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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延章

[二十四史] 新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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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二百0二‧列傳第一百二十七  文藝中 李適 尹元凱 劉憲 李邕 呂向 王翰 孫逖 李白 王維 鄭虔 蕭穎士 蘇源明
李適字子至,京兆萬年人。舉進士,再調猗氏尉。武后脩三教珠英書,以李嶠、張昌宗為使,取文學士綴集,於是適與王無競、尹元凱、富嘉謨、宋之問、沈佺期、閻朝隱、劉允濟在選。書成,遷戶部員外郎,俄兼脩書學士。景龍初,又擢脩文館學士。睿宗時,待詔宣光閤,再遷工部侍郎。卒,年四十九,贈貝州刺史。
嘗夢與人論大衍數,寤而曰:「吾壽盡此乎!」敕其子曰:「霸陵原西視京師,吾樂之,可營墓,樹十松焉。」及未病時,衣冠往寢石榻上,置所譔九經要句及素琴于前,士貴其達。
子季卿,亦能文,舉明經、博學宏辭,調鄠尉。肅宗時,為中書舍人,以累貶通州別駕。代宗立,還為京兆少尹,復授舍人,進吏部侍郎、河南江淮宣慰使。振拔幽滯,號振職。大曆中,終右散騎常侍,遺命以布車一乗葬,贈禮部尚書。季卿在朝,薦進才髦,與人交,有終始,恢博君子也。
初,中宗景龍二年,始於脩文館置大學士四員、學士八員、直學士十二員,象四時、八節、十二月。於是李嶠、宗楚客、趙彥昭、韋嗣立為大學士,適、劉憲、崔湜、鄭愔、盧藏用、李乂、岑羲、劉子玄為學士,薛稷、馬懷素、宋之問、武平一、杜審言、沈佺期、閻朝隱為直學士,又召徐堅、韋元旦、徐彥伯、劉允濟等滿員。其後被選者不一。凡天子饗會游豫,唯宰相及學士得從。春幸梨園,並渭水祓除,則賜細柳圈辟癘;夏宴蒲萄園,賜朱櫻;秋登慈恩浮圖,獻菊花酒稱壽;冬幸新豐,歷白鹿觀,上驪山,賜浴湯池,給香粉蘭澤,從行給翔麟馬,品官黃衣各一。帝有所感即賦詩,學士皆屬和。當時人所歆慕,然皆狎猥佻佞,忘君臣禮法,惟以文華取幸。若韋元旦、劉允濟、沈佺期、宋之問、閻朝隱等無它稱,附篇左方。
韋元旦,京兆萬年人。祖澄,越王府記室,撰女誡傳于時。元旦擢進士第,補東阿尉,遷左臺監察御史。與張易之有姻屬,易之敗,貶感義尉。俄召為主客員外郎,遷中書舍人。舅陸頌妻,韋后弟也,故元旦憑以復進云。
劉允濟字允濟,河南鞏人,其先出沛國,齊彭城郡丞瓛六世孫。少孤,事母尤孝。工文辭,與王勃齊名。舉進士,補下邽尉,遷累著作佐郎。采魯哀公後十二世接戰國為魯後春秋獻之,遷左史,兼直弘文館。
武后明堂成,奏賦述功德,手詔褒咨,除著作郎。為來俊臣飛構當死,以母老丐餘年,繫獄,會赦免,貶大庾尉。復為著作佐郎,脩國史。常曰:「史官善惡必書,使驕主賊臣懼,此權顧輕哉?而班生受金,陳壽求米,僕乃視如浮雲耳。」遷鳳閣舍人,坐二張昵狎,除青州長史,有清白稱,巡察使路敬潛言狀。以內憂去官。服除,召為脩文館學士,旣久斥,喜甚,與家人樂飲數日,卒。
沈佺期字雲卿,相州內黃人。及進士第,由協律郎累除給事中,考功受賕,劾未究,會張易之敗,遂長流驩州。稍遷台州錄事參軍事。入計,得召見,拜起居郎兼脩文館直學士。旣侍宴,帝詔學士等舞回波,佺期為弄辭悅帝,還賜牙、緋。尋歷中書舍人、太子少詹事。開元初卒。弟全交、全宇,皆有才章而不逮佺期。
宋之問字延清,一名少連,汾州人。父令文,高宗時為東臺詳正學士。之問偉儀貌,雄于辯。甫冠,武后召與楊炯分直習藝館。累轉尚方監丞、左奉宸內供奉。武后游洛南龍門,詔從臣賦詩,左史東方虯詩先成,后賜錦袍,之問俄頃獻,后覽之嗟賞,更奪袍以賜。
于時張易之等烝昵寵甚,之問與閻朝隱、沈佺期、劉允濟傾心媚附,易之所賦諸篇,盡之問、朝隱所為,至為易之奉溺器。及敗,貶瀧州,朝隱崖州,並參軍事。之問逃歸洛陽,匿張仲之家。會武三思復用事,仲之與王同皎謀殺三思安王室,之問得其實,令兄子曇與冉祖雍上急變,因丐贖罪,由是擢鴻臚主簿,天下醜其行。
景龍中,遷考功員外郎,諂事太平公主,故見用,及安樂公主權盛,復往諧結,故太平深疾之。中宗將用為中書舍人,太平發其知貢舉時賕餉狼藉,下遷汴州長史,未行,改越州長史。頗自力為政。窮歷剡溪山,置酒賦詩,流布京師,人人傳諷。
睿宗立,以獪險盈惡詔流欽州。祖雍歷中書舍人、刑部侍郎。倡飲省中,為御史劾奏,貶蘄州刺史。至是,亦流嶺南,並賜死桂州。之問得詔震汗,東西步,不引決。祖雍請使者曰:「之問有妻子,幸聽訣。」使者許之,而之問荒悸不能處家事。祖雍怒曰:「與公俱負國家當死,奈何遲回邪?」及飲食洗沐就死。祖雍,江夏王道宗甥,及進士第,有名于時。
魏建安後汔江左,詩律屢變,至沈約、庾信,以音韻相婉附,屬對精密。及之問、沈佺期,又加靡麗,回忌聲病,約句準篇,如錦繡成文。學者宗之,號為「沈、宋」,語曰「蘇、李居前,沈、宋比肩」,謂蘇武、李陵也。
初,之問父令文,富文辭,且工書,有力絕人,世稱「三絕」。都下有牛善觸,人莫敢嬰,令文直往拔取角,折其頸殺之。旣之問以文章起,其弟之悌以蹻勇聞,之愻精草隸,世謂皆得父一絕。
之悌,長八尺,開元中,歷劍南節度使、太原尹。嘗坐事流朱鳶,會蠻陷驩州,授總管擊之。募壯士八人,被重甲,大呼薄賊曰「獠動即死!」賊七百人皆伏不能興,遂平賊。
之愻為連州參軍,刺史聞其善歌,使教婢,日執笏立簾外,唱吟自如。
閻朝隱字友倩,趙州欒城人,少與兄鏡幾、弟仙舟皆著名。連中進士、孝悌廉讓科,補陽武尉。中宗為太子,朝隱以舍人幸。性滑稽,屬辭奇詭,為武后所賞。累遷給事中、仗內供奉。后有疾,令往禱少室山,乃沐浴,伏身俎盤為犧,請代后疾。還奏,會后亦愈,大見褒賜。其資佞諂如此。景龍初,自崖州遇赦還,累遷著作郎。先天中,為祕書少監,坐事貶通州別駕,卒。
尹元凱,瀛州樂壽人。由慈州司倉參軍坐事免,栖遲不出者三十年。與張說、盧藏用厚,詔起為右補闕。
時又有富嘉謨、吳少微,皆知名。
嘉謨,武功人,舉進士,長安中,累轉晉陽尉;少微,新安人,亦尉晉陽,尤相友善;有魏谷倚者,為太原主簿。並負文辭,時稱「北京三傑」。天下文章尚徐、庾,浮俚不競,獨嘉謨、少微本經術,雅厚雄邁,人爭慕之,號「吳富體」。豫脩三教珠英。韋嗣立薦嘉謨、少微並為左臺監察御史。已而嘉謨死,少微方病,聞之為慟,亦卒。
劉憲字元度,宋州寧陵人。父思立,在高宗時為名御史,于時河南、北大旱,詔遣御史中丞崔謐等分道賑贍,思立建言:「蠶務未畢而遣使撫巡,所至不能無勞餞。又賑給須立簿最,稽出入,往返停滯,妨廢且廣。若無驛處,馬須豫集,以一馬勞數家,今農事待雨興作,輟日役,破歲計,本欲安存,更煩擾之。望且責州縣給貸,須秋遣使便。」詔聽,罷謐等行。遷考功員外郎。始議加明經帖、進士雜文。卒官下。
憲擢進士,調河南尉,累進左臺監察御史。天授中,奉詔按來俊臣罪,憲疾其酷,欲痛繩之,反為所構,貶潾水令。俊臣死,召為給事中,轉中書舍人。坐善張易之,出為渝州刺史。除太僕少卿,脩國史,兼脩文館學士,遷太子詹事。時玄宗在東宮,雅意墳史,憲啟曰:「殿下位副君,有絕人之才,非以尋擿章句,要通大意而已。侍讀褚無量經明行脩,耆年宿望,宜數召問以察其言。」太子順納。會卒,贈兗州都督。
武后時,敕吏部糊名考判,求高才,惟憲與王適、司馬鍠、梁載言入第二等。適,幽州人,終雍州司功參軍。鍠,河南人,神龍初,以中書侍郎卒。事繼母孝,奉祿不入私舍。與弟銓、伯父希象皆歷殿中侍御史。希象,剛直不諂,終主爵員外郎。載言,聊城人,歷鳳閣舍人,專知制誥,終懷州刺史。
李邕字泰和,揚州江都人。父善,有雅行,淹貫古今,不能屬辭,故人號「書簏」。顯慶中,累擢崇賢館直學士兼沛王侍讀。為文選注,敷析淵洽,表上之,賜賚頗渥。除潞王府記室參軍,為涇城令,坐與賀蘭敏之善,流姚州,遇赦還。居汴、鄭間講授,諸生四遠至,傳其業,號「文選學」。
邕少知名。始善注文選,釋事而忘意。書成以問邕,邕不敢對,善詰之,邕意欲有所更,善曰:「試為我補益之。」邕附事見義,善以其不可奪,故兩書並行。旣冠,見特進李嶠,自言「讀書未遍,願一見祕書」。嶠曰:「祕閣萬卷,豈時日能習邪?」邕固請,乃假直祕書。未幾辭去,嶠驚,試問奧篇隱帙,了辯如響,嶠歎曰:「子且名家!」
嶠為內史,與監察御史張廷珪薦邕文高氣方直,才任諫諍,乃召拜左拾遺。御史中丞宋璟劾張昌宗等反狀,武后不應,邕立階下大言曰:「璟所陳社稷大計,陛下當聽。」后色解,即可璟奏。邕出,或讓曰:「子位卑,一忤旨,禍不測。」邕曰:「不如是,名亦不傳。」
中宗立,鄭普思以方伎幸,擢祕書監。邕諫曰:「陛下躬政日淺,有九重之嚴,未聞道路橫議。今藉藉皆言普思馮詭惑,說妖祥,陛下不知,猥見驅使。孔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陛下誠以普思術可致長生,則爽鳩氏且因之永有天下,非陛下乃今可得;能致神人邪,秦、漢且因之永有天下,非陛下乃今可得;能致佛法邪,梁武帝且因之永有天下,非陛下乃今可得;能鬼道邪,墨翟、干寶且各獻其主,永有天下,非陛下乃今可得。自古堯、舜稱聖者,臣觀所以行,皆在人事,敦睦九族,平章百姓,不聞以鬼神道治天下,惟陛下省察。」不納。
五王誅,坐善張柬之,出為南和令,貶富州司戶參軍事。韋氏平,召拜左臺殿中侍御史,彈劾任職,人頗憚之。譙王重福謀反,邕與洛州司馬崔日知捕支黨,遷戶部員外郎。岑羲、崔湜惡日用,而邕與之交,玄宗在東宮,邕及崔隱甫、倪若水同被禮遇,羲等忌之,貶邕舍城丞。玄宗即位,召為戶部郎中。張廷珪為黃門侍郎,而姜皎方幸,共援邕為御史中丞。姚崇疾邕險躁,左遷括州司馬,起為陳州刺史。
帝封太山還,邕見帝汴州,詔獻辭賦,帝悅。然矜肆,自謂且宰相。邕素輕張說,與相惡。會仇人告邕贓貣枉法,下獄當死。許昌男子孔璋上書天子曰:
明主舉能而捨過,取才而棄行,烈士抗節,勇者不避死,故晉用林父不以過,漢任陳平不以行,禽息殞身不祈生,北郭碎首不愛死。向若林父誅,陳平死,百里不用,晏嬰見逐,是晉無赤狄之土,漢無天子之尊,秦不彊,齊不霸矣。伏見陳州刺史邕,剛毅忠烈,難不苟免。往者折二張之角,挫韋氏之鋒,雖身受謫屈,而姦謀沮解,即邕有功於國。且邕所能者,拯孤恤窮,救乏賙惠,家無私聚。今聞坐贓下吏,死在旦夕。臣聞生無益於國者,不若殺身以明賢。臣願以六尺之軀膏鈇鉞,以代邕死。臣與邕生平不款曲,臣知有邕,邕不知有臣,臣不逮邕明矣。夫知賢而舉,仁也;任人之患,義也。獲二善以死,臣又何求?伏惟陛下寬邕之死,使率德改行。興林父、曲逆之功,臣得瞑目;附禽息、北郭之跡,大願畢矣。若以陽和方始,重行大戮,則臣請伏劍,不敢煩有司,皇天后土,實聞臣言。昔吳、楚反,漢得劇孟則不憂,夫以一賢而敵七國之衆,伏惟敷含垢之道,棄瑕之義,遠思劇孟,近取於邕。況告成岱宗,天地更新,赦而復論,人誰無罪,惟明主圖之。臣聞士為知己者死,臣不為死者所知,而甘之死者,非特惜邕賢,亦以成陛下矜能之慈。
疏奏,邕得減死,貶遵化尉,流璋嶺南。邕妻溫,復為邕請戍邊自贖,曰:
邕少習文章,疾惡如讎,不容於衆,邪佞切齒,諸儒側目。頻謫遠郡,削跡朝端,不啻十載。歲時歎戀,聞者傷懷。屬國家有事泰山,法駕旋路,邕獻牛酒,例蒙恩私。妾聞正人用則佞人憂,邕之禍端,故自此始。且邕比任外官,卒無一毀,天意暫顧,罪過旋生。諺曰:「士無賢不肖,入朝見疾。」惟陛下明察。邕初蒙訊責,便繫牢戶,水不入口者踰五日,氣息奄奄,惟吏是聽。事生吏口,迫邕手書。貸人蠶種,以為枉法;市羅貢奉,指為姦贓。于時匭使朝堂,守捉嚴固,號天訴地,誰肯為聞?泣血去國,投骨荒裔,永無還期。妾願使邕得充一卒,效力王事,膏塗朔邊,骨糞沙壤,成邕夙心。
表入不省。
邕後從中人楊思勗討嶺南賊有功,徙澧州司馬。開元二十三年,起為括州刺史,喜興利除害。復坐誣枉,且得罪,天子識其名,詔勿劾。後歷淄、滑二州刺史,上計京師。始,邕蚤有名,重義愛士,久斥外,不與士大夫接。旣入朝,人間傳其眉目瓌異,至阡陌聚觀,後生望風內謁,門巷填隘。中人臨問,索所為文章,且進上。以讒媢不得留,出為汲郡、北海太守。
天寶中,左驍衛兵曹參軍柳勣有罪下獄,邕嘗遺勣馬,故吉溫使引邕嘗以休咎相語,陰賂遺。宰相李林甫素忌邕,因傅以罪。詔刑部員外郎祁順之、監察御史羅希奭就郡杖殺之,時年七十。代宗時,贈祕書監。
邕之文,於碑頌是所長,人奉金帛請其文,前後所受鉅萬計。邕雖詘不進,而文名天下,時稱李北海。盧藏用嘗謂:「邕如干將、莫邪,難與爭鋒,但虞傷缺耳。」後卒如言。杜甫知邕負謗死,作八哀詩,讀者傷之。邕資豪放,不能治細行,所在賄謝,畋游自肆,終以敗云。
呂向字子回,亡其世貫,或曰涇州人。少孤,託外祖母隱陸渾山。工草隸,能一筆環寫百字,若縈髮然,世號「連錦書」。彊志于學,每賣藥,即市閱書,遂通古今。
玄宗開元十年,召入翰林,兼集賢院校理,侍太子及諸王為文章。時帝歲遣使采擇天下姝好,內之後宮,號「花鳥使」,向因奏美人賦以諷,帝善之,擢左拾遺。天子數校獵渭川,向又獻詩規諷,進左補闕。帝自為文,勒石西嶽,詔向為鐫勒使。
以起居舍人從帝東巡,帝引頡利發及蕃夷酋長入仗內,賜弓矢射禽。向上言:「鴟梟不鳴,未為瑞鳥;豺虎雖伏,弗曰仁獸。況突厥安忍殘賊,莫顧君父,陛下震以武義,來以文德,勢不得不廷,故稽顙稱臣,奔命遣使。陛下引內從官,陪封禪盛禮,使飛鏃於前,同獲獸之樂,是狎昵太過。或荊卿詭動,何羅竊發,逼嚴蹕,冒清塵,縱醢單于,汙穹廬,何以塞責?」帝順納,詔蕃夷出仗。久之,遷主客郎中,專侍皇太子,眷賚良異。
始,向之生,父岌客遠方不還。少喪母,失墓所在,將葬,巫者求得之。不知父在亡,招魂合諸墓。後有傳父猶在者,訪索累年不獲。它日自朝還,道見一老人,物色問之,果父也。下馬抱父足號慟,行人為流涕。帝聞,咨歎,官岌朝散大夫,賜錦綵,給內教坊樂工,娛懌其心。卒,贈東平太守。
向終喪,再遷中書舍人,改工部侍郎,卒,贈華陰太守。嘗以李善釋文選為繁釀,與呂延濟、劉良、張銑、李周翰等更為詁解,時號五臣注。
王翰字子羽,并州晉陽人。少豪健恃才,及進士第,然喜蒱酒。張嘉貞為本州長史,偉其人,厚遇之。翰自歌以舞屬嘉貞,神氣軒舉自如。張說至,禮益加。復舉直言極諫,調昌樂尉,又舉超拔羣類。方說輔政,故召為祕書正字,擢通事舍人、駕部員外郎。家畜聲伎,目使頤令,自視王侯,人莫不惡之。說罷宰相,翰出為汝州長史,徙仙州別駕。日與才士豪俠飲樂游畋,伐鼓窮歡,坐貶道州司馬,卒。
孫逖,博州武水人,後魏光祿大夫惠蔚,其先也。祖希莊,為韓王府典籤,四世傳一子,故無近屬。父嘉之,少孤,依外家,客涉、鞏間。垂拱初,詣洛陽獻書,不報。第進士,終襄邑令。
逖幼有文,屬思警敏。年十五,見雍州長史崔日用,令賦土火爐,援筆成篇,理趣不凡,日用駭歎,遂與定交。舉手筆俊拔、哲人奇士隱淪屠釣及文藻宏麗等科。開元十年,又舉賢良方正。玄宗御洛城門引見,命戶部郎中蘇晉等第其文異等,擢左拾遺。張說命子均、垍往拜之;李邕負才,自陳州入計,裒其文示逖。
李暠鎮太原,表置幕府。以起居舍人入為集賢院脩撰。時海內少事,帝賜羣臣十日一燕,宰相蕭嵩會百官賦天成、玄澤、維南有山、楊之華、三月、英英有蘭、和風、嘉木等詩八篇,繼雅、頌體,使逖序所以然。改考功員外郎,取顏真卿、李華、蕭穎士、趙驊等,皆海內有名士。俄遷中書舍人。是時,嘉之且八十,猶為令,逖求降外官,增父秩。帝嘉納,拜嘉之宋州司馬,聽致仕。父喪闋,復拜舍人。開元間,蘇頲、齊澣、蘇晉、賈曾、韓休、許景先及逖典詔誥,為代言最,而逖尤精密,張九齡視其草,欲易一字,卒不能也。居職八年,判刑部侍郎,以病風乞解,徙太子左庶子,遂綿廢累年,徙少詹事。上元中卒,贈尚書右僕射,謚曰文。
諸子成最知名。
成字思退,推蔭仕累洛陽、長安令。兄宿為華州刺史,因悸病瘖,成請告往視,不待報輒行,代宗嘉其悌,不責也。稍遷倉部郎中、京兆少尹。為信州刺史,歲大旱,發倉以賤直售民,故飢而不亡。再期增戶五千,詔書褒美。徙蘇州,改桂管觀察使,卒。
成通經術,奏議据正。嘗有期喪,弔者至,成不易縗而見。客疑之,請故,荅曰:「縗者,古居喪常服,去之則廢喪也。今而巾襆,失矣。」子公器,亦至邕管經略使。
公器子簡,字樞中,元和初,登進士第,辟鎮國、荊南幕府。累遷左司、吏部二郎中,繇諫議大夫知制誥,進中書舍人。初,逖掌誥,至代宗時,宿又居職,逮簡凡三世。
會昌初,遷尚書左丞,建言:
班位以品秩為等差,今官兼臺省,位置遷誤,不可為法。元和元年,御史臺白奏,常參官兼大夫、中丞者,視檢校官,居本品同類官上。其後侍郎兼大夫者皆在左、右丞上。當時侍郎兼大夫少,唯京兆尹兼之。京兆尹從三品,今位乃在本品同類官從三品卿、監上,太常、宗正卿正三品下。左丞乃正四品上,戶部侍郎正四品下,今戶部侍郎兼大夫當在本品同類正四品下,諸曹侍郎上,不宜居正四品丞、郎上。又右丞正四品下,吏部侍郎正四品上,今吏部侍郎位右丞之下。蓋以丞有繩轄之重,雖吏部品高,猶居其下,然則戶部侍郎雖兼大夫,安得居其上哉?今散官自將仕郎至開府、特進,每品正、從有上有下,名級各異,則正從上下不得謂之同品。京兆、河南司錄及諸府州錄事參軍事皆操紀律,正諸曹,與尚書省左、右丞紀綱六曹略等,假使諸曹掾因功勞加臺省官,安得位在司錄、錄事參軍上?且左丞糾射八坐,主省內禁令、宗廟祠祭事,御史不當,得彈奏之,良以臺官所奏拘牽成例,不揣事之輕重。使理可循,雖無往比,自宜行之。否者,雖曰舊章,正可改也。
武宗詔兩省官詳議,皆從簡請。
歷河中、興元、宣武節度使,檢校尚書右僕射、東都留守。而弟範亦為淄青節度使,世推顯家。
李白字太白,興聖皇帝九世孫。其先隋末以罪徙西域,神龍初,遁還,客巴西。白之生,母夢長庚星,因以命之。十歲通詩書,旣長,隱岷山。州舉有道,不應。蘇頲為益州長史,見白異之,曰:「是子天才英特,少益以學,可比相如。」然喜縱橫術,擊劍,為任俠,輕財重施。更客任城,與孔巢父、韓準、裴政、張叔明、陶沔居徂來山,日沈飲,號「竹溪六逸」。
天寶初,南入會稽,與吳筠善,筠被召,故白亦至長安。往見賀知章,知章見其文,歎曰:「子,謫仙人也!」言於玄宗,召見金鑾殿,論當世事,奏頌一篇。帝賜食,親為調羹,有詔供奉翰林。白猶與飲徒醉于市。帝坐沈香子亭,意有所感,欲得白為樂章,召入,而白已醉,左右以水z面,稍解,授筆成文,婉麗精切,無留思。帝愛其才,數宴見。白嘗侍帝,醉,使高力士脫靴。力士素貴,恥之,擿其詩以激楊貴妃,帝欲官白,妃輒沮止。白自知不為親近所容,益驁放不自脩,與知章、李適之、汝陽王璡、崔宗之、蘇晉、張旭、焦遂為「酒八仙人」。懇求還山,帝賜金放還。白浮游四方,嘗乗月與崔宗之自采石至金陵,著宮錦袍坐舟中,旁若無人。
安祿山反,轉側宿松、匡廬間,永王璘辟為府僚佐。璘起兵,逃還彭澤;璘敗,當誅。初,白游并州,見郭子儀,奇之。子儀嘗犯法,白為救免。至是子儀請解官以贖,有詔長流夜郎。會赦,還尋陽,坐事下獄。時宋若思將吳兵三千赴河南,道尋陽,釋囚辟為參謀,未幾辭職。李陽冰為當塗令,白依之。代宗立,以左拾遺召,而白已卒,年六十餘。
白晚好黃老,度牛渚磯至姑孰,悅謝家青山,欲終焉。及卒,葬東麓,元和末,宣歙觀察使范傳正祭其冢,禁樵採。訪後裔,惟二孫女嫁為民妻,進止仍有風範,因泣曰:「先祖志在青山,頃葬東麓,非本意。」傳正為改葬,立二碑焉。告二女,將改妻士族,辭以孤窮失身,命也,不願更嫁。傳正嘉歎,復其夫傜役。
文宗時,詔以白歌詩、裴旻劍舞、張旭草書為「三絕」。
旭,蘇州吳人。嗜酒,每大醉,呼叫狂走,乃下筆,或以頭濡墨而書,旣醒自視,以為神,不可復得也,世呼張顛。
初,仕為常孰尉,有老人陳牒求判,宿昔又來,旭怒其煩,責之。老人曰:「觀公筆奇妙,欲以藏家爾。」旭因問所藏,盡出其父書,旭視之,天下奇筆也,自是盡其法。旭自言,始見公主檐夫爭道,又聞鼓吹,而得筆法意,觀倡公孫舞劍器,得其神。後人論書,歐、虞、褚、陸皆有異論,至旭,無非短者。傳其法,惟崔邈、顏真卿云。
旻嘗與幽州都督孫佺北伐,為奚所圍,旻舞刀立馬上,矢四集,皆迎刀而斷,奚大驚引去。後以龍華軍使守北平。北平多虎,旻善射,一日得虎三十一,休山下,有老父曰:「此彪也。稍北,有真虎,使將軍遇之,且敗。」旻不信,怒馬趨之。有虎出叢薄中,小而猛,據地大吼,旻馬辟易,弓矢皆墮,自是不復射。
王維字摩詰,九歲知屬辭,與弟縉齊名,資孝友。開元初,擢進士,調太樂丞,坐累為濟州司倉參軍。張九齡執政,擢右拾遺。歷監察御史。母喪,毀幾不生。服除,累遷給事中。
安祿山反,玄宗西狩,維為賊得,以藥下利,陽瘖。祿山素知其才,迎置洛陽,迫為給事中。祿山大宴凝碧池,悉召梨園諸工合樂,諸工皆泣,維聞悲甚,賦詩悼痛。賊平,皆下獄。或以詩聞行在,時縉位已顯,請削官贖維罪,肅宗亦自憐之,下遷太子中允。久之,遷中庶子,三遷尚書右丞。
縉為蜀州刺史未還,維自表「己有五短,縉五長,臣在省戶,縉遠方,願歸所任官,放田里,使縉得還京師」。議者不之罪。久乃召縉為左散騎常侍。上元初卒,年六十一。疾甚,縉在鳳翔,作書與別,又遺親故書數幅,停筆而化。贈祕書監。
維工草隸,善畫,名盛於開元、天寶間,豪英貴人虛左以迎,寧、薛諸王待若師友。畫思入神,至山水平遠,雲勢石色,繪工以為天機所到,學者不及也。客有以按樂圖示者,無題識,維徐曰:「此霓裳第三疊最初拍也。」客未然,引工按曲,乃信。
兄弟皆篤志奉佛,食不葷,衣不文綵。別墅在輞川,地奇勝,有華子岡、欹湖、竹里館、柳浪、茱萸沜、辛夷塢,與裴迪游其中,賦詩相酬為樂。喪妻不娶,孤居三十年。母亡,表輞川第為寺,終葬其西。
寶應中,代宗語縉曰:「朕嘗於諸王座聞維樂章,今傳幾何?」遣中人王承華往取,縉裒集數十百篇上之。
鄭虔,鄭州滎陽人。天寶初,為協律郎,集掇當世事,著書八十餘篇。有窺其稾者,上書告虔私撰國史,虔蒼黃焚之,坐謫十年。還京師,玄宗愛其才,欲置左右,以不事事,更為置廣文館,以虔為博士。虔聞命,不知廣文曹司何在,訴宰相,宰相曰:「上增國學,置廣文館,以居賢者,令後世言廣文博士自君始,不亦美乎?」虔乃就職。久之,雨壞廡舍,有司不復修完,寓治國子館,自是遂廢。
初,虔追紬故書可誌者得四十餘篇,國子司業蘇源明名其書為會粹。虔善圖山水,好書,常苦無紙,於是慈恩寺貯柿葉數屋,遂往日取葉肄書,歲久殆遍。嘗自寫其詩并畫以獻,帝大署其尾曰:「鄭虔三絕。」遷著作郎。
安祿山反,遣張通儒劫百官置東都,偽授虔水部郎中,因稱風緩,求攝市令,潛以密章達靈武。賊平,與張通、王維並囚宣陽里。三人者,皆善畫,崔圓使繪齋壁,虔等方悸死,即極思祈解於圓,卒免死,貶台州司戶參軍事,維止下遷。後數年卒。
虔學長於地里,山川險易、方隅物產、兵戍衆寡無不詳。嘗為天寶軍防錄,言典事該。諸儒服其善著書,時號鄭廣文。在官貧約甚,澹如也。杜甫嘗贈以詩曰「才名四十年,坐客寒無氊」云。
有鄭相如者,自滄州來,師事虔,虔未之禮,間問何所業,相如曰:「聞孔子稱『繼周者百世可知』,僕亦能知之。」虔駭然,即曰:「開元盡三十年當改元,盡十五年天下亂,賊臣僭位,公當汙偽官,願守節,可以免。」虔又問:「自謂云何?」荅曰:「相如有官三年,死衢州。」是年及進士第,調信安尉。旣三年,虔詢吏部,則相如果死,故虔念其言,終不附賊。
蕭穎士字茂挺,梁鄱陽王恢七世孫。祖晶,賢而有謀,任雅相伐高麗,表為記室。越王貞舉兵,杖策詣之,陳三策,王不用,晶度必敗,乃亡去,客死廣陵。
穎士四歲屬文,十歲補太學生。觀書一覽即誦,通百家譜系、書籀學。開元二十三年,舉進士,對策第一。父旻,以莒丞抵罪,穎士往訴於府佐張惟一,惟一曰:「旻有佳兒,吾以旻獲譴不憾。」乃平宥之。
天寶初,穎士補祕書正字。于時裴耀卿、席豫、張均、宋遙、韋述皆先進,器其材,與鈞禮,由是名播天下。奉使括遺書趙、衛間,淹久不報,為有司劾免,留客濮陽。於是尹徵、王恒、盧異、盧士式、賈邕、趙匡、閻士和、柳并等皆執弟子禮,以久授業,號蕭夫子。召為集賢校理。宰相李林甫欲見之,穎士方父喪,不詣。林甫嘗至故人舍邀穎士,穎士前往,哭門內以待,林甫不得已,前弔乃去。怒其不下己,調廣陵參軍事,穎士急中不能堪,作伐櫻桃樹賦曰:「擢無庸之瑣質,蒙本枝以自庇。雖先寢而或薦,非和羹之正味。」以譏林甫云。君子恨其褊。會母喪免,流播吳、越。
嘗謂:「仲尼作春秋,為百王不易法,而司馬遷作本紀、書、表、世家、列傳,敘事依違,失褒貶體,不足以訓。」乃起漢元年訖隋義寧編年,依春秋義類為傳百篇。在魏書高貴崩,曰:「司馬昭弒帝於南闕。」在梁書陳受禪,曰:「陳霸先反。」又自以梁枝孫,而宣帝逆取順守,故武帝得血食三紀;昔曲沃篡晉,而文公為五伯,仲尼弗貶也。乃黜陳閏隋,以唐土德承梁火德,皆自斷,諸儒不與論也。有太原王緒者,僧辯裔孫,譔永寧公輔梁書,黜陳不帝,穎士佐之,亦著梁蕭史譜及作梁不禪陳論以發緒義例,使光明云。
史官韋述薦穎士自代,召詣史館待制,穎士乗傳詣京師。而林甫方威福自擅,穎士遂不屈,愈見疾,俄免官,往來鄠、杜間。林甫死,更調河南府參軍事。倭國遣使入朝,自陳國人願得蕭夫子為師者,中書舍人張漸等諫不可而止。
安祿山寵恣,穎士陰語柳并曰:「胡人負寵而驕,亂不久矣。東京其先陷乎!」即託疾游太室山。已而祿山反,穎士往見河南採訪使郭納,言禦守計,納忽不用,歎曰:「肉食者以兒戲禦劇賊,難矣哉!」聞封常清陳兵東京,往觀之,不宿而還。因藏家書於箕、潁間,身走山南,節度使源洧辟掌書記。賊別校攻南陽,洧懼,欲退保江陵,穎士說曰:「官兵守潼關,財用急,必待江、淮轉餉乃足,餉道由漢、沔,則襄陽乃今天下喉襟,一日不守,則大事去矣。且列郡數十,人百萬,訓兵攘寇,社稷之功也。賊方專崤、陝,公何遽輕土地,欲取笑天下乎?」洧乃按甲不出。亦會祿山死,賊解去。洧卒,往客金陵,永王璘召之,不見。
時盛王為淮南節度大使,留蜀不遣,副大使李承式玩兵不振。穎士與宰相崔圓書,以為:「今兵食所資在東南,但楚、越重山複江,自古中原擾,則盜先起,宜時遣王以扞鎮江淮。」俄而劉展果反。賊圍雍丘,脅泗上軍,承式遣兵往救,大宴賔客,陳女樂。穎士曰「天子暴露,豈臣下盡歡時邪?夫投兵不測,乃使觀聽華麗,一旦思歸,誰致其死哉?」弗納。崔圓聞之,即授揚州功曹參軍。至官,信宿去。後客死汝南逆旅,年五十二,門人共謚曰文元先生。
穎士樂聞人善,以推引後進為己任,如李陽、李幼卿、皇甫冉、陸渭等數十人,由獎目,皆為名士。天下推知人,稱蕭功曹。嘗兄事元德秀,而友殷寅、顏真卿、柳芳、陸據、李華、邵軫、趙驊,時人語曰「殷、顏、柳、陸、李、蕭、邵、趙」,以能全其交也。所與遊者,孔至、賈至、源行恭、張有略、族弟季遐、劉穎、韓拯、陳晉、孫益、韋建、韋收。獨華與齊名,世號「蕭、李」。嘗與華、據游洛龍門,讀路旁碑,穎士即誦,華再閱,據三乃能盡記。聞者謂三人才高下,此其分也。有奴事穎士十年,笞楚嚴慘,或勸其去,荅曰「非不能,愛其才耳。」穎士數稱班彪、皇甫謐、張華、劉琨、潘尼能尚古,而混流俗不自振,曹植、陸機所不逮也。又言裴子野善著書。所許可當世者,陳子昂、富嘉謨、盧藏用之文辭,董南事、孔述睿之博學而已。
子存,字伯誠,亮直有父風。能文辭,與韓會、沈旣濟、梁肅、徐岱等善。浙西觀察使李栖筠表常熟主簿。顏真卿在湖州,與存及陸鴻漸等討摭古今韻字所原,作書數百篇。建中初,由殿中侍御史四遷比部郎中。張滂主財賦,辟存留務京師。裴延齡與滂不協,存疾其姦,去官,風痺卒。
韓愈少為存所知,自袁州還,過存廬山故居,而諸子前死,唯一女在,為經贍其家。
殷寅者,陳郡人。邵軫者,汝南人。
陸據,河南人,字德鄰,後周上庸公騰六世孫。神宇警邁,善物理。年三十始到京師,公卿愛其文,交譽之。天寶十三載,終司勳員外郎。
柳并者,字伯存。大曆中,辟河東府掌書記,遷殿中侍御史。喪明,終於家。初,并與劉太真、尹徵、閻士和受業於穎士,而并好黃、老。穎士常曰:「太真,吾入室者也,斯文不墜,寄是子云。徵博聞彊識,士和鉤深致遠,吾弗逮已。并不受命而尚黃、老,予亦何誅?」
并弟談,字中庸,穎士愛其才,以女妻之。
士和字伯均,著蘭陵先生誄、蕭夫子集論,因榷歷世文章,而盛推穎士所長,以為「聞蕭氏風者,五尺童子羞稱曹、陸」。
皇甫冉字茂政,十歲便能屬文,張九齡歎異之。與弟曾皆善詩。天寶中,踵登進士,授無錫尉。王縉為河南元帥,表掌書記。遷累右補闕,卒。
曾字孝常,歷監察御史。其名與冉相上下,當時比張氏景陽、孟陽云。
蘇源明,京兆武功人,初名預,字弱夫。少孤,寓居徐、兗。工文辭,有名天寶間。及進士第,更試集賢院。累遷太子諭德。出為東平太守。是時,濟陽郡太守李倰以郡瀕河,請增領宿城、中都二縣以紓民力。二縣,隸東平、魯郡者也。於是源明議廢濟陽,析五縣分隸濟南、東平、濮陽。詔河南採訪使會濮陽太守崔季重、魯郡太守李蘭、濟南太守田琦及源明、倰五太守議于東平,不能決。旣而卒廢濟陽,以縣皆隸東平。召源明為國子司業。
安祿山陷京師,源明以病不受偽署。肅宗復兩京,擢考功郎中知制誥。是時,承大盜之餘,國用覂屈,宰相王璵以祈禬進,禁中禱祀窮日夜,中官用事,給養繁靡,羣臣莫敢切諍。昭應令梁鎮上書勸帝罷淫祀,其它不暇及也。源明數陳政治得失。及史思明陷洛陽,有詔幸東京,將親征。源明因上疏極諫曰:
淫雨積時,道路方梗,甚不可一也。自春大旱,秋苗耗半,斂穫未畢,先之以清道之役,申之以供頓之苦,甚不可二也。每立殿廊,見旌旗之下,餓夫執殳,仆于行間,日見二三;市井餒 296de.gif 求食,死于路旁,日見四五。甚不可三也。姦夫盜兒,連牆接棟,磨礪以須陛下之出,御史大夫必不能澄清禁止。甚不可四也。聖皇巡蜀之初,都內財貨、吏民資產,糜散于道路之手,至有乗馬駃驢入宣政、紫宸者。況陛下初有四海,威制不及曩時遠矣。今茲東行,殆賊臣誘掖陛下而已。詩曰「三星在霤」,謂危亡在於須臾,臣不勝嗚咽,為陛下痛之。願速罷幸,不然,窮甿樂禍,已扼腕於下。甚不可五也。方今河、洛驛騷,江湖叛換,詩曰:「中原有菽,庶民采之。」彼思明、楚元,皆采菽之人也。陛下何遽輕萬乗而速成之邪?甚不可六也。大河南北,舉為寇盜,王公以下,廩稍匱絕,將士糧賜,僅支日月,而中官冗食,不減往年,梨園雜伎,愈盛今日,陛下未得穆然高枕,殆繇此也。自非中書指使,太常正樂外,願一切放歸,給長牒勿事,須五六年後,隨事蠲省。今聚而仰給,甚不可七也。李光弼拔河陽,王思禮下晉原,衛伯玉拂焉耆,過析支,不日可至。御史大夫王玄志壓巫閭,臨幽都;汝州刺史田南金踰闕口,遏二室;鄧景山凌淮、泗,愾然而西。狂賊失勢,蹙于緱山之下,北不敢逾孟津,東不敢過甖子,計日反接而至矣。陛下不坐而受之,乃欲親征,徇一朝之怒,甚不可八也。王者之於天地神祇,享之以牲幣而已。記曰:「不祈方士。」彼淫巫愚祝,妄有關說,甚不可九也。天子順動,人皆幸之之謂幸,人皆病之之謂不幸。臣等屢怫視聽,聯伏赤墀之下,頓顙流涕而出,雖陛下優容貸罪,凡百之臣必昌言于朝,萬口謗于外,甚不可十也。臣聞子不諍於父,不孝也;臣不諍於君,不忠也。不孝不忠,為苟榮冒祿,圈牢之物不若也。臣雖至賤,不能委身圈牢之中,將使樵夫指而笑之。
帝嘉其切直,遂罷東幸。後以祕書少監卒。
源明雅善杜甫、鄭虔,其最稱者元結、梁肅。
肅字敬之,一字寬中,隋刑部尚書毗五世孫,世居陸渾。建中初,中文辭清麗科,擢太子校書郎。蕭復薦其材,授右拾遺,脩史,以母羸老不赴。杜佑辟淮南掌書記,召為監察御史,轉右補闕、翰林學士、皇太子諸王侍讀。卒,年四十一,贈禮部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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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二百0三‧列傳第一百二十八  文藝下 李華 孟浩然 劉太真 邵說 于邵 崔元翰 于公異 李益 盧綸 歐陽詹 李賀 吳武陵 李商隱 薛逢 李頻 吳融
李華字遐叔,趙州贊皇人。曾祖太沖,名冠宗族間,鄉人語曰:「太沖無兄。」太宗時,擢祠部郎中。
華少曠達,外若坦蕩,內謹重,尚然許,每慕汲黯為人。累中進士、宏辭科。天寶十一載,遷監察御史。宰相楊國忠支婭所在橫猾,華出使,劾按不橈,州縣肅然。為權幸見疾,徙右補闕。安祿山反,上誅守之策,皆留不報。
玄宗入蜀,百官解竄,華母在鄴,欲間行輦母以逃,為盜所得,偽署鳳閣舍人。賊平,貶杭州司戶參軍。華自傷踐危亂,不能完節,又不能安親,欲終養而母亡,遂屏居江南。
