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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feature"> 北史 卷六十四‧列传第五十二 韦孝宽兄敻 敻子世康 韦瑱子师 柳虬弟桧 庆 庆子机 机子述 机弟弘 旦 肃 机从子謇之
韦叔裕字孝宽,京兆杜陵人也,少以字行。世为三辅著姓。祖直善,魏冯翊、扶风二郡字。父旭,武威郡守。建义初,为大行台右丞,加辅国将军、雍州大中正。永安二年,拜右将军、南豳州刺史。时氐贼数为抄窃,旭随机招抚,并即归附。寻卒官,赠司空、冀州刺史,谥曰文惠。
孝宽沈敏和正,涉猎经史。弱冠,属萧宝夤作乱关右,乃诣阙,请为军前驱。朝廷嘉之,即拜统军。随冯翊公长孙承业西征,每战有功。拜国子博士,行华山郡事。属侍中杨侃为大都督,出镇潼关,引孝宽为司马。侃奇其才,以女妻之。永安中,授宣威将军、给事中,寻赐爵山北县男。普泰中,以都督从荆州刺史源子恭镇穰城,以功除淅阳郡守。时独孤信为新野郡守,同隶荆州,与孝宽情好款密,政术俱美,荆部吏人号为连璧。
孝武初,以都督镇城。周文帝自原州赴雍州,命孝宽随军。及克潼关,即授弘农郡守。从擒窦泰,兼左丞,节度宜阳兵马事。仍与独孤信入洛,为阳城郡守,复与宇文贵、怡峰应接颍川义徒,破东魏将任祥、尧雄于颍川。孝宽又进平乐口,下豫州,获刺史冯邕。又从战于河桥。时大军不利,边境骚然,乃令孝宽以本将军行宜阳郡事。寻迁南兖州刺史。是岁,东魏将段琛、尧杰复据宜阳,遣其阳州刺史牛道恒扇诱边人。孝宽深患之,乃遣谍人访获道恒手迹,令善学书者伪作道恒与孝宽书,论归款意,又为落烬烧迹,若火下书者,还令谍人送于琛营。琛得书,果疑道恒,其所欲经略,皆不见用。孝宽知其离阻,因出奇兵掩袭,禽道恒及琛等,崤渑遂清。
大统五年,进爵为侯。八年,转晋州刺史,寻移镇玉壁,兼摄南汾州事。先是,山胡负险,屡为劫盗,孝宽示以威信,州境肃然。进授大都督。
十二年,齐神武倾山东之众,志图西入,以玉壁冲要,先命攻之。连营数十里,至于城下。乃于城南起土山,欲乘之以入。当其山处,城上先有两高楼。孝宽更缚木接之,令极高峻,多积战具以御之。齐神武使谓城中曰:‘纵尔缚楼至天,我会穿城取尔。’遂于城南凿地道,又于城北起土山,攻具,昼夜不息。孝宽复掘长堑,要其地道,仍简战士屯堑。城外每穿至堑,战士即擒杀之。又于堑外积柴贮火,敌人有在地道内者,便下柴火,以皮排吹之。火气一冲,咸即灼烂。城外又造攻车,车之所及,莫不摧毁,虽有排楯,莫之能抗。孝宽乃缝布为缦,随其所向则张设之。布悬于空中,其车竟不能坏。城外又缚松于竿,灌油加火,规以烧布,并欲焚楼。孝宽复长作铁钩,利其锋刃,火竿一来,以钩遥割之,松麻俱落。外又于城四面穿地,作二十一道,分为四路,于其中各施梁柱。作讫,以油灌柱,放火烧之,柱折,城并崩坏。孝宽又随崩处,竖木栅以捍之,敌不得入。城外尽其攻击之术,孝宽咸拒破之。
神武无如之何,乃遣仓曹参军祖孝征谓曰:‘未闻救兵,何不降也?’孝宽报云:‘我城池严固,兵食有余,攻者自劳,守者常逸,岂有旬朔之间,已须救援?适忧尔众有不反之危。孝宽关西男子,必不为降将军也。’俄而孝征复谓城中人曰:‘韦城主受彼荣禄,或复可尔,自外军士,何事相随入汤火中邪?’乃射募格于城中云:‘能斩城主降者,拜太尉,封开国郡公,邑万户,赏帛万匹。’孝宽手题书背,反射城外,云:‘若有斩高欢者,一依此赏。’孝宽弟子迁,先在山东,又锁至城下,临以白刃云:‘若不早降,便行大戮。’孝宽慷慨激扬,略无顾意。士卒莫不感励,人有死难之心。神武苦战六旬,伤及病死者十四五,智力俱困,因而发疾。其夜遁去。后因此忿恚,遂殂。魏文帝嘉孝宽功,令殿中尚书长孙绍远、左丞王悦至玉壁劳问,授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进爵建忠郡公。
废帝二年,为雍州刺史。先是,路侧一里置一土堠,经雨颓毁,每须修之。自孝宽临州,乃勒部内,当堠处植槐树代之。既免修复,行旅又得庇荫。周文后见,怪问知之,曰:‘岂得一州独尔,当令天下同之。’于是令诸州夹道一里种一树,十里种三树,百里种五树焉。
恭帝元年,以大将军与燕公于谨伐江陵,平之,以功封穰县公。还,拜尚书右仆射,赐姓宇文氏。三年,周文北巡,命孝宽还镇玉壁。周孝闵帝践祚,拜小司徒。明帝初,参麟趾殿学士,考校图籍。
保定初,以孝宽立勋玉壁,置勋州,仍授勋州刺史。齐人遣使至玉壁,求通互市。晋公护以其相持日久,绝无使命,一日忽来求交易,疑别有故。又以皇姑、皇世母先没在彼,因其请和之际,或可致之。遂令司门下大夫尹公正至玉壁,共孝宽详议。孝宽乃于郊盛设供帐,令公正接对使人,兼论皇家亲属在东之意。使者辞色甚悦。时又有汾州胡抄得关东人,孝宽复放东还,并致书一牍,具陈朝廷欲敦邻好。遂以礼送皇姑及护母等。
孝宽善于抚御,能得人心,所遣间谍入齐者,皆为尽力。亦有齐人得孝宽金货,遥通书疏。故齐动静,朝廷皆先知。时有主帅许盆,孝宽度以心膂,令守一城。盆乃以城东入。孝宽怒,遣谍取之,俄而斩首而还。其能致物情如此。
