,多遷延以困國力。或與賊約,令懈守備,得一縣一屯以報天子,故師無大功。因請敕諸將,令直取州,勿攻縣。故元逵等下邢、洺、磁,而稹氣索矣。俄而高文端歸命,稱稹糧乏,皆女子挼穟哺兵。未幾,郭誼持稹首降。帝問:「何以處誼?」德裕曰:「稹豎子,安知反?職誼為之。今三州已降,而稹窮蹙,又販其族以邀富貴,不誅,後無以懲惡。」帝曰:「朕意亦爾。」因詔石雄入潞,盡取誼等及嘗為稹用者,悉誅之。策功拜太尉,進封趙國公。德裕固讓,言:「唐興,太尉惟七人,尚父子儀乃不敢拜。近王智興、李載義皆超拜保、傅,蓋重惜此官。裴度為司徒十年,亦不遷,臣願守舊秩足矣。」帝曰「吾恨無官酬公,毋固辭。」德裕又陳:「先臣封於趙,冢孫寬中始生,字曰三趙,意將傳嫡,不及支庶。臣前益封,已改中山。臣先世皆嘗居汲,願得封衛。」從之,遂改衛國公。
帝嘗從容謂宰相曰:「有人稱孔子其徒三千亦為黨,信乎?」德裕曰:「昔劉向云:『孔子與顏回、子貢更相稱譽,不為朋黨;禹、稷與皋陶轉相汲引,不為比周。無邪心也。』臣嘗以共、鯀、驩兜與舜、禹雜處堯朝,共工、驩兜則為黨,舜、禹不為黨。小人相與比周,迭為掩蔽也。賢人君子不然,忠於國則同心,聞於義則同志,退而各行其己,不可交以私。趙宣子、隨會繼而納諫,司馬侯、叔向比以事君,不為黨也。公孫弘每與汲黯請間,黯先發之,弘推其後,武帝所言皆聽。黯、弘雖並進,然廷詰齊人少情,譏其布被為詐,則先發後繼,不為黨也。太宗與房玄齡圖事,則曰非杜如晦莫能籌之。及如晦在焉,亦推玄齡之策。則同心圖國,不為黨也。漢朱博、陳咸相為腹心,背公死黨。周福、房植各以其黨相傾,議論相軋,故朋黨始於甘陵二部。及甚也,謂之鈎黨,繼受誅夷。以王制言之,非不幸也。周之衰,列國公子有信陵、平原、孟嘗、春申,游談者以四豪為稱首,亦各有客三千,務以譎詐勢利相高;仲尼之徒,唯行仁義。今議者欲以比之,罔矣。臣未知所謂黨者為國乎?為身乎?誠為國邪,隨會、叔向、汲黯、房、杜之道可行,不必黨也。今所謂黨者,誣善蔽忠,附下罔上,車馬馳驅,以趨權勢,晝夜合謀,美官要選,悉引其黨為之,否則抑壓以退。仲尼之徒,有是乎?陛下以是察之,則奸偽見矣。」
時韋弘質建言,宰相不可兼治錢穀,德裕奏言:「管仲明於治國,其語曰:『國之重器,莫重於令。令重君尊,君尊國安。治人之本,莫要於令。』故曰『虧令者死,益令者死,不行令者死,留令者死,不從令者死。五者無赦』。又曰:『令在上而論可否在下,是主威下繫於人也。』大和後,風俗寖敝,令出於上,非之在下。此敝不止,無以治國。匡衡曰:『大臣者,國家股肱,萬姓所瞻仰,明主所慎擇也。』傳曰:『下輕其上爵,賤人圖柄臣,則國家搖動而人不靜。』今弘質為人所教而言,是圖柄臣者也。且蕭望之漢名儒,為御史大夫,奏云:『歲首,日月少光,咎在臣等。』宣帝以望之意輕丞相,下有司詰問。貞觀中,監察御史陳師合上言:『人之思慮有限,一人不可總數職。』太宗曰:『此欲離間我君臣。』斥之嶺外。臣謂宰相有奸謀隱慝,則人人皆得上論。至於制置職業,人主之柄,非小人所得干。古者朝廷之士,各守官業,思不出位。弘質賤臣,豈得以非所宜言妄觸天聽!是輕宰相。陛下照其邪計,從黨人中來,當遏絕之。」德裕大意,欲朝廷尊,臣下肅,而政出宰相,深疾朋黨,故感憤切言之。