上元中,以左補闕、司封員外郎召之。華喟然曰:「烏有隳節危親,欲荷天子寵乎?」稱疾不拜。李峴領選江南,表置幕府,擢檢校吏部員外郎。苦風痺,去官,客隱山陽,勒子弟力農,安於窮槀。晚事浮圖法,不甚著書,惟天下士大夫家傳、墓版及州縣碑頌,時時齎金帛往請,乃彊為應。大曆初,卒。
初,華作含元殿賦成,以示蕭穎士,穎士曰:「景福之上,靈光之下。」華文辭綿麗,少宏傑氣,穎士健爽自肆,時謂不及穎士,而華自疑過之。因著弔古戰場文,極思研搉,已成,汙為故書,雜置梵書之庋。它日,與穎士讀之,稱工,華問:「今誰可及?」穎士曰:「君加精思,便能至矣。」華愕然而服。
華愛獎士類,名隨以重,若獨孤及、韓雲卿、韓會、李紓、柳識、崔祐甫、皇甫冉、謝良弼、朱巨川,後至執政顯官。華觸禍銜悔,及為元德秀權皐銘、四皓贊,稱道深婉,讀者憐其志。
宗子翰,從子觀,皆有名。
翰擢進士第,調衛尉。天寶末,房琯、韋陟俱薦為史官,宰相不肯擬。翰所善張巡死節睢陽,人媢其功,以為降賊,肅宗未及知,翰傳巡功狀,表上之,曰:
臣聞聖主褒死難之士,養死事之孤,或親推轜車,或追建邑封,厚死以慰生,撫存以荅亡,君不遺於臣,臣亦不背其君也。自逆胡構亂,據雒陽,引幽、朔以吞河南,故御史中丞、贈揚州大都督張巡,忠誼奮發,率烏合,守雍丘,潰賊心腹。及魯炅棄甲宛、葉,哥舒翰敗績潼關,賊遂盜神器,鴟峙二京,南臨漢、江,西逼岐、雍,羣帥列城,望風出奔,巡守孤城不為卻。賊欲繞出巡後以擾江淮,巡退軍睢陽,扼東南咽領。自春訖冬,大戰數十,小戰數百,以弱制彊,出奇無窮,殺馘兇醜凡十餘萬,賊不敢越睢陽取江淮,江淮以完,巡之力也。城孤糧盡,外救不至,猶奮羸起病,摧鋒陷堅,三軍噉膚而食,知死不叛。城陷見執,卒無橈詞,慢叱兇徒,精貫白日,雖古忠烈無以加焉。
議者罪巡以食人,愚巡以守死,臣竊痛之。夫忠者,臣之教;恕者,法之情。巡握節而死,非虧教也;析骸以爨,非本情也。春秋以功覆過,書赦過宥刑,在易遏惡揚善,為國者錄用棄瑕。今者乃欲議巡之罪,是廢教絀節,不以功掩過,不以刑恕情,善可遏,惡可揚,瑕錄而用棄,非所以獎人倫,明勸戒也。且祿山背德,大臣將相比肩從賊,巡官不朝,宴不坐,無一伍之士,一節之權,徒奮身死節,以動義旅,不謂忠乎?以數千卒橫挫賊鋒,若無巡則無睢陽,無睢陽則無江淮。有如賊因江淮之資,兵廣而財積,根結盤據,西向以拒,雖終殲滅,其曠日持久必矣。今陝、鄢一戰,犬羊駭北,王師震其西,巡扼其東,此天使巡舉江淮以待陛下,師至而巡死,不謂功乎?古者列國侵伐,猶分災救患,諸將同受國恩,奉辭伐罪,巡固守亦待外援,援不至而食盡,食盡而及人,則巡之情可求矣。假巡守城之初,已計食人,損數百衆以全天下,臣尚謂功過相掩,況非素志乎?夫子制春秋,明褒貶。齊桓公將封禪,略不書;晉文公召王河陽,書而諱之。巡蒼黃之罪,輕於僭禪;興復之功,重於糾合。
今巡子亞夫雖得官,不免飢寒,江淮旣巡所保,戶口充完,宜割百戶俾食其子。且彊死為厲,有所歸則不為災。巡身首分裂,將士骸骼不掩,宜於睢陽相擇高原,起大冢,招魂而葬,旌善之義也。臣少與巡游,哀巡死難,不睹休明,唯令名其榮祿也。若不時紀錄,日月浸悠,或掩而不傳,或傳而不實,巡生死不遇,誠可悲悼。謹撰傳一篇,昧死上,儻得列于史官,死骨不朽。
帝繇是感悟,而巡大節白於世,義士多之。
翰累遷左補闕、翰林學士。大曆中,病免,客陽翟,卒。
翰為文精密而思遲,常從令皇甫曾求音樂,思涸則奏之,神逸乃屬文。族弟紓,自有傳。
觀字元賔。貞元中,舉進士、宏辭,連中,授太子校書郎。卒,年二十九。
觀屬文,不旁沿前人,時謂與韓愈相上下。及觀少夭,而愈後文益工,議者以觀文未極,愈老不休,故卒擅名。陸希聲以為「觀尚辭,故辭勝理;愈尚質,故理勝辭。雖愈窮老,終不能加觀之辭;觀後愈死,亦不能逮愈之質」云。
孟浩然字浩然,襄州襄陽人。少好節義,喜振人患難,隱鹿門山。年四十,乃游京師。嘗於太學賦詩,一座嗟伏,無敢抗。張九齡、王維雅稱道之。維私邀入內署,俄而玄宗至,浩然匿床下,維以實對,帝喜曰:「朕聞其人而未見也,何懼而匿?」詔浩然出。帝問其詩,浩然再拜,自誦所為,至「不才明主棄」之句,帝曰:「卿不求仕,而朕未嘗棄卿,奈何誣我?」因放還。採訪使韓朝宗約浩然偕至京師,欲薦諸朝。會故人至,劇飲歡甚,或曰:「君與韓公有期。」浩然叱曰:「業已飲,遑恤他!」卒不赴。朝宗怒,辭行,浩然不悔也。張九齡為荊州,辟置于府,府罷。開元末,病疽背卒。
後樊澤為節度使,時浩然墓庳壞,符載以牋叩澤曰:「故處士孟浩然,文質傑美,殞落歲久,門裔陵遲,丘隴頹沒,永懷若人,行路慨然。前公欲更築大墓,闔州搢紳,聞風竦動。而今外迫軍旅,內勞賔客,牽耗歲時,或有未遑。誠令好事者乗而有之,負公夙志矣。」澤乃更為刻碑鳳林山南,封寵其墓。
初,王維過郢州,畫浩然像于刺史亭,因曰浩然亭。咸通中,刺史鄭諴謂賢者名不可斥,更署曰孟亭。
開元、天寶間,同知名者王昌齡、崔顥,皆位不顯。
昌齡字少伯,江寧人。第進士,補祕書郎。又中宏辭,遷汜水尉。不護細行,貶龍標尉。以世亂還鄉里,為刺史閭丘曉所殺。張鎬按軍河南,兵大集,曉最後期,將戮之,辭曰:「有親,乞貸餘命。」鎬曰:「王昌齡之親欲與誰養?」曉默然。
昌齡工詩,緒密而思清,時謂王江寧云。
崔顥者,亦擢進士第,有文無行。好蒱博,嗜酒。娶妻惟擇美者,俄又棄之,凡四五娶。終司勳員外郎。
初,李邕聞其名,虛舍邀之,顥至獻詩,首章曰:「十五嫁王昌。」邕叱曰:「小兒無禮!」不與接而去。
劉太真,宣州人。善屬文,師蘭陵蕭穎士。舉高第進士。淮南陳少游表為掌書記,嘗以少游擬桓、文,為義士所訾。興元初,為河東宣慰賑給使,累遷刑部侍郎。德宗以天下平,貞元四年九月,詔羣臣宴曲江,自為詩,敕宰相擇文人賡和。李泌等請羣臣皆和,帝自第之,以太真、李紓等為上,鮑防、于邵等次之,張濛等為下。與擇者四十一人,惟泌、李晟、馬燧三宰相無所差次。遷禮部,掌貢士,多取大臣貴近子弟,坐貶信州刺史,卒。
邵說,相州安陽人。已擢進士第,未調,陷史思明。逮朝義敗,歸郭子儀,子儀愛其才,留幕府。遷累長安令、秘書少監。大曆末,上言:「天道三十年一小變,六十年一大變。祿山、思明之難,出入二紀,多難漸平,向之亂,今將變而之治。宜建徽號,承天意。而方謁郊廟、大赦各一,誠恐雲雨之施未普,鬱結之氣未除。願因此時脩享獻、款郊廟、褒有德、錄賢人,與天下更始,振災益壽之術也。」不聽。
德宗立,擢吏部侍郎。說因自陳:「家本儒,先祖長白山人貞一,以武后革命,終身不肯仕。先臣殿中侍御史瓊之,逮事玄宗。臣十六即孤,長育母手,天寶中始仕。會喪,客河、洛,祿山亂,喪紀當終,臣不褫衰絰又再期,懼終不免,陰走洺、魏。慶緒遁保西城,搜脅儒者為己用,以兵迫臣,遂陷醜逆。俄而史思明順附,欲間道歸北闕下,肅宗拜臣左金吾衛騎曹參軍,許留思明所。會烏承恩事,路絕,不得歸。朝義之敗,欲固守河陽,臣知回紇利野戰,陰勸其行,以破賊計。朝義已走,臣西歸獻狀,先帝詔翰林索臣所上言,與王伷偕召。先帝謂誠節白著,故擢伷侍御史,臣為殿中侍御史,使者宣旨制詔盡言其狀,則疇昔本末,先帝知之。今又擢以不次,雖自天斷,尚恐受謗輿人,傷陛下之明。今吏員未乏而調者多,益以功優,準平格以判留人,去者十七,彼且鼓讒說以投疑于上,此臣所大懼也。」因薦戶部郎中蕭定、司農卿庾準自代,不許。
說在職以才顯,或言且執政,金吾將軍裴儆謂柳載曰:「說事賊為劇官,掌其兵,大小百戰,掠名家子為奴婢不可計,得宥死而無厚顏,乃崇第產,附貴倖。欲以相邦,其能久乎!」建中三年逐嚴郢,說與郢善,微諷朱泚訟其冤,為草奏,貶歸州刺史,卒。
于邵字相門,其先自代來,為京兆萬年人。天寶末,第進士,以書判超絕,補崇文校書郎。繇比部郎中為道州刺史,未行,徙巴州。會歲饑,部獠亂,薄城下。邵勵兵拒戰,且遣使諭曉,獠丐降,邵儒服出,賊見皆拜,即引去。節度使李抱玉以聞,遷梓州,辭疾不拜,授兵部郎中。崔寧帥蜀,表為度支副使。俄以諫議大夫知制誥,進禮部侍郎,朝有大典冊,必出其手。為三司使,治薛邕獄,失德宗旨,貶桂州長史。復為太子賔客,與宰相陸贄不平,出杭州刺史。久疾求告,貶衢州別駕,徙江州。卒,年八十一。
邵孝悌有行,晚塗益修絜。樊澤始舉賢良,邵望見,曰:「將相材也。」崔元翰舉進士,年五十矣,邵以其文擢異等,曰:「後當司詔令。」已而皆然。獨孤授舉博學宏辭,吏部考當乙,邵覆之,置甲科,人咨其公。
崔元翰名鵬,以字行。父良佐,與齊國公日用從昆弟也。擢明經甲科,補湖城主簿,以母喪,遂不仕。治詩、易、書、春秋,譔演範、忘象、渾天等論數十篇。隱共北白鹿山之陽。卒,門人共謚曰貞文孝父。
元翰舉進士、博學宏辭、賢良方正,皆異等。義成李勉表在幕府,馬燧更表為太原掌書記。召拜禮部員外郎。竇參秉政,引知制誥。其訓辭溫厚,有典誥風。然性剛褊,不能取容於時,孤特自恃。掌誥凡再期,不遷,罷為比部郎中,時已七十餘,卒。
其好學老不倦,用思精緻,馳騁班固、蔡邕間以自名家。怨陸贄、李充,乃附裴延齡,延齡表鉤校京兆妄費,持吏甚急,而充等自無過,訖不能傅致以罪云。
于公異,蘇州吳人。進士擢第,李晟表為招討府掌書記。朱泚平,露布於德宗曰:「臣旣肅清宮禁,祗奉寢園,鍾虡不移,廟貌如故。」帝覽泣下,曰:「誰為之辭?」或以公異對,帝咨歎一再。始,公異與陸贄故有隙,時贄在翰林,聞不喜。世多言公異不能事後母,旣仕不歸省。及贄當政,乃奏其狀,詔賜孝經,罷歸田里。盧邁坐舉非其人,奪俸兩月。時中書舍人高郢,嘗薦御史元敦義,及公異被譴,郢亦劾敦義無美行,詔免敦義官。公異繇是不自振而卒。
李益,故宰相揆族子,於詩尤所長。貞元末,名與宗人賀相埒。每一篇成,樂工爭以賂求取之,被聲歌,供奉天子。至征人、早行等篇,天下皆施之圖繪。
少癡而忌克,防閑妻妾苛嚴,世謂妒為「李益疾」。同輩行稍稍進顯,益獨不調,鬱鬱去。游燕,劉濟辟置幕府,進為營田副使。嘗與濟詩,語怨望。憲宗雅知名,召為祕書少監、集賢殿學士。自負才,凌藉士,衆不能堪,諫官因暴幽州時怨望語,詔降秩。俄復舊官,累遷右散騎常侍。大和初,以禮部尚書致仕,卒。
時又有太子庶子李益同在朝,故世言「文章李益」以辨云。
盧綸字允言,河中蒲人。避天寶亂,客鄱陽。大曆初,數舉進士不入第。元載取綸文以進,補閿鄉尉。累遷監察御史,輒稱疾去。坐與王縉善,久不調。渾瑊鎮河中,辟元帥判官,累遷檢校戶部郎中。嘗朝京師,是時,舅韋渠牟得幸德宗,表其才,召見禁中,帝有所作,輒使賡和。異日問渠牟:「盧綸、李益何在?」荅曰:「綸從渾瑊在河中。」驛召之,會卒。
綸與吉中孚、韓翃、錢起、司空曙、苗發、崔峒、耿湋、夏侯審、李端皆能詩齊名,號「大曆十才子」。憲宗詔中書舍人張仲素訪集遺文。文宗尤愛其詩,問宰相:「綸文章幾何?亦有子否?」李德裕對:「綸四子:簡能、簡辭、弘止、簡求,皆擢進士第,在臺閣。」帝遣中人悉索家笥,得詩五百篇以聞。
中孚,鄱陽人。官戶部侍郎。
翃字君平,南陽人。侯希逸表佐淄青幕府,府罷,十年不出。李勉在宣武,復辟之。俄以駕部郎中知制誥。時有兩韓翃,其一為刺史,宰相請孰與,德宗曰:「與詩人韓翃。」終中書舍人。
起,吳興人。天寶中舉進士,與郎士元齊名,時語曰:「前有沈、宋,後有錢、郎。」終考功郎中。
曙字文初,廣平人。從韋皐於劍南,終虞部郎中。
發,晉卿子,終都官員外郎。峒終右補闕,湋右拾遺,審侍御史。
端,趙州人。始,郭曖尚昇平公主,主賢明有才思,尤招納士,故端等多從曖游。曖嘗進官,大集客,端賦詩最工,錢起曰:「素為之,請賦起姓。」端立獻一章,又工于前,客乃服,主賜帛百。後移疾江南,終杭州司馬。
歐陽詹字行周,泉州晉江人。其先皆為本州州佐、縣令。閩越地肥衍,有山泉禽魚,雖能通文書吏事,不肯北宦。及常袞罷宰相為觀察使,始擇縣鄉秀民能文辭者,與為賔主鈞禮,觀游饗集必與,里人矜耀,故其俗稍相勸仕。初,詹與羅山甫同隱潘湖,往見袞,袞奇之。辭歸,泛舟飲餞。舉進士,與韓愈、李觀、李絳、崔羣、王涯、馮宿、庾承宣聯第,皆天下選,時稱「龍虎榜」。閩人第進士,自詹始。
詹事父母孝,與朋友信義。其文章切深,回復明辯。與愈友善。詹先為國子監四門助教,率其徒伏闕下,舉愈博士。卒,年四十餘。崔羣哭之甚,愈為詹哀辭,自書以遺羣。初,徐晦舉進士不中,詹數稱之,明年高第,仕為福建觀察使。語及詹,必流涕。
從子秬,字降之,亦工為文。陸洿自右拾遺除司勳郎中,棄官隱吳中,詔召之,旣在道,秬遺書讓出處之遽,洿不至,還。秬名益聞。
開成中,擢進士第,而里人蕭本妄言與貞獻太后近屬,恩寵赫然,秬恥之。會澤潞劉從諫表秬在幕府,秬為辯質本之偽,本終得罪。其子稹拒命,秬方休假還家,稹表斥損時政,或言秬為之,詔流崖州,賜死。臨刑,色不橈,為書遍謝故人,自誌墓,人皆憐之。
李賀字長吉,系出鄭王後。七歲能辭章,韓愈、皇甫湜始聞未信,過其家,使賀賦詩,援筆輒就如素構,自目曰高軒過,二人大驚,自是有名。為人纖瘦,通眉,長指爪,能疾書。每旦日出,騎弱馬,從小奚奴,背古錦囊,遇所得,書投囊中。未始先立題然後為詩,如它人牽合程課者。及暮歸,足成之。非大醉、弔喪日率如此。過亦不甚省。母使婢探囊中,見所書多,即怒曰:「是兒要嘔出心乃已耳。」以父名晉肅,不肯舉進士,愈為作諱辨,然卒亦不就舉。
辭尚奇詭,所得皆驚邁,絕去翰墨畦逕,當時無能效者。樂府數十篇,雲韶諸工皆合之絃管。為協律郎,卒,年二十七。與游者權璩、楊敬之、王恭元,每譔著,時為所取去。賀亦早世,故其詩歌世傳者鮮焉。
吳武陵,信州人。元和初,擢進士第。淮西吳少陽聞其才,遣客鄭平邀之,將待以賔友,武陵不荅。俄而少陽子元濟叛,武陵遺以書,自稱東吳王孫,曰:
夫勢有不必得,事有不必疑,徒取暴逆之名,而殄物敗俗,不可謂智;一日亡破,平生親愛連頭就戮,不可謂仁;支屬繁衍,因緣磨滅,先魂傷餒,不可謂孝;數百里之內,拘若檻阱,常疑死於左右手,低回姑息,不可謂明。且三皇以來,數千萬載,何有勃理亂常而能自畢者哉?貞元時,德宗以函容御天下,河北諸鎮專地不臣,朝廷資以爵號,桀黠者自謂得計,以反為利,於是楊惠琳、劉闢、李錡、盧從史等又亂。皇帝即位,赫然命偏師討之,盡伏其辜,所謂時也。
日者,張太尉厭垣捍之勤,謝易、定為國老,田尚書知慮絕俗,又以魏博來歸,幽、檀、滄、景皆為信臣,然而與足下者,獨齊、趙耳。夫齊安可為恃哉?徐壓其首,梁薄其翼,魏斮其脛,滑鍼其腹,淮南承其衝,分兵不足相救,全舉則曹、魯、東平非其有也。彼何苦而自棄哉?若趙則固豎子耳。前日,主上以澤潞為之導,旣斥從史,姑赦罪,復爵祿之,天下之人欲討者十八,無何,殘丞相御史,朝廷以足下故,未加斧鉞也。然則中山搏稾城之險,太原乗井陘之隘,燕徇樂壽,邢扼臨城,清河絕其南,弓高斷其北,孤雛腐鼠,求責不暇,又曷以救人哉?二鎮不敢動亦明矣,足下何待而窮處邪?
昔僕之師裴道明嘗言:「唐家二百載有中興主,當其時,佷傲者盡滅,河、湟之地復矣。」今天子英武任賢,同符太宗,寬仁厚物,有玄宗之度,罰無貸罪,賞無遺功。諸侯豢齊、趙以稔其釁,羣帥築室礪兵,進窺房、蔡,屯田繼漕,前鋒扼喉,後陣撫背,左排右掖,其幾何而不踣邪?
足下勿謂部曲勿我欺,人心與足下一也。足下反天子,人亦欲反足下。易地而論,則嬰兇橫之命,不若奉大君官守矣。枕戈持矛,死不得地,不若坐兼爵命而保胤嗣矣。足下苟能挺知幾之烈,莫若發一介,籍士馬土疆,歸之有司。上以覆載之仁,必保納足下,滌垢洗瑕,以倡四海,將校官屬不失寵且貴。何哉?為國者不以纖惡蓋大善也。且貳而伐,服而捨,寵榮可厚,骨肉可保,何獨不為哉?
三州至狹也,萬國至廣也,力不相侔,判然可知。假使官軍百敗,而行陣未嘗乏,足下一敗則成禽矣。夫一壯士不能當十夫者,以其左右前後咸敵也,矧以一卒欲當百人哉!昏迷不返,諸侯之師集城下,環壘刳塹,灌以流潦,主將怨攜,士卒崩離,田儋、呂興發於肘腋。屍不得裹,宗不得祀,臣僕以為誡,子孫所不祖,生為暗愎之人。沒為幽憂之鬼,何其痛哉!
元濟得書不悟。
會裴度東討,而韓愈為司馬,武陵勸愈為度謀:「取中官常所不快者為監軍,歸素所快者於內,為吾地以傾諸侯,出帛百萬以給士大夫,則孰不為丞相之人?然後分三大將環賊而屯,明斥候,牛酒高會,潛以實期授瀕蔡諸將,而以三期紿賊,令辯士持尺書劫元濟及將士約降,彼無所竄謀矣。」時度部分已定,故不見用。元濟未破數月,武陵自硤石望東南,氣如旗鼓矛楯,皆顛倒橫斜。少選,黃白氣出西北,盤蜿相交。武陵告愈曰:「今西北王師所在,氣黃白,喜象也。敗氣為賊,日直木,舉其盈數,不閱六十日,賊必亡。夫天見其祥,宜脩事應之。且洄曲守將急緩不可使,吳城賊將趙曄詐而輕,若以兵誘之,伏以待,一舉可奪其城,則右臂斷矣。」武陵之奇譎類如此。
長慶初,竇易直以戶部侍郎判度支,表武陵主鹽北邊。易直以不職,薄其遇。會表置和糴貯備使,擇郎中為之。武陵諫曰:「今緣邊膏壤,鞠為榛杞,父母妻子不相活。前在朔方,度支米價四十,而無踰月積,皆先取商人,而後求牒還都受錢。脫有寇薄城,不三旬便當餓死,何所取財而云和糴哉?天下不治,病權不歸有司也。鹽鐵、度支一戶部郎事,今三分其務,吏萬員,財賦日蹙。西北邊院官,皆御史、員外郎為之。始命若責可信,今又加使權其務,是御史、員外久於事,返不可信也。今更旬月,又將以郎中之為不可信。即更時歲,明公之為,亦又不可信。上下相阻,一國交疑,誰為可信者?況一使之建,胥徒走卒殆百輩,督責騰呼,數千里為不寧。誠欲邊隅完實,獨募浮民,徙罪人,發沃土,何必加使而增吏也?」易直不納。
久之,入為太學博士。大和初,禮部侍郎崔郾試進士東都,公卿咸祖道長樂,武陵最後至,謂郾曰:「君方為天子求奇材,敢獻所益。」因出袖中書搢笏,郾讀之,乃杜牧所賦阿房宮,辭旣警拔,而武陵音吐鴻暢,坐客大驚。武陵請曰:「牧方試有司,請以第一人處之。」郾謝已得其人。至第五,郾未對,武陵勃然曰:「不爾,宜以賦見還。」郾曰:「如教。」牧果異等。後出為韶州刺史,以贓貶潘州司戶參軍,卒。
初,柳宗元謫永州,而武陵亦坐事流永州,宗元賢其人。及為柳州刺史,武陵北還,大為裴度器遇。每言宗元無子,說度曰:「西原蠻未平,柳州與賊犬牙,宜用武人以代宗元,使得優游江湖。」又遺工部侍郎孟簡書曰:「古稱一世三十年,子厚之斥十二年,殆半世矣。霆砰電射,天怒也,不能終朝。聖人在上,安有畢世而怒人臣邪?且程、劉、二韓皆已拔拭,或處大州劇職,獨子厚與猿鳥為伍,誠恐霧露所嬰,則柳氏無後矣。」度未及用,而宗元死。始,李愬節度唐、鄧,武陵薦李景儉、王湘健智沈敏,可表以自副,時號知人。
李商隱字義山,懷州河內人。或言英國公世勣之裔孫。令狐楚帥河陽,奇其文,使與諸子游。楚徙天平、宣武,皆表署巡官,歲具資裝使隨計。開成二年,高鍇知貢舉,令狐綯雅善鍇,獎譽甚力,故擢進士第。調弘農尉,以活獄忤觀察使孫簡,將罷去,會姚合代簡,諭使還官。又試拔萃,中選。
王茂元鎮河陽,愛其才,表掌書記,以子妻之,得侍御史。茂元善李德裕,而牛、李黨人蚩謫商隱,以為詭薄無行,共排笮之。茂元死,來游京師,久不調,更依桂管觀察使鄭亞府為判官。亞謫循州,商隱從之,凡三年乃歸。亞亦德裕所善,綯以為忘家恩,放利偷合,謝不通。京兆尹盧弘止表為府參軍,典箋奏。綯當國,商隱歸窮自解,綯憾不置。弘止鎮徐州,表為掌書記。久之,還朝,復干綯,乃補太學博士。柳仲郢節度劍南東川,辟判官,檢校工部員外郎。府罷,客滎陽,卒。
商隱初為文瓌邁奇古,及在令狐楚府,楚本工章奏,因授其學。商隱儷偶長短,而繁縟過之。時溫庭筠、段成式俱用是相夸,號「三十六體」。
薛逢字陶臣,蒲州河東人。會昌初,擢進士第。崔鉉鎮河中,表在幕府。鉉復宰相,引為萬年尉。直弘文館。歷侍御史、尚書郎。持論鯁切,以謀略高自標顯。
初,與彭城劉瑑交,瑑文辭出逢數人下,常易之。瑑稍親近,逢不得意,遂相忿恨。會瑑當國,有薦逢知制誥者,瑑猥言:「先朝以兩省官給事、舍人先治州縣,乃得除,逢未試州。」執不可。乃出為巴州刺史。而楊收、王鐸同牒署第,收輔政,逢有詩微辭譏訕,收銜之,復斥蓬、綿二州刺史。收罷,以太常少卿召還,歷給事中。鐸為宰相,逢又以詩訾鐸,鐸怒,中外亦鄙逢褊傲,故不見齒。遷祕書監,卒。
子廷珪,進士及第。大順初,以司勳員外郎知制誥,遷中書舍人。從昭宗次華州,引拜左散騎常侍,稱疾免,客成都。光化中,復為舍人,累尚書左丞。朱全忠兼四鎮,廷珪以官告使至汴,客將先見,諷其拜,廷珪佯不曉,曰:「吾何德,敢受令公拜乎?」及見,卒不肯加禮。
李頻字德新,睦州壽昌人。少秀悟,逮長,廬西山,多所記覽。其屬辭,於詩尤長。與里人方干善。給事中姚合名為詩,士多歸重,頻走千里丐其品,合大加獎挹,以女妻之。
大中八年,擢進士第,調祕書郎,為南陵主簿。判入等,再遷武功令。於是畿民多籍神策軍,吏以其橫,類假借,不敢繩以法。頻至,有神策士尚君慶,逋賦六年不送,睅然出入閭里。頻密擿比伍與競,君慶叩縣廷質,頻即械送獄,盡條宿惡,請於尹殺之,督所負無少貸。豪猾大驚,屏息奉法,縣大治。有六門堰者,廞廢百五十年,方歲饑,頻發官廥庸民浚渠,按故道廝水溉田,穀以大稔。懿宗嘉之,賜緋衣、銀魚。俄擢侍御史,守法不阿徇,遷累都官員外郎。表丐建州刺史。旣至,以禮法治下,更布條教。時朝政亂,盜興,相椎奪,而建賴頻以安。卒官下,喪歸,父老相與扶柩,葬永樂州,為立廟梨山,歲祠之。天下亂,盜發其冢,壽昌人隨加封掩云。
吳融字子華,越州山陰人。祖翥,有名大中時,觀察府召以署吏,不應,帥高其概,言諸朝,賜號文簡先生。
融學自力,富辭調。龍紀初,及進士第。韋昭度討蜀,表掌書記,遷累侍御史。坐累去官,流浪荊南,依成汭。久之,召為左補闕,以禮部郎中為翰林學士,拜中書舍人。昭宗反正,御南闕,羣臣稱賀,融最先至。于時左右歡駭,帝有指授,疊十許稾,融跪作詔,少選成,語當意詳,帝咨賞良厚。進戶部侍郎。鳳翔劫遷,融不克從,去客閿鄉。俄召還翰林,遷承旨,卒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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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二百0四‧列傳第一百二十九  方技 李淳風 甄權 袁天綱 薛頤 明崇儼 尚獻甫 嚴善思 杜生 張果 姜撫 桑道茂
凡推步、卜、相、醫、巧,皆技也。能以技自顯於一世,亦悟之天,非積習致然。然士君子能之,則不迂,不泥,不矜,不神;小人能之,則迂而入諸拘礙,泥而弗通大方,矜以夸衆,神以誣人,故前聖不以為教,蓋吝之也。若李淳風諫太宗不濫誅,許胤宗不著方劑書,嚴譔諫不合乾陵,乃卓然有益于時者,茲可珍也。至遠知、果、撫等詭行幻怪,又技之下者焉。
李淳風,岐州雍人。父播,仕隋高唐尉,棄官為道士,號黃冠子,以論譔自見。淳風幼爽秀,通羣書,明步天曆筭。貞觀初,與傅仁均爭曆法,議者多附淳風,故以將仕郎直太史局。制渾天儀,詆摭前世得失,著法象書七篇上之。擢承務郎,遷太常博士,改太史丞,與諸儒脩書,遷為令。太宗得祕讖,言「唐中弱,有女武代王」。以問淳風,對曰:「其兆旣成,已在宮中。又四十年而王,王而夷唐子孫且盡。」帝曰:「我求而殺之,奈何?」對曰:「天之所命,不可去也,而王者果不死,徒使疑似之戮淫及無辜。且陛下所親愛,四十年而老,老則仁,雖受終易姓,而不能絕唐。若殺之,復生壯者,多殺而逞,則陛下子孫無遺種矣!」帝采其言,止。
淳風於占候吉凶,若節契然,當世術家意有鬼神相之,非學習可致,終不能測也。以勞封昌樂縣男。奉詔與筭博士梁述、助教王真儒等是正五曹、孫子等書,刊定注解,立於學官。撰麟德曆代戊寅曆,候者推最密。自祕閣郎中復為太史令,卒。所撰典章文物志、乙巳占等書傳於世。子該,孫仙宗,並擢太史令。
唐初言曆者惟傅仁均。仁均,滑州人,終太史令。
甄權,許州扶溝人。以母病,與弟立言究習方書,遂為高醫。仕隋為祕書省正字,稱疾免。魯州刺史庫狄嶔風痺不得挽弓,權使彀矢嚮堋立,鍼其肩隅,一進,曰:「可以射矣。」果如言。貞觀中,權已百歲,太宗幸其舍,視飲食,訪逮其術,擢朝散大夫,賜几杖衣服。尋卒,年一百三歲。所撰脈經、針方、明堂等圖傳于時。
立言仕為太常丞。杜淹苦流腫,帝遣視,曰:「去此十日,午漏上,且死。」如之。有道人心腹懣煩彌二歲,診曰:「腹有蠱,誤食髮而然。」令餌雄黃一劑,少選,吐一蛇如拇,無目,燒之有髮氣,乃愈。
後以醫顯者,清漳宋俠、義興許胤宗、洛陽張文仲李虔縱、京兆韋慈藏。
俠官朝散大夫、藥藏監。
胤宗仕陳為新蔡王外兵參軍。王太后病風不能言,脈沈難對,醫家告術窮。胤宗曰:「餌液不可進。」即以黃耆、防風煮湯數十斛,置床下,氣如霧,熏薄之,是夕語。擢義興太守。武德初,累進散騎侍郎。關中多骨蒸疾,轉相染,得者皆死,胤宗療視必愈。或勸其著書貽後世者,荅曰:「醫特意耳,思慮精則得之。脈之候幽而難明,吾意所解,口莫能宣也。古之上醫,要在視脈,病乃可識。病與藥值,唯用一物攻之,氣純而愈速。今之人不善為脈,以情度病,多其物以幸有功,譬獵不知兔,廣絡原野,冀一人獲之,術亦疏矣。一藥偶得,它味相制,弗能專力,此難愈之驗也。脈之妙處不可傳,虛著方劑,終無益於世,此吾所以不著書也。」卒年七十餘。
文仲仕武后時,至尚藥奉御。特進蘇良嗣方朝,疾作,仆廷中。文仲診曰:「憂憤而成,若脅痛者,殆未可救。」頃告脅痛。又曰:「及心則殆。」俄心痛而死。文仲論風與氣尤精。后集諸言方者與共著書,詔王方慶監之。文仲曰:「風狀百二十四,氣狀八十,治不以時,則死及之。惟頭風與上氣、足氣,藥可常御。病風之人,春秋末月,可使洞利,乃不困劇,自餘須發則治,以時消息。」乃著四時輕重術凡十八種上之。
虔縱官侍御醫,慈藏光祿卿。
袁天綱,益州成都人。仕隋為鹽官令。在洛陽,與杜淹、王珪、韋挺游,天綱謂淹曰:「公蘭臺、學堂全且博,將以文章顯。」謂珪「法令成,天地相臨,不十年官五品」;謂挺「面如虎,當以武處官」;「然三君久皆得譴,吾且見之」。淹以侍御史入天策為學士,珪太子中允,挺善隱太子,薦為左衛率。武德中,俱以事流巂州,見天綱,曰:「公等終且貴。杜位三品,難與言壽,王、韋亦三品,後於杜而壽過之,但晚節皆困。」見竇軌曰:「君伏犀貫玉枕,輔角完起,十年且顯,立功其在梁、益間邪!」軌後為益州行臺僕射,天綱復曰:「赤脈干瞳,方語而浮赤入大宅,公為將必多殺,願自戒。」軌果坐事見召。天綱曰:「公毋憂。右輔澤而動,不久必還。」果還為都督。
貞觀初,太宗召見曰:「古有君平,朕今得爾,何如?」對曰:「彼不逢時,臣固勝之。」武后之幼,天綱見其母曰:「夫人法生貴子。」乃見二子元慶、元爽,曰:「官三品,保家主也。」見韓國夫人,曰:「此女貴而不利夫。」后最幼,姆抱以見,紿以男,天綱視其步與目,驚曰:「龍瞳鳳頸,極貴驗也;若為女,當作天子。」帝在九成宮,令視岑文本,曰:「學堂瑩夷,眉過目,故文章振天下。首生骨未成,自前而視,法三品。肉不稱骨,非壽兆也。」張行成、馬周見,曰:「馬君伏犀貫腦,背若有負,貴驗也。近古君臣相遇未有及公者。然面澤赤而耳無根,後骨不隆,壽不長也。張晚得官,終位宰相。」其術精類如此。高士廉曰:「君終作何官?」謝曰:「僕及夏四月,數旣盡。」如期以火山令卒。
子客師,亦傳其術,為廩犧令。高宗置一鼠于匳,令術家射,皆曰鼠。客師獨曰:「雖實鼠,然入則一,出則四。」發之,鼠生三子。嘗度江,叩舟而還,左右請故,曰:「舟中人鼻下氣皆墨,不可以濟。」俄有一男子,跛而負,直就舟,客師曰:「貴人在,吾可以濟。」江中風忽起,幾覆而免。跛男子乃婁師德也。
時有長社人張憬藏,技與天綱埒。太子詹事蔣儼有所問,荅曰:「公厄在三尺土下,盡六年而貴,六十位蒲州刺史,無有祿矣。」儼使高麗,為莫離支所囚,居土室六年還。及為蒲州,歲如期,則召掾史、妻子,告當死,俄詔聽致仕。劉仁軌與鄉人靖賢請占,憬藏荅曰:「劉公當五品而譴,終位冠人臣。」謂賢曰:「君法客死。」仁軌為尚書僕射。賢猥曰:「我三子皆富田宅,吾何客死?」俄喪三子,盡鬻田宅,寄死友家。魏元忠尚少,往見憬藏,問之,久不荅,元忠怒曰:「窮通有命,何預君邪?」拂衣去。憬藏遽起曰:「君之相在怒時,位必卿相。」姚崇、李迥秀、杜景佺從之游,憬藏曰:「三人者皆宰相,然姚最貴。」郎中裴珪妻趙見之,憬藏曰:「夫人目修緩,法曰『豕視淫』,又曰『目有四白,五夫守宅』,夫人且得罪。」俄坐姦,沒入掖廷。裴光廷當國,憬藏以紙大署「台」字投之,光廷曰:「吾旣台司矣,尚何事?」後三日,貶台州刺史。
隋末又有高唐人乙弗弘禮,當煬帝居藩,召見,弘禮賀曰:「大王為萬乗主,所戒在德而已。」及即位,悉詔諸術家坊處之,使弘禮總攝。海內寖亂,帝曰:「而昔言朕旣驗,然終當奈何?」弘禮逡巡,帝知之,乃曰:「不言,且死!」弘禮曰:「臣觀人臣相與陛下類者不長,然聖人不相,故臣不能知。」由是敕有司監視,毋得與外語。
薛大鼎坐事沒為奴,及貞觀時,有請於弘禮,荅曰:「君,奴也,欲何事?」請解衣視之,弘禮指腰而下曰:「位方岳。」
玄宗時有金梁鳳者,頗言人貴賤夭壽。裴冕為河西留後,梁鳳輒言:「不半歲兵起,君當以御史中丞除宰相。」又言:「一日向雒,一日向蜀,一日向朔方,此時公當國。」冕妖其言,絕之。俄而祿山反,冕以御史中丞召,因問三日,荅曰:「雒日即滅,蜀日不能久,朔方日愈明。」肅宗即位,而冕遂相,薦于帝,拜都水使者。梁鳳謂呂諲曰:「君且輔政,須大怖乃得。」諲責驛史,搒之,史突入射諲,兩矢幾中,走而免,明年知政事。李揆、盧允毀服紿謁,梁鳳不許,二人語以情,梁鳳曰:「李自舍人閱歲而相,盧不過郎官。」揆已相,擢允吏部郎中。
王遠知,系本琅邪,後為揚州人。父曇選,為陳揚州刺史。母晝寢,夢鳳集其身,因有娠。浮屠寶誌謂曇選曰:「生子當為世方士。」
遠知少警敏,多通書傳,事陶弘景,傳其術,為道士。又從臧兢游。陳後主聞其名,召入重陽殿,辯論超詣,甚見咨挹。隋煬帝為晉王,鎮揚州,使人介以邀見,少選髮白,俄復鬒,帝懼,遣之。後幸涿郡,詔遠知見臨朔宮,帝執弟子禮,咨質仙事,詔京師作玉清玄壇以處之。及幸揚州,遠知謂帝不宜遠京國,不省。
高祖尚微,遠知密語天命。武德中,平王世充,秦王與房玄齡微服過之,遠知未識,迎語曰:「中有聖人,非王乎?」乃諗以實。遠知曰:「方為太平天子,願自愛。」太宗立,欲官之,苦辭。貞觀九年,詔潤州即茆山為觀,俾居之。璽詔曰:「省所奏,願還舊山,已別詔不違雅素,并敕立祠觀,以伸曩懷。未知先生早晚至江外,祠舍何當就功?令太史令薛頤等往宣朕意。」
遠知多怪言,詫其弟子潘師正曰:「吾少也有累,不得上天,今署少室伯,吾將行。」即沐浴,加冠衣,若寢者,遂卒。或言壽蓋百二十六歲云。遺命子紹業曰:「爾年六十五見天子,七十見女君。」調露中,紹業表其言,高宗召見,嗟賞,追贈遠知太中大夫,謚升真先生。武后時復召見,皆如其年。又贈金紫光祿大夫。天授中改謚升玄。
薛頤者,滑州人。當隋大業時為道士,善天步律曆。武德初,追直秦王府,密語曰:「德星舍秦分,王當帝天下。」王表為太史丞,稍遷令。貞觀時,太宗將封泰山,彗星見,頤因言:「臣商天意,陛下未可東。」亦會大臣上議,帝遂罷。固丐為道士,帝為築觀九嵕山,號曰「紫府」,拜頤太中大夫,往居之。即祠建清臺,候辰次災祥以聞,所上與太史李淳風合。數歲卒。
高宗時,又有葉法善者,括州括蒼人。世為道士,傳陰陽、占繇、符架之術,能厭劾怪鬼。帝聞之,召詣京師,欲寵以官,不拜。留內齋場,禮賜殊縟。時帝悉召方士,化黃金治丹,法善上言:「丹不可遽就,徒費財與日,請覈真偽。」帝許之,凡百餘人皆罷。嘗在東都凌空祠為壇以祭,都人悉往觀,有數十人自奔火中,衆大驚,救而免。法善笑曰:「此為魅所馮,吾以法攝之耳。」問而信,病亦皆已。其譎幻類若此。
歷高、中二宗朝五十年,往來山中,時時召入禁內。雅不喜浮屠法,常力詆毀,議者淺其好憎,然以術高,卒叵之測。睿宗立,或言陰有助力。先天中,拜鴻臚卿,員外置,封越國公,舍景龍觀,追贈其父歙州刺史,寵映當世。開元八年卒。或言生隋大業丙子,死庚子,蓋百七歲云。玄宗下詔褒悼,贈越州都督。
明崇儼,洛州偃師人,梁國子祭酒山賔五世孫。少隨父恪令安喜,吏有能召鬼神者,盡傳其術。乾封初,應岳牧舉,調黃安丞,以奇技自名。高宗召見,甚悅,擢冀王府文學。試為窟室,使宮人奏樂其中,召崇儼問:「何祥邪?為我止之。」崇儼書桃木為二符,剚室上,樂即止,曰:「向見怪龍,怖而止。」盛夏,帝思雪,崇儼坐頃取以進,自云往陰山取之。四月,帝憶瓜,崇儼索百錢,須臾以瓜獻,曰:「得之緱氏老人圃中。」帝召老人問故,曰:「埋一瓜失之,土中得百錢。」
累遷正諫大夫。帝令入閤供奉,每謁見,陳時政,多託鬼神為言。至為武后作厭勝事,又言章懷太子不德。儀鳳四年,為盜所刺於東都,好事者為言:「崇儼役鬼勞苦,為鬼所殺。」而太后疑太子使客殺之,故贈侍中,謚曰莊,擢子珪為祕書郎。命御史中丞崔謐等雜治,誣服者甚衆。及太子廢,死狀乃明。