汾州之北,离石以南,悉是生胡,抄掠居人,阻断河路。孝宽深患之,而地入于齐,无方诛剪。欲当其要处,置一大城。乃于河西征役徒十万,甲士百人,遣开府姚岳监筑之。岳色惧,以兵少为难。孝宽曰:‘计成此城,十日即毕。既去晋州四百余里,一日创手,二日伪境始知,设令晋州征兵,二日方集,谋议之间,自稽三日,计其军行,二日不到。我之城隍,足得办矣。乃令筑之。齐人果至南首,疑有大军,乃停留不进。其夜,又令汾水以南,傍介山、稷山诸村,所在纵火。齐人谓是军营,遂收兵自固。版筑克就,卒如其言。
四年,进位柱国。时晋公护将东讨,孝宽遣长史辛道宪启陈不可,护不纳。既而大军果不利。后孔城遂陷,宜阳被围。孝宽乃谓其将帅曰:‘宜阳一城之地,未能损益。然两国争之,劳师数载。彼多君子,宁乏谋猷?若弃崤东,来图汾北,我之疆界,必见侵扰。今宜于华谷及长秋速筑城,以杜贼志。脱其先我,图之实难。’于是画地形,具陈其状。晋公护令长史叱罗协谓使人曰:‘韦公子孙虽多,数不满百。汾北筑城,遣谁固守?’事遂不行。
天和五年,进爵郧国公,增邑通前一万户。是岁,齐人果解宜阳之围,经略汾北,遂筑城守之。其丞相斛律明月至汾东,请与孝宽相见。明月云:‘宜阳小城,久劳战争。今既入彼,欲于汾北取偿,幸勿怪也。’孝宽荅曰:‘宜阳彼之要冲,汾北我之所弃。我弃彼图,取偿安在?且若辅翼幼主,位重望隆,理宜调阴阳,抚百姓,焉用极武穷兵,构怨连祸!且沧、瀛大水,千里无烟,复欲使汾、晋之间,横尸暴骨,苟贪寻常之地,涂炭疲弊之人,窃为君不取。’
孝宽参军曲岩颇知卜筮,谓孝宽曰:‘来年东朝必大相杀戮。’孝宽因令岩作谣歌曰:‘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百升,斛也。又言:‘高山不摧自崩,槲树不扶自竖。’令谍人多赍此文,遗之于邺。祖孝征既闻,更润色之,明月竟以此诛。
建德之后,武帝志在平齐。孝宽乃上疏陈三策。
其第一策曰:‘臣在边积年,颇见间隙,不因际会,难以成功。是以往岁出军,徒有劳费,功绩不立,由失机会。何者?长淮之南,旧为沃土,陈氏以破亡余烬,犹能一举平之。齐人历年赴救,丧败而反。内离外叛,计尽力穷。传不云乎?:“仇有衅焉,不可失也。”今大军若出轵关,方轨而进,兼与陈氏共为掎角;并令广州义旅出自三鸦;又募山南骁锐,沿河而下;复遣北山稽胡绝其并、晋之路。凡此诸军,仍令各募关、河之外劲勇之士,厚其爵赏,使为前驱。岳动川移,雷骇电激,百道俱进,并趋虏庭。必当望旗奔溃,所向摧殄。一戎大定,实在此机。’
其第二策曰:‘若国家更为后图,未即大举,宜与陈人分其兵势。三鸦以北,万春以南,广事屯田,预为贮积。募其骁悍,立为部伍。彼既东南有敌,戎马相持,我出奇兵,破其疆埸。彼若兴师赴援,我则坚壁清野,待其去远,还复出师。常以边外之军,引其腹心之众。我无宿舂之费,彼有奔命之劳。一二年中,必自离叛。且齐氏昏暴,政出多门,鬻狱卖官,唯利是视,荒淫酒色,忌害忠良。阖境熬然,不胜其弊。以此而观,覆亡可待。然后乘间电扫,事等摧枯。’
其第三策曰:‘窃以大周土宇,跨据关、河,蓄席卷之威,持建瓴之势。太祖受天明命,与物更新,是以二纪之中,大功克举。南清江、汉,西龛巴、蜀,塞表无虞,河右底定。唯彼赵、魏,独为榛梗者,正以有事三方,未遑东略。遂使漳、滏游魂,更存余晷。昔勾践亡吴,尚期十载;武王取乱,犹烦再举。今若更存遵养,且复相时,臣谓宜还崇邻好,申其盟约,安人和众,通商惠工,蓄锐养威,观衅而动。斯则长策远驭,坐自兼并也。’
书奏,武帝遣小司寇淮南公元伟、开府伊娄谦等重币聘齐。尔后遂大举,再驾而定山东。卒如孝宽之策。
孝宽每以年迫悬车,屡请致仕。帝以海内未平,优诏弗许。至是,复称疾乞骸骨。帝曰:‘往已面申本怀,何烦重请也。’
五年,帝东伐,过幸玉壁。观御敌之所,深叹美之,移时乃去。孝宽自以习练齐人虚实,请为先驱。帝以玉壁要冲,非孝宽无以镇之,乃不许。及赵王招率兵出稽胡,与大军掎角,乃敕孝宽为行军总管,围守华谷以应接之。孝宽克其四城。武帝平晋州,复令孝宽还旧镇。及帝凯旋,复幸玉壁。从容谓孝宽曰:‘世称老人多智,善为军谋。然朕唯共少年一举平贼,公以为如何?’孝宽对曰:‘臣今衰耄,唯有诚心而已。然昔在少壮,亦曾输力先朝,以定关右。’帝大笑曰:‘实如公言。’乃诏孝宽随驾还京。拜大司空,出为延州总管,进位上柱国。
大象元年,除徐、兖等十一州十五镇诸军事、徐州总管。又为行军元帅,徇地淮南。乃分遣杞公宇文亮攻黄城,郕公梁士彦攻广陵,孝宽率众攻寿阳,并拔之。初,孝宽到淮南,所在皆密送诚款。然彼五门,尤为险要,陈人若开塘放水,即津济路绝。孝宽遽令分兵据守之。陈刺史吴文立果遣决堰,已无及。于是陈人退走,江北悉平。
军还,至豫州,宇文亮举兵反,立以数百骑袭孝宽营。时亮国官茹宽密白其状,孝宽有备,亮不得入,遁走,孝宽追获之。诏以平淮南之功,别封一子滑国公。