又嘗謂:「省事不如省官,省官不如省吏,能簡冗官,誠治本也。」乃請罷郡縣吏凡二千餘員,衣冠去者皆怨。時天下已平,數上疏乞骸骨,而星家言熒惑犯上相,又懇丐去位,皆不許。當國凡六年,方用兵時,決策制勝,它相無與,故威名獨重於時。
宣宗即位,德裕奉冊太極殿。帝退謂左右曰:「向行事近我者,非太尉邪?每顧我,毛髮為森豎。」翌日,罷為檢校司徒、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荊南節度使。俄徙東都留守。白敏中、令狐綯、崔鉉皆素仇,大中元年,使黨人李咸斥德裕陰事。故以太子少保分司東都,再貶潮州司馬。明年,又導吳汝納訟李紳殺吳湘事,而大理卿盧言、刑部侍郎馬植、御史中丞魏扶言:「紳殺無罪,德裕徇成其冤,至為黜御史,罔上不道。」乃貶為崖州司戶參軍事。明年,卒,年六十三。德裕既沒,見夢令狐綯曰:「公幸哀我,使得歸葬。」綯語其子滈,滈曰:「執政皆其憾,可乎?」既夕,又夢,綯懼曰:「衛公精爽可畏,不言,禍將及。」白於帝,得以喪還。
德裕性孤峭,明辯有風采,善為文章。雖至大位,猶不去書。其謀議援古為質,袞袞可喜。常以經綸天下自為,武宗知而能任之,言從計行,是時王室幾中興。
先是,韓全義敗於蔡,杜叔良敗於深,皆監軍宦人制其權,將不得專進退,詔書一日三四下,宰相不豫。又諸道銳兵票士,皆監軍取以自隨,每督戰,乘高建旗自表,師小不勝,輒卷旗去,大兵隨以北。繇是王師所向多負。至討回鶻、澤潞,德裕建請詔書付宰司乃下,監軍不得干軍要,率兵百人取一以為衛。自是,號令明壹,將乃有功。
元和後數用兵,宰相不休沐,或繼火乃得罷。德裕在位,雖遽書警奏,皆從容裁決,率午漏下還第,休沐輒如令,沛然若無事時。其處報機急,帝一切令德裕作詔,德裕數辭,帝曰:「學士不能盡吾意。」伐劉稹也,詔王元逵、何弘敬曰:「勿為子孫之謀,存輔車之勢。」元逵等情得,皆震恐思效。已而三州降,賊遂平。帝每稱魏博功,則顧德裕道詔語,咨其切於事而能伐謀也。三鎮每奏事,德裕引使者戒敕為忠義,指意丁寧,使歸各謂其帥道之,故河朔畏威不敢慢。後除浮屠法,僧亡命多趣幽州,德裕召邸吏戒曰:「為我謝張仲武,劉從諫招納亡命,今視之何益?」仲武懼,以刀授居庸關吏曰:「僧敢入者斬!」
帝既數討叛有功,德裕慮忲於武,不可戢,即奏言:「曹操破袁紹於官度,不追奔,自謂所獲已多,恐傷威重。養由基古善射者,柳葉雖百步必中,觀者曰:『不如少息,若弓撥矢鈎,前功皆棄。』陛下征伐無不得所欲,願以兵為戒,乃可保成功。」帝嘉納其言。
方士趙歸真以術進,德裕諫曰:「是嘗敬宗時以詭妄出入禁中,人皆不願至陛下前。」帝曰:「歸真我自識,顧無大過,召與語養生術爾。」對曰:「小人於利,若蛾赴燭。向見歸真之門,車轍滿矣。」帝不聽。於是挾術詭時者進,帝志衰焉。
所居安邑里第,有院號起草,亭曰精思,每計大事,則處其中,雖左右侍御不得豫。不喜飲酒,後房無聲色娛。生平所論著多行於世雲。