尚獻甫,衛州汲人,善占候。武后召見,由道士擢太史令,辭曰:「臣梗野,不可以事官長。」后改太史局為渾儀監,以獻甫為令,不隸祕書省。數問災異,又於上陽宮集術家撰方域等篇。長安二年,熒惑犯五諸侯,獻甫自陳:「五諸侯,太史位;臣命納音,金也;火,金之仇,臣且死。」后曰:「朕為卿厭之。」遷水衡都尉,謂曰:「水生金,卿無憂。」至秋卒,后嗟異,復以渾儀監為太史局云。
嚴善思名譔,同州朝邑人,以字行。父延,與河東裴玄證、隴西李真蔡靜皆通儒術,該曉圖讖。善思傳延業,褚遂良、上官儀等奇其能。高宗封泰山,舉銷聲幽藪科及第,調襄陽尉。居親喪,廬墓,因隱居十年。武后時擢監察御史,兼右拾遺內供奉,數言天下事。方酷吏構大獄,以善思為詳審使,平活八百餘人,原千餘姓。長壽中,按囚司刑寺,罷疑不實者百人。來俊臣等疾之,誣以罪,謫交趾,五歲得還。是時李淳風死,候家皆不效,乃詔善思以著作佐郎兼太史令。聖曆二年,熒惑入輿鬼,后問其占,對曰:「大臣當之。」是年王及善卒。長安中,熒惑入月,鎮犯天關,善思曰:「法當亂臣伏罪,而有下謀上之象。」歲餘,張柬之等起兵誅二張。遷給事中。
后崩,將合葬乾陵,善思建言:「尊者先葬,卑者不得入。今啟乾陵,是以卑動尊,術家所忌。且玄關石門,冶金錮隙,非攻鑿不能開,神道幽靜,多所驚黷。若別攻隧以入其中,即往昔葬時神位前定,更且有害。曩營乾陵,國有大難,易姓建國二十餘年,今又營之,難且復生。合葬非古也,況事有不安,豈足循據?漢世皇后別起陵墓,魏、晉始合葬。漢積祀四百,魏、晉祚率不長,亦其驗也。今若更擇吉地,附近乾陵,取從葬之義。使神有知,無所不通;若其無知,合亦何益?山川精氣,上為列星。葬得其所,則神安而後嗣昌;失其宜,則神危而後嗣損。願割私愛,使社稷長久。」中宗不納。
神龍中,武后喪公除,太常請大習樂,供郊廟,詔未許。善思奏曰:「樂者氣化,所以感天地、調五行。漢、魏喪禮,以日易月,蓋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禮,陰也;樂,陽也。樂崩陽伏,禮廢陰愆,故變以適時,孝道之大。安人神,公也;茹哀戚,私也。王者不以私害公,請如太常奏。」帝從之。遷禮部侍郎。表皇后擅政,為社稷憂,求汝州刺史。嘗語姚崇曰:「韋氏禍且塗地,相王所居有華蓋紫氣,必位九五,公善護之。」及睿宗立,崇以語聞,召拜右散騎常侍。
初,譙王重福徙均州,過汝,善思為刺史。及謀反,偽除禮部尚書。重福敗,坐關通論死,吏部尚書宋璟、戶部郎中李邕薄其罪,給事中韓思復固請,乃流靜州。始,善思為御史,中書舍人劉允濟為酷吏所陷,且死,善思力訟其冤,得免。戶部尚書王本立見之,曰「祁奚之救叔向,嚴公有之。」後見允濟,語未嘗及之。思復之解善思也,亦不自德,時稱長者之報。後遇赦還。開元十六年卒。子向,乾元中為鳳翔尹,三世皆年八十五云。
杜生者,許州人,善易占。有亡奴者問所從追,戒曰:「自此行,逢使者,懇丐其鞭。若不可,則以情告。」其人果值使者於道,如生語,使者異之,曰:「去鞭,吾無以進馬,可折道傍葼代之。」乃往折葼,見亡奴伏其下,獲之。它日又有亡奴者,生戒持錢五百伺於道,見進鷂使者,可市其一,必得奴。俄而使至,其人以情告,使者以一與之,忽飛集灌莽上,往取之而得亡奴。衆以為神。
時有浮屠泓者,黃州人。與天官侍郎張敬之善。敬之以武后在位,常指所服示子冠宗曰:「莽朝服耳。」俄冠宗以父應入三品,詣有司言狀。泓忽曰:「君無煩求三品也。」敬之大驚,已而知出冠宗意。敬之弟訥之疾殆,泓曰:「公弟當位三品,不足憂也。」已而愈。嘗為燕國公張說市宅,戒曰:「無穿東北,王隅也!」它日見說曰:「宅氣索然,云何?」與說共視,隅有三坎丈餘,泓驚曰:「父富貴一世而已,諸子將不終。」說懼,將平之,泓曰:「客土無氣,與地脈不連,譬身瘡痏補它肉,無益也。」說子皆汙賊死斥云。
張果者,晦鄉里世繫以自神,隱中條山,往來汾、晉間,世傳數百歲人。武后時,遣使召之,即死,後人復見居恒州山中。
開元二十一年,刺史韋濟以聞。玄宗令通事舍人裴晤往迎,見晤輒氣絕仆,久乃蘇。晤不敢逼,馳白狀。帝更遣中書舍人徐嶠齎璽書邀禮,乃至東都,舍集賢院,肩輿入宮。帝親問治道神仙事,語祕不傳。果善息氣,能累日不食,數御美酒。嘗云:「我生堯丙子歲,位侍中。」其貌實年六七十。時有邢和璞者,善知人夭壽。師夜光者,善視鬼。帝令和璞推果生死,懵然莫知其端。帝召果密坐,使夜光視之,不見果所在。
帝謂高力士曰:「吾聞飲堇無苦者,奇士也。」時天寒,因取以飲果,三進,頹然曰:「非佳酒也。」乃寢。頃視齒燋縮,顧左右取鐵如意擊墮之,藏帶中,更出藥傅其齗,良久,齒已生,粲然駢絜。帝益神之。欲以玉真公主降果,未言也。果忽謂祕書少監王迥質、太常少卿蕭華曰:「諺謂娶婦得公主,平地生公府,可畏也。」二人怪語不倫。俄有使至,傳詔曰:「玉真公主欲降先生。」果笑,固不奉詔。有詔圖形集賢院,懇辭還山,詔可。擢銀青光祿大夫,號通玄先生,賜帛三百匹,給扶侍二人。至恒山蒲吾縣,未幾卒,或言尸解。帝為立棲霞觀其所。
夜光者,薊州人,少為浮屠。至長安,因九仙公主得召見溫泉,帝奇其辯,賜冠帶,授四門博士,賜緋衣、銀魚、金繒千數,得侍左右如幸臣。
和璞喜黃老,作潁陽書,世傳之。
天寶中,有孫甑生者,以技聞,能使石自鬬,草為人騎馳走。楊貴妃喜觀之,數召入宮中。
又有羅思遠,能自隱。帝學,不肯盡其術,試自隱,常餘衣帶,及思遠共試,則驗。厚錫金帛,然卒不得。帝怒,裹以襆,壓殺之。數日,有中使者自蜀還,逢思遠駕而西,笑曰:「上為戲何虐也!」
姜撫,宋州人。自言通僊人不死術,隱居不出。開元末,太常卿韋縚祭名山,因訪隱民,還白撫已數百歲。召至東都,舍集賢院。因言:「服常春藤,使白髮還鬒,則長生可致。藤生太湖最良,終南往往有之,不及也。」帝遣使者至太湖,多取以賜中朝老臣。因詔天下,使自求之。宰相裴耀卿奉觴上千萬歲壽,帝悅,御花萼樓宴羣臣,出藤百,遍賜之。擢撫銀青光祿大夫,號沖和先生。撫又言:「終南山有旱藕,餌之延年。」狀類葛粉,帝作湯餅賜大臣。右驍衛將軍甘守誠能詺藥石,曰:「常春者,千歲藟也。旱藕,杜蒙也。方家久不用,撫易名以神之。民間以酒漬藤,飲者多暴死。」乃止。撫內慙悸,請求藥牢山,遂逃去。
桑道茂者,寒人,失其系望。善太一遁甲術。乾元初,官軍圍安慶緒於相州,勢危甚,道茂在圍中,密語人曰:「三月壬申西師潰。」至期,九節度兵皆敗。後召待詔翰林。建中初,上言:「國家不出三年有厄會,奉天有王氣,宜高垣堞,為王者居,使可容萬乗者。」德宗素驗其數,詔京兆尹嚴郢發衆數千及神策兵城之。時盛夏趣功,人莫知其故。及朱泚反,帝蒙難奉天,賴以濟。
李晟為右金吾大將軍,道茂齎一縑見晟,再拜曰:「公貴盛無比,然我命在公手,能見赦否?」晟大驚,不領其言。道茂出懷中一書,自具姓名,署其左曰:「為賊逼脅。」固請晟判,晟笑曰:「欲我何語?」道茂曰:「弟言準狀赦之。」晟勉從。已又以縑願易晟衫,請題衿膺曰:「它日為信。」再拜去。道茂果汙朱泚偽官。晟收長安,與逆徒縛旗下,將就刑,出晟衫及書以示。晟為奏,原其死。
是時藩鎮擅地無寧時,道茂曰:「年號元和,寇盜翦滅矣。」至憲宗乃驗。道茂居有二柏甚茂,曰:「人居而木蕃者去之,木盛則土衰,土衰則人病。」乃以鐵數十鈞埋其下,復曰:「後有發其地而死者。」大和中,溫造居之,發藏鐵而造死。杜佑與楊炎善,盧杞疾之,佑懼,以問道茂,荅曰:「君歲中補外,則福壽叵涯矣。」俄拜饒州刺史,後終司徒。李泌病,道茂署於紙曰:「厄三月二日就饗,國與家吉而身危。」會中和日,泌雖篤,彊入。德宗見泌不能步,詔歸第,卒。是日北軍謀亂,仗士禽斬之。李鵬為盛唐令,道茂曰:「君位止此,而冢息位宰相,次息亦大鎮,子孫百世。」鵬卒,後石至宰相,福歷七鎮,諸孫通顯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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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二百0五‧列傳第一百三十  列女 李德武妻裴淑英 楊慶妻王 房玄齡妻盧 獨孤師仁姆王蘭英 楊三安妻李 樊會仁母敬 衛孝女无忌 鄭義宗妻盧 劉寂妻夏侯碎金 于敏直妻張 楚王靈龜妃上官 楊紹宗妻王 賈孝女 李氏妻王阿足 樊彥琛妻魏 李畬母 汴女李 崔繪妻盧 堅貞節婦李 符鳳妻玉英 高叡妻秦 王琳妻韋 盧惟清妻徐 饒娥 竇伯女仲女 盧甫妻李 鄒待徵妻薄 金節婦 高愍女 楊烈婦 賈直言妻董 李孝女妙法 李湍妻 董昌齡母楊 王孝女和子 段居貞妻謝 楊含妻蕭 韋雍妻蕭 衡方厚妻程 鄭孝女 李廷節妻崔 殷保晦妻封絢 竇烈婦 李拯妻盧 山陽女趙 周迪妻 朱延壽妻王
女子之行,於親也孝,婦也節,母也義而慈,止矣。中古以前,書所載后、妃、夫人事,天下化之。後彤史職廢,婦訓、姆則不及於家,故賢女可紀者千載間寥寥相望。唐興,風化陶淬且數百年,而聞家令姓窈窕淑女,至臨大難,守禮節,白刃不能移,與哲人烈士爭不朽名,寒如霜雪,亦可貴矣。今采獲尤顯行者著之篇,以緒正父父、子子、夫夫、婦婦之懿云。
李德武妻裴,字淑英,安邑公矩之女,以孝聞鄉黨。德武在隋,坐事徙嶺南,時嫁方踰歲,矩表離婚。德武謂裴曰:「我方貶,無還理,君必儷它族,于此長決矣。」荅曰:「夫,天也,可背乎?願死無它。」欲割耳誓,保姆持不許。夫姻媦,歲時朔望裴致禮惟謹。居不御薰澤。讀列女傳,見述不更嫁者,謂人曰:「不踐二廷,婦人之常,何異而載之書?」後十年,德武未還,矩決嫁之,斷髮不食,矩知不能奪,聽之。德武更娶尒朱氏,遇赦還,中道聞其完節,乃遣後妻,為夫婦如初。
楊慶妻王者,世充兄之女。慶以河間王子為郇王,守滎陽,陷於世充,故世充妻之,用為管州刺史。太宗攻洛陽,慶謀與王歸唐,謝曰:「鄭以我奉箕帚者,綴公之心,今負恩背義,自為身謀,可若何?至長安,則公家婢耳,願送我還東都。」慶不聽,王謂左右曰「唐勝則鄭滅,鄭安則吾夫死,若是,生何益?」乃飲藥死。慶入朝,官宜州刺史。
房玄齡妻盧,失其世。玄齡微時,病且死,諉曰:「吾病革,君年少,不可寡居,善事後人。」盧泣入帷中,剔一目示玄齡,明無它。會玄齡良愈,禮之終身。
王蘭英者,獨孤師仁之姆。師仁父武都謀歸唐,王世充殺之。師仁始三歲,免死禁錮,蘭英請髡鉗得保養,許之。時喪亂,餓死者藉藉,游丐道路以食師仁,身啖土飲水。後詐為採薪,竊師仁歸京師。高祖嘉其義,詔封蘭英永壽鄉君。
楊三安妻李,京兆高陵人。舅姑亡,三安又死,子幼,孤窶,晝田夜紡,凡三年,葬舅姑及夫兄弟凡七喪,遠近嗟涕。太宗聞而異之,賜帛三百段,遣州縣存問,免其繇役。
樊會仁母敬,蒲州河東人,字象子。笄而生會仁。夫死,事舅姑祥順。家以其少,欲嫁之,潛約婚於里人,至期,陽為母病,使歸視。敬至,知見紿,乃外為不知者,私謂會仁曰:「吾孀處不死者,以母老兒幼,今舅將奪吾志,汝云何?」會仁泣,敬曰:「兒毋啼!」乃伺隙遁去,家追及半道,以死自守,乃罷。會仁未冠卒,時敬母又終,旣葬,謂所親曰:「母死子亡,何生為!」不食數日死,聞者憐之。
衛孝女,絳州夏人,字无忌。父為鄉人衛長則所殺,无忌甫六歲,無兄弟,母改嫁。逮長,志報父仇。會從父大延客,長則在坐,无忌抵以甓,殺之。詣吏稱父冤已報,請就刑。巡察使褚遂良以聞,太宗免其罪,給驛徙雍州,賜田宅。州縣以禮嫁之。
鄭義宗妻盧者,范陽士族也。涉書史,事舅姑恭順。夜有盜持兵劫其家,人皆匿竄,惟姑不能去,盧冒刃立姑側,為賊捽捶幾死。賊去,人問何為不懼,荅曰:「人所以異鳥獸者,以其有仁義也。今鄰里急難尚相赴,況姑可委棄邪?若百有一危,我不得獨生。」姑曰:「歲寒然後知松柏後凋,吾乃今見婦之心。」
劉寂妻夏侯,滑州胙城人,字碎金。父長雲為鹽城丞,喪明。時劉已生二女矣,求與劉絕,歸侍父疾。又事後母以孝稱。五年父亡,毀不勝喪,被髮徒跣,身負土作冢,廬其左,寒不綿、日一食者三年。詔賜物二十段、粟十石,表異門閭。後其女居母喪,亦如母行,官又賜粟帛,表其門。
于敏直妻張者,皖城公儉女也。生三歲,每父母病,已能晝夜省侍,顏色如成人。及長,愈恭順仁孝。儉病篤,聞之,號泣幾絕。儉死,一慟遂卒。高宗懿其行,賜物百段,以狀屬史官。
楚王靈龜妃上官者,下邽士族也。靈龜出繼哀王後,而舅姑在,妃朝夕侍奉,謹甚,凡珍美,非經獻不先嘗。靈龜卒,將葬,前妃無近族,議者欲不舉,妃曰:「逝者有知,魂可無託乎?」乃備禮合葬。聞者嘉歎。喪除,兄弟共諭:「妃少,又無子,可不有行。」泣曰:「丈夫以義,婦人以節,我未能殉溝壑,尚可御粧澤、祭他胙乎?」將自劓刵,衆遂不敢彊。
楊紹宗妻王,華州華陰人。在褓而母亡,繼母鞠愛。父征遼歿,繼母又卒,王年十五,乃舉二母柩而立父象,招魂以葬,廬墓左。永徽中,詔:「楊氏婦在隋時,父歿遼西,能招魂克葬。至祖父母塋隧,親服板築,哀感行路。」因賜物段并粟,以闕表門。
賈孝女,濮州鄄城人。年十五,父為族人玄基所殺。孝女弟彊仁尚幼,孝女不肯嫁,躬撫育之。彊仁能自樹立,教伺玄基殺之,取其心告父墓。彊仁詣縣言狀,有司論死。孝女詣闕請代弟死,高宗閔歎,詔并免之,內徙洛陽。
李氏妻王阿足,深州鹿城人。早孤,無兄弟。歸李氏數歲,夫死無子,以嫠姊高年無供養,乃不忍嫁。晝耕夜織,能辦生事,餘二十年,姊乃亡,葬送如禮。鄉人服其義,爭遣女妻往師其風訓。壽終于家。
樊彥琛妻魏者,揚州人。彥琛病,魏曰:「公病且篤,不忍公獨死。」彥琛曰:「死生,常道也。幸養諸孤使成立,相從而死,非吾取也。」彥琛卒,值徐敬業難,陷兵中。聞其知音,令鼓箏,魏曰:「夫亡不死,而逼我管絃,禍由我發。」引刀斬其指。軍伍欲彊妻之,固拒不從,乃刃擬頸曰:「從我者不死。」魏厲聲曰:「狗盜,乃欲辱人,速死,吾志也!」乃見害,聞者傷之。
李畬母者,失其氏。有淵識。畬為監察御史,得稟米,量之三斛而贏,問于史,曰:「御史米,不概也。」又問車庸有幾,曰:「御史不償也。」母怒,敕歸餘米,償其庸,因切責畬。畬乃劾倉官,自言狀,諸御史聞之,有慙色。
汴女李者,年八歲父亡,殯于堂十年,朝夕臨。及笄,母欲嫁之。斷髮,丐終養。居母喪,哀號過人,自庀葬具,州里送葬千餘人。廬于墓,蓬頭,跣而負土,以完園塋,蒔松數百。武后時,按察使薛季昶表之,詔樹闕門閭。
崔繪妻盧者,鸞臺侍郎獻之女。獻有美名。繪喪,盧年少,家欲嫁之,盧稱疾不許。女兄適工部侍郎李思沖,早亡。思沖方顯重,表求繼室,詔許,家內外姻皆然可。思沖歸幣三百輿,盧不可,曰「吾豈再辱於人乎?寧沒身為婢。」是夕,出自竇,糞穢衊面,還崔舍,斷髮自誓。思沖以聞,武后不奪也,詔為浮屠尼以終。
堅貞節婦李者,年十七,嫁為鄭廉妻。未踰年,廉死,常布衣蔬食。夜忽夢男子求為妻,初不許,後數數夢之。李自疑容貌未衰醜所召也,即截髮,麻衣,不薰飾,垢面塵膚,自是不復夢。刺史白大威欽其操,號堅貞節婦,表旌門闕,名所居曰節婦里。
符鳳妻某氏,字玉英,尤姝美。鳳以罪徙儋州,至南海,為獠賊所殺,脅玉英私之,對曰:「一婦人不足事衆男子,請推一長者。」賊然之。乃請更衣,有頃,盛服立於舟,罵曰:「受賊辱,不如死!」自沈於海。
高叡妻秦。叡為趙州刺史,為默啜所攻。州陷,叡仰藥不死,至默啜所,示以寶帶異袍,曰:「降我,賜爾官;不降,且死。」叡視秦,秦曰:「君受天子恩,當以死報,賊一品官安足榮?」自是皆瞑目不語。默啜知不可屈,乃殺之。
王琳妻韋者,士族也。琳為眉州司功參軍,俗僭侈盛飾,韋不知有簪珥。訓二子堅、冰有法,後皆名聞。琳卒時,韋年二十五,家欲彊嫁之,韋固拒,至不聽音樂,處一室,或終日不食。卒年七十五,著女訓行於世。
盧惟清妻徐,淄州人,世客陳留。惟清仕歷校書郎。徐女兄之夫李宜得以罪斥,惟清坐僚姻,貶播川尉。徐還鄉里,糲食,斥鉛膏,采絺不御。會大赦,徐間關迎惟清,至荊州,聞惟清死,二髯奴將劫徐歸下江,徐知之,數其罪,奴不敢逼,劫其貲去。徐倍道行至播川,足繭流血,得惟清尸,以喪還,閱歲至洛陽。旣葬,以無子,終服還陳留。汴州刺史齊澣高其節,頌而詩之。
饒娥字瓊真,饒州樂平人。生小家,勤織紝,頗自脩整。父勣,漁于江,遇風濤,舟覆,屍不出。娥年十四,哭水上,不食三日死。俄大震電,水蟲多死,父尸浮出,鄉人異之,歸賵具禮,葬父及娥鄱水之陰。縣令魏仲光碣其墓。建中初,黜陟使鄭淑則表旌其閭,河東柳宗元為立碑云。
竇伯女、仲女,京兆奉天人。永泰中,遇賊行剽,二女自匿山谷,賊跡而得之,將逼以私。行臨大谷,伯曰:「我豈受汙於賊!」乃自投下,賊大駭。俄而仲亦躍而墜。京兆尹第五琦表其烈行,詔旌門閭,免其家繇役,官為庀葬。
盧甫妻李,秦州成紀人。父瀾,永泰初為蘄令。梁、宋兵興,瀾諭降劇賊數千人。刺史曹昇襲賊,敗之。賊疑瀾賣己,執瀾及其弟渤,兄弟爭相代死,李見父被執,亦請代父,遂皆遇害。
又有王泛妻裴者,亦俘賊中,欲汙之,罵曰:「吾,衣冠子,豈愛生受汙邪!」賊臨以兵,罵不止,乃支解焉。
宣慰使李季卿聞狀,詔贈李孝昌縣君、裴河東縣君,瀾、渤並贈官。
鄒待徵妻薄者,從待徵官江陰。袁晁亂,薄為賊所掠,將汙之,不從。語家媼使報待徵曰:「我義不辱。」即死於水。賊去,得其尸。義聲動江南,聞人李華作哀節婦賦。
金節婦者,安南賊帥陶齊亮之母也。常以忠義誨齊亮,頑不受,遂絕之。自田而食,紡而衣,州里矜法焉。大曆初,詔賜兩丁侍養,本道使四時存問終身。
高女名妹妹,父彥昭事李正己。及納拒命,質其妻子,使守濮陽。建中二年,挈城歸河南都統劉玄佐,納屠其家。時女七歲,母李憐其幼,請免死為婢,許之。女不肯,曰:「母兄皆不免,何賴而生?」母兄將被刑,遍拜四方。女問故,荅曰:「神可祈也。」女曰:「我家以忠義誅,神尚何知而拜之!」問父在所,西嚮哭,再拜就死。德宗駭歎,詔太常謚曰愍。諸儒爭為之誄。
彥昭從玄佐救寧陵,復汴州,累功授潁州刺史。朝廷錄其忠,居州二十年不徙,卒贈陝州都督。
楊烈婦者,李侃妻也。建中末,李希烈陷汴,謀襲陳州。侃為項城令,希烈分兵數千略定諸縣,侃以城小賊銳,欲逃去,婦曰:「寇至當守,力不足,則死焉。君而逃,尚誰守?」侃曰:「兵少財乏,若何?」婦曰:「縣不守,則地賊地也,倉廩府庫皆其積也,百姓皆其戰士也,於國家何有?請重賞募死士,尚可濟。」侃乃召吏民入廷中曰:「令誠若主也,然滿歲則去,非如吏民生此土也,墳墓存焉,宜相與死守,忍失身北面奉賊乎?」衆泣,許諾。乃徇曰:「以瓦石擊賊者,賞千錢;以刀矢殺賊者,万錢。」得數百人。侃率以乗城,婦身自爨以享衆。報賊曰:「項城父老義不下賊,得吾城不足為威,宜亟去;徒失利,無益也。」賊大笑。侃中流矢,還家,婦責曰「君不在,人誰肯固?死于外,猶愈於床也。」侃遽登城。會賊將中矢死,遂引去,縣卒完。詔遷侃太平令。
先是萬歲通天初,契丹寇平州,鄒保英為刺史,城且陷,妻奚率家僮女丁乗城,不下賊,詔封誠節夫人。默啜攻飛狐,縣令古玄應妻高能固守,虜引去,詔封徇忠縣君。史思明之叛,衛州女子侯、滑州女子唐、青州女子王,相與歃血赴行營討賊,滑濮節度使許叔冀表其忠,皆補果毅。雖敢決不忘於國,然不如楊烈婦慷知君臣大義云。
賈直言妻董。直言坐事,貶嶺南,以妻少,乃訣曰:「生死不可期,吾去,可亟嫁,無須也。」董不荅,引繩束髮,封以帛,使直言署,曰:「非君手不解。」直言貶二十年乃還,署帛宛然。及湯沐,髮墮無餘。
李孝女者,名妙法,瀛州博野人。安祿山亂,被劫徙它州。聞父亡,欲間道奔喪,一子不忍去,割一乳留以行。旣至,父已葬,號踊請開父墓以視,宗族不許。復持刀刺心,乃為開。見棺,舌去塵,髮治拭之。結廬墓左,手植松柏,有異鳥至。後,母病,或不食飲,女終日未嘗視匕箸,及亡,刺血書于母臂而葬,廬墓終身。
李湍妻某氏。湍籍吳元濟軍,元和中,自拔歸烏重胤,妻為賊縛而臠食之,將死,猶號湍曰:「善事烏僕射!」觀者歎泣。重胤請以其事屬史官,詔可。
董昌齡母楊,世居蔡。昌齡更事吳少陽,至元濟時,為吳房令。母常密戒曰:「逆順成敗,兒可圖之。」昌齡未決,徙郾城,楊復曰:「逆賊欺天,神所不福。當逆降,無以我累。兒為忠臣,吾死不慊。」會王師逼郾城,昌齡乃降。憲宗喜,即拜郾城令兼監察御史,昌齡謝曰:「母之訓也,臣何能!」帝嗟嘆。元濟囚楊,欲殺者屢矣。蔡平而母在,陳許節度李遜表之,封北平郡太君。
王孝女,徐州人,字和子。元和中,父兄皆防秋屯涇州,吐蕃寇邊,並戰死。和子年十七,單身被髮徒跣縗裳抵涇屯,日丐貸,護二喪還,葬于鄉,植松柏,翦髮壞容,廬墓所。節度使王智興白狀,詔旌其門。
段居貞妻謝,字小娥,洪州豫章人。居貞本歷陽俠少年,重氣決,娶歲餘,與謝父同賈江湖上,並為盜所殺。小娥赴江流,傷腦折足,人救以免。轉側丐食至上元,夢父及夫告所殺主名,離析其文為十二言,持問內外姻,莫能曉。隴西李公佐隱占得其意,曰:「殺若父者必申蘭,若夫必申春,試以是求之。」小娥泣謝。諸申,乃名盜亡命者也。小娥詭服為男子,與傭保雜。物色歲餘,得蘭于江州,春于獨樹浦。蘭與春,從兄弟也。小娥託傭蘭家,日以謹信自效,蘭寖倚之,雖包苴無不委。小娥見所盜段、謝服用故在,益知所夢不疑。出入二稘,伺其便。它日蘭盡集羣偷釃酒,蘭與春醉,卧廬。小娥閉戶,拔佩刀斬蘭首,因大呼捕賊。鄉人牆救,禽春,得贓千萬,其黨數十。小娥悉疏其人上之官,皆抵死,乃始自言狀。刺史張錫嘉其烈,白觀察使,使不為請。還豫章,人爭娉之,不許。祝髮事浮屠道,垢衣糲飯終身。
楊含妻蕭,父歷,為撫州長史,以官卒,母亦亡。蕭年十六,與媦皆韶淑,毀貌,載二喪還鄉里,貧不能給舟庸,次宣州戰鳥山,舟子委柩去。蕭結廬水濱,與婢穿壙納棺成墳,蒔松柏,朝夕臨,有馴烏、縞兔、菌芝之祥。長老等為立舍,歲時進粟縑。喪滿不釋縗,人高其行。或請昏,女曰:「我弱不能北還,君誠為我致二柩葬故里,請事君子。」於是,含以高安尉罷歸,聘之,且請如素。蕭以親未葬,許其載,辭其采。已葬,乃釋服而歸楊云。
韋雍妻蕭。張弘靖鎮幽州也,表雍在幕府。朱克融亂,雍被劫。蕭聞難,與雍皆出,左右格之,不退。雍臨刃,蕭呼曰:「我苟生無益,願今日死君前。」刑者斷其臂,乃殺雍。蕭意象晏然,觀者哀歎。是夕死。大和中,楊志誠表其烈,詔贈蘭陵縣君。雍字和叔,擢進士第。
衡方厚妻程。大和中,方厚為邕州錄事參軍。招討使董昌齡治無狀,方厚數爭事,昌齡怒,將執付吏,辭以疾,不免,即以死告,卧棺中。昌齡知之,使闔棺甚牢。方厚閉久,以爪攫棺,爪盡乃絕。程懼并死,不敢哭。昌齡恬不疑,厚遣其喪。程徒行至闕下,叩右銀臺門,自刵陳冤,下御史鞫治有實,昌齡乃得罪。文宗詔封程武昌縣君,賜一子九品正員官。
鄭孝女,兗州瑕丘人。父神佐,為官兵,戰死慶州。時母已亡,又無兄弟,女時年二十四,即翦髮毀服,身護喪還鄉里,與母合葬。廬墓下,手樹松柏成林。初,許適牙兵李玄慶,至是,謝不嫁。大中中,兗州節度使蕭俶狀于朝,有詔旌表其閭。
李廷節妻崔。乾符中,廷節為郟城尉。王仙芝攻汝州,廷節被執。賊見崔姝美,將妻之,詬曰:「我,士人妻,死亡有命,柰何受賊汙?」賊怒,刳其心食之。
殷保晦妻封,敖孫也,名絢,字景文。能文章、草隸。保晦歷校書郎。黃巢入長安,共匿蘭陵里。明日,保晦逃。賊悅封色,欲取之,固拒。賊誘說萬詞,不荅。賊怒,勃然曰:「從則生,不然,正膏我劍!」封罵曰:「我,公卿子,守正而死,猶生也,終不辱逆賊手!」遂遇害。保晦歸,左右曰:「夫人死矣!」保晦號而絕。
竇烈婦者,河南人,朝邑令畢某妻。初,同州軍亂,逐節度使李瑭走河中,令匿望仙里,不知所舍乃仇家也。夜半盜入,捽令首,欲殺之,竇泣蔽捍,苦持賊袂,至中刀不解,令得脫走不死,賊亦去。京兆聞之,歸酒帛醫藥,幾死而愈。
李拯妻盧者,美姿,能屬文。拯字昌時,咸通末擢進士,遷累考功郎中。黃巢亂,避地平陽,僖宗召為翰林學士。帝出寶雞,陷于嗣襄王熅。熅敗,拯死,盧伏尸哭。王行瑜兵逼之,不從,脅以刃,斷一臂死。
山陽女趙者,父盜鹽,當論死,女詣官訴曰:「迫飢而盜,救死爾,情有可原,能原之邪?否則請俱死。」有司義之,許減父死。女曰:「身今為官所賜,願毀服依浮屠法以報。」即截耳自信,侍父疾,卒不嫁。
周迪妻某氏。迪善賈,往來廣陵。會畢師鐸亂,人相掠賣以食。迪飢將絕,妻曰:「今欲歸,不兩全。君親在,不可并死,願見賣以濟君行。」迪不忍,妻固與詣肆,售得數千錢以奉。迪至城門,守者誰何,疑其紿,與迪至肆問狀,見妻首已在枅矣。迪裹餘體歸葬之。
朱延壽妻王者,當楊行密時,延壽事行密為壽州刺史,惡行密不臣,與寧國節度使田頵謀絕之以歸唐。事泄,行密以計召延壽,欲與揚州,延壽信之。將行,王曰:「今若得揚州,成宿志,是興衰在時,非繫家也,然願日一介為驗。」許之。及為行密所殺,介不至,王曰:「事敗矣。」即部家僕,授兵器。方闔扉而捕騎至,遂出私帑施民,發百燎焚牙居,呼天曰:「我誓不為讎人辱!」赴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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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二百0六‧列傳第一百三十一  外戚 獨孤懷恩 武士彠 韋溫 王仁皎 楊國忠 李翛 鄭光
凡外戚成敗,視主德何如。主賢則共其榮,主否則先受其禍。故太宗檢貴倖,裁賞賜,貞觀時,內里無敗家。高、中二宗,柄移豔私,產亂朝廷,武、韋諸族,耄嬰頸血,一日同汙鈇刃。玄宗初年,法行近親,裏表脩敕。天寶奪明,委政妃宗,階召反虜,遂喪天下。楊氏之誅,噍類不遺,蓋數十年之寵,不償一日之慘,甲第厚貲,無救同坎之悲,寧不哀哉!代、德而降,閹尹參嬖,後宮雖多,無赫赫顯門,亦無刀鋸大戮。故用福甚者得禍酷,取名少者蒙責輕,理所固然。若乃長孫无忌之功,武平一之識,吳漵之忠,弗緣內寵者,自見別傳云。
獨孤懷恩,元貞皇后弟之子也。父整,仕隋為涿郡太守。懷恩之幼,隋文帝獻皇后以姪養宮中。逮長,稍學記書,而居財不訾,喜交豪猾博徒。為鄠令,以疾免。
高祖平京師,拜長安令,頗嚴明,如職而辨。帝受禪,擢工部尚書。初,虞州刺史韋義節擊堯君素於蒲州,不克,帝遣懷恩代將。性貪,寡筭略,數戰無功,士喪沮,詔書切責,而懷恩稍怨望。帝嘗與戲曰:「弟姑子悉有天下,次當爾邪?」懷恩內喜,以為天命。旣而居忽忽,吒曰:「我家渠獨女子富貴也?」因謀亂。
是時,虞鄉南山多宿盜,而劉武周使宋金剛略澮州,帝發關中軍屬秦王,屯柏壁。繇是懷恩與麾下元君寶、解令榮靜謀引王行本軍與武周連和,割河東以啗之,引羣賊取永豐倉,絕秦王餉道,長驅三輔。會君素死,而行本得其兵,部畫已定,而夏人呂崇茂殺縣令應武周。帝敕懷恩與永安王孝基、陝州總管于筠、內史侍郎唐儉擊夏,為金剛所掩,諸將皆沒于賊。君寶與開府劉讓私侮懷恩曰:「不早舉大事,以及斯辱也。」故謀寖露。及秦王敗武周於美良川,懷恩逃歸,帝命率師攻蒲州。君寶聞曰:「王者不死,果其然!」唐儉知狀。會武周還劉讓求罷兵,因白發懷恩等姦。于時行本舉蒲州降,懷恩勒兵入城,帝方濟河而讓至,具得反狀。帝召之,懷恩不知也,單舟以來,即縛之,窮索黨與,縊死于獄,以首徇華陰市,籍入其家。
武士彠字信,世殖貲,喜交結。高祖嘗領屯汾、晉,休其家,因被顧接。後留守太原,引為行軍司鎧參軍。募兵旣集,以劉弘基、長孫順德統之。王威、高君雅私謂士彠曰:「弘基等皆背征三衛,罪當死,奈何授之兵?吾且劾繫之。」士彠曰:「此皆唐公客,若爾,必大有嫌。」故威等疑不發。會司兵參軍田德平欲勸威劾募人狀,士彠脅謂曰:「討捕兵悉隸唐公,威、君雅無與,徒寄坐耳,何能為?」德平亦止。兵起,士彠不與謀也。以大將軍府鎧曹參軍從平京師,為光祿大夫、義原郡公。自言嘗夢帝騎而上天,帝笑曰:「爾故王威黨也,以能罷繫劉弘基等,其意可錄,且嘗禮我,故酬汝以官。今胡迂妄媚我邪?」累遷工部尚書,進封應國公,歷利、荊二州都督。卒,贈禮部尚書,謚曰定。高宗永徽中,以士彠仲女為皇后,故崇贈并州都督、司徒、周國公。咸亨中,加贈太尉兼太子太師、太原郡王,配享高祖廟廷,列功臣上。后監朝,尊為忠孝太皇,建崇先府,置官屬,追王五世。后革命,更於東都立武氏七廟,追冊為帝,諸妣皆隨帝號曰皇后。先天中,有詔削士彠偽號,仍為太原王,廟遂廢。
始,士彠娶相里氏,生子元慶、元爽。又娶楊氏,生三女。元女妻賀蘭氏,早寡。季女妻郭氏,不顯。士彠卒後,諸子事楊不盡禮,銜之。后立,封楊代國夫人,進為榮國,后姊韓國夫人。於時元慶已官宗正少卿,元爽少府少監,兄子惟良衛尉少卿。楊諷后上疏出元慶等于外,以示退讓。由是元慶斥龍州,元爽濠州,惟良始州。元慶死,元爽流振州。乾封時,惟良及弟淄州刺史懷運與岳牧集泰山下,於是韓國有女在宮中,帝尤愛幸。后欲并殺之,即導帝幸其母所,惟良等上食,后寘堇焉,賀蘭食之,暴死。后歸罪惟良等,誅之,諷有司改姓「蝮氏」,絕屬籍。元爽緣坐死,家屬投嶺外。
后取賀蘭敏之為士彠後,賜氏武,襲封,擢累左侍極、蘭臺太史令,與名儒李嗣真等參與刊撰。敏之韶秀自喜,烝於榮國,挾所愛,佻橫多過失;榮國卒,后出珍幣建佛廬徼福,敏之乾匿自用;司衛少卿楊思儉女選為太子妃,告婚期矣,敏之聞其美,彊私焉;楊喪未畢,褫衰粗,奏音樂;太平公主往來外家,宮人從者,敏之悉逼亂之。后疊數怒,至此暴其惡,流雷州,表復故姓,道中自經死。乃還元爽之子承嗣奉士彠後,宗屬悉原。
士彠兄士稜、士逸。
士稜字彥威,少柔愿,力于田。官司農少卿,宣城縣公,常主苑囿農稼事。卒,贈潭州都督,陪葬獻陵。
士逸字逖,有戰功,為齊王府戶曹參軍,六安縣公。從王守太原,為劉武周所執,嘗遣間人陳破賊計。賊平,擢授益州行臺左丞,數言當世得失,高祖嘉納之。終韶州刺史。
承嗣旣還,擢尚輦奉御,襲周國公,遷祕書監、禮部尚書。俄以太常卿同中書門下三品,未幾辭位。垂拱初,以春官尚書同鳳閣鸞臺平章事,改納言,代蘇良嗣為文昌左相。性暴輕忍禍,聞左司郎中喬知之婢窈娘美,且善歌,奪取之,知之作綠珠篇以諷,婢得詩恨死。承嗣怒,告酷吏殺之,殘其家。
初,后擅政,中宗幽逐,承嗣自謂傳國及己,武氏當有天下,即諷后革命,去唐家子孫,誅大臣不附者,倡議追王先世,立宗廟。又王元慶曰梁王,謚憲;元爽魏王,謚德;后從父士讓楚王,謚僖;士逸蜀王,謚節。又贈兄子承業陳王。而承嗣為魏王,元慶子三思為梁王,士讓之孫攸寧為建昌王、攸歸九江王、攸望會稽王,士逸孫懿宗河內王、嗣宗臨川王、仁範河間王,仁範子載德潁川王,士稜孫攸暨千乗王,惟良子攸宜建安王、攸緒安平王、從子攸止恒安王、重規高平王,承嗣子延基南陽王、延秀淮陽王,三思子崇訓高陽王、崇烈新安王,承業子延暉嗣陳王、延祚咸安王。承嗣實封千戶,監脩國史。密諭后黨鳳閣舍人張嘉福,使洛州人上書請立己為皇太子,以觀后意。后問岑長倩、格輔元,皆執不宜。承嗣不得已,奏請責諭嘉福等,不罪也。怨長倩等,皆以罪誅。以特進罷。未幾,復同鳳閣鸞臺三品。承嗣為左相,而攸寧為納言,故皆罷。又與三思同三品,不及月俱免,復拜特進。后決意還太子矣。久之,遷太子太保,不得志,鞅鞅憤死,贈太尉、并州牧,謚曰宣。
延基襲爵,后嫌斥其名,更曰繼魏王。長安初,與妻永泰郡主及邵王私語張易之兄弟事,後忿爭,語聞,后怒,令自殺,以延義代王。
中宗復位,侍中敬暉等言諸武不當王,與羣臣白奏:「事不兩大,武家諸王宜皆免。」帝柔昏不斷,又素畏太后,且欲悅安之,更言攸暨、三思皆與去二張功,以折暉等,纔降封一級:三思王德靜郡,攸暨壽春,懿宗為耿國公,攸寧江國,攸望葉國,嗣宗管國,攸宜息國,重規鄶國,延義魏國,攸緒巢國,崇訓酆國,延祿為咸安郡公。直臣宋務光、蘇安恒上書言:「武諸王饗封,不厭人心。」帝不悟。
載德終湖州刺史,謚武烈。攸歸歷司屬少卿,至齊州刺史,事母孝,姊亡期,不嘗五辛,語輒流涕。攸止絳州刺史。三人死太后時,不及削封。
攸宜歷同州刺史,萬歲通天初,為清邊道行軍大總管,討契丹,后親餞白馬寺,師無功還,拜左羽林大將軍。景龍時,遷右羽林,卒。總禁兵前後十年。嗣宗終司衛卿。
重規為汴、鄭二州刺史,未至,役人營繕,后怒,貶廬州刺史。自是著令:諸王為州,不得擅營治。突厥之叛,以重規為天兵中道大總管,與沙吒忠義、張仁亶引衆三十萬討之。左羽林大將軍閻敬容為西道後軍,兵十五萬後援。還為左金吾衛大將軍,終衛尉卿。