及宣帝崩,隋文帝辅政。时尉迟迥先为相州总管,诏孝宽代之。又以小司徒叱列长叉为相州刺史,先令赴邺。孝宽续进,至朝歌,迥遣其大都督贺兰贵赍书候孝宽。孝宽留贵与语以察之,疑其有变,遂称疾徐行。又使人至相州求医药,密以伺之。既到汤阴,逢长叉奔还。孝宽兄子魏郡守艺又弃郡南走。孝宽审知其状,乃驰还。所经桥道,皆令毁撤,驿马悉拥以自随。又勒驿将曰:‘蜀公将至,可多备肴酒及刍粟以待之。’迥果遣仪同梁子康将数百骑追孝宽,驿司供设丰厚,所经之处,皆辄停留,由是不及。
时或劝孝宽,以为洛京虚弱,素无守备,河阳镇防,悉是关东鲜卑,迥若先往据之,则为祸不小。及入保河阳。河阳城内,旧有鲜卑八百人,家并在邺,见孝宽轻来,谋欲应迥。孝宽知之,遂密造东京官司,诈称遣行,分人诣洛受赐。既至洛阳,并留不遣。因此离解,其谋不成。
六月,诏发关中兵,以孝宽为元帅东伐。七月,军次河阳。迥所署仪同薛公礼等围逼怀州,孝宽遣兵击破之。进次怀县永桥城之东南,其城既在要冲,雉堞牢固,迥已遣兵据之。诸将士以此城当路,请先攻取。孝宽曰:‘城小而固,若攻而不拔,损我兵威。今破其大军,此亦何能为也。’于是引军次于武陟,大破迥子惇,惇轻骑奔邺。军次于邺西门豹祠之南,迥自出战,又破之。迥穷迫自杀。兵士在小城中者,尽坑之于游豫园。诸有未服,皆随机讨之。关东悉平。
十月,凯还京师。十一月,薨,时年七十二。赠太傅、十二州诸军事、雍州牧,谥曰襄。
孝宽在边多载,屡抗强敌。所有经略,布置之初,人莫之解;见其成事,方乃惊服。虽在军中,笃意文史,政事之余,每自披阅。末年患眼,犹令学士读而听之。又早丧父母,事兄嫂甚谨,所得俸禄,不入私房。亲族有孤遗者,必加振赡。朝野以此称焉。长子谌,年十岁,魏文帝欲以女妻之。孝宽辞以兄子世康年长。帝嘉之,遂以妻世康。
孝宽有六子,总、寿、霁、津知名。
总字善会,聦敏好学。位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纳言、京兆尹。武帝尝戏总曰:‘卿师尹帝乡,故当不以富贵威福乡里邪?’总乃正色对曰:‘陛下擢臣非分,窃谓已鉴愚诚。今奉严旨,便似未照丹赤。岂可久忝此职,用疑圣虑。请解印绶,以避贤能。’帝大笑曰:‘前言戏之耳。’五年,从武帝东征。总每率麾下,先驱陷敌,遂于并州战殁,时年二十九。赠上大将军,追封河南郡公,谥曰贞。六年,重赠柱国、五州刺史。
子国成嗣,后袭孝宽爵郧国公。隋文帝追录孝宽旧勋,开皇初,诏国成食封三千户,收其租赋。
寿字世龄,以贵公子早有令誉。位京兆尹。武帝亲征齐,委以后事。以父军功,赐爵永安县侯。隋文帝为丞相,以其父平尉迟迥,拜寿仪同三司,进封滑国公。文帝受禅,历位恒、毛二州刺史,颇有能名。以疾征还,卒于家。谥曰定。仁寿中,文帝为晋王昭纳其女为妃。其子保峦嗣。
寿弟霁,位太常少卿、安邑县伯。
霁弟津,位内史侍郎、户部侍郎、判尚书事。
孝宽兄敻。敻字敬远,志尚夷简,澹于荣利。弱冠,被召拜雍州中从事,非其好也,遂谢疾去。前后十见征辟,皆不应命。属周文帝经纶王业,侧度求贤,闻敻养高不仕,虚心敬悦,遣使辟之,备加礼命。虽情谕甚至,而竟不能屈。弥以重之,亦弗之夺也。所居之宅,枕带林泉。敻对翫琴书,萧然自逸,时人号为居士焉。至有慕其闲素者,或载酒从之,敻亦为之尽欢,接对忘倦。
明帝即位,礼敬愈厚。乃为诗以贻之曰:‘六爻贞遁世,三辰光少微。颍阳让逾远,沧州去不归。香动秋兰佩,风飘莲叶衣。坐石窥仙洞,乘槎下钓矶。岭松千仞直,岩泉百丈飞。聊登平乐观,遥望首阳薇。讵能同四隐,来参余万机?’敻荅帝诗,愿时朝谒。帝大悦,敕有司日给河东酒一斗,号之曰逍遥公。
时晋公护执政,广营第宅。尝召敻至宅,访以政事。敻仰视其堂,徐而叹曰:‘酣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弗亡。’护不悦。有识者以为知言。
陈遣其尚书周弘正来聘,素闻敻名,请与相见。朝廷许之。弘正乃造敻,谈谑尽日,恨相遇之晚。后请敻至賔馆,敻不时赴。弘正乃赠诗曰:‘德星犹未动,真车讵肯来?’其为当时所钦挹如此。
武帝尝与敻夜宴,大赐之缣帛,令侍臣数人负以送出。敻唯取一匹,示承恩旨而已,帝以此益重之。孝宽为延州总管,敻至州,与孝宽相见。将还,孝宽以所乘马及辔勒与敻。敻以其华饰,心弗欲之。笑谓孝宽曰:‘昔人不弃遗簪坠屦者,恶与之同出,不与同归。吾之操行,虽不逮前烈,然舍旧录新,亦非吾志也。’于是乃乘旧马以归。
武帝又以佛、道、儒三教不同,诏敻辨其优劣。敻以三教虽殊,同归于善,其迹似有深浅,其致理如无等级。乃著三教序奏之。帝览而称善。时宣帝在东宫,亦遗敻书,并令以帝所乘马迎之,问以立身之道。敻对曰:‘传不云乎,俭为德之恭,侈为恶之大。欲不可纵,志不可满。并圣人之训也,愿殿下察之。’
敻子瓘,行随州刺史,因疾物故。孝宽子总复于并州战殁。一日之中,凶问俱至。家人相对悲恸,而敻神色自若,谓之曰:‘死生命也,去来常事,亦何足悲!’援琴抚之如旧。敻又雅好名义,虚襟善诱,虽耕夫牧竖,有一介可称者,皆接引之。特与族人处玄及安定梁旷为放逸之友。少爱文史,留情著述,手自抄录数十万言。晚年虚静,唯以体道会真为务,旧所制述,咸削其藁,故文笔多并不存。
