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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延章

[二十四史] 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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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32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隋書  卷六十九‧列傳第三十四 王劭
王劭字君懋,太原晉陽人也。父松年,齊通直散騎侍郎。劭少沈默,好讀書。弱冠,齊尚書僕射魏收辟參開府軍事,累遷太子舍人,待詔文林館。時祖孝徵、魏收、陽休之等嘗論古事,有所遺忘,討閱不能得,因呼劭問之。劭具論所出,取書驗之,一無舛誤。自是大為時人所許,稱其博物。後遷中書舍人。齊滅,入周,不得調。
高祖受禪,授著作佐郎。以母憂去職,在家著齊書。時制禁私撰史,為內史侍郎李元操所奏。上怒,遣使收其書,覽而悅之。於是起為員外散騎侍郎,修起居注。劭以古有鑽燧改火之義,近代廢絕,於是上表請變火,曰:「臣謹案周官,四時變火,以救時疾。明火不數變,時疾必興。聖人作法,豈徒然也!在晉時,有以洛陽火渡江者,代代事之,相續不滅,火色變青。昔師曠食飯,云是勞薪所爨。晉平公使視之,果然車輞。今溫酒及炙肉,用石炭、柴火、竹火、草火、麻荄火,氣味各不同。以此推之,新火舊火,理應有異。伏願遠遵先聖,於五時取五木以變火,用功甚少,救益方大。縱使百姓習久,未能頓同,尚食內廚及東宮諸主食廚,不可不依古法。」上從之。劭又言上有龍顏戴干之表,指示群臣。上大悅,賜物數百段。拜著作郎。劭上表言符命曰:
昔周保定二年,歲在壬午,五月五日,青州黃河變清,十里鏡澈,齊氏以為己瑞,改元曰河清。是月,至尊以大興公始作隋州刺史,歷年二十,隋果大興。臣謹案易坤靈圖曰:「聖人受命,瑞先見於河。河者最濁,未能清也。」竊以靈貺休祥,理無虛發,河清啟聖,實屬大隋。午為鶉火,以明火德,仲夏火王,亦明火德。月五日五,合天數地數,旣得受命之辰,允當先見之兆。
開皇初,邵州人楊令悊近河,得青石圖一,紫石圖一,皆隱起成文,有至尊名,下云:「八方天心。」永州又得石圖,剖為兩段,有楊樹之形,黃根紫葉。汝水得神龜,腹下有文曰:「天卜楊興。」安邑掘地,得古鐵版,文曰:「皇始天年,賚楊鐵券,王興。」同州得石龜,文曰:「天子延千年,大吉。」臣以前之三石,不異龍圖。何以用石?石鐵久固,義與上名符合。龜腹七字,何以著龜?龜亦久固,兼是神靈之物。孔子歎河不出圖,洛不出書,今於大隋聖世,圖書屢出。
建德六年,亳州大周村有龍鬪,白者勝,黑者死。大象元年夏,熒陽汴水北有龍鬪,初見白氣屬天,自東方歷陽武而來。及至,白龍也,長十許丈。有黑龍乘雲而至,兩相薄,乍合乍離,自午至申,白龍升天,黑龍墜地。謹案:龍,君象也。前鬪於亳州周村者,蓋象至尊以龍鬪之歲為亳州總管,遂代周有天下。後鬪於熒陽者,「熒」字三火,明火德之盛也。白龍從東方來,歷陽武者,蓋象至尊將登帝位,從東第入自崇陽門也。西北升天者,當乾位天門。坤靈圖曰:「聖人殺龍。」龍不可得而殺,皆盛氣也。又曰:「泰姓商名宮,黃色,長八尺,六十世,河龍以正月辰見,白龍與五黑龍鬪,白龍陵,故泰人有命。」謹案:此言皆為大隋而發也。聖人殺龍者,前後龍死是也。姓商者,皇家於五姓為商也。名宮者,武元皇帝諱於五聲為宮。黃色者,隋色尚黃。長八尺者,武元皇帝身長八尺。河龍以正月辰見者,泰正月卦,龍見之所,於京師為辰地。白龍與黑龍鬪者,亳州熒陽龍鬪是也。勝龍所以白者,楊姓納音為商,至尊又辛酉歲生,位皆在西方,西方色白也。死龍所以黑者,周色黑。所以稱五者,周閔、明、武、宣、靖凡五帝。趙、陳、代、越、滕五王,一時伏法,亦當五數。白龍陵者,陵猶勝也。鄭玄說:「陵當為除。」凡鬪能去敵曰除。臣以泰人有命者,泰之為言通也,大也,明其人道通德大,有天命也。乾鑿度曰:「泰表戴干。」鄭玄注云:「表者,人形體之彰識也。干,盾也。泰人之表戴干。」臣伏見至尊有戴干之表,益知泰人之表不爽毫釐。坤靈圖所云,字字皆驗。緯書又稱「漢四百年」,終如其言,則知六十世亦必然矣。昔宗周卜世三十,今則倍之。
稽覽圖云:「太平時,陰陽和合,風雨咸同,海內不偏,地有阻險,故風有遲疾。雖太平之政,猶有不能均同,唯平均乃不鳴條,故欲風於亳。亳者,陳留也。」謹案:此言蓋明至尊者為陳留公世子,亳州總管,遂受天命,海內均同,不偏不黨,以成太平之風化也。在大統十六年,武元皇帝改封陳留公。是時齊國有祕記云:「天王陳留入并州。」齊王高洋為是誅陳留王彭樂。其後武元皇帝果將兵入并州。周武帝時,望氣者云亳州有天子氣,於是殺亳州刺史紇豆陵恭,至尊代為之。又陳留老子祠有枯柏,世傳云老子將度世,云待枯柏生東南枝迴指,當有聖人出,吾道復行。至齊,枯柏從下生枝,東南上指。夜有三童子相與歌曰:「老子廟前古枯樹,東南狀如傘,聖主從此去。」及至尊牧亳州,親至祠樹之下。自是柏枝迴抱,其枯枝,漸指西北,道教果行。校考衆事,太平主出於亳州陳留之地,皆如所言。