延秀母本帶方人,坐其家沒入奚官,以姝惠,賜承嗣,生延秀。突厥默啜薦女和親,后令延秀納之,詔右豹韜大將軍閻知微、右武衛郎將楊鸞莊齎金幣送至突厥所。知微等潛約默啜執延秀進寇媯、檀,故延秀不得歸。神龍初,默啜請和,因延秀送款,還,封柏國公,左衛中郎將。宗兄崇訓尚安樂公主,數與宴昵,頗通突厥語,倣虜謳舞,姿度閑冶,主愛悅。會崇訓死,遂私侍主,後因尚焉。以太常卿兼右衛將軍,封恒國公。三思死,韋后復私延秀,故延秀益自肆。主府倉曹參軍何鳳說曰:「今天下係心武家,庶幾再興。且讖曰『黑衣神孫被天裳』,神孫非公尚誰哉?」因勸服皁衣惑衆。韋后敗,尚與主居禁中,同斬肅章門。攸望以太府卿貶死春州。諸武屬坐延秀誅徙者略盡,獨載德子平一以文章顯,與攸緒常避盛滿,故免,自有傳。
攸寧,天授中擢累納言。踰年,以左羽林衛大將軍罷,俄還納言。久乃罷為冬官尚書。聖曆初,同鳳閣鸞臺平章事。自承嗣、三思罷政事,間一年,攸寧、三思復當國,置句使,苛取民貲產,毀族者凡十七八,呼天自冤。築大庫百餘舍聚所得財,一昔火,不遺一錢。以冬官尚書罷。神龍初,終岐州刺史,贈尚書右僕射。
三思當太后時,累進夏官、春官尚書,監脩國史,爵為王。契丹陷營州,以榆關道安撫大使屯邊。還,同鳳閣鸞臺三品,踰月去位。又檢校內史,罷為太子少保,遷賔客,仍監國史。
三思性傾諛,善迎諧主意,鉤探隱微,故后頗信任,數幸其第,賞予尤渥。薛、二張方烝蠱,三思痛屈節,為懷義御馬,倡言昌宗為王子晉後身,引公卿歌詠淫汙,靦然如人而不恥也。后春秋高,厭居宮中,三思欲因此市權,誘脅羣不肖,即建營三陽宮於嵩山,興泰宮於萬壽山,請太后歲臨幸,己與二張扈侍馳騁,竊威福自私云。工役鉅萬萬,百姓愁歎。
崇訓之尚主也,三思方輔政,中宗居東宮,欲寵耀其下,乃令具親迎禮。宰相李嶠、蘇味道等及沈佺期、宋之問諸有名士,造作文辭,慢泄相矜,無復禮法。中宗復位,擢崇訓駙馬都尉、太常卿、兼左衛將軍。三思進位司空、同中書門下三品,加實戶五百。固辭,進開府儀同三司。會降封,裁減實戶。俄以太后遺詔還所減,而封崇訓鎬國公。
初,桓彥範等已誅二張,薛季昶、劉幽求勸并誅三思等,不從。翌日,三思因韋后潛入宮中,反易國政,數日而彥範等皆失柄,所斥去者悉還。詔羣臣復循太后法。三思建言:「大帝封泰山,則天皇后建明堂,封嵩山,二聖之美不可廢。」帝韙其言,遂更名五縣曰乾封、合宮、永昌、登封、告成云。明年春,大旱,帝遣三思、攸暨禱乾陵而雨,帝悅。三思因主請復崇恩廟,昊、順二陵,皆置令丞。其黨鄭愔上聖感頌,帝為刻石。補闕張景源建言:「母子承業,不可言中興,所下制書皆除之。」於是天下名祠改唐興、龍興云。補闕權若訥又言:「制詔如貞觀故事。且太后遺訓,母儀也;太宗舊章,祖德也。沿襲當自近者始。」帝褒荅。是時,起毬場苑中,詔文武三品分朋為都,帝與皇后臨觀。崇訓與駙馬都尉楊慎交注膏築場,以利其澤,用功不訾,人苦之。
三思旣私韋后,又與上官昭容亂,內忌節太子,即與主謀廢之。太子懼,故發羽林兵圍三思第,并崇訓斬之,殺其黨十餘人。
時疾三思姦亂竊國,比司馬懿。其忌阻正人特甚,嘗曰:「我不知何等名善人,唯與我者殆是哉。」與宗楚客兄弟、紀處訥、崔湜、甘元柬相驅煽,王同皎、周憬、張仲之等不勝憤,謀殺之,為冉祖雍、宋之愻、李悛所白,皆坐死。因逮染五王,而崔湜遣周利貞就殺之,故祖雍與御史姚紹之等五人,號「三思五狗」。司農少卿趙履溫、中書舍人鄭愔、長安令馬構、司勳郎中崔日用、監察御史李,託其權,熏炙中外,其尤干政事者,天下語曰:「崔、冉、鄭,亂時政。」以爵賞自相崇樹,凡構大獄,汙點善良,破壞其宗,天下為蕩然。始韋月將、高軫上疏,極言三思過惡,有司殺月將,逐軫惡地。黃門侍郎宋璟執奏,俄見斥。其權大抵如此。
旣死,帝為舉哀,廢朝五日,贈太尉,復封梁王,謚曰宣。追封崇訓魯王,謚曰忠。主以太子首祭三思柩。睿宗立,以父子皆逆節,斲棺暴尸,夷其墓。
懿宗以司農卿爵為郡王,歷懷、洛二州刺史。神功元年,孫萬榮敗王孝傑兵,詔懿宗為神兵道大總管討之,而婁師德、沙吒忠義並為總管,兵凡二十萬,次趙州。懿宗聞賊且至,懼不知所出,欲棄軍走,或勸曰:「賊雖衆,無輜載,以鈔剽為命,若按兵老之,擊其歸,可成大功。」懿宗不暇計,退保相州,賊遂進屠趙州。後萬榮死,懿宗復與婁師德撫循河北,人有自賊中歸者,一切抵死,先剔取膽,乃殺之,血沫前,而舉動自如。始萬榮入寇也,別帥何阿小陷冀州,殺人無餘種,以懿宗暴忍似之,故號稱「兩何」,相語曰:「唯此兩何,殺人最多。」
初,懿宗天授間受詔訊大獄,誅大臣王公,皆深排巧引,內刑塹中,無有脫者。其險酷雖周、來等不能繼也。神龍初,遷太子詹事,終懷州刺史。
攸暨自右衛中郎將尚太平公主,拜駙馬都尉,累遷右衛大將軍。天授中,自千乗郡王進封定王,實封戶六百。遷麟臺監司祀卿。長安中,降王壽春,加特進。中宗時,拜司徒,復王定,加戶千。固辭,進開府儀同三司。延秀之誅,降楚國公。攸暨沈謹和厚,於時無忤,專自奉養而已。景龍中卒,贈太尉、并州大都督,還定王,謚曰忠簡。坐公主大逆,夷其墓。
韋溫者,中宗廢后庶人從父兄也。后父玄貞,歷普州參軍事,以女為皇太子妃,故擢累豫州刺史。帝幽廬陵,玄貞流死欽州,妻崔為蠻首甯承所殺,四子洵、浩、洞、泚同死容州,后二女弟逃還京師。帝復政,是日詔贈玄貞上洛郡王、太師、雍州牧、益州大都督,溫父玄儼魯國公、特進、并州大都督。遣使者迎玄貞喪,詔廣州都督周仁軌討甯承,斬其首祭崔柩,官仁軌左羽林大將軍,汝南郡公。柩至,帝與后登長樂宮望而哭,贈酆王,謚文獻,號廟曰褒德,陵曰榮先,置令丞,給百戶掃除。贈洵吏部尚書、汝南郡王,浩太常卿、武陵郡,洞衛尉卿、淮陽郡,泚太僕卿、上蔡郡,並葬京師。
溫初試吏,坐贓斥。神龍初,擢宗正卿,遷禮部尚書,封魯國公。弟湑,自洛州戶曹參軍事連拜左羽林大將軍,曹國公。后大妹嫁陸頌,進國子祭酒。仲妹嫁嗣虢王邕。湑子捷尚成安公主,溫從弟濯尚定安公主,並拜駙馬都尉,捷為右羽林將軍。景龍三年,溫以太子少保同中書門下三品,遙領揚州大都督。溫旣見天下事在手,欲自殖以牢其權,引用友黨不相一,公卿雖畏伏,然溫無能,不如諸武凶而熾也。
湑初兼脩文館大學士,時熒惑久留羽林,后惡之,方湑從至溫泉,后毒殺之以塞變,厚贈司徒、并州大都督。湑兄弟頗以文詞進,帝方盛選文章侍從,與賦詩相娛樂,湑雖為學士,常在北軍,無所造作。
有富商抵罪,萬年令李令質按之。濯馳救,令質不從,毀於帝。帝召令質至,左右為恐,令質從容曰:「濯於賊非親,但以貨為請,濯雖勢重,不如守陛下法,死無恨。」帝釋不責。
帝崩,后專政,畏有變,敕溫盡總內外兵,守省中。又以從子播、捷從弟璿、高、嵩分領左右羽林軍。溫與宗楚客、武延秀等說后託圖讖,韋氏當受命,謀殺少帝,內憚相王、太平公主屬尊,欲先除之,然後發其謀。而玄宗兵夜起,將軍葛福順攻玄武門,入羽林,斬播、璿、高、嵩,梟首以徇,軍中相率而應,無敢後。后死,遲旦斬溫,分捕諸韋子弟,無少長皆斬。
周仁軌者,京兆萬年人,后母族也。方為并州長史,殘酷嗜殺戮。異日,見堂下有斷臂,惡之,送于野,數昔往視,故在。是月,韋后敗,使者誅仁軌,刑人舉刀,仁軌承以臂,墮地,乃悟。
睿宗夷玄貞、洵墳墓,民盜取寶玉略盡。天寶九載,復詔發掘,長安尉薛榮先往視,冢銘載葬日月,與發冢日月正同,而陵與尉名合云。
王仁皎字鳴鶴,玄宗廢后父也。景龍中,以將帥舉,授甘泉府果毅,遷左衛中郎將。帝即位,以后故,擢將作大匠,進累開府儀同三司,封祁國公,食戶三百。仁皎避職不事,委遠名譽,厚奉養,積媵妾貲貨而已。卒,年六十九,贈太尉、益州大都督,謚昭宣。官為治葬。柩行,帝御望春亭過喪。詔張說文其碑,帝為題石。
子守一,與后孿生,帝微時與雅舊,後詔尚清陽公主。從討太平主有功,由尚乗奉御遷殿中少監、晉國公,累進太子少保,襲父爵,被遇良渥。后廢,貶柳州別駕,至藍田,賜死。守一沓墨無顧藉,財蓄巨萬,皆籍入于官。
楊國忠,太真妃之從祖兄,張易之之出也。嗜飲博,數丐貸于人,無行檢,不為姻族齒。年三十從蜀軍,以屯優當遷,節度使張宥惡其人,笞屈之,然卒以優為新都尉。罷去,益困,蜀大豪鮮于仲通頗資給之。從父玄琰死蜀州,國忠護視其家,因與妹通,所謂虢國夫人者。裒其貲,至成都摴蒲,一日費輒盡,乃亡去。久之,調扶風尉,不得志。復入蜀,劍南節度使章仇兼瓊與宰相李林甫不平,聞楊氏新有寵,思有以結納之為奧助,使仲通之長安,仲通辭,以國忠見,幹貌頎峻,口辯給,兼瓊喜,表為推官,使部春貢長安。將行,告曰:「郫有一日糧,君至,可取之也。」國忠至,乃得蜀貨百萬,即大喜。至京師,見羣女弟,致贈遺。於時虢國新寡,國忠多分賂,宣淫不止。諸楊日為兼瓊譽,而言國忠善摴蒲,玄宗引見,擢金吾兵曹參軍、閑廄判官。兼瓊入為戶部尚書兼御史大夫,用其力也。國忠稍入供奉,常後出,專主蒲簿,計筭鉤畫,分銖不誤,帝悅曰:「度支郎才也。」累遷監察御史。
李林甫興韋堅等獄,欲危太子,獄事畏卻,以國忠怙寵,搏鷙可用,倚之使按劾。國忠乃慘文峭詆,逮繫連年,誣衊被誅者百餘族,度可以危太子者,先林甫意陷之,皆中所欲。林甫方深阻固位,陰為指嚮,故國忠乗以為姦,肆意無所憚。虢國居中用事,帝所好惡,國忠必探知其微,帝以為能,擢兼度支員外郎。遷不淹年,領十五餘使,林甫始惡之。
天寶七載,擢給事中、兼御史中丞,專判度支。會三妹封國夫人,兄銛擢鴻臚卿,與國忠皆列棨戟,而第舍華僭,彌跨都邑。時海內豐熾,州縣粟帛舉巨萬,國忠因言:古者二十七年耕,餘九年食,今天置太平,請在所出滯積,變輕齎,內富京師。又悉天下義倉及丁租、地課易布帛,以充天子禁藏。明年,帝詔百官觀庫物,積如丘山,賜羣臣各有差,錫國忠紫衣、金魚,知太府卿事。
初,楊慎矜引王鉷為御史中丞,已而有隙。鉷挾國忠共劾慎矜,抵不道誅。由是權傾中外。吉溫為國忠謀奪林甫政,國忠即誣奏京兆尹蕭炅、御史中丞宋渾,逐之,皆林甫所厚善,林甫不能救,遂結怨。鉷寵方渥,位勢在國忠右,國忠忌之,因邢縡事,構鉷誅死,己代為京兆尹,悉領其使。即窮劾支黨,引林甫交私狀,牽連左逮,數以聞,帝始厭林甫,疏薄之。
先此,南詔質子閤羅鳳亡去,帝欲討之,國忠薦鮮于仲通為蜀郡長史,率兵六萬討之。戰瀘川,舉軍沒,獨仲通挺身免。時國忠兼兵部侍郎,素德仲通,為匿其敗,更敘戰功,使白衣領職。因自請兼領劍南,詔拜劍南節度、支度、營田副大使,知節度事。俄加本道兼山南西道採訪處置使,開幕府,引竇華、張漸、宋昱、鄭昂、魏仲犀等自佐,而留京師。帝再幸左藏庫,班賚百官。出納判官魏仲犀言「鳳集通訓門。」門直庫西,有詔改為鳳皇門,進仲犀殿中侍御史,屬吏率以「鳳凰優」得調。俄拜國忠御史大夫,因引仲通為京兆尹,己兼領吏部。
國忠恥雲南無功,知為林甫掎摭,欲自解於帝,乃使麾下請己到屯,外示憂邊,以合上旨,實杜禁言路,林甫果奏遣之。及辭,泣訴為林甫中傷者,妃又為言,故帝益親之,豫計召日。然國忠就道,惴惴不自安。帝在華清宮,驛追國忠還。林甫病已困,入見床下,林甫曰:「死矣,公且入相,以後事累公!」國忠懼其詐,不敢當,流汗被顏。林甫果死,遂拜右相、兼文部尚書、集賢院大學士、監脩國史、崇賢館大學士、太清太微宮使,而節度、採訪等使、判度支,不解也。國忠已得志,則窮擿林甫姦事,碎其家。帝以為功,封魏國公,固讓魏,徙封衛。
國忠旣以宰相領選,始建罷長名,於銓日即定留放。故事,歲揭版南院為選式,選者自通,一辭不如式,輒不得調,故有十年不官者。國忠創押例,無賢不肖,用選深者先補官,牒文謬缺得再通,衆議翕然美之。先天以前,諸司官知政事者,午漏盡,還本司視事,兵、吏部尚書、侍郎分案注擬。開元末,宰相員少,任益尊,不復視本司事。吏部銓,故常三注三唱,自春止夏乃訖。而國忠陰使吏到第,預定其員,集百官尚書省注唱,一日畢,以夸神明,駭天下耳目者。自是資格紛謬,無復綱序。虢國居宣陽坊左,國忠在其南,自臺禁還,趣虢國第,郎官、御史白事者皆隨以至。居同第,出駢騎,相調笑,施施若禽獸然,不以為羞,道路為恥駭。明年大選,因就第唱補,帷女兄弟觀之,士之醜野蹇傴者,呼其名,輒笑于堂,聲徹諸外,士大夫詬恥之。先是,有司已定注,則過門下,侍中、給事中按閱,有不可,黜之。國忠則召左相陳希烈隅坐,給事中在旁,旣對注,曰「已過門下矣。」希烈不敢異。侍郎韋見素、張倚與本曹郎趨走堂下,抱案牒,國忠顧女弟曰:「紫袍二主事何如?」皆大噱。鮮于仲通等諷選者鄭怤願立碑省戶下以頌德,詔仲通為頌,帝為易數字,因以黃金識其處。
帝常歲十月幸華清宮,春乃還,而諸楊湯沐館在宮東垣,連蔓相照,帝臨幸,必遍五家,賞賚不訾計,出有賜,曰「餞路」,返有勞,曰「軟腳」。遠近饋遺閹稚、歌兒、狗馬、金貝,踵疊其門。
國忠由御史至宰相,凡領四十餘使,而度支、吏部事自叢夥,第署一字不能盡,故吏得輕重,顯賕公謁無所忌。國忠性疏侻捷給,硜硜處決樞務,自任不疑,盛氣驕愎,百僚莫敢相可否,官屬悉苛督句剝相惎。又便佞,專徇帝嗜欲,不顧天下成敗。帝雅意事邊,故身調兵食,取習文簿惡吏任之,軍凡須索,快成其手,又不能省視也。始,李林甫紿帝天下無事,請巳漏出休,許之。文書填湊,坐家裁決。旣成,敕吏持案詣左相陳希烈聯署,左相不敢詰,署惟謹。至國忠時,韋見素代希烈,循以為常。它年,大雨敗稼,帝憂之,國忠擇善禾以進,曰:「雨不為災。」扶風太守房琯上郡災,國忠怒,遣御史按之。後乃無敢以水旱聞,皆前伺國忠意乃敢啟。子暄舉明經,不中,禮部侍郎達奚珣遣子撫往見國忠,國忠方朝,見撫喜。已而聞暄當黜,詬曰:「生子不富貴耶?豈以一名為鼠輩所賣!」珣大驚,即致暄高第。俄與珣同列,猶吒官不進。
國忠雖當國,常領劍南召募使,遣戍瀘南,餉路險乏,舉無還者。舊,勳戶免行,所以寵戰功。國忠令當行者先取勳家,故士無鬬志。凡募法,願奮者則籍之。國忠歲遣宋昱、鄭昂、韋儇以御史迫促,郡縣吏窮無以應,乃詭設餉召貧弱者,密縛置室中,衣絮衣,械而送屯,亡者以送吏代之,人人思亂。尋遣劍南留後李宓率兵十餘萬擊閤羅鳳,敗死西洱河,國忠矯為捷書上聞。自再興師,傾中國驍卒二十萬,踦屨無遺,天下冤之。
安祿山方有寵,總重兵于邊,偃蹇不奉法,帝護之,下莫敢言。國忠知終不出己下,又恃內援,獨暴發反狀,帝疑以位相娼,不之信。祿山雖逆久,以帝遇之厚,故隱忍,伺帝一日晏駕則稱兵。及見帝嬖國忠,甚畏不利己,故謀日急。俄而祿山授尚書右僕射,帝恐國忠不悅,故冊拜司空。祿山還幽州,覺國忠圖己,反謀遂決。國忠令客何盈、蹇昂刺求反狀,諷京兆尹李峴圍其第,捕祿山所善李超、安岱、李方來、王岷殺之,貶其黨吉溫於合浦。祿山上書自陳,而條上國忠大罪二十,帝歸過於峴,貶零陵太守,以尉祿山意。國忠寡謀矜躁,謂祿山跋扈不足圖,故激怒之使必反,以取信於帝,帝卒不悟。乃建言:「請以祿山為平章事,追入輔政,以賈循為使,節度范陽,呂知誨節度平盧,楊光翽節度河東。」已草詔,帝使謁者輔璆琳覘祿山,未還,帝致詔坐側。而璆琳納金,固言不反。帝謂國忠曰:「祿山無二心,前詔焚之矣。」祿山反,以誅國忠為名,帝欲自將而東,使皇太子監國,謂左右曰:「我欲行一事。」國忠揣帝且禪太子,歸謂女弟等曰:「太子監國,吾屬誅矣。」因聚泣,入訴于貴妃,妃以死邀帝,遂寢。祿山旣發范陽,歎吒曰:「國忠頭來何遲?」
哥舒翰守潼關,按兵守險,國忠聞欲反己,疑之,乃從中督戰,翰不得已出關,遂大敗,降賊。書聞,是日帝自南內移仗未央宮,國忠見百官,鯁咽不自勝。監察御史高適請率百官子弟及募豪桀十萬拒守,衆以為不可。初,國忠聞難作,自以身帥劍南,豫置腹心梁、益間,為自完計。至是,帝召宰相計事,國忠曰:「幸蜀便。」帝然之。明日遲昕,帝出延秋門,羣臣不知,猶上朝,唯三衛彉騎立仗,尚聞刻漏聲。國忠與韋見素、高力士及皇太子諸王數百人護帝。右龍武大將軍陳玄禮謀殺國忠,不克。進次馬嵬,將士疲,乏食,玄禮懼亂,召諸將曰:「今天子震蕩,社稷不守,使生人肝腦塗地,豈非國忠所致!欲誅之以謝天下,云何?」衆曰:「念之久矣,事行身死,固所願。」會吐蕃使有請於國忠,衆大呼曰:「國忠與吐蕃謀反!」衛騎合,國忠突出,或射中其頞,殺之,爭噉其肉且盡,梟首以徇。帝驚曰:「國忠遂反耶?」時吐蕃使亦殲矣。御史大夫魏方進責衆曰:「何故殺宰相?」衆怒,又殺之。
四子:暄、昢、曉、晞。暄位太常卿、戶部侍郎,聞亂,下馬蹶,弩衆射之,身貫百矢,乃踣。昢尚萬春公主,位鴻臚卿,陷賊見殺。曉奔漢中,為漢中王瑀搒死。晞及國忠妻裴柔同奔陳倉,為追兵所斬。柔,故蜀倡也,併坎而瘞。
其黨翰林學士張漸、竇華,中書舍人宋昱,吏部郎中鄭昂,俱走山谷,民爭其貲,富埒國忠。昱戀貲產,竊入都,為亂兵所殺;餘坐誅。
國忠本名釗,以圖讖有「卯金刀」,當位御史中丞時,帝為改今名。
李翛字翛,起寒賤,繇莊憲太后婭婿得進,歷坊、絳二州刺史。無它才,為政粗辦。性纖巧,飾廚傳,結納閹寺,求善譽。憲宗以為才,拜司農卿,進京兆尹,專聚斂以固恩寵,數譖毀近臣,一時側目。
太后崩,詔翛為橋道置頓使,嗇官費,物物裁損為可喜者。梓宮至灞橋,從官多不得食。始議更造渭城門,計錢三萬,翛以為勞,不聽,使鑿軌道深之,柱危不支,方過喪而門壞,轀輬僅免,徹門乃得行。翛妄奏車軸折,山陵使李逢吉劾罔上,請免官。方帝用兵而翛屢有所獻,得不坐,纔詔奪稟,逢吉持之,乃削銀青一階。翌日,加賜黃金。帝以浙西富饒,欲掊遺利,以翛為觀察使。被疾還京師。元和十四年卒,士有相賀者。
鄭光,孝明皇太后弟也。會昌末,夢御大車載日月行中衢,光輝洪洞照六合,寤而占之,工曰:「君且暴貴。」不闋月,宣宗即位,光興民伍,拜諸衛將軍,遷累平盧軍節度使,徙河中、鳳翔,又賜鄠、雲陽二縣良田。大中四年,詔除其租賦,宰相言:「國常賦,窶人下戶不免,柰何以外戚廢法?」帝悟,追格前詔。俄封其妾為夫人,光曉帝意,還詔不敢拜,帝嘉之。七年,來朝,對延英,占奏俚近,帝失所望,不悅,留為右羽林統軍兼太子太保。太后言其家空短,帝厚賜金繒,終不復委方鎮。卒,贈司徒,詔罷三日朝,羣臣奉慰。御史大夫李景讓曰:「禮,外祖父母、舅服小功五月,伯叔父若兄弟縗期,所以疏外密內也。王者不可使外戚彊。按王、公主喪不過三日,光宜少降。」詔罷二日。
子漢卿,終義昌軍節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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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二百0七‧列傳第一百三十二  宦者上 楊思勗 高力士 程元振 魚朝恩 竇文場 劉貞亮 吐突承璀 馬存亮 仇士良 楊復光
唐制:內侍省官有內侍四,內常侍六,內謁者監、內給事各十,謁者十二,典引十八,寺伯、寺人各六。又有五局:一曰掖廷,主宮嬪簿最;二曰宮闈,扈門闌;三曰奚官,治宮中疾病死喪;四曰內僕,主供帳鐙燭;五曰內府,主中藏給納。局有令,有丞,皆宦者為之。
太宗詔內侍省不立三品官,以內侍為之長,階第四,不任以事,惟門閤守禦、廷內掃除、稟食而已。武后時,稍增其人,至中宗,黃衣乃二千員,七品以上員外置千員,然衣朱紫者尚少。玄宗承平,財用富足,志大事奢,不愛惜賞賜爵位。開元、天寶中,宮嬪大率至四萬,宦官黃衣以上三千員,衣朱紫千餘人。其稱旨者輒拜三品將軍,列戟于門。其在殿頭供奉,委任華重,持節傳命,光焰殷殷動四方。所至郡縣奔走,獻遺至萬計。脩功德,市禽鳥,一為之使,猶且數千緡。監軍持權,節度返出其下。於是甲舍、名園、上腴之田為中人所名者半京畿矣。肅、代庸弱,倚為扞衛,故輔國以尚父顯,元振以援立奮,朝恩以軍容重,然猶未得常主兵也。德宗懲艾泚賊,故以左右神策、天威等軍委宦者主之,置護軍中尉、中護軍,分提禁兵,是以威柄下遷,政在宦人,舉手伸縮,便有輕重。至慓士奇材,則養以為子;巨鎮彊藩,則爭出我門。
小人之情,猥險無顧藉,又日夕侍天子,狎則無威,習則不疑,故昏君蔽於所昵,英主禍生所忽。玄宗以遷崩,憲、敬以弒殞,文以憂僨,至昭而天下亡矣。禍始開元,極於天祐,凶愎參會,黨類殲滅,王室從而潰喪,譬猶灼火攻蠹,蠹盡木焚,詎不哀哉!跡其殘氣不剛,柔情易遷,褻則無上,怖則生怨,借之權則專,為禍則迫而近,緩相攻,急相一,此小人常勢也。噫!梟狐不神,天與之昏,末如亂何。故取中葉以來宦人之大者粹之篇。
楊思勗,羅州石城人。本蘇氏,冒所養姓。少給事內侍省,從玄宗討內難,擢左監門衛將軍,帝倚為爪牙。開元初,安南蠻渠梅叔鸞叛,號黑帝,舉三十二州之衆,外結林邑、真臘、金鄰等國,據海南,衆號四十萬。思勗請行,詔募首領子弟十萬,與安南大都護光楚客繇馬援故道出不意,賊駭眙不暇謀,遂大敗,封尸為京觀而還。十二年,五溪首領覃行章亂,詔思勗為黔中招討使,率兵六萬往,執行章,斬首三萬級,以功進輔國大將軍,給祿俸、防閤。從封泰山,進驃騎大將軍,封虢國公。邕州封陵獠梁大海反,破賔、橫等州,思勗又平之,禽大海等三千人,討斬支黨皆盡。瀧州蠻陳行範自稱天子,其下何游魯號定國大將軍,馮璘南越王,破州縣四十。詔思勗發永、道、連三州兵,淮南弩士十萬,襲斬游魯、璘於陣。行範走盤遼諸洞,思勗悉衆窮追,生縛之,阬其黨六萬,獲馬金銀鉅萬計。卒,年八十餘。
思勗鷙忍,敢殺戮,所得俘,必剝面、剺腦、褫髮皮以示人,將士憚服,莫敢視,以是能立功。內給事牛仙童納張守珪賂,詔付思勗殺之。思勗縛于格,箠慘不可勝,乃探心,截手足,剔肉以食,肉盡乃得死。
楚客者,樂安人,後歷桂州都督致仕,封松滋縣侯。
高力士,馮盎曾孫也。聖曆初,嶺南討擊使李千里上二閹兒,曰金剛,曰力士,武后以其彊悟,敕給事左右。坐累逐出之,中人高延福養為子,故冒其姓。善武三思,歲餘,復得入禁中,稟食司宮臺。旣壯,長六尺五寸,謹密,善傳詔令,為宮闈丞。
玄宗在藩,力士傾心附結,已平韋氏,乃啟屬內坊,擢內給事。先天中,以誅蕭、岑等功為右監門衛將軍,知內侍省事。於是四方奏請皆先省後進,小事即專決,雖洗沐未嘗出,眠息殿帷中,徼倖者願一見如天人然。帝曰:「力士當上,我寢乃安。」當是時,宇文融、李林甫、蓋嘉運、韋堅、楊慎矜、王鉷、楊國忠、安祿山、安思順、高仙芝等雖以才寵進,然皆厚結力士,故能踵至將相,自餘承風附會不可計,皆得所欲。中人若黎敬仁、林昭隱、尹鳳翔、韓莊、牛仙童、劉奉廷、王承恩、張道斌、李大宜、朱光輝、郭全、邊令誠等,並內供奉,或外監節度軍,脩功德,市鳥獸,皆為之使,使還,所裒獲,動巨萬計,京師甲第池園、良田美產,占者什六,寵與力士略等,然悉藉力士左右輕重乃能然。肅宗在東宮,兄事力士,它王、公主呼為翁,戚里諸家尊曰 3e19.gif ,帝或不名而呼將軍。
力士幼與母麥相失,後嶺南節度使得之瀧州,迎還,不復記識,母曰:「胸有七黑子在否?」力士袒示之,如言。母出金環,曰「兒所服者」,乃相持號慟。帝為封越國夫人,而追贈其父廣州大都督。延福與妻,及力士貴時故在,侍養與麥均。金吾大將軍程伯獻約力士為兄弟,後麥亡,伯獻縗絰受弔。河間男子呂玄晤吏京師,女國姝,力士娶之,玄晤擢刀筆史至少卿,子弟仕皆王傅。玄晤妻死,中外贈賻送葬,自第至墓,車徒背相望不絕。
始,李林甫、牛仙客知帝憚幸東都,而京師漕不給,乃以賦粟助漕,及用和糴法,數年,國用稍充。帝齋大同殿,力士侍,帝曰「我不出長安且十年,海內無事,朕將吐納導引,以天下事付林甫,若何?」力士對曰:「天子順動,古制也。稅入有常,則人不告勞。今賦粟充漕,臣恐國無旬月蓄;和糴不止,則私藏竭,逐末者衆。又天下柄不可假人,威權旣振,孰敢議者!」帝不悅,力士頓首自陳「心狂易,語謬當死」。帝為置酒,左右呼萬歲。由是還內宅,不復事。加累驃騎大將軍,封渤海郡公。於來廷坊建佛祠,興寧坊立道士祠,珍樓寶屋,國貲所不逮。鍾成,力士宴公卿,一扣鍾,納禮錢十萬,有佞悅者至二十扣,其少亦不減十。都北堰灃列五磑,日僦三百斛直。
有袁思藝者,帝亦愛幸,然驕倨甚,士大夫疏畏之,而力士陰巧得人譽。帝初置內侍省監二員,秩三品,以力士、思藝為之。帝幸蜀,思藝遂臣賊,而力士從帝,進齊國公。帝聞肅宗即位,喜曰:「吾兒應天順人,改元至德,不忘孝乎,尚何憂?」力士曰:「兩京失守,生人流亡,河南漢北為戰區,天下痛心,而陛下以為何憂,臣不敢聞。」從上皇還,進開府儀同三司,實封戶五百。
上皇徙西內,居十日,為李輔國所誣,除籍,長流巫州。力士方逃瘧功臣閣下,輔國以詔召,力士趨至閤外,遣內養授謫制,因曰:「臣當死已久,天子哀憐至今日,願一見陛下顏色,死不恨。」輔國不許。寶應元年赦還,見二帝遺詔,北向哭歐血,曰:「大行升遐,不得攀梓宮,死有餘恨。」慟而卒,年七十九。代宗以護衛先帝勞,還其官,贈揚州大都督,陪葬泰陵。
初,太子瑛廢,武惠妃方嬖,李林甫等皆屬壽王,帝以肅宗長,意未決,居忽忽不食。力士曰:「大家不食,亦膳羞不具耶?」帝曰:「爾,我家老,揣我何為而然?」力士曰:「嗣君未定耶?推長而立,孰敢爭?」帝曰:「爾言是也。」儲位遂定。天寶中,邊將爭立功,帝嘗曰:「朕春秋高,朝廷細務付宰相,蕃夷不龔付諸將,寧不暇耶?」對曰:「臣間至閤門,見奏事者言雲南數喪師,又北兵悍且彊,陛下何以制之?臣恐禍成不可禁。」其指蓋謂祿山。帝曰:「卿勿言,朕將圖之。」十三年秋大雨,帝顧左右無人,即曰:「天方災,卿宜言之。」力士曰:「自陛下以權假宰相,法令不行,陰陽失度,天下事庸可復安?臣之鉗口,其時也。」帝不荅。明年祿山反。力士善揣時事勢候相上下,雖親昵,至當覆敗,不肯為救力,故生平無顯顯大過。議者頗恨宇文融以來權利相賊,階天下之禍,雖有補益,弗相除云。
程元振,京兆三原人。少以宦人直內侍省,遷內射生使、飛龍廄副使。張皇后謀立越王,元振見太子,發其姦,與李輔國助討難,立太子,是為代宗。拜右監門衛將軍,知內侍省事。帝以藥子昂判元帥行軍司馬,固辭,乃以命元振,封保定縣侯。再遷驃騎大將軍、邠國公,盡總禁兵。不踰歲,權震天下,在輔國右,凶決又過之,軍中呼十郎。
王仲昇者,初為淮西節度使,與襄州張維瑾部將戰申州,被執。賊平,元振薦為右羽林大將軍兼御史大夫。將軍兼大夫由仲昇始。裴冕與元振忤,乃掎韓穎等罪貶施州。來瑱守襄、漢有功,元振嘗諉屬,不應,因仲昇共誣殺瑱。同華節度使李懷讓被構,憂甚自殺。素惡李光弼,數媒蝎以疑之。瑱等上將,冕、光弼元勳,旣誅斥,或不自省,方帥繇是攜解。
廣德初,吐蕃、党項內侵,詔集天下兵,無一士奔命者。虜扣便橋,帝倉黃出居陝,京師陷,賊剽府庫,焚閭衖,蕭然為空。於是太常博士、翰林待詔柳伉上疏曰:「犬戎以數萬衆犯關度隴,歷秦、渭,掠邠、涇,不血刃而入京師,謀臣不奮一言,武士不力一戰,提卒叫呼,劫宮闈,焚陵寢,此將帥叛陛下也。自朝義之滅,陛下以為智力所能,故疏元功,委近習,日引月長以成大禍,羣臣在廷無一犯顏回慮者,此公卿叛陛下也。陛下始出都,百姓填然奪府庫,相殺戮,此三輔叛陛下也。自十月朔召諸道兵,盡四十日,無隻輪入關者,此四方叛陛下也。內外離叛,雖一魚朝恩以陝郡戮力,陛下獨能以此守社稷乎?陛下以今日勢為安耶?危耶?若以為危,豈得高枕不為天下計?臣聞良醫療疾,當病飲藥,藥不當疾,猶無益也。陛下視今日病何繇至此乎?天下之心,乃恨陛下遠賢良,任宦豎,離間將相而幾于亡。必欲存宗廟社稷,獨斬元振首,馳告天下,悉出內使隸諸州,獨留朝恩備左右,陛下持神策兵付大臣,然後削尊號,下詔引咎,率德勵行,屏嬪妃,任將相。若曰『天下其許朕自新改過乎,宜即募士西與朝廷會;若以朕惡未悛耶,則帝王大器,敢妨聖賢,其聽天下所往』。如此而兵不至,人不感,天下不服,請赤臣族以謝。」疏聞,帝顧公議不與,乃下詔盡削元振官爵,放歸田里。帝還,元振自三原衣婦衣私入京師,舍司農卿陳景詮家,圖不軌。御史劾按,長流溱州,景詮貶新興尉。元振行至江陵死。
時又有駱奉先者,亦三原人,歷右驍衛大將軍,數從帝討伐,尤見倖,廣德初,監僕固懷恩軍者。奉先恃恩貪甚,懷恩不平,旣而懼其譖,遂叛。事平,擢奉先軍容使,掌畿內兵,權焰熾然。永泰初,以吐蕃數驚京師,始城鄠,以奉先為使,悉毀縣外廬舍,無尺椽。累封江國公,監鳳翔軍,大曆末卒。
魚朝恩,瀘州瀘川人。天寶末,以品官給事黃門,內陰黠,善宣納詔令。至德初,監李光進軍。京師平,為三宮檢責使,以左監門衛將軍知內侍省事。九節度圍賊相州,以朝恩為觀軍容、宣慰、處置使。觀軍容使自朝恩始。史思明攻洛陽,朝恩以神策兵屯陝。洛陽陷,思明長驅至硤石,使子朝義為游軍。肅宗詔銳兵十萬循渭而東以濟師。朝恩按兵陝東,使神策將衛伯玉與賊將康文景等戰,敗之。洛陽平,徙屯汴州,加開府儀同三司,封馮翊郡公。寶應中,還屯陝。代宗避吐蕃東幸,衛兵離散,朝恩悉軍奉迎華陰,乗輿六師乃振,帝德之,更號天下觀軍容、宣慰、處置使,專領神策軍,賞賜不涯。
朝恩資小人,恃功岸忽無所憚。僕固瑒攻絳州,使姚良據溫,誘回紇陷河陽。朝恩遣李忠誠討瑒,以霍文場監之;王景岑討良,王希遷監之。敗瑒於萬泉,生擒良。高暉等引吐蕃入寇,遣劉德信討斬之。故朝恩因麾下數克獲,竊以自高。是時郭子儀有定天下功,居人臣第一,心媢之,乗相州敗,醜為詆譖,肅宗不內其語,然猶罷子儀兵,留京師。代宗立,與程元振一口加毀,帝未及寤,子儀憂甚。俄而吐蕃陷京師,卒用其力,王室再安。故朝恩內慙,乃勸帝徙洛陽,欲遠戎狄。百僚在廷,朝恩從十餘人持兵出,曰:「虜數犯都甸,欲幸洛,云何?」宰相未對,有近臣折曰:「敕使反耶?今屯兵足以捍寇,何遽脅天子棄宗廟為?」朝恩色沮,而子儀亦謂不可,乃止。
朝恩好引輕浮後生處門下,講五經大義,作文章,謂才兼文武,徼伺誤寵。永泰中,詔判國子監,兼鴻臚、禮賔、內飛龍、閑廄使,封鄭國公。始詣學,詔宰相、常參官、六軍將軍悉集,京兆設食,內教坊出音樂俳倡侑宴,大臣子弟二百人,朱紫雜然為附學生,列廡次。又賜錢千萬,取子錢供秩飯。每視學,從神策兵數百,京兆尹黎幹率錢勞從者,一費數十萬,而朝恩色常不足。
凡詔會羣臣計事,朝恩怙貴,誕辭折愧坐人出其上,雖元載辯彊亦拱默,唯禮部郎中相里造、殿中侍御史李衎酬詰往返,未始降屈,朝恩不懌,黜衎以動造。又謀將易執政以震朝廷,乃會百官都堂,且言:「宰相者,和元氣,輯羣生。今水旱不時,屯軍數十萬,饋運困竭,天子卧不安席,宰相何以輔之?不退避賢路,默默尚何賴乎?」宰相俛首,坐皆失色。造徙坐從之,因曰:「陰陽不和,五穀踴貴,皆軍容事,宰相何與哉!且軍拏不散,故天降之沴。今京師無事,六軍可相維鎮,又屯十萬,饋糧所以不足,百司無稍食,軍容為之,宰相行文書而已,何所歸罪?」朝恩拂衣去,曰:「南衙朋黨,且害我。」會釋菜,執易升坐,百官咸在,言鼎有覆餗象,以侵宰相。王縉怒,元載怡然。朝恩曰:「怒者常情,笑者不可測也。」載銜之,未發。
朝恩有賜墅,觀沼勝爽,表為佛祠,為章敬太后薦福,即后謚以名祠,許之。於是用度侈浩,公壞曲江諸館、華清宮樓榭、百司行署、將相故第,收其材佐興作,費無慮萬億。旣數毀郭子儀,不見聽,乃遣盜發其先冢,子儀詭辭自解,以安衆疑。久之,讓判國子監、鴻臚禮賔等使,加內侍監,徙封韓,增實封百戶。俄兼檢校國子監。
初,神策都虞候劉希暹魁健能騎射,最為朝恩昵信,以太僕卿封交河郡王。兵馬使王駕鶴獨謹厚,亦封徐國公。希暹諷朝恩置獄北軍,陰縱惡少年橫捕富人付吏考訊,因中以法,錄貲產入之軍,皆誣服冤死,故市人號「入地牢」。又萬年吏賈明觀倚朝恩捕搏恣行,積財鉅萬,人無敢發其姦。朝廷裁決,朝恩或不預者,輒怒曰:「天下事有不由我乎!」帝聞,不喜。養息令徽者,尚幼,為內給使,服綠,與同列爭忿,歸白朝恩。明日見帝曰:「臣之子位下,願得金紫,在班列上。」帝未荅,有司已奉紫服于前,令徽稱謝。帝笑曰:「小兒章服,大稱。」滋不悅。
元載乃用左散騎常侍崔昭尹京兆,厚以財結其黨皇甫溫、周皓。溫方屯陝,而皓射生將。自是朝恩隱謀奧語,悉為帝知。希暹覺帝指,密白朝恩,朝恩稍懼,然見帝接遇未衰,故自安而潛計不軌。帝遂倚載,決除之,懼不克,載曰:「陛下第專屬臣,必濟。」朝恩入殿,嘗從武士百人自衛,皓統之,而溫渥兵在外。載乃徙鳳翔尹李抱玉節度山南西道,以溫代節度鳳翔,陽重其權,寔內溫以自助。載又議析鳳翔之郿與京兆,以鄠、盩厔及鳳翔之虢、寶雞與抱玉,而以興平、武功、鳳翔之扶風天興與神策軍,朝恩利其土地,自封殖,不知為虞也。郭子儀密白「朝恩嘗結周智光為外應,久領內兵,不早圖,變且大」。載留溫京師,未即遣,約與皓共誅朝恩。謀定,以聞,帝曰:「善圖之,勿反受禍!」方寒食,宴禁中,旣罷,將還營,有詔留議事。朝恩素肥,每乗小車入宮省。帝聞車聲,危坐,載守中書省。朝恩至,帝責其異圖,朝恩自辨悖傲,皓與左右禽縊之,死年四十九,外無知者。帝隱之,下詔罷觀軍容等使,增實封戶六百,內侍監如故。外咸言「旣奉詔,乃投縊」云。還尸於家,賜錢六百萬以葬。
帝懼軍亂,進劉希暹、王駕鶴並兼御史中丞。又下詔尉曉將士,獨希暹自知同惡,言不遜,駕鶴白發之,遂賜死。而賈明觀兼得幸於載,故載奏隸江西,使立功自贖,路嗣恭搒殺之。所厚禮部尚書、禮儀使裴士淹、戶部侍郎判度支第五琦皆坐貶。
竇文場、霍仙鳴者,始並隸東宮,事德宗,未有名。自魚朝恩死,宦人不復典兵,帝以禁衛盡委白志貞,志貞多納富人金補軍,止收其庸而身不在軍。及涇師亂,帝召近衛,無一人至者,惟文場等率宦官及親王左右從。至奉天,帝逐志貞,并左右軍付文場主之。興元初,詔監神策左廂兵馬,以王希遷監右,而馬有麟為左神策軍大將軍,軍額由此始。