子燁,仕汴宋幕府,貶象州立山尉。懿宗時,以赦令徙郴州。餘子皆從死貶所。
燁子延古,乾符中,為集賢校理,擢累司勛員外郎,還居平泉。昭宗東遷,坐不朝謁,貶衛尉主簿。
德裕之斥,中書舍人崔嘏,字干錫,誼士也。坐書制不深切,貶端州刺史。嘏舉進士,復以制策歷邢州刺史。劉稹叛,使其黨裴問戍於州,嘏說使聽命,改考功郎中,時皆謂遴賞。至是,作詔不肯巧傅以罪。
吳汝納之獄,朝廷公卿無為辨者,惟淮南府佐魏鉶就逮,吏使誣引德裕,雖痛楚掠,終不從,竟貶死嶺外。
又丁柔立者,德裕當國時,或薦其直清可任諫爭官,不果用。大中初,為左拾遺。既德裕被放,柔立內愍傷之,為上書直其冤,坐阿附,貶南陽尉。
懿宗時,詔追復德裕太子少保、衛國公,贈尚書左僕射,距其沒十年。
贊曰:漢劉向論朋黨,其言明切,可為流涕,而主不悟,卒陷亡辜。德裕復援向言,指質邪正,再被逐,終嬰大禍。嗟乎,朋黨之興也,殆哉!根夫主威奪者下陵,聽弗明者賢不肖兩進,進必務勝,而後人人引所私,以所私乘狐疑不斷之隙,是引桀、跖、孔、顏相哄於前,而以眾寡為勝負矣。欲國不亡,得乎?身為名宰相,不能損所憎,顯擠以仇,使比周勢成,根株牽連,賢智播奔,而王室亦衰,寧明有未哲歟?不然,功烈光明,佐武中興,與姚、宋等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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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一百八十一‧列傳第一百0六 陳夷行 李紳 李讓夷 曹確 劉瞻 李蔚
陳夷行字周道,其先江左諸陳也,世客潁川。由進士第,擢累起居郎、史館脩撰。以勞遷司封員外郎,凡再歲,以吏部郎中為翰林學士。莊恪太子在東宮,夷行兼侍讀,五日一謁,為太子講說。數遷至工部侍郎。
開成二年,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而楊嗣復、李玨相次輔政,夷行介特,雅不與合,每議論天子前,往往語相侵短。夷行不能堪,輒引疾求去,文宗遣使者尉勞起之。會以王彥威為忠武節度使,史孝章領邠寧,議皆出嗣復。及夷行對延英,帝問:「除二鎮當否?」對曰:「苟自聖擇,無不當者。」嗣復曰:「若用人盡出上意而當,固善,如小不稱,下安得嘿然?」夷行曰:「比奸臣數干權,願陛下無倒持大阿,以鐏授人。」嗣復曰:「古者任則不疑,齊桓公器管仲於仇虜,豈有倒持慮邪?」帝以其面相觸,頗不悅。仙韶樂工尉遲璋授王府率,右拾遺竇洵直當衙論奏,鄭覃、嗣復嫌以細故,謂洵直近名。夷行曰:「諫官當衙,正須論宰相得失,彼賤工安足言者?然亦不可置不用。」帝即徙璋光州長史,以百縑賜洵直。進門下侍郎。