稽覽圖又云:「治道得,則陰物變為陽物。」鄭玄注云「葱變為韭亦是。」謹案:自六年以來,遠近山石,多變為玉。石為陰,玉為陽。又左衛園中葱皆變為韭。上覽之大悅,賜物五百段。
未幾,劭復上書曰:
易乾鑿度曰:「隨上六,拘係之,乃從維之,王用享于西山。隨者二月卦,陽德施行,藩決難解,萬物隨陽而出。故上六欲九五拘係之,維持之,明被陽化而陰隨從之也。」易稽覽圖:「坤六月,有子女,任政,一年,傳為復。五月貧之從東北來立,大起土邑,西北地動星墜,陽衛。屯十一月神人從中山出,趙地動。北方三十日,千里馬數至。」謹案:凡此易緯所言,皆是大隋符命。隨者二月之卦,明大隋以二月即皇帝位也。陽德施行者,明楊氏之德教施行於天下也。藩決難解者,明當時藩鄣皆是通決,險難皆解散也。萬物隨陽而出者,明天地間萬物盡隨楊氏而出見也。上六欲九五拘係之者,五為王,六為宗廟,明宗廟神靈欲令登九五之位,帝王拘民以禮,係民以義也。「拘民以禮」,「係民以義」,此二句亦是乾鑿度之言。維持之者,明能以綱維持正天下也。被陽化而欲陰隨之者,明陰類被服楊氏之風化,莫不隨從。陰謂臣下也。王用享于西山者,蓋明至尊常以歲二月幸西山仁壽宮也。凡四稱隨,三稱陽,欲美隋楊,丁寧之至也。坤六月者,坤位在未,六月建未,言至尊以六月生也。有子女任政者,言樂平公主是皇帝子女,而為周后,任理內政也。一年傳為復者,復是坤之一世卦,陽氣初起,言周宣帝崩後一年,傳位與楊氏也。五月貧之從東北來立者,「貧之」當為「真人」,字之誤也。言周宣帝以五月崩,真人革命,當在此時。至尊謙讓而逆天意,故踰年乃立。昔為定州總管,在京師東北,本而言之,故曰真人從東北來立。大起土邑者,大起即大興,言營大興城邑也。西北地動星墜者,蓋天意去周授隋,故變動也。陽衛者,言楊氏得天衛助。屯十一月神人從中山出者,此卦動而大亨作,故至尊以十一月被授亳州總管,將從中山而出也。趙地動者,中山為趙地,以神人將去,故變動也。北方三十日者,蓋至尊從北方將往亳州之時,停留三十日也。千里馬者,蓋至尊舊所乘騧騮馬也。屯卦震下坎上,震於馬作足,坎於馬為美脊,是故騧騮馬脊有肉鞍,行則先作弄四足也。數至者,言曆數至也。
河圖帝通紀曰:「形瑞出,變矩衡。赤應隨,協靈皇。」河圖皇參持曰:「皇辟出,承元訖。道無為,治率。被遂矩,戲作術。開皇色,握神日。投輔提,象不絕。立皇後,翼不格。道終始,德優劣。帝任政,河曲出。協輔嬉,爛可述。」謹案:凡此河圖所言,亦是大隋符命。形瑞出、變矩衡者,矩,法也,衡,北斗星名,所謂璿璣玉衡者也。大隋受命,形兆之瑞始出,天象則為之變動。北斗主天之法度,故曰矩衡。易緯「伏戲矩衡神」,鄭玄注亦以為法玉衡之神。與此河圖矩衡義同。赤應隋者,言赤帝降精,感應而生隋也。故隋以火德為赤帝天子。協靈皇者,協,合也,言大隋德合上靈天皇大帝也。又年號開皇,與靈寶經之開皇年相合,故曰協靈皇。皇辟出者,皇,大也,辟,君也,大君出,蓋謂至尊受命出為天子也。承元訖者,言承周天元終訖之運也。道無為、治率者,治下脫一字,言大道無為,治定天下率從。被遂矩、戲作術者,矩,法也。昔遂皇握機矩,伏戲作八卦之術,言大隋被服三皇之法術也。遂皇機矩,語見易緯。開皇色者,言開皇年易服色也。握神日者,握持群神,明照如日也。又開皇以來日漸長,亦其義。投輔提者,言投授政事於輔佐,使之提挈也。象不絕者,法象不廢絕也。立皇後、翼不格者,格,至也,言本立太子以為皇家後嗣,而其輔翼之人不能至於善也。道終始、德優劣者,言前東宮道終而德劣,今皇太子道始而德優也。帝任政、河曲出者,言皇帝親任政事,而邵州河濱得石圖也。協輔嬉、爛可述者,協,合也,嬉,興也,言群臣合心輔佐,以興政治,爛然可紀述也。所以於皇參持、帝通紀二篇陳大隋符命者,明皇道帝德,盡在隋也。
上大悅,以劭為至誠,寵錫日隆。
時有人於黃鳳泉浴,得二白石,頗有文理,遂附致其文以為字,復言有諸物象而上奏曰:「其大玉有日月星辰,八卦五岳,及二麟雙鳳,青龍朱雀,騶 299a2.gif 玄武,各當其方位。又有五行、十日、十二辰之名,凡二十七字。又有『天門地戶人門鬼門閉』九字。又有却非及二鳥,其鳥皆人面,則抱朴子所謂『千秋萬歲』也。其小玉亦有五嶽、却非、虯、犀之象。二玉俱有仙人玉女乘雲控鶴之象。別有異狀諸神,不可盡識,蓋是風伯、雨師、山精、海若之類。又有天皇大帝、皇帝及四帝坐,鉤陳、北斗、三公、天將軍、土司空、老人、天倉、南河、北河、五星、二十八宿,凡四十五官。諸字本無行伍,然往往偶對。於大玉則有皇帝姓名,並臨南面,與日字正鼎足。復有老人星,蓋明南面象日而長壽也。皇后二字在西,上有月形,蓋明象月也。於次玉則皇帝名與九千字次比,兩『楊』字與『萬年』字次比,『隋』與『吉』字正並,蓋明長久吉慶也。」劭復迴互其字,作詩二百八十篇奏之。上以為誠,賜帛千匹。劭於是採民間歌謠,引圖書讖緯,依約符命,捃摭佛經,撰為皇隋靈感誌,合三十卷,奏之。上令宣示天下,劭集諸州朝集使,洗手焚香,閉目而讀之,曲折其聲,有如歌詠。經涉旬朔,徧而後罷。上益喜,賞賜優洽。