帝自山南還,兩軍復完,而帝忌宿將難制,故詔文場、仙鳴分總之,廢天威軍入左右神策。是時,竇、霍權振朝廷,諸方節度大將多出其軍,臺省要官走門下,丐援影者足相躡。衛士朱華以按摩得幸文場,參慮補置,索賕數萬緡,而藩鎮贈遺累百鉅萬,略士妻女無所憚,詔殺之于軍。其隆赫如此。
久之,置護軍中尉、中護軍各二員,詔文場為左神策護軍中尉,仙鳴為右,焦希望為左神策中護軍,張尚進為右。中尉、護軍自文場等始。後仙鳴移病,帝賜十馬,令諸祠祈解。後稍愈,已而暴死,帝疑左右進毒,捕詰小使問狀,誅數十人,贈開府儀同三司,以內常侍第五守亮代之。文場擢累驃騎大將軍。時監察御史崔薳行囚于軍,吏為具酒食,薳欲悅媚之,故不拒。文場劾奏,詔流薳遠方。文場年老致仕卒。
其後楊志廉、孫榮義為左右中尉,招權驕肆,與竇、霍略等。帝晚節聞民間訛語禁中事,而北軍捕太學生何竦、曹壽繫訊,人情大懼,司業武少儀上書「有如罪不測,願明示四方」。俄得釋。是時宦官復盛矣。
希望者,涇陽人,歷明威將軍,贈洪州都督。尚進,河東人,歷忠武將軍,贈開府儀同三司。志廉,弘農人,歷左監門衛大將軍;榮義,涇陽人,歷右武衛大將軍。並贈揚州大都督。
劉貞亮,本俱氏,名文珍,冒所養宦父,故改焉。性忠彊,識義理。平涼之盟,在渾瑊軍中,會虜變,被執且西,俄而得歸。出監宣武軍,自置親兵千人。貞元末,宦人領兵附順者益衆。
會順宗立,淹痼弗能朝,惟李忠言、牛美人侍。美人以帝旨付忠言,忠言授之王叔文,叔文與柳宗元等裁定,然後下中書。然未得縱欲,遂奪神策兵以自彊,即用范希朝為京西北禁軍都將,收宦者權。而忠言素懦謹,每見叔文與論事,無敢異同,唯貞亮乃與之爭。又惡朋黨熾結,因與中人劉光琦、薛文珍、尚衍、解玉、呂如全等同勸帝立廣陵王為太子監國,帝納其奏,貞亮召學士衛次公、鄭絪、李程、王涯至金鑾殿草定制詔。太子已立,盡逐叔文黨,委政大臣,議者美其忠。
高崇文討劉闢,復為監軍。初,東川節度使李康為闢所破,囚之。崇文至,闢歸康求雪,貞亮劾以不拒賊,斬之,故以專悍見訾。遷累右衛大將軍,知內侍省事。元和八年卒,贈開府儀同三司。
憲宗之立,貞亮為有功,然終身無所寵假。呂如全歷內侍省內常侍、翰林使,坐擅取樟材治第,送東都獄,至閿鄉自殺。又郭旻醉觸夜禁,杖殺之。五坊朱超晏、王志忠縱鷹人入民家,搒二百,奪職,繇是莫不慴畏。
吐突承璀字仁貞,閩人也。以黃門直東宮,為掖廷局博士,察察有才。憲宗立,擢累左監門將軍、左神策護軍中尉、左街功德使,封薊國公。
王承宗叛,承璀揣帝銳征討,因請行。帝見其果敢自喜,謂可任,即詔承璀為行營招討處置使,以左右神策及河中、河南、浙西、宣歙兵從之。內寺伯宋惟澄、曹進玉為館驛使:自河南、陝、河陽,惟澄主之;京、華、河中至太原,進玉主之。又詔內常侍劉國珍、馬朝江分領易、定、幽、滄等州糧料使。於是諫官李鄘、許孟容、李元素、李夷簡、呂元膺、穆質、孟簡、獨孤郁、段平仲、白居易等衆對延英,謂古無中人位大帥,恐為四方笑。帝乃更為招討宣慰使,為御通化門慰其行。承璀御衆無它遠略,為盧從史侮狎,踰年無功,賴中詔擿使執從史,而間遣人說承宗上書待罪,乃詔班師,還為中尉。平仲劾承璀輕謀弊賦,損國威,不斬首無以謝天下。帝不獲已,罷為軍器莊宅使。尋拜左衛上將軍,知內侍省。
會劉希光納羽林大將軍孫錢二十萬緡求方鎮,有詔賜死,跡絓承璀,故令出監淮南軍。纖人太子通事舍人李涉投匭言承璀等冤狀,於是孔戣知匭事,閱其副,不受,即表其姦,逐為峽州司倉參軍。然帝於承璀殊厚,會李絳在翰林,苦論其過,故決遣之。帝後欲還承璀,為罷絳宰相,召為內弓箭庫使,復左神策中尉。惠昭太子薨,承璀請立澧王,不從。常飾一室藏所賜詔敕,地生毛二尺,惡之,躬糞除瘞之。踰年帝崩,穆宗銜前議,殺之禁中。敬宗時,左神策中尉馬存亮論其冤,詔許子士曄收葬。宣宗時,擢士曄右神策中尉。
是時,諸道歲進閹兒,號「私白」,閩、嶺最多,後皆任事,當時謂閩為中官區藪。咸通中,杜宣猷為觀察使,每歲時遣吏致祭其先,時號「敕使墓戶」。宣猷卒用羣宦力徙宣歙觀察使。
馬存亮字季明,河中人。元和時,累擢左神策軍副使、左監門衛將軍,知內侍省事,進左神策中尉。軍所籍凡十餘萬,存亮料柬尤精,伍無罷士,部無冗員。
敬宗初,染署工張韶與卜者蘇玄明善,玄明曰:「我嘗為子卜,子當御殿食,我與焉。吾聞上晝夜獵,出入無度,可圖也。」韶每輸染材入宮,衛士不呵也。乃陰結諸工百餘人,匿兵車中若輸材者,入右銀臺門,約昏夜為變。有詰其載者,韶謂謀覺,殺其人,出兵大呼成列,浴堂門閉。時帝擊毬清思殿,驚,將幸右神策。或曰「賊入宮,不知衆寡,道遠可虞,不如入左軍,近且速。」從之。初,帝常寵右軍中尉梁守謙,每游幸;兩軍角戲,帝多欲右勝,而左軍以為望。至是,存亮出迎,捧帝足泣,負而入。以五百騎往迎二太后,比至,而賊已斬關入清思殿,升御坐,盜乗輿餘膳,揖玄明偶食,且曰「如占」。玄明驚曰:「止此乎!」韶惡之,悉以寶器賜其徒,攻弓箭庫,仗士拒之,不勝。存亮遣左神策大將軍康藝全、將軍何文哲宋叔夜孟文亮,右神策大將軍康志睦、將軍李泳尚國忠,率騎兵討賊,日暮,射韶及玄明皆死。始賊入,中人倉卒繇望仙門出奔,內外不知行在。遲明,盡捕亂黨,左右軍清宮,車駕還。羣臣詣延英門見天子,然至者不十一二,坐賊所入闌不禁者數十人,杖而不誅,賜存亮實封戶二百,梁守謙進開府儀同三司,它論功賞有差。存亮於一時功最高,乃推委權勢,求監淮南軍。代還,為內飛龍使。大和中,以右領軍衛上將軍致仕,封岐國公,卒贈揚州大都督。
存亮逮事德宗,更六朝,資端畏,善訓士,始去禁衛,衆皆泣。唐世中人以忠謹稱者,唯存亮、西門季玄、嚴遵美三人而已。
遵美父季寔,為掖廷局博士。大中時,有宮人謀弒宣宗。是夜,季寔直咸寧門下,聞變,入射殺之。明日,帝勞曰:「非爾,吾危不免。」擢北院副使,終內樞密使。
遵美歷左軍容使,嘗歎曰:「北司供奉官以胯衫給事,今執笏,過矣。樞密使無聽事,唯三楹舍藏書而已,今堂狀帖黃決事,此楊復恭奪宰相權之失也。」蓋疾時中官肆橫云。後從昭宗遷鳳翔,求致仕,隱青城山,年八十餘卒。
仇士良字匡美,循州興寧人。順宗時得侍東宮。憲宗嗣位,再遷內給事,出監平盧、鳳翔等軍。嘗次敷水驛,與御史元稹爭舍上聽,擊傷稹。中丞王播奏御史、中使以先後至得正寢,請如舊章。帝不直稹,斥其官。元和、大和間,數任內外五坊使,秋按鷹內畿,所至邀吏供餉,暴甚寇盜。
文宗與李訓欲殺王守澄,以士良素與守澄隙,故擢左神策軍中尉兼左街功德使,使相糜肉。已而訓謀悉逐中官,士良悟其謀,與右神策軍中尉魚弘志、大盈庫使宋守義挾帝還宮。王涯、舒元輿已就縛,士良肆脅辱,令自承反,示牒于朝。於時莫能辨其情,皆謂誠反,士良因縱兵捕,無輕重悉斃兩軍,公卿半空。事平,加特進、右驍衛大將軍,弘志右衛上將軍兼中尉,守義右領軍衛上將軍。
李石輔政,稜稜有風岸,士良與論議數屈,深忌之,使賊刺石於親仁里,馬逸而免。石懼,辭位,士良益無憚。
澤潞劉從諫本與訓約誅鄭注。及訓死,憤士良得志,乃上書言:「王涯等八人皆宿儒大臣,願保富貴,何苦而反。今大戮所加已不可追,而名之逆賊,含憤九泉。不然,天下義夫節士,畏禍伏身,誰肯與陛下共治耶?」即以訓所移書遣部將陳季卿以聞。季卿至,會石遇盜,京師擾,疑不敢進。從諫大怒,殺季卿,騰書于朝。又言:「臣與訓誅注,以注本宦豎所提挈,不使聞知。今四方共傳宰相欲除內官,而兩軍中尉聞,自救死,妄相殺戮,謂為反逆。有如大臣挾無將之謀,自宜執付有司,安有縱俘劫,橫尸闕下哉?陛下視不及,聽未聞也。且宦人根黨蔓延在內,臣欲面陳,恐橫遭戮害,謹修封疆,繕甲兵,為陛下腹心。如姦臣難制,誓以死清君側。」書聞,人人傳觀。士良沮恐,即進從諫檢校司徒,欲弭其言。從諫知可動,復言:「臣所陳繫國大體,可聽,則宜洗宥涯等罪;不可聽,則賞不宜妄出。安有死冤不申,而生者荷祿?」固辭。累上書,暴指士良等罪。帝雖不能去,然倚其言差自彊。自是鬱鬱不樂,兩軍毬獵宴會絕矣。
開成四年,苦風痺,少間,召宰相見延英,退坐思政殿,顧左右曰:「所直學士謂誰?」曰:「周墀也。」召至,帝曰:「自爾所況,朕何如主?」墀再拜曰:「臣不足以知,然天下言陛下堯、舜主也。」帝曰:「所以問,謂與周赧、漢獻孰愈?」墀惶駭曰:「陛下之德,成、康、文、景未足比,何自方二主哉?」帝曰:「赧、獻受制彊臣,今朕受制家奴,自以不及遠矣!」因泣下,墀伏地流涕。後不復朝,至大漸云。
始,樞密使劉弘逸薛季稜、宰相李玨楊嗣復謀奉太子監國,士良與弘志議更立,玨不從,乃矯詔立潁王為皇太弟,士良以兵奉迎,而太子還為陳王。初,莊恪太子薨,楊賢妃謀引安王,不克。武宗已立,士良發其事,勸帝除之以絕人望,故王、妃皆死。士良遷驃騎大將軍,封楚國公,弘志韓國公,實封戶三百。俄而玨、嗣復罷去,弘逸、季稜誅矣。
帝明斷,雖士良有援立功,內實嫌之,陽示尊寵。李德裕得君,士良愈恐。會昌二年,上尊號,士良宣言「宰相作赦書,減禁軍縑糧芻菽」以搖怨,語兩軍曰:「審有是,樓前可爭。」德裕以白帝,命使者諭神策軍曰:「赦令自朕意,宰相何豫?爾渠敢是?」士乃怗然。士良惶惑不自安。明年,進觀軍容使,兼統左右軍,以疾辭,罷為內侍監,知省事。固請老,詔可。尋卒,贈揚州大都督。
士良之老,中人舉送還第,謝曰:「諸君善事天子,能聽老夫語乎?」衆唯唯。士良曰:「天子不可令閑暇,暇必觀書,見儒臣,則又納諫,智深慮遠,減玩好,省游幸,吾屬恩且薄而權輕矣。為諸君計,莫若殖財貨,盛鷹馬,日以毬獵聲色蠱其心,極侈靡,使悅不知息,則必斥經術,闇外事,萬機在我,恩澤權力欲焉往哉?」衆再拜。士良殺二王、一妃、四宰相,貪酷二十餘年,亦有術自將,恩禮不衰云。死之明年,有發其家藏兵數千物,詔削官爵,籍其家。
始,士良、弘志憤文宗與李訓謀,屢欲廢帝。崔慎由為翰林學士,直夜未半,有中使召入,至祕殿,見士良等坐堂上,帷帳周密,謂慎由曰:「上不豫已久,自即位,政令多荒闕,皇太后有制更立嗣君,學士當作詔。」慎由驚曰:「上高明之德在天下,安可輕議?慎由親族中表千人,兄弟羣從且三百,何可與覆族事?雖死不承命。」士良等默然,久乃啟後戶,引至小殿,帝在焉。士良等歷階數帝過失,帝俛首。旣而士良指帝曰:「不為學士,不得更坐此。」乃送慎由出,戒曰:「毋泄,禍及爾宗。」慎由記其事,藏箱枕間,時人莫知。將沒,以授其子胤,故胤惡中官,終討除之,蓋禍原於士良、弘志云。
楊復光,閩人也,本喬氏。有武力,少養於內常侍楊玄价家,頗以節誼自奮,玄价奇之。宣宗時,玄价監鹽州軍,誣殺刺史劉皐。皐有威名者,世訟其冤。稍遷左神策軍中尉,譖去宰相楊收,權寵震時。
復光有謀略,累監諸鎮軍。乾符初,佐平盧節度使曾元裕擊賊王仙芝,敗之。招討使宋威擊仙芝於江西,復光在軍,請判官吳彥宏約賊絳,仙芝遣將尚君長自縛如約。威疾其功,密請僖宗誅之,故仙芝怨,復引兵叛。後天子寤威階禍,罷之,以兵與復光,乃進禽徐唐莒。王鐸為招討,復光仍監軍。鐸之棄荊南也,山南東道節度使劉巨容定其地,以忠武別將宋浩領荊南,泰寧將段彥謨佐之。復光父嘗監忠武軍,而浩已為大將,見復光,少之,不為禮,彥謨亦恥居浩下,遂有隙。復光曰:「胡不殺之?」彥謨引慓士擊殺浩,復光以客常滋假留後,而奏浩罪,薦彥謨為朗州刺史。詔鄭紹業為荊南節度使,以復光監忠武軍,屯鄧州,遏賊右衝。帝西幸,召紹業見行在,復光更引彥謨為荊南節度使。彥謨紿行邊,詣復光,以黃金數百兩為謝。其後忠武周岌受賊命,嘗夜宴,召復光,左右曰:「彼旣附賊,必不利公,不如毋行。」復光固往,酒所語時事,復光泣曰:「丈夫所感,獨恩與義耳,彼不顧恩義、規利害,何丈夫哉!公奮匹夫封侯,乃捐十八葉天子,北面臣賊,何恩義利害昧昧耶?」岌流涕曰:「吾力不足,陽合而陰離之,故召公計。」因持杯盟曰:「有如酒!」即遣子守亮斬賊使于傳舍。秦宗權據蔡州叛,岌、復光以忠武兵三千入見之。宗權即遣部將王淑持兵萬人從。復光定荊、襄,師次鄧,淑逗遛,復光斬之,并其軍為八,以鹿宴弘、晉暉、張造、李師泰、王建、韓建等為之將,進攻南陽。賊將朱溫、何勤逆戰,大敗,遂收鄧州,追北藍橋。會母喪,班師。俄起為天下兵馬都監,總諸軍,與東面招討使王重榮并力定關中。朱溫守同州,復光遣使鐫諭,溫以所部降。方賊之彊,重榮憂不知所出,謂復光曰:「臣賊邪,且負國;拒戰邪,則兵寡,柰何?」復光曰:「李克用與我世共患難,其為人,奮不顧身,比數召未即至者,由太原道不通耳,非忍禍者。若諭上意,彼宜必來。」重榮曰:「善。」白王鐸以詔使至太原,克用兵乃出。京師平,以功加開府儀同三司、同華制置使,封弘農郡公,賜號「資忠輝武匡國平難功臣」。卒河中,贈觀軍容使,謚曰忠肅。
復光御下有恩,軍中聞其死,皆慟哭,而麾下多立功者。諸子為將帥數十人,守宗亦為忠武節度使。
贊曰:楚鄖公辛不敢讎君而忘父冤,昭愍之世,兩軍寵遇有厚薄,而卒用存亮夷難,功莫及者。自古忠臣出於疏斥不用蓋多矣,存亮豈通記書道理之人邪,何其識君臣大誼明甚?不尸大勞,畏權處外,又愈賢矣。與夫書「龍蛇」之詩者,何其小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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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二百0八‧列傳第一百三十三  宦者下 李輔國 王守澄 劉克明 田令孜 劉季述 韓全誨
李輔國本名靜忠,以閹奴為閑廄小兒。貌儜陋,略通書計。事高力士,年四十餘,使主廄中簿最。王為使,以典禾豆,能檢擿耗欺,馬以故肥,薦之皇太子,得侍東宮。
陳玄禮等誅楊國忠,輔國豫謀,又勸太子分中軍趨朔方,收河、隴兵,圖興復。太子至靈武,愈親近,勸遂即位係天下心。擢家令,判元帥府行軍司馬。肅宗稍稍任以肱膂事,更名護國,又改今名。凡四方章奏、軍符、禁寶一委之。輔國能隨事齪齪謹密,取人主親信,而內深賊未敢肆。不啖葷,時時為浮屠詭行,人以為柔良,不忌也。
帝還京師,拜殿中監,閑廄、五坊、宮苑、營田、栽接總監使,兼隴右羣牧、京畿鑄錢、長春宮等使,少府、殿中二監,封成國公,實封戶五百。宰相羣臣欲不時見天子,皆因輔國以請,乃得可。常止銀臺門決事。置察事聽兒數十人,吏雖有秋豪過,無不得,得輒推訊。州縣獄訟,三司制劾,有所捕逮流降,皆私判臆處,因稱制敕,然未始聞上也。詔書下,輔國署已乃施行,羣臣無敢議。出則介士三百人為衛。貴幸至不敢斥官,呼五郎。李揆當國,以子姓事之,號「五父」。帝為娶元擢女為妻,擢以故為梁州長史,弟兄皆位臺省。李峴輔政,叩頭言:「且亂國。」於是詔敕不繇中書出者,峴必審覆,輔國不悅。
時太上皇居興慶宮,帝自複道來起居,太上皇亦間至大明宮,或相逢道中。帝命陳玄禮、高力士、王承恩、魏悅、玉真公主常在太上皇左右,梨園弟子日奏聲伎為娛樂。輔國素微賤,雖暴貴,力士等猶不為禮,怨之,欲立奇功自固。初,太上皇每置酒長慶樓,南俯大道,因裴回觀覽,或父老過之,皆拜舞乃去。上元中,劍南奏事吏過樓下,因上謁,太上皇賜之酒,詔公主及如仙媛主之,又召郭英乂、王銑等飲,賚予頗厚。輔國因妄言於帝曰:「太上皇居近市,交通外人,玄禮、力士等將不利陛下,六軍功臣反側不自安,願徙太上皇入禁中。」帝不寤。先時,興慶宮有馬三百,輔國矯詔取之,裁留十馬。太上皇謂力士曰:「吾兒用輔國謀,不得終孝矣。」會帝屬疾,輔國即詐言皇帝請太上皇按行宮中,至睿武門,射生官五百遮道,太上皇驚,幾墜馬,問何為者,輔國以甲騎數十馳奏曰:「陛下以興慶宮湫陋,奉迎乗輿還宮中。」力士厲聲曰:「五十年太平天子,輔國欲何事?」叱使下馬,輔國失轡,罵力士曰:「翁不解事!」斬一從者。力士呼曰:「太上皇問將士各好在否!」將士納刀呼萬歲,皆再拜。力士復曰:「輔國可御太上皇馬!」輔國靴而走,與力士對執轡還西內,居甘露殿,侍衛才數十,皆尪老。太上皇執力士手曰:「微將軍,朕且為兵死鬼。」左右皆流涕。又曰:「興慶,吾王地,數以讓皇帝,帝不受。今之徙,自吾志也。」俄而流承恩播州,魏悅溱州,如仙媛歸州,公主居玉真觀;更料後宮聲樂百餘,更侍太上皇,備灑掃;詔萬安、咸宜二公主視服膳。自是太上皇怏怏不豫,至棄天下。
輔國以功遷兵部尚書。南省視事,使武士戎裝夾道,陳跳丸舞劍,百騎前驅,御府設食,太常備樂,宰相羣臣畢會。旣得志,乃厭然驕觖,求宰相,帝重違曰:「卿勳力何任不可,但羣望未一,如何?」輔國遂諷宰相裴冕使聯表薦己。帝密擿蕭華使喻止冕。
張皇后數疾其顓,帝寢疾,太子監國,后召太子,將誅輔國及程元振,太子不從,更召越王、兗王圖之。元振告輔國,即伏兵凌霄門,迎太子,伺變,是夜捕二王及中人朱輝光、馬英俊等囚之,而殺后它殿。
代宗立,輔國等以定策功,愈跋扈,至謂帝曰:「大家弟坐宮中,外事聽老奴處決。」帝矍然欲翦除,而憚其握兵,因尊為尚父,事無大小率關白,羣臣出入皆先詣輔國,輔國頗自安。又冊進司空兼中書令,實封戶八百。未幾,以左武衛大將軍彭體盈代為閑廄、羣牧、苑內、營田、五坊等使,以右武衛大將軍藥子昂代判元帥行軍司馬,賜輔國大第於外。中外聞其失勢,舉相賀。輔國始惘然憂,不知所出,表乞解官。有詔進封博陸郡王,仍為司空、尚父,許朝朔望。輔國欲入中書作謝表,閽者不內,曰:「尚父罷宰相,不可入。」輔國氣塞,久乃曰:「老奴死罪,事郎君不了,請地下事先帝矣!」帝優辭諭遣。
有韓穎、劉烜善步星,乾元中待詔翰林,穎位司天監,烜起居舍人,與輔國暱甚。輔國領中書,穎進祕書監,烜中書舍人,裴冕引為山陵使判官,輔國罷,俱流嶺南,賜死。
自輔國徙太上皇,天下疾之,帝在東宮積不平。旣嗣位,不欲顯戮,遣俠者夜刺殺之,年五十九,抵其首溷中,殊右臂,告泰陵。然猶祕其事,刻木代首以葬,贈太傅,謚曰醜。後梓州刺史杜濟以武人為牙門將,自言刺輔國者。
王守澄者,史亡所來。元和中監徐州軍,召還。方憲宗喜方士說,詔天下求其人,宰相皇甫鎛、左金吾將軍李道古等白見楊仁晝、浮屠大通。仁書更姓名曰柳泌,大通自言壽百五十歲,有不死藥,並待詔翰林。虢人田元佐言有祕方,能化瓦礫為黃金,詔除虢令,與董景珍、李元戢皆介泌、大通薦于天子,天子惑其說。泌以金石進帝餌之,躁甚,數暴怒,恚責左右,踵得罪,禁中累息,帝自是不豫。十五年,罷元會,羣臣危恐。會義成劉悟來朝,賜對麟德殿,悟出曰「上體平矣。」內外乃安。是夜,守澄與內常侍陳弘志弒帝於中和殿,緣所餌,以暴崩告天下,乃與梁守謙、韋元素等定冊立穆宗。俄知樞密事。
文宗嗣位,守澄有助力,進拜驃騎大將軍。帝疾元和逆罪久不討,故以宋申錫為宰相,謀因事除之,不克,更因其黨鄭注、李訓乗其罅,於是流楊承和於驩州,韋元素象州。遣中人劉忠諒追殺元素于武昌,承和次公安賜死。訓乃脅守澄以軍容使就第,使內養齎酖賜死,事祕,時無知者,贈揚州大都督。其弟守涓自徐州監軍召還,死於中牟。
劉克明亦亡所來,得幸敬宗。敬宗善擊毬,於是陶元皓、靳遂良、趙士則、李公定、石定寬以毬工得見便殿,內籍宣徽院或教坊,然皆出神策隸卒或里閭惡少年,帝與狎息殿中為戲樂。四方聞之,爭以趫勇進于帝。嘗閱角觝三殿,有碎首斷臂,流血廷中,帝歡甚,厚賜之,夜分罷。所親近旣皆凶不逞,又小過必責辱,自是怨望。帝夜艾自捕狐狸為樂,謂之「打夜狐」,中人許遂振、李少端、魚志弘侍從不及,皆削秩。帝獵夜還,與克明、田務澄、許文端、石定寬、蘇佐明、王嘉憲、閻惟直等二十有八人羣飲,旣酣,帝更衣,燭忽滅,克明與佐明、定寬弒帝更衣室,矯詔召翰林學士路隋作詔書,命絳王領軍國事。明日,下遺詔,絳王即位。克明等恃功,將易置左右,自引支黨顓兵柄。于時,樞密使王守澄楊承和、中尉梁守謙魏從簡與宰相裴度共迎江王,發左、右神策及六軍飛龍兵討之,克明投井死,出其尸戮之。務澄等皆斬首以徇,籍入家貲,又殺其黨數十人。
始,克明謀逆,母禁不許。文宗立,嘉母忠,賜錢千緡、絹五百匹,給婢二人。
田令孜字仲則,蜀人也,本陳氏。咸通時,歷小馬坊使。僖宗即位,擢令孜左神策軍中尉,是時西門匡範位右中尉,世號「東軍」、「西軍」。
帝沖騃,喜鬬鵝走馬,數幸六王宅、興慶池與諸王鬬鵝,一鵝至五十萬錢。與內園小兒尤昵狎,倚寵暴橫。始,帝為王時,與令孜同卧起,至是以其知書能處事,又帝資狂昏,故政事一委之,呼為「父」。而荒酣無檢,發左藏、齊天諸庫金幣,賜伎子歌兒者日巨萬,國用耗盡。令孜語內園小兒尹希復、王士成等,勸帝籍京師兩市蕃旅、華商寶貨舉送內庫,使者監閟櫃坊茶閣,有來訴者皆杖死京兆府。
令孜知帝不足憚,則販鬻官爵,除拜不待旨,假賜緋紫不以聞。百度崩弛,內外垢玩。旣所在盜起,上下相掩匿,帝不及知。是時賢人無在者,惟佞鄙沓貪相與備員,偷安噤默而已。左拾遺侯昌蒙不勝憤,指言豎尹用權亂天下,疏入,賜死內侍省。
宰相盧攜素事令孜,每建白,必阿邑倡和。初,黃巢求廣州,願罷兵,攜欲寵高駢,使有功,不聽賊。因又易置關東諸節度,賊乗之,陷東都。令孜急,歸罪攜,奉帝西幸,步出金光門,至咸陽沙野,軍十餘騎呼曰:「巢為陛下除姦臣,乗輿今西,秦中父老何望?願還宮。」令孜叱之,以羽林騎馳斬,即以羽林白馬載帝,晝夜馳,舍駱谷。時陳敬瑄方節度西川,令孜兄也,故請帝幸蜀。有詔以令孜為十軍十二衛觀軍容制置左右神策護駕使。至成都,進左金吾衛上將軍,兼判四衛事,封晉國公。帝見蜀狹陋,稍鬱鬱,日與嬪侍博飲,時時攘袂北望,怊然流涕。令孜伺間開釋,呼萬歲,帝為怡悅,因盛稱鄭畋、王鐸、程宗楚、李鋋、敬瑄方并力,賊不足虞。帝曰:「善。」
初,成都募陳許兵三千,服黃帽,名「黃頭軍」,以捍蠻。帝至,大勞將士,扈從者已賜,而不及黃頭軍,皆竊怨令孜。令孜置酒會諸將,以黃金樽行酒,即賜之。黃頭將郭琪不肯飲,曰:「軍容能易偏惠,均衆士,誠大願也。」令孜目曰:「君有功邪?」荅曰:「戰党項,薄契丹,數十戰,此琪之功。」令孜嘻怒曰:「知之。」密以酖注酒中,琪飲已,馳歸,殺一婢,吮血得解。因夜燒營,剽城邑,敬瑄討敗之,奔廣都,遂走高駢所。帝聞變,與令孜保東城自守,羣臣不得見。左拾遺孟昭圖請對,不召,因上疏極陳:「君與臣一體相成,安則同寧,危則共難。昔日西幸,不告南司,故宰相、御史中丞、京兆尹悉碎于賊,唯兩軍中尉以扈乗輿得全。今百官之在者,率冒重險出百死者也。昨昔黃頭亂,火照前殿,陛下惟與令孜閉城自守,不召宰相,不謀羣臣,欲入不得,求對不許。且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非北司之天下;陛下固九州天子,非北司之天子。北司豈悉忠於南司?廷臣豈無用於敕使?文宗時,宮中災,左右巡使不到,皆被顯責,安有天子播越,而宰相無所豫,羣司百官棄若路人?已事誠不足諫,而來者冀可追也。」疏入,令孜匿不奏,矯詔貶昭圖嘉州司戶參軍,使人沈于蟆頤津。初,昭圖知正言必見害,謂家隸曰:「大盜未殄,宦豎離間君臣,吾以諫為官,不可坐觀覆亡,疏入必死,而能收吾骸乎?」隸許諾,卒葬其尸。朝廷痛之。
賊平,令孜以王鐸為儒臣且無功,而首謀召沙陀者,楊復光也,欲歸重北司,故罷鐸都統,以復光功第一。又忌復光且逼己,故薄其賞。自謂帷幄決勝,繫王室輕重,出入倨甚。會復光死,大喜,即罷復恭樞密使。中人曹知愨者,富家子,頗沈鷙。賊在長安,知愨以清、濁二谷之人倚山為屯,不屈賊。陰教士卒變衣服、言語與賊類者,夜入長安攻賊營,賊大懼。帝聞,賜金紫,擢內常侍。聞帝將還,因大言:「我且擁衆大散關下,閱羣臣可歸者納之。」令孜謂然,密令王行瑜以邠州兵度嵯峨山,襲殺其衆。由是益自肆,禁制天子,不得有所主斷。帝以其專,語左右輒流涕。
復光部將鹿晏弘、王建等,以八都衆二萬取金、洋等州,進攻興元,節度使牛頊奔龍州,晏弘自為留後,以建及張造、韓建等為部刺史。帝還,懼見討,引兵走許州。王建率義勇四軍迎帝西縣,復以建及韓建等主之,號「隨駕五都」。令孜以復光故,纔授諸衛將軍,皆養為子。別募神策新軍,以千人為都,凡五十四都,分左右為十軍統之。又遣親信覘諸鎮,不附己者以罪除徙。
養子匡祐宣慰河中,王重榮厚為禮,匡祐傲甚,舉軍怒,重榮因數令孜罪,責其無禮,監軍和解乃去。匡祐還,訴令孜,且勸圖之。令孜白以兩鹽池歸鹽鐵使,即自兼兩池榷鹽使。重榮不奉詔,表暴令孜十罪。令孜自將討重榮,率邠寧朱玫、鳳翔李昌符,合鄜、延、靈、夏等兵凡三萬,壁沙苑。重榮說太原李克用連和,克用上書請誅令孜、玫,帝和之,不從。大戰沙苑,王師敗。玫走還邠州,與昌符皆恥為令孜用,還與重榮合。神策兵潰還,略所過皆盡。克用逼京師,令孜計窮,乃焚坊市,劫帝夜啟開遠門出奔。自賊破長安,火宮室、舍廬十七,後京兆王徽葺復粗完,至是令孜唱曰:「王重榮反。」命火宮城,唯昭陽、蓬萊三宮僅存。王建以義勇四軍扈帝,夜亂牢水,遂次陳倉。克用還河中,玫畏克用且偪,與重榮連章請誅令孜,而駐鳳翔。令孜請帝幸興元,帝不從,令孜以兵入寢,逼帝夜出,羣臣無知者,宰相蕭遘等皆不及從。玫勸興元節度使石君涉焚閣道,絕帝西意。遘惡令孜劫質天子,生方鎮之難,使玫進迎乗輿。玫引兵追行在,敗興鳳楊晟軍,帝次梁、洋,稍引而南,玫兵及中營,左右被剽戮者不勝計。令孜懼人圖己,蒙面以行。使王建長劍五百清道,囊傳國璽授之。次大散關,道險澀,帝危及難數矣。分軍守靈壁,亢追兵。玫長驅躡帝,帝以閣道毀,走它道,困甚,枕王建膝且寐,覺而飯,僅能至興元。玫、重榮表誅令孜,安尉羣臣。詔以令孜為劍南監軍使,留不去。重榮請幸河中,令孜沮而止。宰相遘率羣臣在鳳翔者表令孜顓國煽禍,惑小人計,交亂羣帥,請誅之。帝不及省,且詔重榮餉糧十五萬斛給行在,重榮以令孜在,不奉命。玫乃奉嗣襄王熅即偽位。玫敗,帝乃得還京師。
始,帝入蜀,諸王徒步以從,壽王至斜谷不能進,令孜驅使前,王謝足且拘,得馬可濟。令孜怒抶王,彊之行,王恥之。及帝病,中外屬壽王,令孜入候帝曰:「陛下記臣否?」帝直視不能語。令孜自署劍南監軍使,閱拱宸奉鑾軍自衛,晝夜馳入成都,固表解官求醫藥,詔可。俄削官爵,長流儋州,然猶依敬瑄不行。
王即位,是為昭宗。楊復恭代為觀軍容使,出王建為壁州刺史。建取利州,自署防禦使,因略定閬、邛、蜀、黎、雅等州,詔即置永平軍,拜建節度使。令孜謀與建連衡亢朝廷,且曰「吾子也」,書召之。建喜,將至,復卻之。建怒,進圍成都。令孜登城謝建曰:「老夫久相厚,何見困?」荅曰:「父子恩,何敢忘!顧父自絕朝廷,苟改圖,則父子如初。」令孜曰:「吾欲面計事。」建然許,令孜夜負印節授建,明日入成都,囚令孜碧雞坊。始,右神策統軍宋文通為諸軍所疾,令孜因事召見,欲殺之。旣見,乃欣然更養為子,名彥賔,即李茂貞也,故獨上書雪其罪,詔為湖南監軍。凡二歲,與敬瑄同日死。臨刑,裂帛為絙,授行刑者曰:「吾嘗位十軍容,殺我庸有禮!」因教縊人法,旣死,而色不變。乾寧中,詔復官爵。
楊復恭字子恪,本林氏子,楊復光從兄也。宦父玄翼,咸通中領樞密,世為權家。復恭略涉學術,監諸鎮兵。龐勛亂,戰有功,自河陽監軍入拜宣徽使,擢樞密使。黃巢盜京師,令孜顓威福,斲喪天下,中外莫敢亢,惟復恭屢與爭得失,令孜怒,下遷飛龍使,復恭乃卧疾藍田。僖宗出居興元,復為樞密使,制置經略,多更其手。車駕還,遂代令孜為左神策中尉、六軍十二衛觀軍容使,封魏國公,實戶八百,賜號「忠貞啟聖定國功臣」。
帝崩,定冊立昭宗,賜鐵券,加金吾上將軍,稍攘取朝政。帝嘗曰:「朕不德,爾援立我矣,當減省侈長示天下。我見故事,尚衣上御服日一襲,太常新曲日一解,今可禁止。」復恭頓首稱善。帝遂問游幸費,對曰:「聞懿宗以來,每行幸無慮用錢十萬,金帛五車,十部樂工五百,犢車、紅網朱網畫香車百乗,諸衛士三千。凡曲江、溫湯若畋獵曰大行從,宮中、苑中曰小行從。」帝乃詔類減半。
於是宰相韋昭度、張濬、杜讓能等為帝言大中故事,抑宦官不假借,帝亦稍厭復恭橫恣。王瓌者,惠安太后弟,求節度使,帝問復恭,對曰:「產、祿傾漢,三思危唐,后族不可封拜。陛下誠愛瓌,任以它職可也,不宜假節外藩,恐負勢顓地不可制。」帝乃止。瓌聞,怒甚,至禁中見復恭詬辱之,遂居中任事。復恭不欲分己權,白為黔南節度使,道興元,而兄子守亮方領節度,陰勒利州刺史覆瓌舟于江,宗屬賔客皆死,以舟自敗聞。帝知復恭謀,繇是深銜之。
復恭以諸子為州刺史,號「外宅郎君」;又養子六百人,監諸道軍。天下威勢,舉歸其門。守立為天威軍使,本胡弘立也,勇武冠軍,人畏之。帝欲斥復恭,懼為亂,乃好謂曰:「卿家胡子安在?吾欲令衛殿內。」復恭以守立見帝,賜姓李,名順節,使掌六軍管鑰,光寵甚。旣勢鈞,遂與復恭爭恨相中傷,暴發其私。
復恭常肩輿抵太極殿。宰相對延英,論叛臣事,孔緯曰:「陛下左右有將反者。」帝矍然。緯指復恭。復恭曰:「臣豈負陛下者?」緯曰:「復恭,陛下家奴,而肩輿至前殿。廣樹不逞皆姓楊,非反邪?」復恭曰:「欲收士心輔天子。」帝曰:「誠欲收士心,胡不假李姓乎?」復恭無以對。會緯出守江陵,乃使人劫之長樂坡,斬其旌節,貲貯皆盡,緯僅免。
復恭子守貞為龍劍節度使,守忠洋州節度使,皆自擅貢賦,上書訕薄朝政。大順二年,罷復恭兵,出為鳳翔監軍,不肯行,因丐致仕,詔可,遷上將軍,賜几杖。使者還,遣腹心殺使者於道,遁居商山。俄入居昭化坊第,第近玉山營,而子守信為軍使,數省候出入。或告父子且謀亂,時順節遙領鎮海軍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詔與神策軍使李守節率衛兵攻復恭,治殺使者罪,帝御延喜樓須之。家人拒戰,守信亦率兵至昌化里,陣以待。會日入,復恭與守信舉族出奔,遂走興元。
順節已斥復恭,則橫暴,出入以兵從,兩軍中尉劉景宣、西門重遂察其意非常,以狀聞。有詔召順節,輒以甲士三百入,至銀臺門,何止之,景宣引順節坐殿廡,部將嗣光審出斬之,從者大譟,出延喜門,剽永寧里,盡夕止。賈德晟與順節皆為天威軍使,順節誅,頗嗟憤,重遂亦奏誅之。
於是鳳翔李茂貞、邠州王行瑜、華州韓建、同州王行約、秦州李茂莊同劾守亮納叛臣,請出兵討罪,軍饟不仰度支。茂貞請假山南招討使。宦尹惜類執不可,帝亦謂茂貞得山南必難制,詔兩解之。茂貞劾復恭自謂隋諸孫,以恭帝禪唐,故名復恭,逆狀明白,且請削守亮官爵。遂擅與行瑜出討,自號興元節度使,詒宰相書,慢悖不臣。帝為下詔,令茂貞、行瑜討之。景福元年,破其城,復恭、守亮、守信奔閬州,茂貞以子繼密守興元。詔吏部尚書徐彥若為鳳翔節度使,而以茂貞帥興元,不拜,請繼密為留後。帝不得已,授以節度使,自是茂貞始彊大。
復恭與守亮等自閬州將北奔太原,趨商山,至乾元,為韓建邏士所禽,即斬復恭、守信,檻車送守亮京師,梟首長安市。茂貞上復恭與守亮書曰:「承天門者,隋家舊業也,兒但積粟訓兵,何進奉為?吾披荊榛立天子,旣得位,乃廢定策國老,奈負心門生何!」門生,謂天子也,其不臣類此。假子彥博奔太原收葬其尸,李克用為申雪,詔復官爵。
劉季述者,本微單,稍顯於僖、昭間,擢累樞密使。楊復恭之斥,帝以西門重遂為右神策軍中尉、觀軍容使。時李茂貞得興元,愈跋扈不軌,宰相杜讓能與內樞密使李周 27b24.gif 以謝茂貞,更以駱全瓘、劉景宣代為兩中尉。乾寧二年,茂貞與王行瑜、韓建以兵入朝,李克用率師討茂貞,次渭北。同州節度使王行實奔京師,謂景宣等曰:「沙陀十萬至矣,請奉天子出幸避其鋒。」景宣方與茂貞睦,故全瓘與鳳翔衛將閻圭共脅帝狩岐,王行實及景宣子繼晟縱火剽東市,帝登承天門,矢著樓闔。帝懼,暮出莎城,士民從者數十萬。至谷口,人暍死十三,夜為盜掠,哭聲殷山。徙駐石門。茂貞恐,乃殺全瓘、景宣及圭自解。天子還京師,以景務脩、宋道弼代之,俄專國。宰相崔胤惡之,徐彥若、王摶懼禍不解,稍抑胤以和北軍。胤怒,劾摶黨宦豎,不忠,罷去,俄賜死;流道弼驩州,務脩愛州,並死灞橋;逐彥若于南海。乃以季述、王仲先為左右中尉,疾胤尤甚。
時帝嗜酒,怒責左右不常,季述等愈自危。先是,王子病,季述引內醫工車讓、謝筠,久不出,季述等共白帝,宮中不可妄處人。帝不納,詔著籍不禁。由是疑帝與有謀,乃外約朱全忠為兄弟,遣從子希正與汴邸官程巖謀廢帝。會全忠遣天平節度副使李振上計京師,巖因曰:「主上嚴急,內外惴恐,左軍中尉欲廢昏立明,若何?」振曰:「百歲奴事三歲郎主,常也。亂國不義,廢君不祥,非吾敢聞。」希正大沮。