建德中,敻以年老,预戒其子等曰:‘昔士安以籧篨束体,王孙以布囊绕尸,二贤高达,非庸才能继。吾死之日,可敛旧衣,勿更新造。使棺足周尸,牛车载柩,坟高四尺,圹深一丈。其余烦杂,悉无用也。朝晡奠食,于事弥烦,吾不能顿绝汝辈之情,可朔望一奠而已。仍荐蔬素,勿设牲牢。亲友欲以物吊祭者,并不得为受。吾常恐临终恍惚,故以此言预戒汝辈。瞑目之日,勿违吾志也。’宣政元年二月,卒于家,时年七十七。武帝遣使吊祭,赙赗有加。其丧制葬礼,诸子等并遵其遗戒。子世康。
世康幼而沈敏,有器度。年十岁,州辟主簿。在魏,弱冠为直寝,封汉安县公,尚周文帝女襄乐公主,授仪同三司。仕周,历位典祠下大夫,沔、硖二州刺史。从武帝平齐,授司州总管长史。时东夏初定,百姓未安,世康绥抚之,士庶胥悦。入为户部中大夫,进位上开府,转司会中大夫。尉迟迥之乱,隋文帝谓世康曰:‘汾、绛旧是周、齐分界,因此乱阶,恐生摇动,今以委公。’因授绛州刺史。以雅望镇之,阖境清肃。
世康性恬素好古,不以得丧干怀。在州有止足之志,与子弟书曰:‘吾生因绪余,夙霑缨弁,驱驰不已,四纪于兹,亟登兖命,频莅方岳。志除三惑,心慎四知,以不贪而为宝,处脂膏而莫润。如斯之事,颇为时悉。今耄虽未及,壮年已谢。霜早梧楸,风先蒲柳。眼暗更剧,不见细书;足疾弥增,非可趋走。禄岂须多,防满则退;年不待暮,有疾便辞。况娘春秋已高,温凊宜奉,晨昏有阙,罪在我躬。今世穆、世文,并从武役,吾与世冲,复婴远任,陟岵瞻望,此情弥切。桓山之悲,倍深常恋。意欲上闻,乞遵礼教,未访汝等,故遣此及。兴言远慕,感咽难胜。’诸弟报以事恐难遂,乃止。
在任有惠政,奏课连最,擢为礼部尚书。世康寡嗜欲,不慕势贵,未尝以位望矜物。闻人之善,若己有之,亦不显人过咎,以求名誉。进爵上庸郡公。转吏部尚书,选用平允,请托不行。以母忧去职,固辞,乞终私制。上不许。开皇七年,将事江南,议重方镇,拜襄州刺史。坐事免。未几授安州总管,迁信州总管。十三年,复拜吏部尚书。前后十余年间,多所进拔,朝廷称为廉平。
尝因休暇,谓子弟曰:‘吾闻功遂身退,古人常道。今年将耳顺,志在悬车,汝辈以为云何?’子福嗣荅曰:‘大人澡身浴德,名立官成。盈满之戒,先哲所重,欲追踪二疏,伏奉尊命。’后因侍宴,世康再拜陈让,愿乞骸骨。上曰:‘冀与公共理天下,今之所请,深乖本望。纵筋力衰谢,犹屈公卧临一隅。’于是出拜荆州总管。时天下唯置荆、并、杨、益四大总管,并、杨、益三州并亲王临统,唯荆州委于世康,时论以此为美。世康为政简静,百姓爱悦。卒于州。上闻而痛惜,赠大将军,谥曰文。
世康性孝友,初以诸弟位并隆贵,独季弟世约宦涂不达,共推父时田宅尽以与之。世多其义。
长子福子,位司隶别驾。
次子福嗣,位内史舍人。后以罪黜。杨玄感之乱,从卫玄战,败于城北,为玄感所获。令为文檄,词甚不逊。寻背玄感还东都,帝衔之,车裂于高阳。
少子福奖,通事舍人。在东都,与玄感战没。
世康兄洸,字世穆。性刚毅,有器干,少便弓马。仕周,释褐直寝上士。数从征伐,累迁开府,赐爵卫国县公。隋文帝为丞相,从季父孝宽击尉迟迥于相州,以功拜柱国,进襄阳郡公。时突厥寇边,皇太子屯咸阳,令洸统兵出原州道。与虏相遇,击破之。拜江陵总管,俄拜安州总管。伐陈之役,为行军总管。及陈平,拜江州总管。略定九江,遂进图岭南。上与书慰勉之。洸至广州,岭表皆降之。上闻而大悦,许以便宜从事。洸所绥集二十四州,拜广州总管。岁余,番禺夷王仲宣反,以兵围洸,洸拒之,中流矢卒。赠上柱国,赐绵绢万段,谥曰敬。
子协,字钦仁。好学有雅量,位秘书郎。其父在广州有功,上命协赍诏书劳问,未至而父卒。上以其父死王事,拜协柱国,历定、息、秦三州刺史,有能名。卒官。
洸弟瓘,字世恭。御正下大夫,仪同三司、行随州刺史。
瓘弟艺,字世文。周武帝时,以军功位上仪同,赐爵脩武县侯,授左旅下大夫,出为魏郡太守。及隋文帝为丞相,尉迟迥阴图不轨,朝廷遣艺季父孝宽驰往代迥。孝宽将至邺,诈病止传舍,从迥求药,以密观变。艺因投孝宽,即从孝宽击迥。以功进位上大将军,改封武威县公,以脩武县侯别封一子。文帝受禅,进封魏兴郡公,拜齐州刺史。为政通简,士庶怀惠。迁营州总管。艺容貌瓌伟,每夷狄参谒,必整仪卫,盛服以见之,独坐满一榻。蕃人畏惧,莫敢仰视。而大修产业,与北夷贸易,家资钜万。颇为清论所讥。卒官。谥曰怀。
艺弟冲,字世冲。以名家子,在周释褐卫公府礼曹参军。从大将军元定度江伐陈,为陈人所虏。周武帝以币赎还之。帝复令冲以马千匹使陈,赎开府贺拔华等五十人及元定之柩而还。冲有辞辩,奉使称旨。累迁小御伯下大夫,加上仪同,拜汾州刺史。
隋文帝践阼,征兼散骑常侍,进位开府,赐爵安固县侯。岁余,发南汾州胡千余人北筑长城,在涂皆亡。上呼冲问计,冲曰:‘皆由牧宰不称所致,请以理绥静,可不劳兵而定。’上因命冲绥怀叛者,月余,并赴长城。上降书劳勉之。寻拜石州刺史,甚得诸胡欢心。以母忧去职。俄起为南宁州总管,持节抚慰,复遣柱国王长述以兵继进。冲既至南宁,渠帅首领皆诣府参谒。上大悦,下诏褒扬之。其兄子伯仁随冲在府,掠人之妻,士卒纵暴,边人失望。上闻之,大怒,令蜀王秀按其事。益州长史元岩性方正,按冲无所宽贷。竟坐免官。其弟太子洗马世约谮岩于皇太子。上谓太子曰:‘古人云:“酤酒酸而不售者,为噬犬耳。”今何用世约乎!’世约遂除名。