仁壽中,文獻皇后崩,劭復上言曰:「佛說人應生天上,及上品上生無量壽國之時,天佛放大光明,以香花妓樂來迎之。如來以明星出時入涅槃。伏惟大行皇后聖德仁慈,福善禎符,備諸祕記,皆云是妙善菩薩。臣謹案:八月二十二日,仁壽宮內再雨金銀之花。二十三日,大寶殿後夜有神光。二十四日卯時,永安宮北有自然種種音樂,震滿虛空。至夜五更中,奄然如寐,便即升遐,與經文所說,事皆符驗。臣又以愚意思之,皇后遷化,不在仁壽、大興宮者,蓋避至尊常居正處也。在永安宮者,象京師之永安門,平生所出入也。后升遐後二日,苑內夜有鍾聲三百餘處,此則生天之應顯然也。」上覽而且悲且喜。
時蜀王秀以罪廢,上顧謂劭曰:「嗟乎!吾有五子,三子不才。」劭進曰:「自古聖帝明王,皆不能移不肖之子。黃帝有二十五子,同姓者二,餘各異德。堯十子,舜九子,皆不肖。夏有五觀,周有三監。」上然其言。其後上夢欲上高山而不能得,崔彭捧腳,李盛扶肘得上,因謂彭曰:「死生當與爾俱。」劭曰:「此夢大吉。上高山者,明高崇大安,永如山也。彭猶彭祖,李猶李老,二人扶侍,實為長壽之徵。」上聞之,喜見容色。其年,上崩。未幾,崔彭亦卒。
煬帝嗣位,漢王諒作亂,帝不忍加誅。劭上書曰:「臣聞黃帝滅炎,蓋云母弟,周公誅管,信亦天倫。叔向戮叔魚,仲尼謂之遺直,石碏殺石厚,丘明以為大義。此皆經籍明文,帝王常法。今陛下置此逆賊,度越前聖,含弘寬大,未有以謝天下。謹案賊諒毒被生民者也。是知古者同德則同姓,異德則異姓,故黃帝有二十五子,其得姓者十有四人,唯青陽、夷鼓,與黃帝同為姬姓。諒旣自絕,請改其氏。」劭以此求媚,帝依違不從。遷祕書少監,數載,卒官。
劭在著作,將二十年,專典國史,撰隋書八十卷。多錄口敕,又採迂怪不經之語及委巷之言,以類相從,為其題目,辭義繁雜,無足稱者,遂使隋代文武名臣列將善惡之迹,堙沒無聞。初撰齊誌,為編年體,二十卷,復為齊書紀傳一百卷,及平賊記三卷。或文詞鄙野,或不軌不物,駭人視聽,大為有識所嗤鄙。然其採擿經史謬誤,為讀書記三十卷,時人服其精博。爰自志學,暨乎暮齒,篤好經史,遺落世事。用思旣專,性頗怳忽,每至對食,閉目凝思,盤中之肉,輒為僕從所噉。劭弗之覺,唯責肉少,數罰廚人。廚人以情白劭,劭依前閉目,伺而獲之,廚人方免笞辱。其專固如此。
袁充
袁充字德符,本陳郡陽夏人也。其後寓居丹陽。祖昂,父君正,俱為梁侍中。充少警悟,年十餘歲,其父黨至門,時冬初,充尚衣葛衫。客戲充曰:「袁郎子絺兮 25fed.gif ,服之無斁。」以是大見嗟賞。仕陳,年十七,為秘書郎。歷太子舍人、晉安王文學、吏部侍郎、散騎常侍。
及陳滅歸國,歷蒙、鄜二州司馬。充性好道術,頗解占候,由是領太史令。時上將廢皇太子,正窮治東宮官屬,充見上雅信符應,因希旨進曰:「比觀玄象,皇太子當廢。」上然之。充復表奏,隋興已後,日影漸長,曰:「開皇元年,冬至日影一丈二尺七寸二分,自爾漸短。至十七年,冬至影一丈二尺六寸三分。四年冬至,在洛陽測影,一丈二尺八寸八分。二年,夏至影一尺四寸八分,自爾漸短。至十六年,夏至影一尺四寸五分。周官以土圭之法正日影,日至之影尺有五寸。鄭玄云:『冬至之影一丈三尺。』今十六年夏至之影,短於舊影五分,十七年冬至之影,短於舊影三寸七分。日去極近則影短而日長,去極遠則影長而日短,行內道則去極近,外道則去極遠。堯典云:『日短星昴,以正仲冬。』據昴星昏中,則知堯時仲冬,日在須女十度。以曆數推之,開皇已來冬至,日在斗十一度,與唐堯之代去極並近。謹案春秋元命包云:『日月出內道,琁璣得常,天帝崇靈,聖王祖功。』京房別對曰:『太平日行上道,升平行次道,霸世行下道。』伏惟大隋啟運,上感乾元,影短日長,振古未之有也。」上大悅,告天下。將作役功,因加程課,丁匠苦之。
仁壽初,充言上本命與陰陽律呂合者六十餘條而奏之,因上表曰:「皇帝載誕之初,非止神光瑞氣,嘉祥應感,至於本命行年,生月生日,並與天地日月、陰陽律呂運轉相符,表裏合會。此誕聖之異,寶曆之元。今與物更新,改年仁壽,歲月日子,還共誕聖之時並同,明合天地之心,得仁壽之理。故知洪基長筭,永永無窮。」上大悅,賞賜優崇,儕輩莫之比。
仁壽四年甲子歲,煬帝初即位,充及太史丞高智寶奏言:「去歲冬至,日影逾長,今歲皇帝即位,與堯受命年合。昔唐堯受命四十九年,到上元第一紀甲子,天正十一月庚戌冬至,陛下即位,其年即當上元第一紀甲子,天正十一月庚戌冬至,正與唐堯同。自放勳以來,凡經八上元,其間綿代,未有仁壽甲子之合。謹案:第一紀甲子,太一在一宮,天目居武德,陰陽曆數並得符同。唐堯丙辰生,丙子年受命,止合三五,未若己丑甲子,支干並當六合。允一元三統之期,合五紀九章之會,共帝堯同其數,與皇唐比其蹤。信所謂皇哉唐哉,唐哉皇哉者矣。」仍諷齊王暕率百官拜表奉賀。其後熒惑守太微者數旬,于時繕治宮室,征役繁重,充上表稱「陛下修德,熒惑退舍」。百僚畢賀。帝大喜,前後賞賜將萬計。時軍國多務,充候帝意欲有所為,便奏稱天文見象,須有改作,以是取媚於上。
大業六年,遷內史舍人。從征遼東,拜朝請大夫、秘書少監。其後天下亂,帝初罹鴈門之厄,又盜賊益起,帝心不自安。充復假託天文,上表陳嘉瑞,以媚於上曰:
臣聞皇天輔德,皇天福謙,七政斯齊,三辰告應。伏惟陛下握錄圖而馭黔首,提萬善而化八紘,以百姓為心,匪以一人受慶,先天罔違所欲,後天必奉其時。是以初膺寶曆,正當上元之紀,乾之初九,又與天命符會。斯則聖人冥契,故能動合天經。謹按去年已來,玄象星瑞,毫釐無爽,謹錄尤異,上天降祥、破突厥等狀七事。
其一,去八月二十八日夜,大流星如斗,出王良北,正落突厥營,聲如崩牆。其二,八月二十九日夜,復有大流星如斗,出羽林,向北流,正當北方。依占,頻二夜流星墜賊所,賊必敗散。其三,九月四日夜,頻有兩星大如斗,出北斗魁,向東北流。依占,北斗主殺伐,賊必敗。其四,歲星主福德,頻行京、都二處分野。依占,國家之福。其五,七月內,熒惑守羽林,九月七日已退舍。依占,不出三日,賊必敗散。其六,去年十一月二十日夜,有流星赤如火,從東北向西南,落賊帥盧明月營,破其橦車。其七,十二月十五日夜,通漢鎮北有赤氣亙北方,突厥將亡之應也。依勘城錄,河南洛陽並當甲子,與乾元初九爻及上元甲子符合。此是福地,永無所慮。旋觀往政,側聞前古,彼則異時間出,今則一朝總萃。豈非天贊有道,助殲兇孽,方清九夷於東獩,沉五狄於北溟,告成岱岳,無為汾水。
書奏,帝大悅,超拜秘書令,親待逾昵。帝每欲征討,充皆預知之,乃假託星象,獎成帝意,在位者皆切患之。宇文化及殺逆之際,并誅充,時年七十五。
史臣曰:王劭爰自幼童,迄乎白首,好學不倦,究極群書。搢紳洽聞之士,無不推其博物。雅好著述,久在史官,旣撰齊書,兼修隋典。好詭怪之說,尚委巷之談,文詞鄙穢,體統繁雜。直愧南、董,才無遷、固,徒煩翰墨,不足觀採。袁充少在江左,初以警悟見稱,委質隋朝,更以玄象自命。並要求時幸,干進務入。劭經營符瑞,雜以妖訛,充變動星占,謬增晷影。厚誣天道,亂常侮衆,刑茲勿捨,其在斯乎!且劭為河朔清流,充乃江南望族,乾沒榮利,得不以道,頹其家聲,良可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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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feature"> 隋書  卷七十‧ 列傳第三十五   楊玄感
楊玄感,司徒素之子也。體貌雄偉,美鬚髯。少時晚成,人多謂之癡,其父每謂所親曰:「此兒不癡也。」及長,好讀書,便騎射。以父軍功,位至柱國,與其父俱為第二品,朝會則齊列。其後高祖命玄感降一等,玄感拜謝曰:「不意陛下寵臣之甚,許以公廷獲展私敬。」初拜郢州刺史,到官,潛布耳目,察長吏能不。其有善政及贓污者,纖介必知之,往往發其事,莫敢欺隱。吏民敬服,皆稱其能。後轉宋州刺史,父憂去職。歲餘,起拜鴻臚卿,襲爵楚國公,遷禮部尚書。性雖驕倨,而愛重文學,四海知名之士多趨其門。
自以累世尊顯,有盛名於天下,在朝文武多是父之將吏,復見朝綱漸紊,帝又猜忌日甚,內不自安,遂與諸弟潛謀廢帝,立秦王浩。及從征吐谷渾,還至大斗拔谷,時從官狼狽,玄感欲襲擊行宮。其叔慎謂玄感曰:「士心尚一,國未有釁,不可圖也。」玄感乃止。
時帝好征伐,玄感欲立威名,陰求將領。謂兵部尚書段文振曰:「玄感世荷國恩,寵踰涯分,自非立効邊裔,何以塞責!若方隅有風塵之警,庶得執鞭行陣,少展絲髮之功。明公兵革是司,敢布心腹。」文振因言於帝,帝嘉之,顧謂群臣曰:「將門必有將,相門必有相,故不虛也。」於是賚物千段,禮遇益隆,頗預朝政。
帝征遼東,命玄感於黎陽督運。于時百姓苦役,天下思亂,玄感遂與武賁郎將王仲伯、汲郡贊治趙懷義等謀議,欲令帝所軍衆飢餒,每為逗遛,不時進發。帝遲之,遣使者逼促,玄感揚言曰:「水路多盜賊,不可前後而發。」其弟武賁郎將玄縱、鷹揚郎將萬碩並從幸遼東,玄感潛遣人召之。時將軍來護兒以舟師自東萊將入海,趣平壤城,軍未發。玄感無以動衆,乃遣家奴偽為使者,從東方來,謬稱護兒失軍期而反。玄感遂入黎陽縣,閉城大索男夫。於是取帆布為牟甲,署官屬,皆準開皇之舊。移書傍郡,以討護兒為名,各令發兵,會於倉所。以東光縣尉元務本為黎州刺史,趙懷義為衛州刺史,河內郡主簿唐禕為懷州刺史。有衆且一萬,將襲洛陽。唐禕至河內,馳往東都告之。越王侗、民部尚書樊子蓋等大懼,勒兵備禦。修武縣民相率守臨清關,玄感不得濟,遂於汲郡南渡河,從亂者如市。數日,屯兵上春門,衆至十餘萬。子蓋令河南贊治裴弘策拒之,弘策戰敗。瀍、洛父老競致牛酒。玄感屯兵尚書省,每誓衆曰:「我身為上柱國,家累鉅萬金,至於富貴,無所求也。今者不顧破家滅族者,但為天下解倒懸之急,救黎元之命耳。」衆皆悅,詣轅門請自効者,日有數千。與樊子蓋書曰:
夫建忠立義,事有多途,見機而作,蓋非一揆。昔伊尹放太甲於桐宮,霍光廢劉賀於昌邑,此並公度內,不能一二披陳。
高祖文皇帝誕膺天命,造茲區宇,在琁璣以齊七政,握金鏡以馭六龍,無為而至化流,垂拱而天下治。今上纂承寶曆,宜固洪基,乃自絕於天,殄民敗德。頻年肆眚,盜賊於是滋多,所在修治,民力為之凋盡。荒淫酒色,子女必被其侵,耽玩鷹犬,禽獸皆離其毒。朋黨相扇,貨賄公行,納邪佞之言,杜正直之口。加以轉輸不息,徭役無期,士卒填溝壑,骸骨蔽原野。黃河之北,則千里無煙,江淮之間,則鞠為茂草。