帝夜獵苑中,醉殺侍女三人,明日午漏上,門不啟。季述見胤曰:「宮中殆不測。」與仲先率王彥範、薛齊偓、李師虔、徐彥回總衛士千人毀關入,謀所立,未決。是夜,宮監竊取太子以入,季述等因矯皇后令曰:「車讓、謝筠勸上殺人,禳塞災咎,皆大不道。兩軍軍容知之,今立皇太子,以主社稷。」邌明,陳兵廷中,謂宰相曰「上所為如此,非社稷主,今當以太子見羣臣。」即召百官署奏,胤不得對。季述衛皇太子至紫廷院,左右軍及十道邸官俞潭、程巖等詣思玄門請對,士皆呼萬歲。入思政殿,遇者輒殺。帝方坐乞巧樓,見兵入,驚墮於床,將走,季述、仲先持帝坐,以所持釦杖畫地責帝曰「某日某事爾不從我,罪一也。」至數十未止。皇后出遍拜曰:「護宅家,勿使怖,若有罪,惟軍容議。」季述出百官奏,曰:「陛下瞀,倦于勤,願奉太子監國,陛下自頤東宮。」帝曰:「昨與而等飲甚樂,何至是?」后曰:「陛下如軍容語。」宮監掖帝出思政殿,后倡言曰:「軍容一心輔持,請上養疾。」帝亦曰:「朕久疾,令太子監國。」巖等皆呼萬歲。后以傳國寶授季述,就帝輦,左右十餘人,入囚少陽院。季述液金以完鐍,師虔以兵守。太子即位於武德殿,帝號太上皇,皇后為太上皇后,大赦天下,東宮官屬三品賜爵一級,四品以下一階,天下為父後者爵一級,羣臣加爵秩厚賜,欲媚附上下。改東宮為問安宮。季述等皆先誅戮以立威,夜鞭笞,晝出尸十輦,凡有寵于帝,悉榜殺之。殺帝弟睦王。師虔尤苛察,左右出入搜索,天子動靜輒白季述。帝衣晝服夜浣,食自竇進,下至筆紙銅鐵,疑作詔書兵器,皆不與。方寒,公主嬪御無衾纊,哀聞外廷。
胤告難於朱全忠,使以兵除君側,全忠封胤書與季述曰:「彼翻覆,宜圖之。」季述以責胤,胤曰:「姦人偽書,從古有之,必以為罪,請誅不及族。」季述易之,乃與盟。胤謝全忠曰:「左軍與胤盟,不相害,然僕歸心於公,并送二侍兒。」全忠得書,恚曰:「季述使我為兩面人。」自是始離。季述子希度至汴,言廢立本計,又遣李奉本齎示太上皇誥,全忠狐疑不決。李振入見曰:「豎刁、伊戾之亂,以資霸者。今閹奴幽劫天子,公不討,無以令諸侯。」乃囚希度、奉本,遣振至京師與胤謀。
是時季述欲盡誅百官,乃弒帝,挾太子令天下。都將孫德昭、董從實盜沒錢五千緡,仲先衆辱之,督其償,株連甚衆。胤間其不逞,曰:「能殺兩中尉,迎太上皇,而立大功,何小罪足羞!」又遣客密告德昭,割帶內蜜丸通意。德昭邀別將周承誨,期十二月晦,伏士安福門待旦。仲先乗肩輿造朝,德昭等劫之,斬東宮門外,叩少陽院呼曰:「逆賊斬矣。」帝疑未信,皇后曰:「可獻賊首。」德昭擲仲先頭以進,宮人毀扉,出御長樂門,羣臣稱賀。承誨馳入左軍,執季述、彥範至樓前,胤先戒京兆尹鄭元規集萬人持大梃,帝詰季述未已,萬梃皆進,二人同死梃下,遂尸之。兩軍支黨死者數十人。中官奉太子遁入左軍,收傳國璽。齊偓死井中,出其尸斬之。全忠檻送巖京師,斬于市。季述等夷三族。以德昭檢校太保、靜海軍節度使,從實檢校司徒、容管節度使,並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賜氏李,曰繼昭,曰彥弼。承誨亦檢校司徒、邕管節度使,視宰相秩。皆號「扶傾濟難忠烈功臣」,圖形凌煙閣,留宿衛凡十日乃休,竭內庫珍寶賜之。當時號「三使相」,人臣無比。
初,延英宰相奏事,帝平可否,樞密使立侍,得與聞,及出,或矯上旨謂未然,數改易橈權。至是,詔如大中故事,對延英,兩中尉先降,樞密使候旨殿西,宰相奏事已畢,案前受事。師虔請於屏風後錄宰相所奏,帝以侵官,不許,下詔與徐彥回同誅。
韓全誨、張彥弘者,皆不知所來,並監鳳翔軍。全誨入為內樞密使。劉季述之誅,崔胤、陸扆見武德殿右廡,胤曰:「自中人典兵,王室愈亂,臣請主神策左軍,以扆主右,則四方藩臣不敢謀。」昭宗意不決。李茂貞語人曰:「崔胤奪軍權未及手,志滅藩鎮矣。」帝聞,召李繼昭等問以胤所請奈何,對曰:「臣世世在軍,不聞書生主衛兵。且罪人已得,持軍還北司便。」帝謂胤曰:「議者不同,勿庸主軍。」乃以全誨為左神策中尉,彥弘為右,皆拜驃騎大將軍,袁易簡、周敬容為樞密使。胤怒,約京兆鄭元規遣人狙殺之,不克。全誨等知胤必除己乃已,因諷茂貞留選士四千宿衛,以李繼筠、繼徽總之。胤亦諷朱全忠內兵三千居南司,以婁敬思領之。韓偓聞岐、汴交戍,數諫止胤,胤曰:「兵不肯去耳。」偓曰:「初何為召邪?」胤不對。議者知京師不復安矣。
全誨、彥弘及彥弼合勢恣暴,中官倚以自驕,帝不平,有斥逐者,皆不肯行,胤固請盡誅之。全誨、彥弘見帝祈哀,帝知左右漏言,始詔囊封奏事。宦人更求麗姝知書者數十人,侍帝為內詗,由是胤計多露。
始,張濬判度支,楊復恭以軍貲乏,奏假鹽麴一歲入以濟用度,遂不復還。至胤,乃白度支財盡,無以稟百官,請如舊制。全誨擿李繼筠訴軍中匱甚,請割三司隸神策。帝不能卻,詔罷胤領鹽鐵,胤銜之。
全誨等懼帝誅己,與繼誨、彥弼、繼筠交通謀亂。帝問令狐渙,渙請召胤及全誨等宴內殿和解之。韓偓謂:「不如顯斥一二柄臣,許餘人自新,妄謀必息。不然皆自疑,禍且速,雖和解之,凶焰益肆。」帝乃止。
是時,全忠并河中,胤為急詔,令入朝,又詒書曰:「上反正,公之力,而鳳翔入朝,引功自歸。今若後至,必先見討。」全忠得詔,還汴,悉師討全誨。帝以為忠,又欲其與茂貞同功,即詔并力。令胤詒二鎮書,示帝意。全忠取同州,汴兵凡七萬,威震關中。全誨等泣奏曰:「全忠且至,欲脅陛下幸關東,將謀傳禪。臣不忍見高祖天下移他姓,願至鳳翔,合義兵討元惡。」帝未許,方在乞巧樓,全誨急,即火其下,帝降樓,乃決西幸。彥弼等以帝未即駕,愈誖,宮中禁索苛亟,帝與后相視泣,宮人私逃出都,民崩沸,或奔開化坊依胤第自固,閈無留家。鳳翔軍與左神策兵陣大衢,長樂門外若丘墟然。於是日南至,百官不朝,帝坐思政殿。時彥弼先入鳳翔,全誨逼帝出,惟皇后、諸王數百騎為衛,帝繡袍、塗金帽,以右神策軍從,實天復元年十一月壬子。全誨等遂火宮城,繼誨、彥弼欲劫百官從天子,李德昭等按兵衛之,乃得免。茂貞以帝居盩厔。
全忠取華州,下令自釋曰:「吾被詔及得宰相書令入朝,旣至,皆偽也。逆臣全誨震驚天子,脅乗輿出遷,暴露草莽,吾當入對言狀。」時公卿皆在長安,數日不聞朝廷敕畫。胤使王溥見全忠曰:「上猶在盩厔,公宜亟進。」羣臣盧知猷等奏記全忠,請西迎天子,荅曰:「進則似脅君,退則負國,然敢不勉?」胤率百官迎全忠灞橋,入舍長安一昔而西。
茂貞聞全忠至,以帝入鳳翔,從臣纔三四人。全忠遣楊達、裴鑄入鳳翔,奉表天子。汴部將康懷英襲破李繼昭于武功,禽馘六千級。全誨懼,請救於李克用。克用遺全忠書,勸執崔胤,洗海內謗。全忠不荅,進屯鳳翔東偏。茂貞登城隃語曰:「天子厭災于此,讒人誤公來,公當入覲。」全忠曰:「宦官脅驚乗輿,吾以兵問罪,迎上東還。王非同謀者,尚何所言?」明日,圍鳳翔,茂貞不出。帝遣中人詔全忠班師,不奉詔。使者再往,全忠聽命,引兵攻邠州。李繼徽嬰城三日,乃降。質其妻,復使繼徽守,回壁三原。胤與鄭元規至三原,邀說全忠。全忠亦自聞茂貞將戰,徙營渭北,據高原,戰不勝。全忠夜入盩厔,拔藍田,復屯三原。
時李克用攻慈、隰,救鳳翔,全忠還河中。克用部將李嗣昭戰數不利,全忠取晉、汾二州,嗣昭遁還河東。全忠曰:「此茂貞所倚,今敗矣,何能久乎?」胤復說全忠曰:「宦豎謀擁帝入蜀。」且泣。全忠執其手,乃定計迎天子。會朱友寧敗岐兵于莫父,居人皆入保。全忠以精甲五萬與茂貞決戰,岐兵敗,仆尸萬餘,茂貞帳下八百人就縛,乃嬰城,自夏訖冬,兵連不能解,勝敗略相償。援軍十餘壁,數為全忠擾襲,不得進,城中日困。全忠由是取鳳、鄜、坊、成、隴等州,間劫鈔以佐軍餉,故能不乏。
茂貞疑帝與全忠有密約,增甲士守宮殿。初,帝至鳳翔,有鴉數萬棲殿樹,謂之神鴉。俄而鴉不來,人以為恐。全誨等小人旣勢窘,更相怨疾,不復遠慮。時財用窶短,帝輟所御膳賜全誨等,三讓,帝曰:「難得時欲同味耳。」茂貞食鮓美,帝曰:「此後池魚。」茂貞曰:「臣養魚以候天子。」聞者皆駭。
於是全忠軍攻東城,焚橋鏖戰,部將李繼寵出降,茂貞懼,密圖誅中官以紓難。先遺書曰:「禍亂之生,全誨首之。變興倉卒,故迎天子至此。且公未至,懼它盜馮陵。公旣志輔社稷,請奉乗輿還宮,僕願以敝賦從。」全忠然許,然軍稍薄城,大謼者三,岐軍皆投塹,無鬬意。帝召茂貞、全誨、彥弼及宰相蘇檢、李繼岌、繼忠議,和已決,中官復沮罷。
它日,帝召茂貞等曰:「十六宅諸王日奏餒死者十三,王、公主、夫人皆間日食,今又將竭,奈何?」皆不敢對。有衛士十餘人叩左銀臺門,遮全誨罵曰:「破一州,餓死者十萬,徒以軍容數人耳!」全誨詣茂貞叩頭訴,茂貞謝曰:「士伍亦何知?」復訴于帝,帝不許。李繼昭見全誨曰:「昔楊軍容破楊守亮一族,今驃騎復破吾族乎?」罵之,乃出降。宦豎數傳援軍至,皆相賀,百姓笑曰:「紿我乎!」
是時,全忠合四鎮兵十餘萬,營壘相屬,晝夜攻。外兵詬守者曰「劫天子賊」,守者亦詬外曰「奪天子賊」。諸鎮見崔胤檄,皆狐疑不出師,唯青州節度使王師範取兗州,襲華州,李克用攻晉州以為援。全忠懼,圍益急。全誨等素譎險,常為全忠、胤所憚,乃請先殺之,以迎天子。帝旣惡宦人脅遷,而茂貞又其黨,全忠雖外示順,終悖逆,皆不可倚。欲狩襄、漢,依趙匡凝,然不得去,乃定計歸全忠,以紓近禍。
三年正月,茂貞請遣使諭全忠軍,詔崔構挾中人郭遵誨往,旣行,又命宮人寵顏馳見全忠,諭密旨,乃以蔣玄暉入衛。二日,茂貞獨見,至日旰,全誨、彥弘恨甚,逮食,不能捉匕,自見勢去,計無所用,垂頭喪氣。帝召韓偓見東橫門,執手涕泗,帝曰:「今先去四大惡,餘以次誅矣。」於是內養八輩候廷中授命,每二輩以衛士十人取一首,俄而全誨、彥弘、易簡、敬容皆死。即詔第五可範為左軍都尉,王知古、揚虔朗為樞密使,知古領上院,虔朗領下院。繼筠、繼誨、彥弼皆伏誅,茂貞取其輜重。是夜,誅內諸司使韋處廷等二十二人,悉以首內布囊,詔蔣玄暉、學士薛貽矩送全忠,曰:「是皆不肯使乗輿東者,旣斬之矣。」全忠大喜,遍告軍中,以姚洎為岐、汴通和使。全忠詒茂貞書曰:「宦者乗陴詈不已,曰『稟王旨』,是乎?」茂貞懼,復誅小使李繼彝等十人,於是開壘門。全忠猶攻北壘,帝遣寵顏賜御巾箱寶器,使罷兵,又捕殺中官七十人,全忠亦使京兆誅黨與百餘人。
天子入全忠軍,全忠泥首素服,待罪客省,傳呼徹三仗,有詔釋全忠罪,使朝服見。全忠伏地泣曰:「老臣位將相,勤王無狀,使陛下及此,臣之罪也。」帝亦嗚咽,命韓偓起之,解玉帶以賜,召之食。帝顧衛兵,或有憤發者,因履係解,目全忠:「為吾繫之。」全忠跪結履,汗浹于背,而左右莫敢動。是夜,帝三召,皆辭,朱友倫以兵衛帝。
李克用引軍去,帝還京師。胤、全忠議,盡誅第五可範等八百餘人於內侍省,哀號之聲聞于路,留單弱數十人,備宮中灑掃。胤以鎮人性謹厚,即詔王鎔擇五十人為敕使,內諸司宦官主領者皆罷。於是追諸道監軍,所在賜死,其財產籍入之。詔以中官脅遷狀及全忠迎乗輿本末告方鎮,罷監軍院,咸視國初故事,以三十人為員,衣黃衣,不得養子。內諸司皆歸省若寺,兩軍內外八鎮兵悉屬六軍。全忠還汴州,帝以第五可範等無辜,頗悼之,為文以祭。自是宣傳詔命,皆以宮人。
始,劉季述專廢立,中人皆與聞。帝反正,誅季述及薛齊偓數族而已,餘貸不問;又悔之,後稍稍誅夷,羣宦寖不安。時帝懲幽辱,能勵心庶政,數召見羣臣問治道,有志中興,而全誨、胤爭權,外召彊臣,劫本朝以相吞齧,卒用關東軍窮討暴誅,君側雖清,而全忠勢遂張,帝卒弒死,唐室以亡,其禍本於全誨、彥弘云。
贊曰:袁紹誅常侍以逞,而曹操移漢;崔丞相血軍容甘心焉,而朱溫篡唐。大抵假威柄于外,以內攘姦人,則大臣專,王室卑矣。漢、唐相去五百歲,產亂取亡猶蹈一轍,非天所廢,而人謀洄剌乃然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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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二百0九‧列傳第一百三十四  酷吏 索元禮 來俊臣 侯思止 王弘義 郭弘霸 姚紹之 周利貞 王旭 吉溫 崔器 毛若虛 敬羽
太宗定天下,留心聽斷,著令:州縣論死三覆奏,京師五覆奏。獄已決,尚芋然為徹膳止樂。至晚節,天下刑幾措。是時州縣有良吏,無酷吏。
武后乗高、中懦庸,盜攘天權,畏下異己,欲脅制羣臣,椔翦宗支,故縱使上飛變,構大獄。時四方上變事者,皆給公乗,所在護送,至京師,稟於客館,高者蒙封爵,下者被賚賜,以勸天下。於是索元禮、來俊臣之徒,揣后密旨,紛紛並興,澤吻磨牙,噬紳纓若狗豚然,至叛胔臭達道路,冤血流離刀鋸,忠鯁貴彊之臣,朝不保昏。而后因以自肆,不出幃闥,而天命已遷,猶慮臣下弗懲,而六道使始出矣。
至載初,右臺御史周矩諫后曰:「凶人告訐,遂以為常,推劾之吏,以嶮責痛詆為功,鑿空投隙,相矜以殘,泥耳籠首,枷楔兼暴,拉脅籤爪,縣髮熏目,號曰『獄持』。晝禁食,夜禁寐,敲撲撼搖,使不得瞑,號曰『宿囚』。人苟賒死,何求不得?陛下不諒,試取告牒判無驗者,使推其情,有司必上下其手,希合盛旨。今舉朝脅息,謂陛下朝與為密,夕與為讎,一罹攝逮,便與妻子決。且周用仁昌,秦用刑亡。惟陛下察之。」后寤,獄乃稍息,而酷吏寖寖以罪去。
天寶後至肅、代間,政纇事叢,姦臣作威,渠憸宿狡,頗用慘刻奮,然不得如武后時敢搏摯殺戮矣。
嗚呼!非吏敢酷,時誘之為酷。觀俊臣輩怵利放命,內懷滔天,又張湯、郅都之土苴云。
索元禮,胡人也,天性殘忍。初,徐敬業兵興,武后患之,見大臣常切齒,欲因大獄去異己者。元禮揣旨,即上書言急變,召對,擢游擊將軍,為推使。即洛州牧院為制獄,作鐵籠 293dc.gif 囚首,加以楔,至腦裂死。又橫木關手足轉之,號「曬翅」。或紡囚梁上,縋石於頭。訊一囚,窮根柢,相牽聯至數百未能訖,衣冠氣褫。后數引見賞賜,以張其威,故論殺最多。是時來俊臣、周興踵而奮,天下謂之「來索」。薛懷義始貴,而元禮養為假子,故為后所信。後以苛猛,復受賕,后厭衆望,收下吏,不服,吏曰:「取公鐵籠來!」元禮服罪,死獄中。
來俊臣,京兆萬年人。父操,博徒也,與里人蔡本善。本負博數十萬不能償,操因納其妻,先已娠而生俊臣,冒其姓。
天資殘忍,喜反覆,不事產。客和州為姦盜,捕送獄,獄中上變,刺史東平王續按訊無狀,杖之百。天授中,續以罪誅,俊臣上書得召見,自陳前上琅邪王沖反狀,為續所抑。武后以為諒,擢累侍御史,按詔獄,數稱旨。后陰縱其慘,脅制羣臣,前後夷千餘族。生平有纖介,皆入于死。拜左臺御史中丞,中外累息,至以目語。
俊臣乃引侯思止、王弘義、郭弘霸、李仁敬、康暐、衛遂忠等,陰嘯不逞百輩,使飛語誣衊公卿,上急變。每擿一事,千里同時輒發,契驗不差,時號為「羅織」,牒左署曰:「請付來俊臣或侯思止推實必得。」后信之,詔於麗景門別置獄,敕俊臣等顓按事,百不一貸。弘義戲謂麗景門為「例竟」,謂入者例皆盡也。俊臣與其屬朱南山、萬國俊作羅織經一篇,具為支脈綱由,咸有首末,按以從事。俊臣鞫囚,不問輕重皆注醯于鼻,掘地為牢,或寢以匽溺,或絕其糧,囚至齧衣絮以食,大抵非死終不得出。每赦令下,必先殺重囚乃宣詔。又作大枷,各為號:一、定百脈,二、喘不得,三、突地吼,四、著即臣,五、失魂膽,六、實同反,七、反是實,八、死豬愁,九、求即死,十、求破家。後以鐵為冒頭,被枷者宛轉地上,少選而絕。凡囚至,先布械于前示囚,莫不震懼,皆自誣服。
如意初,誣告大臣狄仁傑、任令暉、李游道、袁智弘、崔神基、盧獻等下獄。俊臣顓以夷誅大臣為功,乃奏囚降制,一問而服者同首,法得減死。仁傑等已論死,待日而決,稍挺之,仁傑乃遣子持帛書稱枉。后見愕然,責謂俊臣,對曰:「是囚不褫巾服,何肯服罪?」后遣通事舍人周綝往視,遽假仁傑襆帶立西廂,綝懼俊臣,東視唯唯去,莫敢聞。先是,宰相樂思晦為俊臣夷其家,有子九歲隸司農,上變,得召見,言:「俊臣凶慘,罔上不道,若陛下假條反狀付之,無大小皆如詔。臣父死族夷,不求生,但惜陛下法為俊臣所弄耳!」后意寤,由是仁傑六族皆免。又按大將軍張虔勗、內侍范雲仙,虔勗不堪枉,訟於大理徐有功,俊臣使衛士亂斫之,雲仙自陳事先帝,命截其舌,皆即死,人人脅息。
久之,俊臣納賈人金,為御史紀履忠所劾,下獄當死。后忠其上變,得不誅,免為民。長壽中,還授殿中丞,坐贓貶同州參軍事,暴縱自如,奪同僚妻,又辱其母。俄召為合宮尉,擢洛陽令,進司僕少卿,賜司農奴婢十人。以官戶無面首,聞吐蕃酋阿史那斛瑟羅有婢善歌舞,令其黨告以謀反,而求其婢,諸蕃長數十人,割耳剺面訟冤,僅得解。綦連耀等有異謀,吉頊以白俊臣,殺數十族。旣欲擅發姦功,即中頊以法,頊大懼,求見后自直,乃免。俊臣誣司刑史樊戩,以謀反誅,其子訴闕下,有司無敢治,因自刳腹。秋官侍郎劉如璿為流涕,俊臣奏與同惡,如璿自訴年老而涕,吏論以絞,后為宥死,流漢州。萬歲通天中,上巳,與其黨集龍門,題搢紳名於石,抵而仆者先告,抵李昭德不能中。或以告昭德,昭德謀繩其惡,未發。衛遂忠雖無行,頗有辭辯,素與俊臣善。始王慶詵女適段簡而美,俊臣矯詔彊娶之。它日,會妻族,酒酣,遂忠詣之,閽者不肯通,遂忠直入嫚罵,俊臣恥妻見辱,已命驅而縛于廷,旣乃釋之,自此有隙,妻亦慙,自殺。簡有妾美,俊臣遣人示風旨,簡懼,以妾歸之。
俊臣知羣臣不敢斥己,乃有異圖,常自比石勒,欲告皇嗣及廬陵王與南北衙謀反,因得騁志。遂忠發其謀。初,俊臣屢掎摭諸武、太平公主、張昌宗等過咎,后不發。至是諸武怨,共證其罪。有詔斬於西市,年四十七,人皆相慶,曰:「今得背著床瞑矣!」爭抉目、擿肝、醢其肉,須臾盡,以馬踐其骨,無孑餘,家屬籍沒。
方俊臣用事,託天官得選者二百餘員,及敗,有司自首,后責之,對曰:「臣亂陛下法,身受戮;忤俊臣,覆臣家。」后赦其罪。
時有來子珣、周興者,皆萬年人。永昌初,子珣上書,擢左臺監察御史,無學術,語言蚩惡,后倚以按獄,多徇后旨,故賜姓武,字家臣。旣誣雅州刺史劉行實弟兄謀反,已誅,掘夷先墓,得遷游擊將軍。常衣錦半臂自異,俄流死愛州。
興,少習法律,自尚書史積遷秋官侍郎,屢決制獄,文深峭,妄殺數千人。武后奪政,拜尚書左丞,上疏請去唐宗正屬籍。是時左史江融有美名,興指融與徐敬業同謀,斬于市。臨刑,請得召見,興不許,融叱曰:「吾死無狀,不赦汝。」遂斬之,尸奮而行,刑者蹴之,三仆三作。天授中,人告子珣、興與丘神勣謀反,詔來俊臣鞫狀。初,興未知被告,方對俊臣食,俊臣曰:「囚多不服,奈何?」興曰:「易耳,內之大甕,熾炭周之,何事不承。」俊臣曰:「善。」命取甕且熾火,徐謂興曰:「有詔按君,請嘗之。」興駭汗,叩頭服罪。詔誅神勣而宥興嶺表,在道為讎人所殺。
神勣者,行恭子,為左金吾衛將軍。高宗崩,后使害章懷太子於巴州,歸罪神勣,下遷疊州刺史,俄復故官,佐俊臣等為慘獄,遂見倚愛。博州刺史琅邪王沖起兵,拜神勣清平道大總管討之。州人殺王,素服出迎,神勣盡殺之,凡千餘族,即拜大將軍。
侯思止,雍州醴泉人。貧,嬾不治業,為渤海高元禮奴,詭很無良。恒州刺史裴貞笞吏,吏積怨,教思止告舒王元名與貞謀反,付周興鞫訊,皆夷宗,拜思止游擊將軍。元禮懼,引與同坐,密教曰「上不次用人,如問君不識字,宜對『獬豸不學而能觸邪,陛下用人安事識字?』」無何,后果問,思止以對,后大悅。天授中,遷左臺侍御史,元禮又教:「上以君無宅,必賜所沒逆人第,宜辭曰:『臣疾逆臣,不願居其地。』」旣而果假之,以其教對,后益喜,恩賞良渥。
思止本人奴,言語俚下,嘗按魏元忠,讓曰:「亟承白司馬,不爾受孟青。」洛陽有白司馬阪,將軍有孟青棒,即殺琅邪王沖者。元忠不承,思止曳之。元忠徐起曰:「我如乗驢而墜,足絓鐙,為所曳者。」思止怒,復曳之曰:「拒制使邪?」欲抵殊死。元忠罵曰「侯思止,欲得我頭,當鋸截之,無抑我臣反。汝位御史,當曉禮義,而曰『白司馬』、『孟青』,是何物語?非我,孰教爾邪?」思止驚汗,起謝曰:「幸蒙公教。」乃引登床。元忠徐就坐,色不變,獄稍挺。思止音吐鄙而訛,人效以為笑,侍御史霍獻可數嘲靳之,思止怒以聞,后責獻可:「我已用之,何所誚?」獻可具奏鄙語,后亦大笑。
來俊臣棄故妻,逼娶太原王慶詵女,思止亦請娶趙郡李自挹女,事下宰相,李昭德執不可,曰:「俊臣往劫慶詵女,已辱國,此奴復爾邪?」搒殺之。
王弘義,冀州衡水人,以飛變擢游擊將軍,再遷左臺侍御史,與來俊臣競慘刻。暑月繫囚,別為狹室,積蒿施氊罽其上,俄而死;已自誣,乃舍佗獄。每移檄州縣,所至震慴。弘義輒詫曰:「我文檄如狼毒、野葛矣!」始賤時,求傍舍瓜不與,乃騰文言園有白兔,縣為集衆捕逐,畦蓏無遺。內史李昭德曰:「昔聞蒼鷹獄吏,今見白兔御史。」
延載初,俊臣貶,弘義亦流瓊州。自矯詔追還,事覺,會侍御史胡元禮使嶺南,次襄州,按之,弘義歸窮曰:「與公氣類,持我何急?」元禮怒曰:「吾尉洛陽,而子御史;我今御史,子乃囚。何氣類為?」杖殺之。
郭弘霸,舒州同安人,仕為寧陵丞,天授中,由革命舉,得召見,自陳:「往討徐敬業,臣誓抽其筋,食其肉,飲其血,絕其髓。」武后大悅,授左臺監察御史,時號「四其御史」。再遷右臺侍御史,大夫魏元忠病,僚屬省候,弘霸獨後入,憂見顏間,請視便液,即染指嘗,驗疾輕重,賀曰:「甘者病不瘳,今味苦,當愈。」喜甚。元忠惡其媚,暴語于朝。
嘗按芳州刺史李思徵,不勝楚毒死。後屢見思徵為厲,命家人禳解。俄見思徵從數十騎至曰:「汝枉陷我,今取汝!」弘霸懼,援刀自刳腹死,頃而蛆腐。是時大旱,弘霸死而雨。又洛陽橋久壞,至是成。都人喜。后問羣臣:「外有佳事邪?」司勳郎中張元一曰:「比有三慶:旱而雨,洛橋成,弘霸死。」
姚紹之,湖州武康人。初以鸞臺典儀累遷監察御史。中宗時,武三思烝僭不軌,王同皎、張仲之、祖延慶等謀殺之,事覺,捕送新開獄,詔紹之與左臺大夫李承嘉按治。初欲原盡其情,會敕宰相李嶠等同訊,執政畏禍,粗滅無所問。囚呼曰:「宰相有附三思者。」嶠等數附承嘉耳呫嚅,紹之翻然不復顧,即引力士十餘曳囚至,築其口,反接送獄中。謂仲之曰:「事不諧矣!」仲之固言三思反狀,紹之怒,擊折其臂,囚呼天曰:「吾雖死,當訴爾於天!」因裂衫束之,卒誣以謀反,皆論族。
囚等已誅,紹之意岸軒傲,朝野注目,擢左臺侍御史。奉使江左,過汴州,廷辱錄事參軍魏傳弓。久之,傳弓為監察御史,而紹之坐贓,詔傳弓即按。紹之謂揚州長史盧萬石曰:「我頃辱傳弓,今來按,我死矣。」獄具,得贓五百萬,法當死,韋后女弟救請,故減死,貶瓊山尉。俄逃還京,萬年尉捕擊,折其足。更授南陵令,員外置。開元中,為括州長史同正,不得與州事,死。
周利貞者,亡其系。武后時調錢塘尉,時禁捕魚,州刺史飯蔬。利貞忽饋佳魚,刺史不受,利貞曰:「此闌魚,公何疑?」問其故,荅曰:「適見漁者,禽不獲,而有魚焉,闌得之。」刺史大笑。
神龍初,擢累侍御史,諧附權彊,五王等疾之,出為嘉州司馬。武三思亂禁中,五王謀誅之,私語崔湜,湜反以其計告三思。五王貶,湜勸速殺之以絕人望,問誰可使,以利貞對。利貞,湜內兄也。表攝右臺侍御史馳嶺外,矯殺敬暉、桓彥範、袁恕己,還,拜左臺御史中丞。數為仇人狙報,幾不免。
先天初,為廣州都督。湜陷劉幽求謫嶺表,諷利貞殺之。賴桂州都督王晙護而免。利貞顓事剝割,夷獠苦其殘虐,皆起為寇,詔監察御史李全交按問,得贓狀,貶涪州刺史。
開元初,詔:「利貞及滑州刺史裴談、饒州刺史裴栖貞、大理評事張思敬王承本、華原令康暐、侍御史封詢行、判官張勝之劉暉楊允衛遂忠公孫琰、廉州司馬鍾思廉皆酷吏,宜終身勿齒。」尋復授珍州司馬。明年,授夷州刺史,黃門侍郎張廷珪執奏曰:「陛下英斷聖明,四海心服。所謂英斷,殄凶逆、正朝廷是也;所謂聖明,辨忠邪、信賞罰是也。利貞,宗、武舊黨,鉏僇桓、敬,自陛下登宸極,布新政,奪其班級,遷之遐荒,以允天下之望,義士猶以罰輕為望。今錫以朱紱,委以藩維,是絀姦不必行也。」疏入,遂寢。未幾,復授黔州都督,加朝散大夫。廷珪又表還制書曰:「利貞險薄小人,附會三思,傾危朝廷,殺害功臣,人神憤惋,痛毒至今。東都搜掩其家,得金銀錦繡,冒違制令,當加重貶。且久據朝廷,捷給便佞,見忠於君者,猶仇讎然。使之入朝則亂國,撫俗則傷人。今擢典要藩,繇六品遷三品,何往日罰之,而今日賞之?」玄宗乃止。
會廷珪罷,起為辰州長史,朝集京師,與魏州長史敬讓皆奏事。讓,暉之子也,以父冤越次而奏曰:「周利貞希姦臣意,枉殺先臣暉,惟陛下正罰以謝天下。」左臺侍御史翟璋劾讓不待監引,請行法。玄宗曰:「訴父之枉,不可不矜也;朝廷之儀,不可不肅也。」奪讓俸三月,復貶利貞邕州長史。未幾,賜死梧州。
開元中,又有洛陽尉王鈞、河南丞嚴安之,捶人畏不死,視腫潰,復笞之,至血流乃喜。
王旭者,貞觀時侍中珪孫也。神龍初,為兗州兵曹參軍。時張易之誅,而兄昌儀先貶乾封尉,旭輒斬其首送東都,遷并州錄事參軍。長史周仁軌者,韋后黨也,玄宗平內難,有詔誅之,旭不待覆,斬首齎還京師,遷累左臺侍御史。
崔湜敗,其婦翁盧崇道自嶺外逃歸東都,為讎家上變,詔旭訊覆。旭廣捕親黨,窮極慘楚,當以重辟,崇道及三子皆死,門生故人,並海內名士,皆絓染流徙,天下咨其冤。旭與大夫李傑不平,更相罄訐,傑坐斥衢州刺史,故旭益橫,殘毒以逞。官數遷,常兼御史。
其為人苛急,少縱貸,人莫敢與忤。每治獄,囚皆逆服。製獄械,率有名,曰「驢駒拔橛」、「犢子縣」等,以怖下,又縋髮以石,脅臣之。時監察御史李嵩、李全交皆嚴酷,取名與旭埒,京師號「三豹」,嵩為赤,全交為白,旭為黑。里閭至相詛曰:「若違教,值三豹。」
宋王憲官屬紀希虯兄為劍南令,坐贓,旭奉使臨訊,見其妻美,逼亂之,因殺其夫,而納贓數百萬。希虯使奴為臺傭事旭,旭不知,頗愛任之,奴盡疏旭請求,積數千以示希虯,希虯泣訴于王,王為上聞,詔劾治,獲姦贓不貲,貶龍川尉,恚而死。
吉溫,故宰相頊從子也。性陰詭,果于事。諂附貴宦,若子姓奉父兄。天寶初,為新豐丞。時太子文學薛嶷得倖,引溫入見,玄宗目之曰:「是一不良,我不用。」罷之。
蕭炅為河南尹,御史遣溫到府有所訊詰,乃并治炅,不為末摋,右相李林甫善炅,故得免。炅入守京兆尹,而溫方調萬年尉,不辭,人為寒恐。於是高力士間出就第,炅多私謁,溫乃先往,與力士語,執手歡甚,將出,炅通謁,溫陽惶恐趨避,力士止之,語炅曰:「吾故人也。」炅揖乃去。它日,到炅府,辭曰:「國家法不敢隳,今而後洗心事公,云何?」炅待盡歡。
林甫與李適之、張垍有隙。適之領兵部,而垍兄均為侍郎,林甫密遣吏擿其銓史偽選六十餘人,帝命京兆與御史雜治,累日情不得。炅使溫佐訊,溫分囚廷左右,中取二重囚訊後舍,楚械搒掠,皆呻呼不勝,曰:「公幸留死,請如牒。」乃挺出。諸史迎懾其酷,及引前,不訊皆服。日中獄具,林甫以為能。溫嘗曰:「若遇知己,南山白額虎不足縛。」
林甫久當國,權焄天下,陰構大獄,除不附己者。先引溫居門下,與錢塘羅希奭為奔走,椎鍛詔獄。希奭文深虐,其舅鴻臚少卿張博濟,林甫婿也,以姻家故,自御史臺主簿再遷殿中侍御史。初,溫因中官納其出武敬一女為盛王妃,擢京兆士曹參軍。
林甫欲搖東宮,左驍衛參軍柳勣影會發杜良娣家陰事。溫按狀,勣以誣誅,因引勣所善王曾、王脩己、盧寧、徐徵,悉逮縛論死,尸積大理垣下,家屬離竄。初,中書舍人梁涉道遇溫,低帽障面。溫怒,乃諷勣引涉及嗣虢王巨,皆斥逐。
林甫惡楊慎矜,王鉷飛書言圖讖事,委溫以獄。初,慎矜客史敬忠與溫父善,見溫繈葆時。溫馳至東都,捕逮楊氏親屬賔客,取敬忠於汝州,鐵鎖頸,布蒙面,未嘗正視,陰遣吏脅曰:「慎矜獄具,須君一辨,君即服,罪可貸,即不服,死不解。」敬忠即索筆自款,溫陽不見,再三請,乃與之,對如溫所敕。溫謝曰:「丈人毋懼!」乃下拜。慎矜以左證具,欲自誣,而讖不得。御史盧鉉索其家,挾讖以入,於是慎矜兄弟皆賜死,株連數十族。是時,溫與希奭相勗以虐,號「羅鉗吉網」。公卿見者,莫敢耦語。溫推事未窮,而先計贓成奏,乃引囚問,震以烈威,隨問輒承,無敢迕,鞭楚未收于壁,而獄具矣。林甫才其為,擢戶部郎中兼侍御史。
楊國忠、安祿山方尊寵,高力士居中用事,溫皆媚附之。兄事祿山,嘗密諗曰:「李右相雖厚待公,然不肯引共政;我見遇久,亦不顯以官。公若薦我為宰相,我處公要任,則右相可擠矣。」祿山大悅,亟稱溫才,天子亦忘前語。於是祿山領河東節度,表溫自副,并知節度營田、管內採訪,總留事,拜鴈門太守,知安邊鑄錢事。以母喪解,祿山表為魏郡太守。楊國忠當國,引拜御史中丞,兼京畿關內採訪處置使。祿山敕吏設白紬帳于傳以候命,慶緒親御而餞之,溫銜其德,故朝廷動靜輒報,不淹宿而知。天寶十三載,祿山入朝,領閑廄使,薦溫武部侍郎以為副。
國忠與祿山爭寵,而溫昵祿山甚,國忠不善也。會河東太守韋陟怨失職,因溫以交祿山,遍饋權近,國忠遣人發其狀,斥溫澧陽長史,其屬員錫及陟皆坐貶。明年,溫仍坐受賕、奪民馬,貶端溪尉。
始,林甫死,希奭出為始安太守,張博濟、韋陟、韋誡奢、李從一、員錫皆逗留始安,溫旣謫,又依希奭以居。國忠奏遣蔣沇臨按,希奭擅稽罪人,貶海康員外尉,俄遣使者殺溫等五人。溫之斥,帝在華清宮,詔從臣曰:「溫本酷吏子,朕過用之,故屢構大獄,專威福。今旣斥,公屬安矣。」
溫死五月而祿山反,即偽位,求溫子,方十歲,授河南參軍以報之。
崔器,深州安平人。曾祖恭禮,尚真定公主,為駙馬都尉,貌豐偉,飲酒至斗不亂。
器有吏幹,然性陷刻樂禍。天寶中,舉明經,為萬年尉。踰月,擢監察御史,中丞宋渾為東畿採訪使,引為判官。渾坐贓敗,器亦廢,後為奉先令。
安祿山陷京師,器受賊署,守奉先。頃之,同羅背賊,賊將安守忠、張通儒亡去,渭上義兵且數萬,器大懼,悉毀賊所署符敕,募衆以應之。渭上軍敗,遂走靈武。素善呂諲,得為御史中丞、戶部侍郎。肅宗至鳳翔,兼禮儀使。二京平,為三司使。器草定儀典,令王官陷賊者,悉入含元廷中,露首跣足,撫膺頓首請罪,令刀仗環之,以示扈從羣臣。器旣殘忍希帝旨,欲深文繩下,乃建議陳希烈、達奚珣等數百人皆抵死。李峴執奏,乃以六等定罪,多所厚貣。後蕭華自賊中來,因言:「王官重為安慶緒驅脅,至相州,聞廣平王宣詔釋希烈等,皆相顧愧悔。及聞崔器議刑,衆心復搖。」帝曰:「朕幾為器所誤。」後為吏部侍郎、御史大夫。上元元年病亟,叩頭若謝罪狀,家人問之,曰:「達奚尹訴於我。」三日卒。
毛若虛,絳州太平人。眉長覆目,性殘鷙。天寶末為武功丞,年六十餘。肅宗還京師,擢監察御史,以國用大竭,數請掊天下財,巧傅於法,日月有獻,漸見識用。大抵覈囚,先收家貲以定贓,有不滿意,攤索保伍姻近,人懼其威,無敢不如約。
乾元中,鳳翔七坊士數剽州縣間殺人,尉謝夷甫不勝怒,搒殺之。士妻訴李輔國,輔國請御史孫鎣窮治,獄久不具,詔中丞崔伯陽與三司參訊,未決。乃使若虛按之,即歸罪夷甫。伯陽爭甚力,若虛慢拒,伯陽怒,若虛即馳入白于帝。詔姑出,若虛泥訴曰:「臣出即死。」因蔽若虛殿中,而召伯陽。伯陽至,具劾若虛罔上,帝主先語,叱伯陽出,并官屬悉貶嶺外。李峴頗左右鎣等,罷宰相。於是若虛權焰震朝廷,羣臣不舒息。尋擢御史中丞。上元元年,以罪貶賔化尉,死。
敬羽,河中寶鼎人。貌寢甚,性便辟,善候人意。補匡城尉,朔方安思順表為節度府屬。肅宗初,擢監察御史,以言利幸。京師平,任遇寖顯,凶態不能忍,乃作巨枷,號「尾榆」,囚人多死。又仆囚于地,以門牡轢腹;掘地實棘,席蒙上,瀕坎鞫囚,不服則擠之坎,人多濫死。遷累御史中丞、宗正卿。
鄭國公李遵坐賄下詔獄,羽參按,遵肥而羽瘠,則引遵危坐小床,痺且仆,遵欲申足,羽曰:「公乃囚,我延公坐,何可慢?」遵仆三四,徐受所言,得贓至數百萬。嗣岐王珍謀反,詔羽窮劾,乃悉召支黨,環以搒具,囚惶怖,一昔獄成,珍賜死,左衛將軍竇如玢等九人皆斬,太子洗馬趙非熊等六七人斃杖下,聞者毛豎。
先是,胡人康謙以賈富,楊國忠輔政,納其金,授安南都護,領山南東路驛事,吏疾之,誣其通史朝義。羽鞫之,謙須長三尺,明日脫盡,膝腂皆碎,人視之,以為鬼,乃殺之。
羽與毛若虛、裴昇、畢曜同時為御史,皆暴忍,時稱「毛敬裴畢」。未幾,昇、曜流黔中。寶應初,羽斥道州刺史,詔殺之。羽聞使者至,縗服而逃,吏械之。臨死,袖中出牒數番,乃吏相告訐,吒曰:「不及推,死矣,治州者無宜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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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二百一十‧列傳第一百三十五  藩鎮魏博 田承嗣 史憲誠 何進滔 羅弘信
安、史亂天下,至肅宗大難略平,君臣皆幸安,故瓜分河北地,付授叛將,護養孽萌,以成禍根。亂人乗之,遂擅署吏,以賦稅自私,不朝獻于廷。效戰國,肱髀相依,以土地傳子孫,脅百姓,加鋸其頸,利怵逆汙,遂使其人自視由羌狄然。一寇死,一賊生,訖唐亡百餘年,卒不為王土。
當其盛時,蔡附齊連,內裂河南地,為合從以抗天子。杜牧至以「山東,王不得,不王;霸不得,不霸;賊得之,故天下不安」。又曰:
厥今天下何如哉?干戈朽,鈇鉞鈍,含引混貸,照育逆孽,殆為故常。而執事大人曾不歷筭周思,以為宿謀,方且嵬岸抑揚,自以為廣大繁昌莫己若也。嗚呼!其不知乎,其俟蹇頓顛傾而後為之支計乎?且天下幾里,列郡幾所,自河以北,蟠城數百,角奔為寇,伺吾人憔悴,天時不利,則將與其朋伍駭亂吾民於掌股之上。今者及吾之壯,不圖擒取,乃偷處恬逸,以為後世子孫背脅疽根,此復何也?