后令冲检校括州事。时东阳贼帅陶子定、吴州贼帅罗慧方并聚众为乱,冲率兵破之。改封义丰县侯,检校泉州事,迁营州总管。冲容貌都雅,宽厚得众心,抚靺羯、契丹,皆能致其死力。奚、霫畏惧,朝贡相续。高丽尝入寇,冲击走之。及文帝为豫章王暕纳冲女为妃,征拜户部尚书。卒官。少子挺知名。
韦瑱字世珍,京兆杜陵人也。世为三辅著姓。曾祖惠度,姚泓尚书郎。随刘义真过江,仕宋为顺阳太守、行南雍州事。后于襄阳归魏,拜中书侍郎,赠洛州刺史。祖千雄,略阳郡守。父英,代郡守,赠兖州刺史。
瑱幼聦敏,有夙成之量。起家太尉府法曹参军,累迁谏议大夫。周文帝为丞相,封长安县男。转行台左丞,迁南郢州刺史,复令为行台左丞。瑱明察有干局,再居左辖,时论荣之。从复弘农,战沙苑,加卫大将军、左光禄大夫。从战河桥,进爵为子。大统八年,齐神武侵汾、绛,瑱从周文御之。军还,以本官镇蒲津关,带中潬城主。历鸿胪卿。以望族兼领乡兵,加帅都督,进散骑常侍。
魏恭帝二年,赐姓宇文氏。三年,除瓜州刺史。州通西域,蕃夷往来,前后刺史多受赂遗,胡寇犯边,又莫能御。瑱雅性清俭,兼有武略,蕃夷赠遗,一无所受。胡人畏威,不敢为寇。公私安静,夷夏怀之。周孝闵帝践祚,进爵平齐县伯。秩满还京,吏人恋慕,老幼追送,留连十数日方得出境。明帝嘉之,授侍中、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卒,赠岐、宜二州刺史,谥曰惠。又追封为公,诏其子峻袭。
峻位至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峻子德政,隋大业中给事郎。峻弟师。
师字公颖。少沈谨,有至性。初就学,始读孝经,舍书而叹曰:‘名教之极,其在兹乎!’少丁父母忧,居丧尽礼,州里称其有孝行。及长,略涉经史,尤工骑射。周大冢宰宇文护引为中外府记室,转賔曹参军。师雅知诸蕃风俗及山川险易,其有夷狄朝贡,师必接对,论其国俗,如视诸掌。夷人惊服,无敢隐情。齐王宪为雍州牧,引为主簿,本官如故。及武帝亲总万机,转少府大夫。及齐平,诏师安抚山东。徙为賔部大夫。隋文帝受禅,拜吏部侍郎,赐爵井陉侯。迁河北道行台兵部尚书。奉诏为山东、河南十八州安抚大使。奏事称旨,兼领晋王广司马。
其族人世康为吏部尚书,与师素怀胜负。于时广为雍州牧,盛存望第,以司空杨雄、尚书左仆射高颎并为州都,引师为主簿,而世康弟世约为法曹从事。世康恚恨不能食,又耻世约在师之下,召世约数之曰:‘汝何故为从事!’遂杖之。
后从上幸醴泉宫,上召师与左仆射高颎、上柱国韩擒等于卧内赐宴,令各叙旧事,以为笑乐。平陈之役,以本官领元帅掾。陈国府藏,悉委于师,秋毫无犯,称为清白。后上为长宁王俨纳其女为妃。除汴州刺史,甚有政名。卒官,谥曰定。
师宗人謩,仕周,位内史大夫。隋文帝初,以定策功,累迁上柱国,封普安郡公。开皇初,卒于蒲州刺史。
柳虬字仲盘,河东解人也。五世祖恭,仕后赵为河东郡守。后以秦、赵丧乱,率人南徙,居汝、颍间,遂仕江表。祖缉,宋司州别驾、宋安郡守。父僧习,善隶书,敏于当世。与豫州刺史裴叔业据州归魏,历北地颍川二郡守、扬州大中正。
虬年十三,便专精好学。时贵游子弟就学者,并车服华盛,唯虬不事容饰。遍受五经,略通大义,兼涉子史,雅好属文。孝昌中,扬州刺史李宪举虬秀才,兖州刺史冯隽引虬为府主簿。既而樊子鹄为吏部尚书,其兄义为扬州刺史,乃以虬为扬州中从事,加镇远将军。非其好也,并弃官还洛阳。属天下丧乱,乃退耕于阳城,有终焉之志。
大统三年,冯翊王元季海、领军独孤信镇洛阳。于时旧京荒废,人物罕存,唯有虬在阳城,裴诹在颍川。信等乃俱征之,以虬为行台郎中,诹为北府属,并掌文翰。时人为之语曰:‘北府裴诹,南府柳虬。’时军旅务殷,虬励精从事,或通夜不寝。季海常云:‘柳郎中判事,我不复重看。’四年入朝,周文帝欲官之,虬辞母老,乞侍医药。周文许焉。又为独孤信开府从事中郎。信出镇陇右,因为秦州刺史,以虬为二府司马。虽处元僚,不综府事,唯在信左右谈论而已。因使见周文,被留为丞相府记室。追论归朝功,封美阳县男。
虬以史官密书善恶,未足惩劝,乃上疏曰:‘古者人君立史官,非但记事而已,盖所为鉴诫也。动则左史书之,言则右史书之,彰善瘅恶,以树风声。故南史抗节,表崔杼之罪;董狐书法,明赵盾之愆。是知执笔于朝,其来久矣。而汉、魏已还,密为记注,徒闻后世,无益当时。非所谓将顺其美,匡救其恶者。且著述之人,密书纵能直笔,人莫知之。何止物生横议,亦自异端互起。故班固致受金之名,陈寿有求米之论。著汉、魏者非一氏,造晋史者至数家。后代纷纭,莫知准的。伏惟陛下则天稽古,劳心庶政,开诽谤之路,纳忠谠之言。诸史官记事者,请皆当朝显言其状,然后付之史阁。庶令是非明著,得失无隐,使闻善者日修,有过者知惧。’事遂施行。
十四年,除秘书丞,领著作。旧丞不参史事,自虬为丞,始令监掌焉。迁中书侍郎,修起居注,仍领丞事。时人论文体者,有今古之异。虬又以为时有古今,非文有古今,乃为文质论。文多不载。废帝初,迁秘书监,加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