帝常怪天寶政事不善,問:「姚元崇、宋璟於時在否?」李玨曰:「姚亡而宋罷。」玨因推言:「玄宗自謂未嘗殺一不辜,而任李林甫,種夷數十族,不亦惑乎?」夷行曰:「陛下今亦宜戒以權屬人。」嗣復曰:「夷行失言,太宗易暴亂為仁義,用房玄齡十有六年,任魏徵十有五年,未嘗失道。人主用忠良久益治,用邪佞一日多矣。」時用郭薳為坊州刺史,右拾遺宋邧論不可,薳果坐贓敗,帝欲賞邧,夷行曰:「諫官論事是其職,若一事善輒進官,恐後不免有私。」夷行蓋專詆嗣復。又素善覃,陰助其力,以排折朋黨。是時,雖天子亦惡其太過,恩禮遂衰,罷為吏部尚書,尋拜華州刺史。
武宗即位,召為御史大夫,俄還門下侍郎平章事,進位尚書左僕射。夷行與崔珙俱拜,乃奏:「僕射始視事,受四品官拜,無着令。比日左右丞、吏部侍郎、御史中丞皆為僕射拜階下,謂之『隔品致敬』。准禮,皇太子見上台群官,群官先拜而後荅,以無二上也。僕射與四品官並列朝廷,不容獨優。前日鄭餘慶著僕射上儀,謂隔品官無亢禮。時竇易直任御史中丞,議不可。及易直自為僕射,乃忘前議,當時鄙厭之。臣等不願以失禮速誚於時,且開元元年,以左右僕射為左右丞相,位次三公,三公上日荅拜,而僕射受之,非是。望敕所司約三公上儀,着定令。」詔可。始,累朝紛議不決,至夷行遂定。以足疾乞身,罷為太子太保,以檢校司空為河中節度使,卒。
李紳字公垂,中書令敬玄曾孫。世宦南方,客潤州。紳六歲而孤,哀等成人。母盧,躬授之學。為人短小精悍,於詩最有名,時號「短李」。蘇州刺史韋夏卿數稱之。葬母,有烏銜芝墜輤車。
元和初,擢進士第,補國子助教,不樂,輒去。客金陵,李錡愛其才,辟掌書記。錡寖不法,賔客莫敢言,紳數諫,不入;欲去,不許。會使者召錡,稱疾,留後王澹為具行,錡怒,陰教士臠食之,即脅使者為眾奏天子,幸得留。錡召紳作疏,坐錡前,紳陽怖栗,至不能為字,下筆輒塗去,盡數紙,錡怒罵曰:「何敢爾,不憚死邪?」對曰:「生未嘗見金革,今得死為幸。」即注以刃,令易紙,復然。或言許縱能軍中書,紳不足用。召縱至,操書如所欲,即囚紳獄中,錡誅乃免。或欲以聞,謝曰:「本激於義,非市名也。」乃止。
久之,從辟山南觀察府。穆宗召為右拾遺、翰林學士,與李德裕、元稹同時,號「三俊」。累擢中書舍人。稹為宰相,而李逢吉教人告於方事,稹遂罷;欲引牛僧孺,懼紳等在禁近沮解,乃授德裕浙西觀察使。僧孺輔政,以紳為御史中丞,顧其氣剛卞,易疵累,而韓愈勁直,乃以愈為京兆尹,兼御史大夫,免台參以激紳。紳、愈果不相下,更持台府故事,論詰往反,詆訐紛然,繇是皆罷之,以紳為江西觀察使。帝素厚遇紳,遣使者就第勞賜,以為樂外遷,紳泣言為逢吉中傷。入謝,又自陳所以然,帝悟,改戶部侍郎。
逢吉終欲陷之。紳族子虞,有文學名,隱居華陽,自言不願仕,時來省紳,雅與柏耆、程昔范善。及耆為拾遺,虞以書求薦,紳惡其無立操,痛誚之。虞失望,後至京師,悉暴紳所言於逢吉。逢吉滋怒,乃用張又新、李續等計,擢虞、昔范與劉棲楚皆為拾遺,以伺紳隙,內結中人王守澄自助。會敬宗立,逢吉知紳失勢可乘,使守澄從容奏言:「先帝始議立太子,杜元穎、李紳勸立深王,獨宰相逢吉請立陛下,而李續、李虞助之。」逢吉乘間言紳嘗不利於陛下,請逐之。帝初即位,不能辨,乃貶紳為端州司馬。棲楚等怒得善地,皆切齒。詔下,百官賀逢吉,唯右拾遺吳思不往,逢吉斥思,令告大行喪於吐蕃。此時,人無敢言者,惟韋處厚屢言紳枉,折逢吉之奸。後天子于禁中得先帝手緘書一笥,發之,見裴度、元穎、紳三疏請立帝為嗣,始大感悟,悉焚逢吉黨所上謗書。