議者曰:倔彊之徒,吾以良將勁兵為銜策,高位美爵充飽其腸,安而不橈,外而不拘,猶豢虎狼而不拂其心,則忿氣不萌,此大曆、貞元所以守邦也。何必疾戰焚煎吾民,然後為快也。
愚曰:大曆、貞元之間,有城數十,千百卒夫,則朝廷貸以法,故於是闊視大言,自樹一家,破制削法,角為尊奢。天子不問,有司不呵;王侯通爵,越錄受之;覲聘不來,几杖扶之;逆息虜胤,皇子嬪之。地益廣,兵益彊,僭擬益甚,侈心益昌。土田名器,分劃大盡,而賊夫貪心,未及畔岸,淫名越號,走兵四略,以飽其志。趙、魏、燕、齊,同日而起,梁、蔡、吳、蜀,躡而和之,其餘混澒軒囂,欲相效者,往往而是。運遭孝武,前英後傑,夕思朝議,故能大者誅鉏,小者惠來。大抵生人油然多欲,欲而不得則怒,怒則爭亂隨之。是以教笞於家,刑罰於國,征伐於天下,裁其欲而塞其爭也。大曆、貞元之間反此,提區區之有,而塞無涯之爭,是以首尾指支,幾不能相運掉也。凡今者不知非此,而反用以為經,將見為盜者非止於河北而已。嗚呼!大曆、貞元守邦之術,永戒之哉!
魏博傳五世,至田弘正入朝,十年復亂,更四姓,傳十世,有州七。成德更二姓,傳五世,至王承元入朝,明年,王廷湊反,傳六世,有州四。盧龍更三姓,傳五世,至劉總入朝,六月,朱克融反,傳十二世,有州九。淄青傳五世而滅,有州十二。滄景傳三世,至程權入朝,十六年而李全略有之,至其子同捷而滅,有州四。宣武傳四世而滅,有州四。彰義傳三世而滅,有州三。澤潞傳三世而滅,有州五。
雖然,跡其由來,事有因藉,地之輕重,視人謀臧否歟!今取擅興若世嗣者,為藩鎮傳。若田弘正、張孝忠等,暴忠納誠,以屏王室,自如別傳云。
田承嗣字承嗣,平州盧龍人。世事盧龍軍,以豪俠聞。隸安祿山麾下,破奚、契丹,累功至武衛將軍。祿山反,與張忠志為賊前驅,陷河、洛。嘗大雪,祿山按行諸屯,至其營,若無人,已而擐甲列卒,閱所籍,不缺一人,祿山異其能,使守潁川。
郭子儀平東都,承嗣以郡降,俄而復叛。安慶緒奔鄴,承嗣自潁川來,與蔡希德、武令珣合兵六萬,慶緒復振,抗王師。歲餘,史思明亂,承嗣又為賊導,及朝義敗,與共保莫州。僕固瑒追北,承嗣急,乃詐朝義使自求救幽州。承嗣守莫,因執賊妻息降于瑒,厚以金帛反間瑒將士。瑒慮下生變,即約降。承嗣詐疾不出,瑒欲馳入取之,承嗣列千刀為備,瑒不得志,承嗣重賂之以免。乃與張忠志、李懷仙、薛嵩皆詣僕固懷恩謝,願備行間。
朝廷以二賊繼亂,州縣殘析,數大赦,凡為賊詿誤,一切不問。當是時,懷恩功高,亦恐賊平則任不重,因建白承嗣等分帥河北,賜鐵券,誓不死。拜承嗣莫州刺史,三遷至貝博滄瀛等州節度使,檢校太尉。
承嗣沈猜陰賊,不習禮義。旣得志,即計戶口,重賦斂,厲兵繕甲,使老弱耕,壯者在軍,不數年,有衆十萬。又擇趫秀彊力者萬人,號牙兵,自署置官吏,圖版稅入,皆私有之。又求兼宰相,代宗以寇亂甫平,多所含宥,因就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封鴈門郡王,寵其軍曰天雄,以魏州為大都督府,即授長史,詔子華尚永樂公主,冀結其心。而性著凶詭,愈不遜。
大曆八年,相衛薛嵩死,弟萼求假節,牙將裴志清逐萼,萼以衆歸承嗣。而帝自用李承昭為相州刺史,未至,承嗣使人訹吏士反,陽言救,實襲取之。帝遣使者諭罷兵,承嗣不奉詔,遣將盧子期取洺州,楊光朝取衛州,脅刺史薛雄亂,不從,屠其家,悉四州兵財以歸,擅置守宰。逼使者行磁、相,遣劉渾從之,陰使從子悅諷諸將詣使者剺面請承嗣為帥,使人不敢詰,於是厚賞請己者。帝乃下詔貶承嗣永州刺史,許一子從,悅及諸子皆逐惡地。詔河東節度使薛兼訓、成德李寶臣、幽州朱滔、昭義李承昭、淄青李正己、淮西李忠臣、永平李勉、汴宋田神玉等兵六萬掎角進,若承嗣不承命,聽在所討執,以軍法從事。其下霍榮國以磁降。李正己攻拔德州,李忠臣攻衛,築偃月壁河上。承嗣列將往往攜阻,殺數十人乃定。帝又遣御史大夫李涵督諸節度并力。承嗣遣裴志清等攻冀州,志清以兵附成德,承嗣悉衆圍之,為寶臣所逐,火輜重,歸于貝,計益窮,不知所出,遣其下郝光朝奉表請委身北闕下。又使悅與盧子期將萬人攻磁州,屯東山。宣慰使韓朝彩等固守,兼訓以萬騎屯西山,成德、幽州各遣兵救磁。時承昭以神策射生繼進,入河東壘。諸軍進討,數有功,頗顧賞,天子使中人多出御服、良馬、黃白金萬計勞賚,使人供帳高會。諸軍少懈,而正己、寶臣二軍會棗彊,更相見。會正己軍輒引去,忠臣乃棄月壘,濟河屯陽武。承昭使成德、幽州兵循東山襲子期軍,自閉壁以驕賊。子期分步騎萬人環承昭壁,以兵四千乗高望麾而進。河東將劉文英、辛忠臣等決戰,而成德、幽州兵繞出子期後,於是圍解。更陣高原,諸將與承昭夾攻,大戰臨水,賊敗,屍旁午數里,斬九千級、馬千匹,執子期及將士二千三百,旗纛器甲鼓角二十萬。諸軍乗勝進,距磁十里,暮而舍。承昭舉燧,朝彩出銳兵鼓譟薄魏營,斬首五百,悅驚,率餘兵夜走,盡棄旗幕鎧仗五千乗。成德將王武俊以子期歸寶臣,寶臣方攻洺州,因以示城下,降之,復徇瀛州,瀛州亦降。得兵萬人,粟二十萬石,獻子期京師,斬之。
天子遣中人勞寶臣,不為禮,寶臣乃貳,反攻朱滔,與承嗣和,承嗣與之滄州。正己又請天子許承嗣入朝。十一年,帝遣諫議大夫杜亞持節至魏受其降,許闔門還京師,赦魏博所管與更始。承嗣逗留不至。其秋,復略滑州,敗李勉兵。會李靈耀以汴州叛,詔忠臣、勉、河陽馬燧合討。靈耀求救於魏,承嗣使悅將兵三萬赴之,敗勉將杜如江、正己將尹伯良,死者殆半,乗勝屯汴北郛,與靈耀合。燧、忠臣逆擊,破之,悅脫身遁,斬獲數萬。靈耀東走,欲歸承嗣,為如江所禽,并魏將常準獻京師。明年,承嗣上書請罪,有詔復官爵,子弟皆仍故官,復賜鐵券。
承嗣盜有貝、博、魏、衛、相、磁、洺七州,而未嘗北面天子。凡再興師,會國威中奪,窮而復縱,故承嗣得肆姦無怖忌。十四年死,年七十五,贈太保。
悅,蚤孤,母更嫁平盧戍卒,悅隨母轉側淄、青間。承嗣得魏,訪獲之,年十三,拜伏有禮,承嗣異之,委以號令,裁處皆與承嗣意合。及長,剽悍善鬬冠軍中,賊忍狙詐,外飭行義,輕財重施,以鉤美譽,人皆附之。承嗣愛其才,將死,顧諸子弱,乃命悅知節度事,令諸子佐之。帝因詔悅自中軍兵馬使、府左司馬擢留後,俄檢校工部尚書,為節度使。
悅始招致賢才,開館宇,禮天下士,外示恭順,陰濟其姦。帝晚年尤寬弛,悅所奏請無不從。德宗立,不假借方鎮,諸將稍惕息。會黜陟使洪經綸至河北,聞悅養士七萬,輒下符罷其四萬歸田畝。悅即奉命,因大集將士,以好言激之曰:「而等籍軍中久,仰縑廩養父母妻子,今罷去,何恃而生?」衆大哭。悅乃悉出家貲給之,各令還部,自此,魏人德悅。
及劉晏死,藩帥益懼,又傳言帝且東封泰山,李勉遂城汴州;而李正己懼,率兵萬人屯曹州,乃遣人說悅同叛。悅因與梁崇義等阻兵連和,以王侑、扈崿、許士則為腹心;邢曹俊、孟希祐、李長春、符璘、康愔為爪牙。建中二年,鎮州李惟岳、淄青李納求襲節度,不許,悅為請,不荅,遂合謀同叛。會于邵、令狐峘等表汰浮圖,悅乃詐其軍曰:「有詔閱軍之老疾疲弱者。」繇是舉軍咨怨。悅與納會濮陽,納分兵佐悅。
會幽州朱滔等奉詔討惟岳,悅乃遣孟希祐以兵五千助惟岳;別遣康愔以兵八千攻邢州;楊朝光以兵五千壁盧疃,絕昭義餉道。悅自將兵數萬繼進,又使朝光攻臨洺將張伾。伾固守,食且盡,賞賜不足,乃飾愛女示衆曰:「庫廩竭矣,願以此女代賞。」士感泣,請死戰,大破悅軍。有詔河東馬燧、河陽李芃與昭義軍救伾。三節度次狗、明二山間,未進。伾急,以紙為風鳶,高百餘丈,過悅營上,悅使善射者射之,不能及。燧營譟迎之,得書言「三日不解,臨洺士且為悅食」。燧乃自壺關鼓而東,破盧疃,戰雙岡,禽賊大將盧子昌而殺朝光,悅遁保洹水。
於是曹俊為貝州刺史,乃承嗣時舊將,果而謀。悅未得志,召問計安出,對曰:「兵法,十則攻,今公以逆干順,勢不敵也。宜留兵萬人屯 21ef3.gif 口,以遏西師,則舉河北二十四州,惟公所命。今攻臨洺,糧竭卒老,不見其可。」悅所昵扈崿、孟希祐等皆訾短之,故悅不聽其言。燧等距悅軍三十里,築壘相望。悅與納合兵三萬,陣洹水。燧引神策將李晟夾攻悅,悅大敗,死傷二萬計,引壯騎數十夜奔魏,其將李長春拒關不內,以須官軍。而三帥頓不進。明日,悅得入,殺長春,持佩刀立軍門,流涕曰:「悅藉伯父餘業,與君等同休戚。今敗亡及此,不敢圖全。然悅久稽天誅者,特以淄青、恒冀子弟不得承襲,旣弗能報,乃至用兵,使士民塗炭。悅正緣母老不能自剄,願公等斬悅首以取富貴,無庸俱死。」乃自投于地。衆憐,皆抱持之曰「今士馬之衆,尚可一戰,事脫不濟,死生以之。」悅收淚曰:「諸公不以悅喪敗,誓同存亡,縱身先地下,敢忘厚意乎?」乃斷髮為誓,將士亦斷髮,約為兄弟;乃率富民大家財及府庫所有,大行賜與。而李再春及其子瑤以博州降,悅從兄昂以洺州降,燧等受之,悅皆族昂等家。悅自視兵械乏,衆單耗,懼,不知所出,復召曹俊與之謀。曹俊為整軍完壘以振士氣,羣心復堅,後十餘日,燧等始進薄城下。
未幾,王武俊殺惟岳,而深州降朱滔,滔分兵守之。天子授武俊恒州刺史,以康日知為深、趙二州觀察使。武俊恨賞薄,滔怨不得深州,悅知二將可間,乃儳路使王侑、許士則說滔曰:「司徒奉詔討賊,不十日,拔束鹿,下深州,惟岳勢蹙,故王大夫能得逆首。聞出幽州日,有詔破惟岳得其地即隸麾下,今乃以深州與康日知,是朝廷不信於公也。且上英武獨斷,有秦皇、漢武風,將誅豪桀,掃除河朔,不使父子相襲。又功臣劉晏等皆旋踵破滅,殺梁崇義,誅其口三百餘,血丹漢江。今日破魏,則取燕、趙如牽轅下馬耳。夫魏博全則燕、趙安,鄙州尚書必以死報德。且合從連衡,救災卹患,不朽之業也,尚書願上貝州以廣湯沐,使侑等奉簿最孔目,司徒朝至魏則夕入貝,惟孰計之。」滔心素欲得貝,即大喜,使侑先還告師期。
先是,詔武俊出恒冀粟三十萬賜滔,使還幽州,以突騎五百助燧軍。武俊懼悅破,將起師北伐,不肯歸粟、馬。滔因使王郅說武俊曰:「天子以君善戰,天下無前,故分散粟、馬以弱君軍。今若舉魏博,則王師北向,漳、滏勢危。誠能連營南旆,解田悅於倒縣,大夫之利也,豈特粟不出窖,馬不離廄,又有排危之義,聲滿天下。大夫親斷逆首,血衊衣袖,日知不出趙城,何功於國,而坐兼二州。河北士以不得深州為大夫恥。」武俊旣得深,亦喜,即日使使報滔。
於是滔率兵二萬屯寧晉,武俊以兵萬五千會之。悅恃救至,使康愔督兵與王師戰御河上,大敗,棄甲走城。悅怒,閉門不內,蹈藉死塹中者甚衆,其夏,滔、武俊軍至,悅具牛酒迎犒。燧等營魏河西,武俊、滔、悅壁河東,起樓櫓營中,兩軍相持,自秋汔冬。燧遣晟以兵三千,自邢、趙與張孝忠合攻涿、莫二州,以絕幽、薊路。
悅重德滔,欲推為盟主而臣之。滔不敢當,乃更議如七國故事。悅國號魏,僭稱魏王,以府為大名府,署子為府留後;以扈崿為留守,許士則為司武,曾穆司文,裴抗司禮,封演司刑,並為侍郎;劉士素為內史舍人,張瑜、孫光佐為給事中,邢曹俊、孟希祐為左右僕射,田晁、高緬為征西節度使,蔡濟、薛有倫為虎牙將軍,高崇節知軍前兵馬,夏侯赬為兵馬使。晁以兵數千助李納守鄆。明年夏,滔屯河間,留大將馬寔以兵萬人戍魏。會朱泚亂,帝出奉天,燧還太原,武俊等皆罷,悅餞之,厚遺武俊、寔,官屬皆有贈。
興元元年,滔自將兵欲南度河助泚,使王郅見悅計事曰:「頃大王在重圍,孤與趙刻日赴王難以全魏、貝。今秦帝已據關中,孤以步騎十萬與回紇趨東都相應接,王能從孤濟河,合勢以取大梁,孤得西收鞏、陝,與秦兵會,天下可定也。則王與趙王永無南慮,為脣齒之國,幸速計之。」是時,悅聞天子已赦罪,復官爵,心不欲行,重遽絕滔,陽遣薛有倫報滔如約。滔大喜,復使舍人李琯申固所言,悅猶豫,許士則諫曰:「冀王勇決權略,一世之雄也,殺懷仙,屠希彩,訹兄使如京師而奪之權,有恩者誅,同謀者覆,彼心腹渠可量哉?今大王之親不加泚,勇不加懷仙、希彩也,而念恩不已,拘攣匹夫義,出且見禽。彼得魏博,北聯幽薊,南入梁、鄭,而與泚合,其理然也。大王不如偽許出迎,遣州縣具牛酒,至則以事自解,不可顧恩取禍也。」悅然之。先是,武俊陰約悅背滔,使相望。及聞滔要悅西,使田秀馳說悅曰:「聞大王欲從滔度河,為泚掎角,非也。方泚未盜京師時,滔為列國,且自高,如得東都,與泚連禍,兵多勢張,返制于豎子乎?今日天子復官赦罪,乃王臣,豈捨天子而北面滔、泚耶!願大王閉壘不出,武俊須昭義軍出,為王討之。」悅因秀還,具道其謀,而遣曾穆報滔。滔喜,自河間悉師而南,踰貝州,次清河,使人報悅,悅不至。進屯永濟,使王郅等督之曰:「王約出館陶與大王會,乃濟河。」悅良久曰:「始約從王,今舉軍持悅曰:『魏比困侵掠,供儗屈竭。』以悅日拊循,猶恐人且攜間,一日去城邑,朝出夕變,且何歸?不然,悅不敢背約。今遣孟希祐悉兵五千助王。」因使其屬裴抗、盧南史報命。滔怒罵曰:「逆虜前日求救,許我貝州,我不取;尊我為天子,我與同為王;教我遠來而不出。是賊不擊,尚何誅?」乃囚抗等,使馬寔取數縣,已而釋抗還之。悅兵不敢出,遂圍貝州。滔取武城,通德、棣,供軍饋,盡囚諸縣官吏,唯清陽不下,滔圍之。寔拔清平,殺五百人,俘男女貲財去。
於是李抱真、武俊約出兵救魏。會有詔拜悅檢校尚書右僕射,封濟陽郡王,而給事中孔巢父持節宣勞。始悅阻兵凡四年,狂愎少謀,亟戰數北,死者什八,士苦之,且厭兵。旣巢父至,莫不欣然。悅與巢父張飲,門階皆徹衛。至夜分,從弟緒與族人私語曰:「僕射妄起兵,幾赤吾族。以金帛厚天下,而不至兄弟。」或諫止之,緒怒,殺諫者,乃與左右踰垣入。悅方醉,寢酣。緒挺刃升堂,二弟諫止,緒斬之,因手刺悅,并殺其母妻。悅死,年三十四。比明,以悅命召許士則、蔡濟計事,至則殺之。劉忠信者,悅常使防督緒直寢門,緒呼曰:「忠信刺僕射,與扈崿反。」衆執之,語曰:「無之。」支已殊絕。
緒字緒,承嗣第六子。悅待諸弟無所間,使緒主牙軍,而凶險多過,嘗笞勗之。悅於飲食衣服,儉嗇有節,緒常苦不足,頗怨望,故作難。悅旣死,懼衆不附,以其徒數百將出奔,邢曹俊率衆追還。緒乃下令軍中曰:「我先王子,能立我者賞。」衆乃共推緒為留後,歸罪扈崿,斬其首以徇。復殺悅親信薛有倫等數十人,因巢父遣使者聽命天子。
滔聞悅死,以兵五千合寔軍,進攻魏州。寔瀕王莽河壁,南距河,東抵博州,殺略甚衆。使人入魏招緒降。緒新篡,而寔圍且急,乃遣使以好言見滔,滔許與盟。曾穆勸緒絕滔,而緒部分亦定,乃乗城戰,武俊、抱真各脩好如悅時。詔即拜緒節度使。寔圍魏凡三月,滔敗走。
貞元元年,以嘉誠公主降緒,拜駙馬都尉。李希烈平,以功賜一子八品官。緒猜忌,殺兄弟姑妹凡數人。
兄朝,仕李納為齊州刺史。或言納將入之魏以代緒,緒厚賂納,且召朝,朝以死請不行,乃送之京師,過滑,緒將篡取之,賈耽以兵援接,乃免。
累遷檢校尚書左僕射、常山郡王,又徙王鴈門,實封五百戶,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暴疾死,年三十三,贈司空。少子季安嗣。
季安字夔。母微賤,公主命為己子,寵冠諸兄。數歲,為左衛冑曹參軍、節度副使。緒死時,年十五,匿喪觀變,軍中推為留後,因授節度使。除喪,加檢校尚書右僕射,進位檢校司空,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季安畏主之嚴,頗循禮法。及主薨,始自恣,擊鞠從禽,酣嗜欲,軍中事率意輕重,官屬進諫皆不納。
會詔中尉吐突承璀以神策兵討王承宗,季安謀曰:「王師不跨河二十五年,今越魏伐趙,趙誠虜,魏亦虜矣,奈何?」或請以五千騎決除君憂。季安曰:「善,沮軍者斬!」時幽州劉濟將譚忠適使魏,聞之,入見季安曰:「往年王師取蜀取吳,筭不失一,是宰相謀也。今伐趙,不使耆臣宿將而付中臣,不起天下甲而出秦甲,君知誰為之謀?此上自為謀,以夸服臣下。若師未叩趙,而先碎於魏,是上之謀不及下,且能不恥!旣恥且怒,必任智畫,仗猛將,再舉涉河。鑒前之敗,必不越魏誅趙;校罪輕重,必不先趙後魏。是上不上,下不下,當魏而來也。」季安曰:「計安出?」忠曰:「王師入魏,君厚犒之。悉甲伐趙,而陰遺趙書曰:『魏若伐趙,為賣友;魏若與趙,為反君。賣友反君,魏不忍受。執事能弛陴鄣,遺一城,魏得持之獻捷天子以為符,此使魏北得以奉趙,西得以為臣,不世之利也。』趙不拒君,則魏安矣。」季安然之,遣大將率兵會王師伐承宗,糧餉自辦,取堂陽以報,加太子太保。有丘絳者,父時賔佐,與同府侯臧爭權,季安怒,斥為下縣尉,俄召還,先坎道左,旣至,生瘞之。忍酷无忌憚,大抵如此。死年三十二,贈太尉。
妻元誼女,召諸將立其子懷諫,最幼,不能事,政決於私奴蔣士則,數易置諸將,軍中怒,取田興為留後,所謂田弘正者,以懷諫歸第,殺士則等十餘人。季安旣葬,送懷諫京師,授右監門衛將軍,寵錫蕃渥。
緒弟縉、華顯于朝。
縉字雲長,貞元十年入朝,授左驍衛將軍,封扶風郡公。元和中,拜夏綏銀節度使。始開元時,置宥州,扼寇路,久而廢,縉復城之。王師伐蔡,縉上橐它牛馬助軍。吐蕃寇豐州,縉設伏邀其歸,俘斬過當。入為左衛大將軍,李聽代之。聽劾縉盜沒軍糧四萬斛,彊取羌人羊馬,故吐蕃得乗隙。貶衡王傅。俄而吐蕃又攻鹽州,貶房州司馬。長慶初,終左領軍衛將軍。
華,太常少卿,尚永樂、新都二公主。
田氏自承嗣至懷諫,四世,凡四十九年。
史憲誠,其先奚也,內徙靈武,為建康人。三世署魏博將,祖及父爵皆為王。憲誠始以趫敢從父軍,田弘正討李師道,將先鋒兵四千濟河,拔城柵,師踵進,乗勝逐北,傅鄆堞。師道傳首,以功兼御史中丞。
長慶二年,田布之自殺也,軍亂且囂。時憲誠為中軍兵馬使,頗言河朔舊事以搖其衆,衆乃逼還府,擅總軍務。穆宗以朱克融、王廷湊方盜幽、鎮,未有以制,即以節度使授之。憲誠外詫王命,而陰結幽、鎮,依以自固。
時李 374f.gif ,更恭謹謂文恪曰:「我本奚,如狗也,唯知識主,雖日加箠不忍離。」其譎獪類此。進檢校司空。
與李全略為婚家,大和中,其子同捷反,潛以糧餉資之。文宗申約,使者相望,因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憲誠使大將至京師偵事,作謾言自大,宰相韋處厚折其詐,遣去。憲誠懼,出兵從王師討之,復遣大將丌志沼率師二萬攻德州。時王廷湊援同捷,陰誘志沼以利。志沼反,屯永濟,兵銳甚,諸鎮共禦之。憲誠告急,天子詔義武李聽進討。於是志沼與廷湊合兵劫貝州,為聽所敗,奔廷湊。滄景平,憲誠不自安,請納地,進檢校司徒兼侍中,徙河中,封千乗郡公,以李聽代。
初,憲誠將以族行,懼魏軍之留,問策於弟憲忠,憲忠教分相、衛,請置帥,因以弱魏。復請詔聽引軍聲圖志沼而假道清河,帝從之。憲誠因欲倚聽公去魏,及聽次清河,魏人驚,憲忠曰:「彼假道取賊,吾軍無負朝廷,何懼為?」乃稍安。然魏素聚兵清河,聽至,悉出其甲,將入魏,魏軍聞之懼,明日盡甲而出。聽按軍館陶不進。衆謂憲誠賣己,曰:「紿我以沽恩耶?」夜攻殺之,并監軍史良佐,推何進滔為帥以請,詔贈憲誠太尉,實大和三年。憲誠起,凡七年,死。
何進滔,靈武人,世為本軍校。少客魏,委質軍中,事田弘正。弘正攻王承宗,夜以兵壓鎮州。承宗使健將以鐵冒面,引精騎千餘馳魏壁。進滔率猛士逐之,幾獲,鎮人大懼。從討李師道,以功兼侍御史。憲誠死,軍中傳謼曰:「得何公事之,軍安矣!」進滔下令曰:「公等旣迫我,當聽吾令。」衆唯唯。「孰殺前使及監軍者,疏出之。」凡斬九十餘人,釋脅從者。素服臨哭,將吏皆入弔。詔拜留後,俄進授節度使。居魏十餘年,民安之。進累檢校司徒、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開成五年死,贈太傅,諡曰定。
子重順襲。武宗詔河陽李執方、滄州劉約諭朝京師,或割地自效,不聽命。時帝新即位,重起兵,乃授福王綰節度大使,以重順自副,賜名弘敬。帝討劉稹,加東面招討使。弘敬倚稹相脣齒,無深入意,詔因稱其事母孝,在軍久,宜亟戰。弘敬亦自如。及王宰踰乾河攻澤州,天子慮稹起山東兵,命弘敬掎角塞其道,不奉詔。王元逵克邢州,攻上黨,弘敬不得已,乃出師。未幾,宰統陳許兵假道收磁州,弘敬懼,乃進戰,拔平恩,詔檢校尚書左僕射。澤潞平,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懿宗初,兼中書令,封楚國公。咸通七年死,贈太師。
子全暭襲,明年,拜節度使。平龐勛,以功遷檢校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母喪,納所賜節,願行喪,詔不許。全暭年少好殺戮,下有小罪,鮮縱貰,人人危懼。後軍中相傳朘減糧帛,衆遂叛,全暭單騎遁,衆推韓君雄以總軍事,而殺全暭,實咸通十一年。詔贈太保。
自進滔至全暭,凡三世,四十二年。
懿宗更以普王為大使,擢君雄留後。君雄,魏州人。不五月,進副大使,三遷檢校司空。僖宗即位,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賜名允中。死年六十一,贈太尉。
子簡,襲留後。俄授節度使,進累檢校太尉、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封魏郡王。帝在蜀,天下亂,簡恃彊完,欲拓地,覬望非常。時諸葛爽為黃巢守河陽,簡攻之,爽走,即戍以兵,北略邢、洺而歸。東攻鄆,鄆將曹存實出戰,敗死,其將朱宣率衆以守,久不下,爽乗其隙,復取河陽。簡還攻之,爽迎擊新鄉,簡大敗,樂彥禎以一軍先還,簡奔歸,疽發背死。彥禎代之。再世,凡十二年。
彥禎者,亦魏人。簡時,歷博州刺史,下河陽有功,遷澶州。魏人立之,詔檢校工部尚書,領留後,進節度使,累加檢校尚書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彥禎喜儒術,引公乗億、李山甫皆在幕府。嗣襄王熅之亂,彥禎使山甫往見鎮州王鎔,欲合幽、邢、滄諸鎮同盟拒賊,鎔厚謝,卒不克。彥禎見王室微,頗驕滿不軌,大興其衆,城魏周八十里,一月畢,人怨其殘。子從訓,資凶悖,劫王鐸,取其家,魏人不直。又聚亡命五百人,號「子將」,出入卧內,軍中藉藉惡之。從訓懼,易服奔近縣,彥禎即以為六州指揮使、相州刺史,輦兵械泉布,跡接於道,軍中益貳。彥禎常夢解佩帶履而行,旣寤曰:「此神告我,下將有背乎?」已而軍亂,果囚彥禎,迫為桑門,尋殺之,推大將趙文 3eb9.gif 總留後。
從訓求救於朱全忠,全忠為起師,次內黃。從訓自相州以軍三萬傅城,文不敢出,衆懼,殺之,更推羅弘信帥軍。弘信出戰,從訓敗,裒餘衆壁洹水,弘信遣將程公佐擊斬之,梟首軍門,實文德元年。彥禎起,凡七年。
羅弘信字德孚,魏州貴鄉人。善騎射,狀貌雄偉。為裨將,主馬牧。魏有巫告弘信曰:「白頭老人使謝君,君當有是地。」弘信曰:「神欲危我耶?」文死,衆曰:「孰願主吾軍者?」弘信輒曰「神命我矣!」衆環視,以為宜,遂立之。詔擢知留後,再遷節度使,加檢校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豫章郡公。
朱全忠討黃巢,餉粟三萬斛、馬二百匹。秦宗權亂,復詔弘信以粟二萬斛助軍,未輸,檢校工部尚書雷鄴來責粟,弘信素脅于牙軍,擅殺鄴。全忠以檄譙讓,弘信不敢報。大順初,全忠討太原李克用,遣將趙昌嗣見弘信假糧馬;又議屯邢、洺,假道相、衛,弘信不納。全忠使丁會、龐師古、葛從周、霍存等引萬騎度河,弘信壁內黃,凡五戰皆敗,禽大將馬武等,乃厚幣求和。方全忠圖河北,欲結納弘信,乃還兵。
全忠攻兗鄆,朱宣求援於克用,遣李存信率兵救之,請道屯莘,其下侵魏芻牧,弘信不平。克用欲合鎮、定兵營河曲,搤魏、滑路,弘信馳告全忠,請禁游舸,絕往來。久之,魏人不至,全忠疑其紿,自將至滑州。弘信來告曰:「魏人未動者,正欲緩圖之。」全忠遂屯曹。太原將李瑭救宣,復壁莘,弘信厭其暴,而瑭溝壘自固。全忠遣使謂曰:「晉人志并河朔,師還,為公憂之。」弘信乃攻瑭,告全忠師期,全忠將趨滑為援,次封丘,而弘信已破瑭。克用怒,以兵掠魏博。全忠將侯言屯洹水,克用兵數求戰,言不敢出,全忠以葛從周代將。從周為闇竇,每克用兵至,輒出精卒薄戰,必捷。克用踰洹西北挑戰,從周大破之,禽其子落落,乃引去。然侵魏不已,大戰白龍潭,弘信敗,克用追薄魏門而還。弘信乃乞師全忠,全忠遣將壁洹水救魏。克用游兵剽相、魏,民死十九,弘信不堪其偪。光化元年,如全忠告亟。全忠復遣葛從周將兵追躡,拔洺州,執其刺史邢行恭;復攻邢,馬師素自拔走;遂圍磁州,袁奉韜自殺。不五日,取三州,斬首二萬級,禽其將百餘人,自是克用兵不出。
始全忠亟討兗鄆,懼弘信貳,故歲時賂遺良厚。弘信每有饋荅,全忠引其使北面拜受,兄事之,弘信以為厚己,故推心焉。
進累檢校太師,守侍中,徙臨清郡王。光化元年死,年六十三,贈太師,追封北平王,謚曰莊肅。子紹威襲。
紹威字端己。少有英氣,性精悍,吏事明辦。旣領留後,昭宗即詔嗣父節度,加累檢校太尉,號「忠勤宣力致聖功臣」。幽州劉仁恭引兵攻鎮、冀,遂掠魏,紹威告急於全忠,全忠自將與仁恭戰內黃,日中,大破之,斬首三萬級。葛從周方守邢,亦敗其衆於魏縣。仁恭以衆十萬陷貝州,全忠使李思安屯內黃,從周悉軍入魏。仁恭攻魏,從周以五百騎出鬬,謂門者曰:「前有彊敵,不可易。」命闔扉。士死戰,執仁恭將二人。仁恭使別將攻內黃,為思安所敗。從周乗勝破八壁,追北至臨清。仁恭乃還滄州,與李克用圖魏。紹威與全忠連兵伐滄州,從周攻拔德州,進薄浮陽。仁恭以兵至,監軍蔣玄暉請須其入壁,食盡可取。從周曰:「兵在機,機在上將,豈監軍所知!」逆戰老堤,破之,斬首五萬,獲其將百餘人。又戰唐昌范橋,六遇輒勝。仁恭約和,乃還。紹威德全忠,故奉事愈固。全忠遷帝洛陽,命諸鎮治宮闕,而紹威營太廟,加侍中,封鄴王。
魏牙軍,起田承嗣募軍中子弟為之,父子世襲,姻黨盤互,悍驕不顧法令,憲誠等皆所立,有不慊,輒害之無噍類。厚給稟,姑息不能制。時語曰:「長安天子,魏府牙軍。」謂其勢彊也。紹威懲曩禍,雖外示優假,而內不堪。俄而小校李公佺作亂,不克,奔滄州。紹威乃決策屠翦,遣楊利言與全忠謀。全忠乃遣苻道昭將兵合魏軍二萬攻滄州,求公佺,又遣李思安助戰,魏軍不之疑。紹威子,全忠婿也,會女卒,使馬嗣勳來助葬,選長直千人納盟器,實甲以入。全忠自滑濟河,聲言督滄景行營。紹威欲出迎,假銳兵以入,軍中勸毋出而止。紹威遣人潛入庫,斷絃解甲,注夜,將奴客數百與嗣勳攻之,軍趨庫得兵,不可戰,因夷滅凡八千族,闉市為空。
平明,全忠亦至,聞事定,馳入軍。魏兵在行者聞變,於是史仁遇保高唐,李重霸屯宗縣,分據貝、澶、衛等六州。仁遇自稱魏博留後,全忠解滄州兵以攻高唐,仁遇引衆走,為游騎所獲,支解之,進拔博、澶二州。李重霸走,俄斬其首,相、衛皆降。
紹威雖除其偪,然勢弱,為全忠牽制,比州刺史矣,內悒悒悔恨。全忠兵在滄州,紹威主饋輓,自鄴至長蘆五百里,不絕于道。全忠還,紹威建元帥行府,極土木壯麗,全忠大悅。紹威間說曰:「邠、岐、太原皆狂譎,以復唐室為言。王宜自取神器,專天下之望。」全忠歸,乃受禪。
紹威多聚書,至萬卷。江東羅隱工為詩,紹威厚幣結之,通譜系昭穆,因目己所為詩為「偷江東集」云。
贊曰:田承嗣幾禽矣,李寶臣怒承倩而釋魏。建中之際,三將軍持銳躪血,功無成者。四叛連勢,兵結難作,天子不能守宗廟。傳及弘正,去汙入朝,數年復亂,唐終不得魏。與夫豎刁亂齊,孰為輕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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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二百一十一‧列傳第一百三十六  藩鎮鎮冀 李寶臣 王武俊 王廷湊