玄感世荷國恩,位居上將,先公奉遺詔曰:「好子孫為我輔弼之,惡子孫為我屏黜之。」所以上稟先旨,下順民心,廢此淫昏,更立明哲。四海同心,九州響應,士卒用命,如赴私讎,民庶相趨,義形公道。天意人事,較然可知。公獨守孤城,勢何支久!願以黔黎在念,社稷為心,勿拘小禮,自貽伊戚。誰謂國家一旦至此,執筆潸泫,言無所具。
遂進逼都城。
刑部尚書衛玄,率衆數萬,自關中來援東都。以步騎二萬渡瀍、澗挑戰,玄感偽北。玄逐之,伏兵發,前軍盡沒。後數日,玄復與玄感戰,兵始合,玄感詐令人大呼曰:「官軍已得玄感矣。」玄軍稍怠。玄感與數千騎乘之,於是大潰,擁八千人而去。玄感驍勇多力,每戰親運長矛,身先士卒,喑鳴叱吒,所當者莫不震攝。論者方之項羽。又善撫馭,士樂致死,由是戰無不捷。玄軍日蹙,糧又盡,乃悉衆決戰,陣於北邙,一日之間,戰十餘合。玄感弟玄挺中流矢而斃,玄感稍却。樊子蓋復遣兵攻尚書省,又殺數百人。
帝遣武賁郎將陳稜攻元務本於黎陽,武衛將軍屈突通屯河陽,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發兵繼進,右驍衛大將軍來護兒復來赴援。玄感請計於前民部尚書李子雄,子雄曰:「屈突通曉習兵事,若一渡河,則勝負難決,不如分兵拒之。通不能濟,則樊、衛失援。」玄感然之,將拒通。子蓋知其謀,數擊其營,玄感不果進。通遂濟河,軍於破陵。玄感為兩軍,西抗衛玄,東拒屈突通。子蓋復出兵,於是大戰,玄感軍頻北。復請計於子雄,子雄曰:「東都援軍益至,我師屢敗,不可久留。不如直入關中,開永豐倉以賑貧乏,三輔可指麾而定。據有府庫,東面而爭天下,此亦霸王之業。」會華陰諸楊請為鄉導,玄感遂釋洛陽,西圖關中,宣言曰:「我已破東都,取關西矣。」宇文述等諸軍躡之。至弘農宮,父老遮說玄感曰:「宮城空虛,又多積粟,攻之易下。進可絕敵人之食,退可割宜陽之地。」玄感以為然,留攻之,三日城不下,追兵遂至。玄感西至閿鄉,上槃豆,布陣亙五十里,與官軍且戰且行,一日三敗。復陣於董杜原,諸軍擊之,玄感大敗,獨與十餘騎竄林木間,將奔上洛。追騎至,玄感叱之,皆懼而返走。至葭蘆戍,玄感窘迫,獨與弟積善步行。自知不免,謂積善曰「事敗矣。我不能受人戮辱,汝可殺我。」積善抽刀斫殺之,因自刺,不死,為追兵所執,與玄感首俱送行在所。磔其屍於東都市三日,復臠而焚之。餘黨悉平。其弟玄獎為義陽太守,將歸玄感,為郡丞周琁玉所殺。玄縱弟萬碩,自帝所逃歸,至高陽,止傳舍,監事許華與郡兵執之,斬於涿郡。萬碩弟民行,官至朝請大夫,斬於長安。並具梟磔。公卿請改玄感姓為梟氏,詔可之。
初,玄感圍東都也,梁郡人韓相國舉兵應之,玄感以為河南道元帥。旬月間,衆十餘萬,攻剽郡縣。至于襄城,遇玄感敗,兵漸潰散,為吏所執,傳首東都。
李子雄
李子雄,渤海蓨人也。祖伯賁,魏諫議大夫。父桃枝,東平太守,與鄉人高仲密同歸於周,官至冀州刺史。子雄少慷慨,有壯志。弱冠從周武帝平齊,以功授帥都督。
高祖作相,從韋孝寬破尉迥於相州,拜上開府,賜爵建昌縣公。高祖受禪,為驃騎將軍。伐陳之役,以功進位大將軍,歷郴、江二州刺史,並有能名。仁壽中,坐事免。
漢王諒之作亂也,煬帝將發幽州兵以討之。時竇抗為幽州總管,帝恐其有二心,問可任者於楊素。素進子雄,授大將軍,拜廉州刺史,馳至幽州,止傳舍,召募得千餘人。抗恃素貴,不時相見。子雄遣人諭之。後二日,抗從鐵騎二千,來詣子雄所。子雄伏甲,請與相見,因擒抗。遂發幽州兵步騎三萬,自井陘以討諒。時諒遣大將軍劉建略地燕、趙,正攻井陘,相遇於抱犢山下,力戰,破之。遷幽州總管,尋徵拜民部尚書。
子雄明辯有器幹,帝甚任之。新羅嘗遣使朝貢,子雄至朝堂與語,因問其冠制所由。其使者曰:「皮弁遺象。安有大國君子而不識皮弁也!」子雄因曰:「中國無禮,求諸四夷。」使者曰:「自至已來,此言之外,未見無禮。」憲司以子雄失詞,奏劾其事,竟坐免。俄而復職,從幸江都。帝以仗衛不整,顧子雄部伍之。子雄立指麾,六軍肅然。帝大悅曰:「公真武候才也。」尋轉右武候大將軍,後坐事除名。
遼東之役,帝令從軍自効,因從來護兒自東平將指滄海。會楊玄感反於黎陽,帝疑之,詔鎖子雄送行在所。子雄殺使者,亡歸玄感。玄感每請計於子雄,語在玄感傳。及玄感敗,伏誅,籍沒其家。
趙元淑
博陵趙元淑,父世模,初事高寶寧,後以衆歸周,授上開府,寓居京兆之雲陽。高祖踐阼,恒典宿衛。後從晉王伐陳,先鋒遇賊,力戰而死。朝廷以其身死王事,以元淑襲父本官,賜物二千段。元淑性疏誕,不治產業,家徒壁立。後數歲,授驃騎將軍,將之官,無以自給。時長安富人宗連,家累千金,仕周為三原令。有季女,慧而有色,連獨奇之,每求賢夫。聞元淑如是,請與相見。連有風儀,美談笑,元淑亦異之。及至其家,服玩居處擬於將相。酒酣,奏女樂,元淑所未見也。元淑辭出,連曰:「公子有暇,可復來也。」後數日,復造之,宴樂更侈。如此者再三,因謂元淑曰:「知公子素貧,老夫當相濟。」因問元淑所須,盡買與之。臨別,元淑再拜致謝,連復拜曰:「鄙人竊不自量,敬慕公子。今有一女,願為箕帚妾,公子意何如?」元淑感愧,遂娉為妻。連復送奴婢二十口、良馬十餘匹,加以縑帛錦綺及金寶珍玩。元淑遂為富人。