始,紳南逐,歷封、康間,湍瀨險澀,惟乘漲流乃濟。康州有媼龍祠,舊傳能致雲雨,紳以書禱,俄而大漲。寶曆赦令不言左降官與量移,處厚執爭,詔為追定,得徙江州長史,遷滁、壽二州刺史。霍山多虎,擷茶者病之,治機阱,發民跡射,不能止。紳至,盡去之,虎不為暴。以太子賔客分司東都。大和中,李德裕當國,擢紳浙東觀察使。李宗閔方得君,復以太子賔客分司。開成初,鄭覃以紳為河南尹。河南多惡少,或危帽散衣,擊大球,戶官道,車馬不敢前。紳治剛嚴,旨望風遁去。遷宣武節度使。大旱,蝗不入境。
武宗即位,徙淮南,召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進尚書右僕射、門下侍郎,封趙郡公。居位四年,以足緩不任朝謁,辭位,以檢校右僕射平章事,復節度淮南。卒,贈太尉,諡文肅。
始,澧人吳汝納者,韶州刺史武陵兄子也。武陵坐贓貶潘州司戶參軍死,汝納家被逐,久不調。時李吉甫任宰相,汝納怨之,後遂附宗閔黨中。會昌時,為永寧尉,弟湘為江都尉。部人訟湘受贓狼籍,身娶民顏悅女。紳使觀察判官魏鉶鞫湘,罪明白,論報殺之。時,議者謂吳氏世與宰相有嫌,疑紳內顧望,織成其罪。諫官屢論列,詔遣御史崔元藻覆按,元藻言湘盜用程糧錢有狀,娶部人女不實,按悅嘗為青州衙推,而妻王故衣冠女,不應坐。德裕惡元藻持兩端,奏貶崖州司戶參軍。宣宗立,德裕去位,紳已卒。崔鉉等久不得志,導汝納使為湘訟,言:「湘素直,為人誣衊,大校重牢,五木被體,吏至以娶妻資媵結贓。」且言:「顏悅故士族,湘罪皆不當死,紳枉殺之。」又言:「湘死,紳令即瘞,不得歸葬。按紳以舊宰相鎮一方,恣威權。凡戮有罪,猶待秋分;湘無辜,盛夏被殺。」崔元藻銜德裕斥己,即翻其辭,因言:「御史覆獄還,皆對天子別白是非,德裕權軋天下,使不得對,具獄不付有司,但用紳奏而寘湘死。」是時,德裕已失權,而宗閔故黨令狐綯、崔鉉、白敏中皆當路,因是逞憾,以利誘動元藻等,使三司結紳杖鉞作藩,虐殺良平,准神龍詔書,酷吏歿者官爵皆奪,子孫不得進宦,紳雖亡,請從春秋戮死者之比。詔削紳三官,子孫不得仕。貶德裕等,擢汝納左拾遺,元藻武功令。
始,紳以文藝節操見用,而屢為怨仇所拫卻,卒能自伸其才,以名位終。所至務為威烈,或陷暴刻,故雖沒而坐湘冤雲。
李讓夷字達心,系本隴西。擢進士第,辟鎮國李絳府判官。又從西川杜元穎幕府。與宋申錫善,申錫為翰林學士,薦讓夷右拾遺,俄拜學士。素善薛廷老,廷老不飭細檢,數飲酒不治職,罷去,坐是亦奪職。累進諫議大夫。
開成初,起居舍人李褒免,文宗謂李石曰:「褚遂良以諫議大夫兼起居郎,今諫議誰歟?可言其人。」石以馮定、孫簡、蕭俶、李讓夷對,帝曰:「讓夷可也。」李固言請用崔球、張次宗。鄭覃曰「球故與李宗閔善,且記注操筆在赤墀下,所書為後世法,不可用黨人。若裴中孺、李讓夷,臣不敢有言。」乃決用讓夷,進中書舍人。既而李玨、楊嗣復以覃之薦,終帝世不得遷。