李寶臣字為輔,本范陽內屬奚也。善騎射。范陽將張鎖高畜為假子,故冒其姓,名忠志。為盧龍府果毅,常覘虜陰山,追騎及,射六人盡殪,乃還。為安祿山射生,從入朝,留為射生子弟,出入禁中。祿山反,遁歸,更為祿山假子,使將驍騎十八人,劫太原尹楊光翽,挾以出,追兵萬餘不敢逼。又督精甲軍土門,以扼井陘。事安慶緒為恒州刺史。九節度師圍相州也,忠志懼,歸命于朝,肅宗即授故官,封密雲郡公。史思明度河,忠志復叛,勒兵三萬固守,賊將辛萬寶屯恒州相掎角。
思明死,忠志不肯事朝義,使裨將王武俊殺萬寶,挈恒、趙、深、定、易五州以獻。雍王東討,開土門納王師,助攻莫州。朝義平,擢禮部尚書,封趙國公,名其軍曰成德,即拜節度使,賜鐵券許不死,它賚與不貲,賜姓及名。於是遂有恒、定、易、趙、深、冀六州地,馬五千,步卒五萬,財用豐衍,益招來亡命,雄冠山東。與薛嵩、田承嗣、李正己、梁崇義相姻嫁,急熱為表裏。先是天寶中,玄宗冶金自為象,州率置祠,更賊亂,悉毀以為貲,而恒獨存,故見寵異,加賜實封。
始,寶臣與正己素為承嗣所易。其弟寶正,承嗣婿也,往依魏,與承嗣子維擊毬,馬駭,觸維死,承嗣怒,囚之,以告寶臣,寶臣謝教不謹,進杖,欲使示責,而承嗣遂鞭殺之,由是交惡。乃與正己共劾承嗣可討狀。代宗欲其自相圖,則勢離易制,即詔寶臣與朱滔及太原兵攻其北,正己與滑亳、河陽、江淮兵攻其南。師會棗彊,椎牛饗軍,寶臣厚賜士,而正己頗觳,軍怨望,正己懼有變,即引去。惟滔、寶臣攻滄州,歷年未下,擊宗城,殘之,斬二千級。承嗣弟廷琳方守貝州,遣高嵩巖將兵三千戍宗城,寶臣使張孝忠攻破之,斬嵩巖,逸所執將四十餘人。會王武俊執賊大將盧子期,遂降洺、瀛。當是時,河南諸將敗田悅於陳留,正己取德州,欲頗窮討。承嗣懼,乃甘言紿正己,正己止屯,諸軍亦莫敢進。
於是天子遣中人馬希倩勞寶臣,寶臣歸使者百縑,使者恚,抵諸道,寶臣顧左右愧甚。諸將已休,獨武俊佩刀立戺下,語之故。武俊計曰:「趙兵有功尚爾,使賊平,天子幅紙召置京師,一匹夫耳。」曰:「奈何?」對曰:「養魏以為資,上策也。」寶臣曰:「趙、魏有釁,何從而可?」對曰:「勢同患均,轉寇讎為父子,欬唾間耳。朱滔屯滄州,請禽送魏,可以取信。」寶臣然之。
先是,承嗣知寶臣少長范陽,心常欲得之。乃勒石若讖者瘞之境,教望氣者云有王氣。寶臣掘得之,文曰:「二帝同功勢萬全,將田作伴入幽燕。」「帝」謂寶臣與正己為二。而陰使客說曰:「公與滔共攻滄,即有功,利歸天子,公于何賴?誠能赦承嗣罪,請奉滄州入諸趙,願取范陽以報。公以騎前驅,承嗣以步卒從,此萬全勢也。」寶臣喜得滄州,又見語與讖會,遂陰交承嗣而圖幽州,承嗣陳兵出次以自驗。
寶臣謬謂滔使曰:「吾聞朱公貌若神,願繪而觀可乎?」滔即圖以示之。寶臣置圖射堂,大會諸將,熟視曰:「信神人也!」密選精卒二千,夜馳三百里欲劫滔,戒曰:「取彼貌如射堂者。」時二軍不相虞,忽聞變,滔大駭,戰瓦橋,敗,衣佗服得脫,禽類滔者以歸承嗣。承嗣知釁成,還軍入堡,使人謝寶臣曰:「河內方有警,未暇從公。石讖,吾戲為耳!」寶臣慙而還。俄進封隴西郡王,又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德宗立,拜司空。
寶臣晚節尤猜忌,自顧子惟岳且暗弱,恐下不服,即殺骨骾將辛忠義、盧俶、許崇俊、張南容、張彭老等二十餘人,籍入其貲,衆乃攜貳。寶臣旣貯異志,引妖人作讖兆,為丹書、靈芝、朱草,齋別室,築壇置銀盤、金匜、玉斝,猥曰:「內產甘露神酒。」刻玉印,告其下曰:「天瑞自至。」衆莫敢辨者。妖人復言:「當有玉印自天下,海內不戰而定。」寶臣大悅,厚賚金帛。旣而畏事露且誅,詐曰:「公飲甘露液,可與天神接。」密置堇于液,寶臣已飲即瘖,三日死,年六十四。惟岳悉誅殺妖人,時建中二年也。遺表請以惟岳領軍,詒書執政諉家事,歸節於朝,詔贈太傅。
惟岳,少為行軍司馬、恒州刺史。寶臣死,軍中推為留後,求襲父位,帝不許。趣護喪還京師,以張孝忠代之。田悅為請,不聽。遂與悅、李正己謀拒命。府小史胡震、私人王他奴等專畫反計。府屬邵真泣曰:「先公位將相,恩甚厚,而大夫違命縗絰中,愚固惑焉。魏近且與國,不可遽絕,絕之速禍,請厚禮遣其使,徐更圖之;齊遠而交疏,不如械使者送京師,且請致討。上嘉大夫忠,所請宜許。」惟岳寤,使真作奏。震與將吏議不可,惟岳又從之。其舅谷從政,豪俊士也,切諫不納。
於是張孝忠以易州歸天子,天子詔朱滔與孝忠合兵討惟岳,盡赦吏士,購惟岳首有賞。惟岳與滔戰束鹿,大奔。遂圍深州。明年正月,率兵萬餘,使王武俊爭束鹿,田悅亦遣孟祐來助。武俊以精兵先陷陣,師卻。滔繢帛為狻猊,使壯士百人蒙以譟,趨惟岳軍,馬駭軍亂,因大敗,火其營去。於是深州日急,悅亦嬰城矣。惟岳懼,召真議遣使詣河東馬燧,令其弟惟簡見帝,斬大將謝罪,以兵屬鄭詵,身朝京師。孟祐知其謀,走告悅,悅使扈岌來讓曰:「敝邑暴兵,本為君索命節,豈為叛逆耶?雖見破於馬燧,而感激士大夫乗城拒守,以為後圖。今君信邵真讒間,欲歸悅之罪,以自湔蕩,何負而然!不則遣祐還軍,無遺王師禽。若能誅真以徇,請事公如初。」惟岳懦不能決,畢華見曰:「大夫與魏盟未久,魏雖被圍,彼多蓄積,未可下。齊兵勁地廣,裾帶山河,所謂東秦險固之國,與相持維,足以抗天下。夫背義不祥,輕慮生禍。且孟祐驍將,王武俊善戰,前日逐滔,滔僅免,今合兩將,破滔必矣。惟審圖之!」惟岳見深圍未解,畏祐還,乃斬真以謝悅。明日復戰,又大敗。而康日知舉趙州聽命,惟岳益困,乃付牙將衛常寧兵五千,而俾王武俊騎八百攻日知。
武俊才雄,素為惟岳忌,及師行,謂常寧曰:「大夫信讒,吾朝不圖晏,是行勝與否,吾不復入恒矣!將以身託定州張公,安能持頸就刀乎?」常寧與副李獻誠曰:「君不聞詔書乎?斬大夫首以其官畀之。觀大夫勢終為滔滅,若倒戈還府,事實易圖,有如不捷,張公可歸也。」武俊然之。惟岳使要藉官謝遵至武俊壁議事,武俊與謀,使內應。至期,啟城門,武俊入,殺人廷中,無亢者。乃傳令曰:「大夫叛命,今且取之,敢拒者族!」士不敢動。武俊使裨校任越牽惟岳出,縊之戟門下,并殺鄭詵、他奴等數十人,使子士真傳首京師。帝盡赦其府將士,給部中租役三年。
真始事寶臣,掌文記,武俊表其忠,贈戶部尚書。其息呂擢冀州長史。
常寧在武俊時用事,為內史監,其後謀亂,誅。
惟岳異母兄惟誠,尚儒術,謙裕,寶臣愛之,使決軍事,以惟岳正嫡,固讓不肯當。其妹妻李納,故寶臣請惟誠復故姓,而仕諸鄆,為納營田副使,四為州刺史。
初,惟岳叛,弟惟簡以家僮票士百餘奉母鄭奔京師,帝拘于客省。及出奉天,惟簡將赴難,謀於鄭,鄭曰:「爾父立功河朔,位宰相,身未嘗至京師,兄死於人手。爾入朝,未識天子,不能效忠,吾不子汝矣!」督其行曰:「而能死王事,吾不朽矣!」乃斬關出,道更七戰,得及行在。帝見厚撫之,拜太子諭德,討賊有功。帝徙山南,惟簡以三十騎從,夜失道,馳至盩厔西,聞中人語,問天子所在,密語曰:「上在此。」帝見之流涕,執其手曰:「爾有母,乃能從朕耶?」對曰:「臣誓以死!」比明,北方有塵起,帝憂。惟簡登高曰:「渾瑊以騎來。」瑊至,遂決趨興元,惟簡前導。及帝還,封武安郡王,號元從功臣,圖形凌煙閣,賜鐵券。
憲宗時,為左金吾衛大將軍,長上萬國俊奪興平民田,吏畏不敢治,至是訴於惟簡,即日廢國俊,以地與民。出為鳳翔節度使,市耕牛佃具給農,歲增墾數十萬畝。卒,年五十五,贈尚書右僕射。
子元本,輕薄無行。長慶末,與薛渾私侍襄陽公主,事敗,主幽禁中,元本以功臣子,貸死,流嶺南。弟銖,好學多識,有儒者風。
王武俊字元英,本出契丹怒皆部。父路俱,開元中,與饒樂府都督李詩等五千帳求襲冠帶,入居薊。武俊甫十五,善騎射,與張孝忠齊名,隸李寶臣帳下為裨將。寶應初,王師入井陘,武俊謂寶臣曰:「以寡敵衆,曲遇直,戰則離,守則潰,銳師遠鬬,庸可禦乎!」寶臣遂以恒、定等五州自歸,共平餘賊,武俊謀也。奏兼御史中丞,封維川郡王。其子士真,亦沈悍有斷,寶臣倚愛,出入帳中,以女妻之。寶臣以疑殺許崇俊等,士真密結左右,故武俊免於難。
惟岳拒命,或言武俊有他志,武俊知之,出入導從纔一二,未嘗接賔客。惟岳雖內疑,然見其屈損,又惜善鬬,未忍殺。康日知以趙州降,惟岳謀伐之,皆曰:「武俊故心膂,先君命之使佐大夫,而士真又大夫女弟婿,今事急,宜去猜嫌以任之,不然,尚誰使?」乃遣與衛常寧將兵往。因謀執惟岳,而日知亦遣人邀說以禍福,武俊乃還兵,使人謂惟岳曰:「大夫與齊、魏同惡,今魏兵已敗,齊為趙州所限,幽州兵近在定,三軍且救死。聞有詔召大夫,宜亟歸。」惟岳惶遽出,遂縊。即遣其屬孟華奏天子。華辯對稱旨,德宗擢為兵部郎中,授武俊檢校祕書監兼御史大夫、恒冀觀察使。
是時,惟岳將楊政義以定降,楊榮國以深降,朱滔受而戍之。帝以定賜張孝忠,而日知為深趙觀察使。武俊怨不得節度而失趙、定,滔亦怨失深州,二人相結。武俊即縛使者送滔,與之叛。帝聞,詔華諭解,不聽。
時馬燧、李抱真、李芃、李晟討田悅,悅方困,武俊、滔救之,屯連篋山。帝詔李懷光督神策兵助討賊,軍就舍,氣銳甚,謂燧曰:「奉詔毋養寇,及壁壘未成擊之,可滅也。」乃縱兵入滔壁,殺千餘人。悅軍旣屢北,不能陣。懷光緩轡觀之,武俊乗其怠,使趙萬敵等以二千騎橫突,而滔軍踵馳,王師亂,相蹈藉死,尸梗河為不流。懷光還走壁。武俊夜決河注王莽渠,斷燧餉路。燧計窮,而與滔素姻家,乃遣使謾謝滔曰:「老夫不自量,與諸君遇。王大夫善戰,天下無前,吾固宜敗,幸公圖之,使老夫得還河東,諸將亦罷兵,吾為言天子,以河北地付公。」滔亦陰忌武俊勝且不制,即謂武俊曰:「王師旣敗,馬公卑約如此,不宜迫人以險。」荅曰:「燧等皆國名臣,連兵十萬,一戰而北,貽羞國家,不知何面目見天子耶?彼行不五十里,必反拒我。」滔固許之。燧至魏縣,堅壁自固,師復振。滔慙謝,嫌隙始構矣。武俊使張鍾葵攻趙州,日知斬其首以聞。
於是武俊與田悅等擅相王。武俊國號趙,以恒為真定府,命士真留守兼元帥;以畢華、鄭儒為左右內史,王士良司刑,王佑司文,士清司武,並為尚書;士則司文侍郎,宋端給事中,王洽內史舍人,張士清執憲大夫,衛常寧內史監,皇甫祝尚書右僕射,餘以次封拜。
建中四年,抱真使客賈林詐降武俊,旣見,曰:「吾來傳詔,非降也。」武俊色動,林曰:「天子知大夫登壇建國撫膺顧左右曰『我本忠義,天子不省,故至是。』今諸軍數表大夫至誠,上見表動色曰:『朕前誤無及矣。朋友失意尚可謝,朕四海主,毫芒過失,返不得自新耶!』今大夫親斷逆首,而宰相闇於事宜,國家與大夫烏有細故哉?朱滔以利相動,公何取焉?誠能與昭義同心,曠然改圖,上不失君臣之義,下以為子孫計。」武俊曰:「僕虜人也,尚知撫百姓,天子固不務殺人以安天下。今山東連兵比戰,骨盡暴野,雖勝尚誰與居?今不憚歸國,業與諸軍盟,虜性樸彊,不欲曲在我,天子若能以恩盪刷之,我首倡歸命,有不從者,奉辭伐之,河北不五十日可定。」會帝出奉天,抱真將還澤潞,悅說武俊、滔踵襲之。林曰:「夫退軍,前輜重,後銳師,人心固壹,不可圖也。使戰勝得地,利歸於魏,不幸喪師,趙受其災。今滄、趙乃故地,胡不取之?」武俊遂引而北,林復激之曰:「公異邦豪英,不應謀中夏。燕、魏幽險,彼王室彊則須公之援,削則己欲并吞。且河北惟有趙、魏、燕耳,滔乃稱冀,心圖公冀州矣。使滔能制山東,大夫當臣事之,否則見攻。能臣滔乎?」武俊投袂曰:「二百年天子猶不能事,安能臣豎子耶!」乃定計通好抱真,而約馬燧盟。
興元元年赦天下,武俊大集其軍,黜偽號。詔國子祭酒董晉與中人宣慰,拜檢校工部尚書、恒冀深趙節度使,又加檢校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幽州盧龍節度使、琅邪郡王。
是時,滔悉幽、薊兵與回紇圍貝州,將絕白馬津,南趨洛,李懷光據河中,李希烈陷汴,南略江淮,李納方叛,唯李晟軍渭上。羽書調發天下十之三,人心惴恐。及田緒殺悅,林復說武俊曰:「滔素欲得魏博,會悅死,魏人氣,公不救,魏且下。滔益甲數萬,張孝忠將北面事滔,三道連衡,濟以回紇,長驅而南,昭義軍必保山西,則河朔舉入滔矣。今魏尚完,孝忠未附,公與昭義合兵破之,聲振關中,京邑可坐復,天子反正,不朽之業,誰與公參!」武俊大喜,與抱真相聞,自將屯南宮,抱真屯經城,兩軍相距十里而舍。武俊潛會抱真于軍,陳說慨,抱真亦傾意結納,約為兄弟,遂俱東壁貝州,距城三十里止。滔欲迎戰,武俊戒士飽食曰:「軍未合,毋妄動!」遣趙琳、趙萬敵兵五百蔽林以待。滔使票將馬寔、盧南史陣而西,李少成引回紇翼之。日中兵接,武俊與子士清引精騎望少成軍,抱真次之,滔馳騎二百出武俊東南,乗高鼓譟。武俊使步兵決戰,而自以騎當回紇,勒兵避其銳。回紇馬怒突而過,未及返,武俊急擊,琳等兵亦出,回紇驚,中斷,遂先奔。初,滔兵蹙武俊軍,不能傷,回紇旣卻,即欲引還,因囂不能止,軍大奔,滔走還壁。武俊中流矢,謂抱真曰:「士少衰,盍以騎濟師,巢穴可覆也。」抱真使來希皓率勁騎薄滔營,盧玄真乗其後,滔懼,引衆去,希皓迫之,武俊邀于隘,滔大敗,免者八千人。會夜,各按屯,武俊營滔東北,抱真營西北。滔知不支,夜半焚車糧,遁歸幽州,火如晝,師大譟,其聲殷地。抱真以山東蝗,食少,歸于潞,武俊亦還。
會有詔復滔官爵,武俊上還幽州盧龍節度。又詔以恒州為大都督府,即授武俊長史,賜德、棣二州,以士真為觀察使、清河郡王。天子至自梁,遇武俊益厚,子弟雖襁褓,悉官之。俄進檢校太尉兼中書令,得建廟京師,有司供擬。
武俊善射,嘗與賔客獵,一日射雞兔九十五,觀者駭伏。貞元十七年死,年六十七。羣臣奉慰天子,如渾瑊故事,贈太師。有司謚威烈,帝更為忠烈。士真襲位。
士真,其長子也。少佐父立功,更患難。旣得節度,息兵善守,雖擅置吏,私賦入,而歲貢數十萬緡,比燕、魏為恭。元和初,即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四年死,贈司徒,謚曰景襄。軍中推其子承宗為留後。
始,河北三鎮自置副大使,常處嫡長,故承宗以御史大夫為之。及總留事,憲宗久不報,伺其變。承宗數上疏自言。帝聞劉濟、田季安俱大病,議更建節度。翰林學士李絳曰:「鎮州世相繼,人所狃習,惟拒命則討之。且諸道之賞饋百萬士,又燕、魏、淄青,勢同必合。方江、淮水潦,財力刓困,宜即詔承宗嗣領。季安等雖病,徐圖所宜。定四方有天時,不可速也。」帝然之,欲析鎮分建節度,使承宗歲輸賦如李師道。絳曰:「假令承宗奉詔,諸道以割地同怨,是官爵虛出而無當也。不如令使者諭之,無出上意。」帝乃詔京兆尹裴武慰撫,承宗奉詔恭甚,請上德、棣二州,遂以檢校工部尚書嗣領節度,而以德州刺史薛昌朝為保信軍節度使,統德、棣。
昌朝,嵩子也,與承宗故姻家,帝因欲離其親將,故命之。詔未至,承宗馳騎劫而歸,囚之。詔更用棣州刺史田渙為二州團練守捉使,遣中人傳詔令歸昌朝,承宗拒命,帝怒,詔削官爵,遣中人吐突承璀將左右神策,率河中、河陽、浙西、宣歙兵討之。趙萬敵者,故武俊將,以健鬬聞,士真時入朝,上言討之必捷,令與承璀偕。有詔:「武俊忠節茂著,其以實封賜子士則,毋毀墳墓。」
承璀至軍,無威略,師不振。神策大將酈定進號驍將,以禽劉闢功,王陽山郡,至是戰北,馳而僨,趙人曰:「酈王也」,害之,師氣益折。及吳少誠死,李絳奏:「蔡無四鄰援,攻討勢易,不如赦承宗,專事淮西。」帝不聽。昭義節度使盧從史市承宗,外自固,內實與之。太常卿權德輿諫曰:「神策兵市井屠販,不更戰陣,恐因勞憚遠,潰為盜賊。恒冀騎壯兵多,攻之必引時月,西戎乗間,則禁衛不可頓虛。山東,疥癬也;京師,心腹也。不可不深念。且師出半年,費緡錢五百萬。方夏甚暑水潦,疾疫且降,誠慮有潰橈之變。」又言:「山東諸侯,皆以息自副,人心不遠,誰肯為陛下盡力者。又盧從史倚寇為援,訹承璀邀寵利,宜召行營善將,令倍驛馳,度至半道,授以澤潞,而徙從史它鎮,破其姦圖,然後赦承宗,衆情必服。」帝未許。
五年,河東軍拔其一屯,張茂昭破之木刀溝;帝患從史詐,卒以計縛送京師;劉濟又拔安平。承宗懼,遣其屬崔遂上書謝罪,且言:「往年納地,迫三軍不得專,而為盧從史賣以求利,願請吏入賦得自新。」是時宿師久無功,餉不屬,帝憂之。而淄青、盧龍數表請赦,乃詔浣雪,盡以故地畀之,罷諸道兵。昌朝歸京師,授右武衛將軍。承宗見兵薄境,已而罷,歸罪從史,得不詰,自謂計得,謷然無顧憚。
七年,軍庫火,器鎧殆盡,殺守吏百餘人,不自安。及吳元濟反,承宗與李師道上書請宥,教其將尹少卿為蔡游說,見宰相語不遜,武元衡怒,叱遣之。承宗怨甚,與師道謀,遣惡少年數十曹伏河陰,乗昏射吏,吏奔潰,因火漕院,人趣火所,鬬死者十餘輩,縣大發民捕盜,亡去不獲,凡敗錢三十萬緡、粟數萬斛。未幾,張晏等賊宰相元衡,京師大索,天子為旰食。承宗嘗疏元衡過咎,留中。至是帝出表示羣臣大議,咸請聲其罪伐之。詔乃絕承宗朝貢,竄其弟承系、承迪、承榮於遠方,以博野、樂壽故范陽地,命歸劉總。而所遣盜處處竊發,斷建陵門戟,燔獻陵寢宮,伏甲欲反洛陽,不克。承宗數出兵掠鄰鄙,田弘正上言承宗宜誅,帝使率師壓境。承宗揣詔旨兵不即進,即肆剽滄、景、易、定間,人苦之。
十一年,詔削爵,以實封賜士平,使奉武俊後。令河東、義武、盧龍、橫海、魏博、昭義六節度兵進討,大抵數十萬,環地數千里,以分其勢。然營屯離置,主約不得一,故士觀望,獨昭義郗士美薄賊境,賊不敢犯。始,承宗不能協諸父,皆奔京師。士則為神策大將軍,聞其叛,請占數京兆,裴度請用為邢州刺史,使隸昭義,以傾趙人。有王怡者,武俊從子,為承宗守南宮,士則招之,約歸命,謀泄遇害;子元伯奔還,擢監察御史,詔贈怡尚書左僕射。
明年元濟平,承宗大恐,使牙將石汎奉二子至魏博,因田弘正求入侍,且請歸德、棣二州,入租賦,待天子署吏。弘正遣知感、知信詣闕下請命。前此,帝使尚書右丞崔從賜詔書許自新,承宗素服待罪。及是乃詔復官爵,以華州刺史鄭權為橫海節度使,統德、棣、滄、景等州,復承宗實封戶三百,以所部飢,賜帛萬匹。李師道平,奉法益謹,表所領州錄事、參軍、判司、縣主簿、令,皆丐王官。
十五年死,贈侍中。軍中推其弟承元為留後。承元不敢世于鎮,詔用為義成軍節度使,事見本傳。
王廷湊,本回紇阿布思之族,隸安東都護府。曾祖五哥之,為李寶臣帳下,驍果善鬬,王武俊養為子,故冒姓王,世為裨將。
廷湊生駢脅,沈鷙少言,喜讀鬼谷、兵家諸書。王承宗時,為兵馬使。田弘正至鎮州,詔以度支緡錢百萬勞軍,不時致,廷湊暴其稽以觀衆心,衆果怨,由是害弘正,自稱留後,脅監軍表請節。又取冀州,殺刺史王進岌。穆宗怒,以弘正子布為魏博節度使,率軍進討,仍敕橫海、昭義、河東、義武軍并力。於是大將王位等謀執廷湊,不克,死者三千餘人。會朱克融囚張弘靖,以幽州亂,乃合從拒王師。
有詔議攻討先後,劍南東川節度使王涯以為「范詛乃非宿謀,可先事鎮州,又有魏博之怨,濟以晉陽、滄德,掎角而進。夫用兵若鬬然,先扼喉領。今瀛莫、易定實賊咽喉,宜屯重兵,俾死生不得相聞,間諜不入,此莫勝之策」。帝乃詔義武節度使陳楚閉境,督諸軍三道攻。而滄德烏重胤最宿將,當一面。裴度以河東節度使兼幽、鎮招撫使,屯承天軍。重胤知時不可,案兵未肯前,帝浮於聽受,銳克伐,更以深冀行營節度使杜叔良,叔良素結中人,入見帝,大言曰「伐,賊不足破!」會度逐廷湊兵於會星,又入元氏,焚壁二十二。叔良率諸道兵救深州,戰博野,大奔,失所持節,以身免,貶歸州刺史。叔良者,將家子,本以附會至靈武節度使,坐不職罷,復階貴近,帥滄景。廷湊知其怯,故先犯之,師由是敗。
當是時,帝賜賚無藝,府帑空,旣集諸道兵,調發火馳,民不堪其勞。仰度支者大抵兵十五萬,有司懼不給,置南北供軍院。旣薄賊鄙,饟道梗棘,樵蘇不繼,兵番休取芻蒸。廷湊乗間奪轉運車六百乗,食愈困,至所須衣帛,未半道,諸軍彊取之,有司弗能制。其縣師深入者,不得衣食。又監軍宦人,悉取精票士自隨,疲瑣者備行陣,戰輒潰。二賊衆不過萬餘,王師統制不一,訖無功。宰相不知兵,為異議搖訹,裁報乖戾,深州圍益急。
明年,魏牙將史憲誠叛,田布衆潰于南宮。帝不得已,乃赦廷湊,檢校右散騎常侍、成德軍節度使。會牛元翼出奔,廷湊遂取深州,詔兵部侍郎韓愈慰其軍。
廷湊旣原,則稍挺,與克融、憲誠深相結,為輔車援。滄州李全略死,子同捷求襲,文宗不許,更授兗海節度使。同捷逆命,乃以珍幣子女厚結廷湊,帝虞其變,故授檢校司徒。及幽、魏、徐、兗兵討同捷,廷湊橈魏北鄙以牽制之,而饋滄景鹺糧,囚鄰道使者不遣。帝怒,詔絕其輸貢。於是易定柳公濟戰新樂,斬首三千級。昭義劉從諫戰臨城,敗之,引漳注深、冀。有詔:「同捷亂,廷湊同惡,宜削官爵,諸道以兵進討,有能斬廷湊者,賜錢二萬緡,優畀之官;以州鎮降者,等差為比。」公濟再戰行唐,皆克,焚柵十五。廷湊射蠟書求救於幽州,行營李載義獲之;又納魏叛將丌志沼。會同捷平,廷湊稍畏,表上景州,而弓高、樂陵、長河三縣固守,復上書謝。帝方厭兵,赦之,悉復官爵,還所上州。久之,進兼太子太傅、太原郡公。
鎮冀自惟岳以來,拒天子命,然重鄰好,畏法,稍屈則祈自新。至廷湊資凶悖,肆毒甘亂,不臣不仁,雖夷狄不若也。大和八年死,贈太尉。軍中以元逵請命,帝聽襲節度。
元逵,其次子也。識禮法,歲時貢獻如職。帝悅,詔尚絳王悟女壽安公主。元逵遣人納聘闕下,進千盤食、良馬、主糚澤奩具、奴婢,議者嘉其恭。其後劉稹叛,武宗詔元逵為北面招討使。詔下,即日師引道,拔宣務壁,破援軍堯山,攻邢州降之,累遷檢校司徒、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稹平,加兼太子太師,封太原郡公,食實封戶二百,進至兼太傅。大中八年死,年四十三,贈太師,謚曰忠。
子紹鼎襲,字嗣先,累擢檢校尚書左僕射。其為人淫湎自放,性暴,厚裒斂,升樓彈射路人以為樂。衆忿其虐,欲逐之。會病死,贈司空。
子幼未能事,宣宗以元逵次子紹懿為留後以嗣,俄為節度使,累封太原縣伯,加檢校司空。政簡易,咸通七年死,贈司徒。以紹鼎子景崇嗣。初,紹懿病篤,召景崇曰:「先君以政屬我,須爾長,將授之。今疾甚,爾雖少,勉總軍務,禮藩鄰,奉朝廷,則家業不墜矣。」監軍上狀,懿宗悅,擢景崇為留後,尋進節度使。
景崇,字孟安,以公主嫡孫,尤被寵。龐勛反,景崇遣兵會王師平賊,進檢校尚書右僕射。主薨,謚曰章惠,景崇居喪如禮。母張卒,號慕羸惙,當時稱之。以政委賔佐,檢戒親屬不得與。嘗欲引母昆弟為牙將,其佐張位曰:「軍中用人,有勞有能,若私其人,厚畀田宅祿食可也,何必以官。」景崇謝。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檢校太尉兼中書令,封趙國公。乾符五年,進王常山。
黃巢反,帝西狩,偽使齎詔至,景崇斬以徇,因發兵馳檄諸道,合定州處存連師西入關,問行在,貢輸相踵。每語及宗廟園陵,輒流涕。
蔚州刺史蘇祐為沙陀所攻,乞師於幽州,屯美女谷,兵不利。祐將出奔,會詔徙濮州刺史,擁兵之官,道于鎮,景崇館于靈壽,肆其下剽奪,景崇殺之。
嗣節度凡十四年,十三遷至檢校太傅。中和三年死,年三十七,贈太傅,謚曰忠穆。子鎔。
鎔,年十歲,軍中推為留後,授檢校工部尚書。李克用、楊復光攻黃巢,鎔凡再饋粟以濟師。僖宗還自蜀,獻馬牛戎械萬計。
於是克用方擊孟方立於邢州,鎔歸芻糧。邢州平,克用遂謀山東,屯常山西,引輕騎涉滹沱諜軍,會大澍,平地水出,鎔兵奄至,克用匿林中以免。是時,幽州李匡威亦謀取易、定分其地。王處存方厚事克用,克用寵將李存孝已拔邢,則略鎔南鄙,別將李存信等出井陘會之。鎔侵堯山,存孝擊敗之,遂至深、趙。鎔求救於匡威。存孝方攻臨城等數縣,聞匡威屯鄗,引師去。存信素忌存孝,妄曰:「無擊賊意。」克用信之。存孝,飛狐人,所謂安敬思者,善騎射,攻葛從周,敗張濬、韓建,數有奇功。至是懼讒,挈邢州歸朱全忠,并結鎔為助。天子詔出鎮、幽、魏兵援之。景福元年,克用假道于鎔,以討存孝,鎔不荅,乃與處存連兵侵鎔,拔堅固鎮,攻新市。鎔禽克用將薛萬金。匡威以兵三萬救鎔。克用自攻常山,度滹沱。鎔引騎十萬夜濟稾水,襲敗之,斬二萬級,奪鎧器三百乗,克用退壁欒城。天子有詔和解三鎮,克用還,然未得志,故復伐鎔。匡威以五千騎敗克用於元氏,鎔具牛酒會匡威稾城,餉金二十萬以謝。
俄而匡威為弟匡籌所逐,鎔德其助己,迎而館之。匡威親忌日,鎔往弔,伏起,殺其府屬楊洽及親吏淡從,有甲者牽鎔袖。匡威曰:「與我四州,可不死!」鎔許之。將鎔入牙城,鎮軍譟而闔左門,坎垣出戰。會大雨風,木拔瓦飛。兵相接,有屠者墨君和袒而薄賊,衆披靡,乃挾鎔踰城入。旣免,賞千金,與第一區,約宥十死。匡威走東園,兵圍之,與從事李抱貞俱死。明日,鎔以禮斂匡威,素服哭諸廷,遣使告匡籌。匡籌怒,移書詰兄所以死狀,表天子請討鎔,詔止之。又詔朱全忠平幽、鎮怨。
克用聞匡威死,自率兵傅城下。鎔大驚,納縑二十萬,乃退。匡籌攻樂壽、武強,克用出縛馬關,敗鎮兵於平山,因進攻鎔外壘。鎔內失幽州助,因乞盟,進幣五十萬,歸糧二十萬,請出兵助討存孝,乃得解。
克用屯欒城,存信屯琉璃陂,為邢人夜襲其營,存信軍亂,不克追。克用進薄邢,環城為溝堞,欲示久圍者;城中兵數出,溝壘不可成。裨將袁奉韜紿存孝曰:「君所畏唯王耳,王欲溝堞成則西歸,公何不聽之?」存孝兵不出,壘成,攻益急,城中食盡。存孝登城哭曰:「我誤計,使我生見王,死不恨!」克用遣家嫗招之,存孝出,泥首言為存信誣構,克用曰:「爾與鎔書,罵我多矣!」轘而尸於市。
光化中,全忠討幽州劉仁恭,鎔遣兵屯蓨城,俄而仁恭敗,擊其歸,得十八。全忠旣取邢、洺、磁,又得潞,因圖河東。使羅紹威諷鎔絕太原,共尊全忠。鎔猗違,全忠不悅。會克用將李嗣昭攻洺州,全忠自將擊走之,得鎔與嗣昭書,全忠怒,引軍攻鎔,次元氏。鎔謂其屬曰:「國危矣,奈何?」周式請見全忠,可以口舌罷也,許之。全忠迎折曰:「爾公朋附太原,今無赦矣!」即出書示式曰:「嗣昭在者,宜速遣。」式曰:「王公所與和者,息人鋒鏑間耳。況繼奉天子詔和解,能無一番紙墜北路乎?太原與趙本無恩,嗣昭庸肯入耶?公為唐桓、文,方以仁義成霸業,寧困人於險耶?」全忠喜,把式袂曰:「吾特戲耳!」延入帳中,議脩好。鎔以幣二十萬賂師,遣子昭祚質仕全忠府,全忠因妻之。鎔判官張澤謀曰:「失火之家,不可恃遠救。今定密邇,與太原親,宜使全忠圖之。」鎔遣式使全忠,全忠乃取定州,王郜遂奔太原。
鎔母何,有婦德,訓鎔嚴。至母亡,鎔始黷貨財,姬侍千人,儀服僭上。又以房山有西王母祠,數游覽,妄求長年事,踰月不還。
始廷湊賤微時,鄴有道士為卜,得乾之坤,曰:「君將有土。」及得鎮,迎事甚謹。復問壽幾何?子孫幾何?荅曰:「公三十年後,當有二王。」已而廷湊立十三年死,蓋廋文也,景崇、鎔皆王。廷湊嘗使至河陽,醉寢於路,有過其所者視之曰:「非常人也!」從者以告廷湊,馳及之,問其故,曰:「吾見君鼻之息,左若龍,右若虎,子孫當王百年。家有大樹,覆及堂,公興矣。」及害弘正,而樹適庇寢。自廷湊訖鎔,凡百年。
贊曰:朱滔、王武俊南面稱王,地聯交昵。及泚僭天子,滔將應之,當時危矣。賈林以一語寤武俊,軋兵相仇,折幽、薊之銳,泚失其朋,不出孤城,終底覆夷。用林之功,賞不及身,德宗為不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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