虬脱略人间,不事小节,弊衣蔬食,未尝改操。人或讥之。虬曰:‘衣不过适体,食不过充饥,孜孜营求,徒劳思虑耳。’恭帝元年冬卒,时年五十四。赠兖州刺史,谥曰孝。有文章数十篇,行于世。子鸿渐嗣。虬弟桧。
桧字季华。性刚简,任气少文,善骑射,果于断决。年十八,起家奉朝请。居父丧,毁瘠骨立。服阕,除阳城郡丞、防城都督。大统四年,从周文战于河桥,先登有功。授都督,镇鄯州。八年,拜湟河郡守,仍典军事。寻加平东将军、太中大夫。吐谷浑入寇郡境,时桧兵少,人怀忧惧,桧抚而勉之,众心乃安。因率数十人先击之,浑人溃乱,余众乘之,遂大败而走。以功封万年县子。时吐谷浑强盛,数侵疆埸,自桧镇鄯州,屡战必破之。数年之后,不敢为寇。十四年,迁河州别驾,转帅都督。俄拜使持节、抚军将军、大都督。居三载,征还京师。
时桧兄虬为秘书丞,弟庆为尚书左丞。桧尝谓兄弟曰:‘兄则职典简牍,褒贬人伦;弟则管辖群司,股肱朝廷。可谓荣宠矣。然而四方未静,车书不一,桧唯当蒙矢石,履危难,以报国恩耳。’顷之,周文谓桧曰:‘卿昔在鄯州,忠勇显著。今西境肃清,无劳经略。九曲,国之东鄙,当劳君守之。’遂令桧镇九曲。
寻从大将军王雄讨上津、魏兴,平之,即除魏兴、华阳二郡守。安康人黄众宝谋反,连结党与,将围州城,乃相谓曰:‘常闻柳府君勇悍有余,不可当。今既在外,方为吾徒腹心之疾也,不如先击之。’遂围桧郡。郡城卑下,士众寡弱,又无守御之备。连战积十余日,士卒仅有存者。于是力屈城陷,身被十余创,遂为贼所获。既而众宝等进围东梁州,乃缚桧置城下,欲令诱城中。桧乃大呼曰:‘群贼乌合,粮食已罄,行即退散,各宜勉之!’众宝大怒,乃临桧以兵曰:‘速更汝辞!不尔便就戮矣。’桧守节不变,遂害之,弃尸水中。城中人皆为之流涕。众宝解围之后,桧兄子止戈方收桧尸还长安。赠东梁州刺史。子斌嗣。
斌字伯达。年十七,齐公宪召为记室。早卒。
斌弟雄亮,字信诚。父桧在华阳见害,雄亮时年十四,哀毁过礼,阴有复仇之志。武帝时,众宝率其部归长安,帝待之甚厚。雄亮手斩众宝于城中,请罪阙下。帝特原之。后累迁内史中大夫,赐爵汝阳县子。隋文帝受禅,拜尚书考功侍郎,迁给事黄门侍郎。尚书省凡所奏事,多所驳正,深为公卿所惮。俄以本官检校太子左庶子,进爵为伯。秦王俊镇陇右,出为秦州总管府司马,领山南道行台左丞。卒。子赞嗣。
桧弟𬸦,好学善属文,卒于魏临淮王记室参军事。
子带韦,字孝孙。深沈有度量,少好学,身长八尺三寸,美风仪,善占对。周文辟为参军事。侯景作乱江南,周文令带韦使江、郢二州,与梁邵陵、南平二王通好。行至安州,遇段宝等反,带韦乃矫为周文书以安之,并即降附。及见邵陵,具申周文意。邵陵遣使随带韦报命。以奉使称旨,授辅国将军、中散大夫。
后达奚武经略汉川,以带韦为行台左丞,从军南讨。时梁宜丰侯萧脩守南郑,武攻之未拔,乃令带韦入城,说脩降之。废帝元年,出为解县令。加授骠骑将军、左光禄大夫。转汾阴令。发摘奸伏,百姓畏而怀之。周武成元年,授武藏下大夫。天和二年,封康城县男。累迁兵部中大夫。虽频改职,仍领武藏。五年,转武藏中大夫。俄迁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凡居剧职十有余年,处断无滞,官曹清肃。
时谯王俭为益州总管,汉王赞为益州刺史。武帝以带韦为益州总管府长史,领益州别驾,辅弼二王,总知军事。及大军东讨,征为前军总管齐王宪府长史。齐平,以功授上开府仪同大将军,进爵为公。陈王纯镇并州,以带韦为并州司会、并州总管府长史。卒官,谥曰恺。
子祚嗣。少有名誉,位宣纳上士。入隋,位司勋侍郎。
𬸦弟庆。庆字更兴。幼聦敏有器量,博涉群书,不为章句,好饮酒,闲于占对。年十三,因暴书,父僧习试令庆于杂赋集中取赋一篇千余言,诵之。庆立读三遍,便诵之无所漏。时僧习为颍川郡守,地接都畿,人多豪右。将选乡官,皆依贵势,竞来请托。选用既定,僧习谓诸子曰:‘权贵请托,吾并不用。其使欲还,皆须有荅。汝等各以意为吾作书。’庆乃具书草。僧习读,叹曰:‘此儿有意气,丈夫理当如是。’即依庆所草以报。起家奉朝请。
庆出后第四叔,及遭父忧,议者不许为服重。庆泣曰:‘礼缘人情,若于出后之家,更有苴斩之服,可夺此以从彼。今四叔薨背已久,情事不追。岂容夺礼,乖违天性!’时论不能抑,遂以苫块终丧。既葬,乃与诸兄负土成坟。
孝武将西迁,庆以散骑侍郎驰传入关。庆至高平,见周文,共论时事。周文即请奉迎舆驾,仍令庆先还复命。时贺拔胜在荆州,帝屏左右谓庆曰:‘朕欲往荆州,何如?’庆曰:‘关中金城千里,天下之强国也。荆州地无要害,宁足以固鸿基?’帝纳之。及帝西迁,庆以母老不从。独孤信之镇洛阳,乃得入关。除相府东阁祭酒。
大统十年,除尚书都兵郎中,并领记室。时北雍州献白鹿,群臣欲贺。尚书苏绰谓庆曰:‘近代已来,文章华靡,逮于江左,弥复轻薄。洛阳后进,祖述未已。相公柄人轨物,君职典文房,宜制此表,以革前弊。’庆操笔立成,辞兼文质。绰读而笑曰:‘枳橘犹自可移,况才子也!’