武宗初,李德裕復入,三遷至尚書右丞,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潞州平,檢校尚書右僕射。宣宗立,進司空、門下侍郎,為大行山陵使。未復土,拜淮南節度使。以疾願還,卒於道,贈司徒。讓夷廉介不妄交,位雖顯劇,以儉約自將,為世咨美。
曹確字剛中,河南河南人。擢進士第,歷踐中外官,累拜兵部侍郎。懿宗咸通中,以本官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俄進中書侍郎。
確邃儒術,器識方重,動循法度。時帝薄於德,昵寵優人李可及。可及者,能新聲,自度曲,辭調淒折,京師媮薄少年爭慕之,號為「拍彈」。同昌公主喪畢,帝與郭淑妃悼念不已,可及為帝造曲,曰嘆百年,教舞者數百,皆珠翠襐飾,刻畫魚龍地衣,度用繒五千,倚曲作辭,哀思裴回,聞者皆涕下。舞闋,珠寶覆地,帝以為天下之至悲,愈寵之。家嘗娶婦,帝曰:「第去,吾當賜酒。」俄而使者負二銀榼與之,皆珠珍也。可及憑恩橫甚,人無敢斥,遂擢為威衛將軍。確曰:「太宗着令,文武官六百四十三,謂房玄齡曰:『朕設此待天下賢士。工商雜流,假使技出等夷,正當厚給以財,不可假以官,與賢者比肩立、同坐食也。』文宗欲以樂工尉遲璋為王府率,拾遺竇洵直固爭,卒授光州長史。今而位將軍,不可。」帝不聽。至僖宗立,始貶死。方幸時,惟確屢言之。而神策中尉西門季玄者,亦剛鯁,謂可及曰:「汝以巧佞惑天子,當族滅。」嘗見其受賜,謂曰:「今載以官車,後籍沒亦當爾。」
確居位六年,進尚書右僕射,以同平章事出為鎮海節度使,徙河中,卒。始,畢諴與確同宰相,俱有雅望,世謂「曹畢」雲。
弟汾以忠武軍節度使入為戶部侍郎,判度支,卒。
劉瞻字幾之,其先出彭城,後徙桂陽。舉進士、博學宏詞,皆中。徐商辟署鹽鐵府,累遷太常博士。劉瑑執政,薦為翰林學士,拜中書舍人,進承旨。出為河東節度使。
咸通十一年,以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同昌公主薨,懿宗捕太醫韓宗紹等送詔獄,逮系宗族數百人。瞻喻諫官,皆依違無敢言,即自上疏固爭:「宗紹窮其術不能效,情有可矜。陛下徇愛女,囚平民,忿不顧難,取肆暴不明之謗。」帝大怒,即日賜罷,以檢校刑部尚書、同平章事為荊南節度使。路岩、韋保衡從為惡言聞帝,俄斥廉州刺史。於是,翰林學士鄭畋以責詔不深切,御史中丞孫、諫議大夫高湘等坐與瞻善,分貶嶺南。岩等殊未慊,按圖視驩州道萬里,即貶驩州司戶參軍事,命李庾作詔極詆,將遂殺之。天下謂瞻鯁正,特為讒擠,舉以為冤。幽州節度使張公素上疏申解,岩等不敢害。
僖宗立,徙康、虢二州刺史,以刑部尚書召,復以中書侍郎平章事,居位三月卒。
瞻為人廉約,所得俸以余濟親舊之窶困者,家不留儲。無第舍,四方獻饋不及門,行己終始完潔。
弟助,字元德,性仁孝,幼時與諸兄游,至食飲,取最下者。及長,能文辭,喜黃老言。年二十卒。