及煬帝嗣位,漢王諒作亂,元淑從楊素擊平之。以功進位柱國,拜德州刺史,尋轉潁川太守,並有威惠。因入朝,會司農不時納諸郡租穀,元淑奏之。帝謂元淑曰:「如卿意者,幾日當了?」元淑曰:「如臣意不過十日。」帝即日拜元淑為司農卿,納天下租,如言而了。帝悅焉。
禮部尚書楊玄感潛有異志,以元淑可與共亂,遂與結交,多遺金寶。遼東之役,領將軍,典宿衛,加授光祿大夫,封葛公。明年,帝復征高麗,以元淑鎮臨渝。及玄感作亂,其弟玄縱自帝所逃歸,路經臨渝。元淑出其小妻魏氏見玄縱,對宴極歡,因與通謀,并授玄縱賂遺。及玄感敗,人有告其事者,帝以屬吏。元淑言與玄感結婚,所得金寶則為財娉,實無他故。魏氏復言初不受金。帝親臨問,卒無異辭。帝大怒,謂侍臣曰:「此則反狀,何勞重問!」元淑及魏氏俱斬於涿郡,籍沒其家。
斛斯政
河南斛斯政,祖椿,魏太保、尚書令、常山文宣王;父恢,散騎常侍、新蔡郡公。政明悟有器幹,初為親衛,後以軍功授儀同,甚為楊素所禮。大業中,為尚書兵曹郎。政有風神,每奏事,未嘗不稱旨。煬帝悅之,漸見委信。楊玄感兄弟俱與之交。
遼東之役,兵部尚書段文振卒,侍郎明雅復以罪廢,帝彌屬意。尋遷兵部侍郎。于時外事四夷,軍國多務,政處斷辯速,稱為幹理。玄感之反也,政與通謀。及玄縱等亡歸,亦政之計也。帝在遼東,將班師,窮治玄縱黨與。內不自安,遂亡奔高麗。明年,帝復東征,高麗請降,求執送政。帝許之,遂鎖政而還。至京師,以政告廟,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奏曰:「斛斯政之罪,天地所不容,人神所同忿。若同常刑,賊臣逆子何以懲肅,請變常法。」帝許之。於是將政出金光門,縛政於柱,公卿百僚並親擊射,臠割其肉,多有噉者。噉後烹煮,收其餘骨,焚而揚之。
劉元進
餘杭劉元進,少好任俠,為州里所宗。兩手各長尺餘,臂垂過膝。
煬帝興遼東之役,百姓騷動,元進自以相表非常,陰有異志,遂聚衆,合亡命。會帝復征遼東,徵兵吳、會,士卒皆相謂曰:「去年吾輩父兄從帝征者,當全盛之時,猶死亡太半,骸骨不歸;今天下已罷敝,是行也,吾屬其無遺類矣。」於是多有亡散,郡縣捕之急。旣而楊玄感起於黎陽,元進知天下思亂,於是舉兵應之。三吳苦役者莫不響至,旬月衆至數萬。將渡江,而玄感敗。吳郡朱燮、晉陵管崇亦舉兵,有衆七萬,共迎元進,奉以為主。據吳郡,稱天子,燮、崇俱為僕射,署置百官。毗陵、東陽、會稽、建安豪傑多執長吏以應之。帝令將軍吐萬緒、光祿大夫魚俱羅率兵討焉。元進西屯茅浦,以抗官軍,頻戰互有勝負。元進退保曲阿,與朱燮、管崇合軍,衆至十萬。緒進軍逼之,相持百餘日,為緒所敗,保於黃山。緒復破之,燮戰死,元進引趣建安,休兵養士。二將亦以師老,頓軍自守。
俄而二將俱得罪,帝令江都郡丞王世充發淮南兵擊之。有大流星墜於江都,未及地而南逝,磨拂竹木皆有聲,至吳郡而落于地。元進惡之,令掘地,入二丈,得一石,徑丈餘。後數日,失石所在。世充旣渡江,元進將兵拒戰,殺千餘人。世充窘急,退保延陵柵。元進遺兵,人各持茅,因風縱火。世充大懼,將棄營而遁。遇反風,火轉,元進之衆懼燒而退。世充簡銳卒掩擊,大破之,殺傷太半,自是頻戰輒敗。元進謂管崇曰:「事急矣,當以死決之。」於是出挑戰,俱為世充所殺。其衆悉降,世充坑之於黃亭澗,死者三萬人。其餘黨往往保險為盜。其後董道沖、沈法興、李子通等乘此而起,戰爭不息,逮於隋亡。
李密
李密字法主,真鄉公衍之從孫也。祖耀,周邢國公。父寬,驍勇善戰,幹略過人,自周及隋,數經將領,至柱國、蒲山郡公,號為名將。密多籌筭,才兼文武,志氣雄遠,常以濟物為己任。開皇中,襲父爵蒲山公,乃散家產,賙贍親故,養客禮賢,無所愛吝。與楊玄感為刎頸之交。後更折節,下帷耽學,尤好兵書,誦皆在口。師事國子助教包愷,受史記、漢書,勵精忘倦,愷門徒皆出其下。大業初,授親衛大都督,非其所好,稱疾而歸。
及楊玄感在黎陽,有逆謀,陰遣家僮至京師召密,令與弟玄挺等同赴黎陽。玄感舉兵而密至,玄感大喜,以為謀主。玄感謀計於密,密曰:「愚有三計,惟公所擇。今天子出征,遠在遼外,地去幽州,懸隔千里。南有巨海之限,北有胡戎之患,中間一道,理極艱危。今公擁兵,出其不意,長驅入薊,直扼其喉。前有高麗,退無歸路,不過旬月,齎糧必盡。舉麾一召,其衆自降,不戰而擒,此計之上也。又關中四塞,天府之國,有衛文昇,不足為意。今宜率衆,經城勿攻,輕齎鼓行,務早西入。天子雖還,失其襟帶,據險臨之,故當必剋,萬全之勢,此計之中也。若隨近逐便,先向東都,唐禕告之,理當固守。引兵攻戰,必延歲月,勝負殊未可知,此計之下也。」玄感曰:「不然。公之下計,乃上策矣。今百官家口並在東都,若不取之,安能動物?且經城不拔,何以示威?」密計遂不行。
玄感旣至東都,皆捷,自謂天下響應,功在朝夕。及獲韋福嗣,又委以腹心,是以軍旅之事,不專歸密。福嗣旣非同謀,因戰被執,每設籌畫,皆持兩端。後使作檄文,福嗣固辭不肯。密揣知其情,因謂玄感曰:「福嗣元非同盟,實懷觀望。明公初起大事,而姦人在側,聽其是非,必為所誤矣。請斬謝衆,方可安輯。」玄感曰:「何至於此!」密知言之不用,退謂所親曰:「楚公好反而不欲勝,如何?吾屬今為虜矣!」後玄感將西入,福嗣竟亡歸東都。