寻以本官领雍州别驾。广陵王欣,魏之懿亲。其甥孟氏,屡为凶横。或有告其盗牛。庆捕得实,趣令就禁。孟氏殊无惧容,乃谓庆曰:‘若加以桎梏,后独何以脱之?’欣亦遣使辨其无罪。孟氏由此益骄。庆乃大集僚吏,盛言孟氏倚权侵虐之状。言毕,令笞杀之。此后贵戚敛手。
有贾人持金二十斤诣京师,寄人居止。每欲出行,常自执管钥。无何,缄闭不异而并失之。谓主人所窃。郡县讯问,主人自诬服。庆疑之,乃召问贾人曰:‘卿钥恒置何处?’对曰:‘恒自带之。’庆曰:‘颇与人同宿乎?’曰:‘无。’‘与同饮乎?’曰:‘日者曾与一沙门再度酣宴,醉而昼寝。’庆曰:‘沙门乃真盗耳。’即遣捕沙门,乃怀金逃匿。后捕得,尽获所失金。十二年,改三十六曹为十二部,以庆为计部郎中,别驾如故。
又有胡家被劫,郡县按察,莫知贼所,邻近被囚者甚多。庆以贼是乌合,可以诈求之。乃作匿名书,多榜官门曰:‘我等共劫胡家,徒侣混杂,终恐泄露。今欲首伏,惧不免诛。若听先首免罪,便欲来告。’庆乃复施免罪之牒。居二日,广陵王欣家奴面缚自告牒下,因此尽获党与。庆之守正明察,皆此类也。每叹曰:‘昔于公断狱无私,辟高门以待封。傥斯言有验,吾其庶几乎。’封清河县男,除尚书左丞,摄计部。
周文尝怒安定国臣王茂,将杀之,而非其罪。朝臣咸知,而莫敢谏。庆乃进争之。周文逾怒曰:‘卿若明其无罪,亦须坐之。’乃执庆于前。庆辞气不挠,抗声曰:‘窃闻君有不达者为不明,臣有不争者为不忠。庆谨竭愚诚,实不敢爱死,但惧公为不明之君耳。’周文乃悟而赦茂,已不及矣。周文默然。明日,谓庆曰:‘吾不用卿言,遂令王茂冤死。可赐茂家钱帛,以旌吾过。’寻进爵为子。庆威仪端肃,枢机明辩。周文每发号令,常使庆宣之。天性抗直,无所回避。周文亦以此深委仗焉。恭帝初,进位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尚书右仆射,转左仆射,领著作。六官建,拜司会中大夫。
周孝闵帝践祚,赐姓宇文氏,进爵平齐县公。晋公护初执政,欲引为腹心。庆辞之,颇忤旨。又与杨宽有隙,及宽参知政事,庆遂见疏忌,出为万州刺史。明帝寻悟,留为雍州别驾,领京兆尹。武成二年,除宜州刺史。庆自为郎,迄为司会,府库仓储,并其职也。及在宜州,宽为小冢宰,乃囚庆故吏,求其罪失。案验积六十余日,吏或有死于狱者,终无所言,唯得乘锦数匹。时人服其廉慎。又入为司会。
先是,庆兄桧为魏兴郡守,为贼黄众宝所害。桧子三人皆幼弱,庆抚养甚笃。后众宝归朝,朝廷待以优礼。居数年,桧次子雄亮白日手刃众宝于长安城中。晋公护闻而大怒,执庆诸子侄皆囚之,让庆擅杀人。对曰:‘庆闻父母之仇不同天,昆弟之仇不同国。明公以孝临天下,何乃责于此乎?’护逾怒,庆辞色无屈,竟以俱免。卒。赠鄜、绥、丹三州刺史,谥曰景。子机嗣。
机字匡时。伟容仪,有器局,颇涉经史。年十九,周武帝时为鲁公,引为记室。及帝嗣位,累迁太子宫尹,封平齐县公。宣帝时,为御正上大夫。机见帝失德,屡谏不听,恐祸及己,托于郑译,求出,拜华州刺史。及隋文帝作相,征还京师。时周代旧臣皆劝禅让,机独义形于色,无所陈请。俄拜卫州刺史。及践祚,进爵建安郡公,征为纳言。机性宽简,有雅望,当近侍,无所损益。又好饮酒,不亲细务。数年,出为华州刺史,奉诏每月朝见。寻转冀州刺史。后征入朝,以其子述尚兰陵公主,礼遇益隆。
初,机在周,与族人文城公昂俱历显要,及此,昂、机并为外职。杨素时为纳言,方用事,因上赐宴,素戏曰:‘二柳俱摧,孤杨独耸。’坐者欢笑,机竟无言。未几还州。前后作守,俱称宽惠。后以征还,卒于家。赠大将军、青州刺史,谥曰简。子述嗣。
述字业隆。性明敏,有干略,颇涉文艺。以父荫为太子亲卫。后以尚主故,拜开府仪同三司、内史侍郎。上于诸婿中特见宠遇。岁余,判兵部尚书事。父艰去职。未几,起摄给事黄门侍郎事,袭爵建安郡公。
仁寿中,判吏部尚书事。述虽职务修理,为当时所称,然不达大体,暴于驭下,又怙宠骄豪,无所降屈。杨素时方贵重,朝臣莫不詟惮,述每陵侮之,数于上前面折素短。判事有不合,素意或令述改,辄谓将命者曰:‘语仆射,道尚书不肯。’素由是衔之。俄而杨素被疏忌,不知省事。述任寄逾重,拜兵部尚书,参掌机密。述自以无功可纪,过叨匪服,抗表陈让。上许之,命摄兵部尚书。
上于仁寿宫寝疾,述与杨素、黄门侍郎元岩等侍疾宫中。时皇太子无礼于陈贵人,上知之,大怒,令述召房陵王。述与元岩出外作敕书。杨素见之,与皇太子谋,矫诏执述、岩属吏。及炀帝嗣位,述坐除名。公主请与同徙,帝不听。述在龙川数年,复徙宁越,遇瘴疠死。
机弟弘,字匡道。少聦颖,工草隶,博涉群书,辞采雅赡。与弘农杨素为莫逆交。解巾中外府记室。建德初,除内史上士。历小宫尹、御正上士。陈遣王偃人来聘,武帝令弘劳之。偃人谓弘曰:‘来日至蓝田,正逢滋水暴长,所赍国信,溺而从流。今所进,假之从吏。请勒下流人见为寻此物。’弘曰:‘昔淳于之献空笼,前史称以为美。足下假物而进,讵是陈君命乎?’偃人惭不能对。武帝闻而嘉之,尽以偃人所进物赐弘,仍令报聘。占对敏捷,见称于时。