李蔚字茂休,系本隴西。舉進士、書判拔萃,皆中,拜監察御史,擢累尚書右丞。
懿宗惑浮屠,常飯萬僧禁中,自為讚唄。蔚上疏切諫,引狄仁傑、姚元崇、辛替否所言,譏病時弊。帝不聽,但以虛禮褒荅。俄拜京兆尹、太常卿。出為宣武節度使,徙淮南。代還,民詣闕請留,詔許一歲。僖宗乾符初,以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罷為東都留守。河東亂,殺其帥崔季康,用邠寧李侃代之,士不附,以蔚嘗在太原府有惠政,為人所懷,拜河東節度使,同平章事。至鎮三日,卒。
始,懿宗成安國祠,賜寶坐二,度高二丈,構以沈檀,塗髤,鏤龍鳳葩花,金扣之,上施復坐,陳經幾其前,四隅立瑞鳥神人,高數尺,磴道以升,前被繡囊錦襜,珍麗精絕。咸通十四年春,詔迎佛骨鳳翔,或言:「昔憲宗嘗為此,俄晏駕。」帝曰:「使朕生見之,死無恨!」乃以金銀為剎,珠玉為帳,孔鷸周飾之,小者尋丈,高至倍,刻檀為檐注,陛墄塗黃金,每一剎,數百人舉之。香輿前後系道,綴珠瑟瑟幡蓋,殘彩以為幢節,費無貲限。夏四月,至長安,彩觀夾路,其徒導衛。天子御安福樓迎拜,至泣下。詔賜兩街僧金幣,京師耆老及見元和事者,悉厚賜之。不逞小人至斷臂指,流血滿道。所過鄉聚,皆裒土為剎,相望於塗,爭以金翠抆飾。傳言剎悉震搖,若有光景雲。京師高貲相與集大衢,作繒台縵闕,注水銀為池,金玉為樹木,聚桑門羅像,考鼓鳴螺繼日夜,錦車繡輿,載歌舞從之。秋七月,帝崩。方人主甘心篤向,如蔚言者甚多,皆不能救。僖宗立,詔歸其骨,都人耆耋辭餞,或嗚咽流涕。
贊曰:人之惑怪神也,甚哉!若佛者,特西域一槀人耳。裸顛露足,以乞食自資,癯辱其身,屏營山樊,行一概之苦,本無求於人,徒屬稍稍從之。然其言荒茫漫靡,夷幻變現,善推不驗無實之事,以鬼神死生貫為一條,據之不疑。掊嗜欲。棄親屬,大抵與黃老相出入。至漢十四葉,書入中國。跡夫生人之情,以耳目不際為奇,以不可知為神,以物理之外為畏,以變化無方為聖,以生而死、死復生、回覆償報、歆艷其間為或然,以賤近貴遠為憙。鞮譯差殊,不可研詰。華人之譎誕者,又攘莊周、列禦寇之說佐其高,層累架騰,直出其表,以無上不可加為勝,妄相夸脅而倡其風。於是,自天子逮庶人,皆震動而祠奉之。
初,宰相王縉以緣業事佐代宗,於是始作內道場,晝夜梵唄,冀禳寇戎,大作盂蘭,肖祖宗像,分供塔廟,為賊臣嘻笑。至憲宗世,遂迎佛骨於鳳翔,內之宮中。韓愈指言其弊,帝怒,竄愈瀕死,憲亦弗獲天年。幸福而禍,無亦左乎!懿宗不君,精爽奪迷,復陷前車而覆之。興哀無知之場,丐庇百解之胔,以死自誓,無有顧藉,流淚拜伏,雖事宗廟上帝,無以進焉。屈萬乘之貴,自等太古胡,數千載而遠,以身為徇。嗚呼,運痑祚殫,天告之矣!懿不三月而徂,唐德之不競,厥有來哉,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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