時李子雄勸玄感速稱尊號,玄感以問於密。密曰:「昔陳勝自欲稱王,張耳諫而被外,魏武將求九錫,荀彧止而見疏。今者密欲正言,還恐追蹤二子,阿諛順意,又非密之本圖。何者?兵起已來,雖復頻捷,至於郡縣,未有從者。東都守禦尚強,天下救兵益至,公當身先士衆,早定關中。迺欲急自尊崇,何示不廣也!」玄感笑而止。
及宇文述、來護兒等軍且至,玄感謂密曰:「計將安出?」密曰:「元弘嗣統強兵於隴右,今可揚言其反,遣使迎公,因此入關,可得紿衆。」玄感遂以密謀,號令其衆,因引西入。至陝縣,欲圍弘農宮,密諫之曰:「公今詐衆入西,軍事在速,況乃追兵將至,安可稽留!若前不得據關,退無所守,大衆一散,何以自全?」玄感不從,遂圍之,三日攻不能拔,方引而西。至於閿鄉,追兵遂及。
玄感敗,密間行入關,與玄感從叔詢相隨,匿於馮翊詢妻之舍。尋為鄰人所告,遂捕獲,囚於京兆獄。是時煬帝在高陽,與其黨俱送帝所。在途謂其徒曰:「吾等之命,同於朝露,若至高陽,必為葅醢。今道中猶可為計,安得行就鼎鑊,不規逃避也?」衆咸然之。其徒多有金,密令出示使者曰:「吾等死日,此金並留付公,幸用相瘞。其餘即皆報德。」使者利其金,遂相然許。及出關外,防禁漸弛,密請通巿酒食,每讌飲喧譁竟夕,使者不以為意。行次邯鄲,夜宿村中,密等七人皆穿牆而遁,與王仲伯亡抵平原賊帥郝孝德。孝德不甚禮之,備遭饑饉,至削樹皮而食。仲伯潛歸天水,密詣淮陽,舍於村中,變姓名稱劉智遠,聚徒教授。經數月,密鬱鬱不得志,為五言詩曰:「金風蕩初節,玉露凋晚林。此夕窮塗士,空軫鬱陶心。眺聽良多感,慷慨獨霑襟。霑襟何所為?悵然懷古意。秦俗猶未平,漢道將何冀!樊噲巿井徒,蕭何刀筆吏。一朝時運合,萬古傳名器。寄言世上雄,虛生真可愧。」詩成而泣下數行。時人有怪之者,以告太守趙他。縣捕之,密乃亡去,抵其妹夫雍丘令丘君明。後君明從子懷義以告,帝令捕密,密得遁去,君明竟坐死。
會東郡賊帥翟讓聚黨萬餘人,密歸之。其中有知密是玄感亡將,潛勸讓害之。密大懼,乃因王伯當以策干讓。讓遣說諸小賊,所至輒降下,讓始敬焉,召與計事。密謂讓曰:「今兵衆旣多,糧無所出,若曠日持久,則人馬困敝,大敵一臨,死亡無日。未若直趣滎陽,休兵館穀,待士馬肥充,然可與人爭利。」讓從之,於是破金堤關,掠滎陽諸縣,城堡多下之。滎陽太守郇王慶及通守張須陀以兵討讓。讓數為須陀所敗,聞其來,大懼,將遠避之。密曰:「須陀勇而無謀,兵又驟勝,旣驕且狠,可一戰而擒。公但列陣以待,保為公破之。」讓不得已,勒兵將戰,密分兵千餘人於林木間設伏。讓與戰不利,軍稍却,密發伏自後掩之,須陀衆潰。與讓合擊,大破之,遂斬須陀於陣。讓於是令密建牙,別統所部。
密復說讓曰:「昏主蒙塵,播蕩吳、越,蝟毛競起,海內饑荒。明公以英桀之才,而統驍雄之旅,宜當廓清天下,誅剪群凶,豈可求食草間,常為小盜而已!今東都士庶,中外離心,留守諸官,政令不一。明公親率大衆,直掩興洛倉,發粟以賑窮乏,遠近孰不歸附!百萬之衆,一朝可集,先發制人,此機不可失也。」讓曰:「僕起隴畝之間,望不至此。必如所圖,請君先發,僕領諸軍,便為後殿。得倉之日,當別議之。」密與讓領精兵七千人,以大業十三年春,出陽城,北踰方山,自羅口襲興洛倉,破之。開倉恣民所取,老弱繈負,道路不絕。
越王侗武賁郎將劉長恭率步騎二萬五千討密,密一戰破之,長恭僅以身免。讓於是推密為主。密城洛口周迴四十里以居之。房彥藻說下豫州,東都大懼。讓上密號為魏公。密初辭不受,諸將等固請,乃從之。設壇場,即位,稱元年,置官屬以房彥藻為左長史,邴元真右長史,楊德方左司馬,鄭德韜右司馬。拜讓司徒,封東郡公。其將帥封拜各有差。長白山賊孟讓掠東都,燒豐都市而歸。密攻下鞏縣,獲縣長柴孝和,拜為護軍。武賁郎將裴仁基以武牢歸密,因遣仁基與孟讓率兵二萬餘人襲迴洛倉,破之,燒天津橋,遂縱兵大掠。東都出兵乘之,仁基等大敗,僅以身免。密復親率兵三萬逼東都,將軍段達、武賁郎將高毗、劉長恭等出兵七萬拒之,戰於故都,官軍敗走,密復下迴洛倉而據之。俄而德韜、德方俱死,復以鄭頲為左司馬,鄭虔象為右司馬。
柴孝和說密曰:「秦地阻山帶河,西楚背之而亡,漢高都之而霸。如愚意者,令仁基守迴洛,翟讓守洛口,明公親簡精銳,西襲長安,百姓孰不郊迎,必當有征無戰。旣剋京邑,業固兵強,方更長驅崤、函,掃蕩京、洛,傳檄指撝,天下可定。但今英雄競起,實恐他人我先,一朝失之,噬臍何及!」密曰:「君之所圖,僕亦思之久矣,誠為上策。但昏主尚在,從兵猶衆,我之所部,並山東人,旣見未下洛陽,何肯相隨西入!諸將出於群盜,留之各競雌雄。若然者,殆將敗矣。」孝和曰:「誠如公言,非所及也。大軍旣未可西出,請間行觀隙。」密從之。孝和與數十騎至陝縣,山賊歸之者萬餘人。密時兵鋒甚銳,每入苑,與官軍連戰。會密為流矢所中,卧於營內,後數日,東都出兵擊之。密衆大潰,棄迴洛倉,歸洛口。孝和之衆聞密退,各分散而去。孝和輕騎歸密。
帝遣王世充率江、淮勁卒五萬來討密,密逆拒之,戰不利。柴孝和溺死於洛水,密甚傷之。世充營於洛西,與密相拒百餘日。武陽郡丞元寶藏、黎陽賊帥李文相、洹水賊帥張昇、清河賊帥趙君德、平原賊帥郝孝德並歸於密,共襲破黎陽倉據之。周法明舉江、黃之地以附密,齊郡賊帥徐圓朗、任城大俠徐師仁、淮陽太守趙他等前後款附,以千百數。