后卒于御正下大夫。赠晋州刺史。杨素诔之曰:‘山阳王弼,风流长逝;颍川荀粲,零落无时。修竹夹池,永绝梁园之赋;长杨映沼,无复洛川之文。’其为士友所痛惜如此。有文集行于世。
弘弟旦,字匡德。工骑射,颇涉书籍。仕周,位兵部下大夫。以行军长史从梁睿讨王谦,以功授仪同三司。开皇元年,加开府,封新城县男,授掌设骠骑。历罗、淅、鲁三州刺史,并有能名。大业初,拜龙川太守。郡人居山洞,好相攻击。旦为开设学校,大变其风。帝闻,下诏褒美之。征为太常少卿,摄判黄门侍郎事。卒。
子燮,官至河内郡掾。
旦弟肃,字匡仁。少聦敏,闲于占对。仕周,位宣纳上士。隋文帝作相,引为賔曹参军。开皇初,授太子洗马。陈使谢泉来聘,以才学见称,诏肃宴接,时论称其华辩。历太子内舍人,迁太子仆。太子废,坐除名。
大业中,帝与段达语及庶人罪恶。达云:‘柳肃在宫,大见疏斥。’帝问其故。荅曰:‘学士刘臻尝进章仇太翼宫中,为巫蛊事。肃知而谏曰:“殿下位当储贰,戒在不孝,无患见疑。刘臻书生,鼓摇唇舌,适足以相诖误。愿勿纳之。”庶人不怿,他日,谓臻曰:“汝何漏泄,使柳肃知之,令面折我!”自是后,言皆不用。’帝曰‘肃横除名。’乃召守礼部侍郎。坐事免。后守工部侍郎,大见亲任,每幸辽东,常委于涿郡留守。卒官。
机从子謇之,字公正。父蔡年,周顺州刺史。謇之身长七尺五寸,仪容甚伟,风神爽亮,进止可观。为童儿时,周齐王宪遇之于涂,异而与语,大奇之,因奏为国子生。以明经擢第,拜宫师中士,转守庙下士。武帝有事太庙,謇之读祝文,音韵清雅,观者属目。帝善之,擢为宣纳上士。开皇初,拜通事舍人,寻迁内史舍人。历兵部、司勋二曹侍郎。朝廷以謇之雅望,善谈谑,又饮酒至一石不乱,由是,每梁陈使至,辄令接对。迁光禄少卿。出入十余年,每参掌敷奏。
会吐谷浑来降,朝廷以宗女光化公主妻之,以謇之兼散骑常侍,送公主于西域。及突厥启人可汗求和亲,复令謇之送义成公主于突厥。前后使二国,得赠马二千余匹,杂物称是,皆散之宗族,家无余财。出为肃、息二州刺史,俱有惠政。炀帝践祚,复拜光禄。大业初,启人可汗自以内附,遂畜牧于定襄、马邑间。帝使謇之谕令出塞。还,拜黄门侍郎。
时元德太子初薨,朝野注望,以齐王当立。帝方重王府之选,拜为齐王长史。帝法服临轩,命齐王立于西朝堂,遣吏部尚书牛弘、内史令杨约、左卫大将军宇文述等从殿廷引謇之诣齐王所,西面立。弘宣敕谓齐王曰:‘我出蕃之初,时年十二。先帝立我于西朝堂,乃令高颎、虞庆则、元旻等从内送王子相于我。诫我曰:“以汝未更世事,令子相作辅于汝,事无大小,皆可委之。无得昵近小人,疏远子相。若从我言者,有益于社稷,成立汝名行;如不用此言,唯国及身,败无日矣。”吾受敕,奉以周旋,不敢失坠。微子相之力,吾几无今日矣。若与謇之从事,一如子相也。’又敕謇之曰:‘今以卿作辅于齐,副朕所望。若齐王德业修备,富贵自当锺卿一门。若有不善,罪亦相及。’时齐王擅宠,乔令则之徒,深见昵狎,謇之知其非,不能匡正。及王得罪,謇之竟坐除名。
及帝幸辽东,召检校燕郡事。帝班师至燕郡,坐供顿不给,配戍岭南,卒于洭口。子威明。
论曰:高氏籍四胡之势,跨有山东,周文承二将之余,创基关右,似商、周之不敌,若汉、楚之争雄。又连官渡之兵,未定鸿沟之约。虽弘农、沙苑,齐卒先奔;而河桥、北芒,周师桡败。于是竞图进取,各务兵戈,齐谓兼并有余,周则自守不足。韦孝宽奇材异度,纬武经文,居要害之地,受干城之托。东人怙恃其众,悉力来攻,将欲酾酒未央,饮马清渭。孝宽迺冯兹雉堞,抗彼仇雠,事甚析骸,势危负户,终能奋其智勇,应变无方,城守六旬,竟摧大敌。齐人既焚营宵遁,高氏遂愤恚而殂。虽即墨破燕,晋阳存赵,何以能尚?若使平阳不守,邺城无众人之师;玉壁启关,函谷失封泥之固。斯岂一城之得丧,实亦二国之兴亡者欤。
韦敻隐不负人,贞不绝俗,怡神坟籍,养素丘园,哀乐无以动其心,名利不足干其虑,确乎不拔,实近代之高人也。明帝比诸园、绮,岂徒然哉!世康风神雅量,一代称伟,簪缨人物,见重京华。瑱素望高风,亦云美矣。
柳虬兄弟,雅道是基,并能誉重搢绅,岂虚至也。庆束带立朝,匪躬是蹈,莅官从政,清白著美。至于畏避权宠,违忤宰臣,虽取诎于一时,实获申于千载矣。机立身行己,本以宽雅流誉,至于登朝正色,可谓不违直道。虽陵谷迁贸,终以雅正自居,古所谓以道事人,斯之谓矣。述虽干略见称,终乃败于骄宠,惜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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