翟讓所部王儒信勸讓為大冢宰,總統衆務,以奪密權。讓兄寬復謂讓曰:「天子止可自作,安得與人?汝若不能作,我當為之。」密聞其言,有圖讓之計。會世充列陣而至,讓出拒之,為世充所擊退者數百步。密與單雄信等率精銳赴之,世充敗走。讓欲乘勝進破其營,會日暮,密固止之。明日,讓與數百人至密所,欲為宴樂。密具饌以待之,其所將左右,各分令就食。諸門並設備,讓不之覺也。密引讓入坐,有好弓,出示讓,遂令讓射。讓引滿將發,密遣壯士蔡建自後斬之,殞於牀下。遂殺其兄寬及王儒信,并其從者亦有死焉。讓所部將徐世勣,為亂兵所斫中,重創,密遽止之,僅而得免。單雄信等皆叩頭求哀,密並釋而慰諭之。於是率左右數百人詣讓本營。王伯當、邴元真、單雄信等入營,告以殺讓之意,衆無敢動者。乃令徐世勣、單雄信、王伯當分統其衆。
未幾,世充夜襲倉城,密逆拒破之,斬武賁郎將費青奴。世充復移營洛北,南對鞏縣,其後遂於洛水造浮橋,悉衆以擊密。密與千騎拒之,不利而退。世充因薄其城下,密簡銳卒數百人,分為三隊出擊之。官軍稍却,自相陷溺,死者數萬人,武賁郎將楊威、王辯、霍世舉、劉長恭、梁德重、董智通等諸將率皆沒于陣。世充僅而獲免,不敢還東都,遂走河陽。其夜雨雪尺餘,衆隨之者,死亡殆盡。密於是修金墉故城居之,衆三十餘萬。復來攻上春門,留守韋津出拒戰,密擊敗之,執津於陣。其黨勸密即尊號,密不許。及義師圍東都,密出軍爭之,交綏而退。
俄而宇文化及殺逆,率衆自江都北指黎陽,兵十餘萬。密乃自率步騎二萬拒之。會越王侗稱尊號,遣使者授密太尉、尚書令、東南道大行臺、行軍元帥、魏國公,令先平化及,然後入朝輔政。密遣使報謝焉。化及與密相遇,密知其軍少食,利在急戰,故不與交鋒,又遏其歸路,使不得西。密遣徐世勣守倉城,化及攻之,不能下。密與化及隔水而語,密數之曰:「卿本匈奴皁隷破野頭耳,父兄子弟並受隋室厚恩,富貴累世,至妻公主,光榮隆顯,舉朝莫二。荷國士之遇者,當須國士報之,豈容主上失德,不能死諫,反因衆叛,躬行殺虐,誅及子孫,傍立支庶,擅自尊崇,欲規篡奪,污辱妃后,枉害無辜?不追諸葛瞻之忠誠,乃為霍禹之惡逆。天地所不容,人神所莫祐,擁逼良善,將欲何之!今若速來歸我,尚可得全後嗣。」化及默然,俯視良久,乃瞋目大言曰:「共你論相殺事,何須作書語邪?」密謂從者曰:「化及庸懦如此,忽欲圖為帝王,斯乃趙高、聖公之流,吾當折杖驅之耳。」化及盛修攻具,以逼黎陽倉城,密領輕騎五百馳赴之。倉城兵又出相應,焚其攻具,經夜火不滅。
密知化及糧且盡,因偽與和,以敝其衆。化及不之悟,大喜,恣其兵食,冀密饋之。會密下有人獲罪,亡投化及,具言密情。化及大怒,其食又盡,乃渡永濟渠,與密戰于童山之下,自辰達酉。密為流矢所中,頓於汲縣。化及掠汲郡,北趣魏縣,其將陳智略、張童仁等所部兵歸于密者,前後相繼。初,化及以輜重留於東郡,遣其所署刑部尚書王軌守之。至是,軌舉郡降密,以軌為滑州總管。密引兵而西,遣記室參軍李儉朝於東都,執殺煬帝人于弘達以獻越王侗。侗以儉為司農少卿,使之反命,召密入朝。密至溫縣,聞世充已殺元文都、盧楚等,乃歸金墉。
世充旣得擅權,乃厚賜將士,繕治器械,人心漸銳。然密兵少衣,世充乏食,乃請交易。密初難之,邴元真等各求私利,遞來勸密,密遂許焉。初,東都絕糧,人歸密者,日有數百。至此,得食,而降人益少,密方悔而止。密雖據倉,無府庫,兵數戰不獲賞,又厚撫初附之兵,於是衆心漸怨。時遣邴元真守興洛倉。元真起自微賤,性又貪鄙,宇文溫疾之,每謂密曰:「不殺元真,公難未已。」密不荅,而元真知之,陰謀叛密。揚慶聞而告密,密固疑焉。會世充悉衆來決戰,密留王伯當守金墉,自引精兵就偃師,北阻邙山以待之。世充軍至,令數百騎渡御河,密遣裴行儼率衆逆之。會日暮,暫交而退,行儼、孫長樂、程金等驍將十數人皆遇重創,密甚惡之。世充夜潛濟師,詰朝而陣,密方覺之,狼狽出戰,於是敗績,與萬餘人馳向洛口。世充夜圍偃師,守將鄭頲為其部下所翻,以城降世充。密將入洛口倉城,元真已遣人潛引世充矣。密陰知之而不發其事,因與衆謀,待世充之兵半濟洛水,然後擊之。及世充軍至,密候騎不時覺,比將出戰,世充軍悉已濟矣。密自度不能支,引騎而遁。元真竟以城降於世充。
密衆漸離,將如黎陽。人或謂密曰:「殺翟讓之際,徐世勣幾至於死。今創猶未復,其心安可保乎?」密乃止。時王伯當棄金墉,保河陽,密以輕騎自武牢渡河以歸之,謂伯當曰:「兵敗矣!久苦諸君,我今自刎,請以謝衆。」衆皆泣,莫能仰視。密復曰:「諸君幸不相棄,當共歸關中。密身雖愧無功,諸君必保富貴。」其府掾柳燮對曰:「昔盆子歸漢,尚食均輸,明公與長安宗族有疇昔之遇,雖不陪起義,然而阻東都,斷隋歸路,使唐國不戰而據京師,此亦公之功也。」衆咸曰:「然。」密遂歸大唐,封邢國公,拜光祿卿。
裴仁基
河東裴仁基,字德本。祖伯鳳,周汾州刺史。父定,上儀同。仁基少驍武,便弓馬。開皇初,為親衛。平陳之役,先登陷陣,拜儀同,賜物千段。以本官領漢王諒府親信。煬帝嗣位,諒舉兵作亂,仁基苦諫。諒大怒,囚之於獄。及諒敗,帝嘉之,超拜護軍。數歲,改授武賁郎將,從將軍李景討叛蠻向思多於黔安,以功進位銀青光祿大夫,賜奴婢百口,絹五百匹。擊吐谷渾於張掖,破之,加授金紫光祿大夫。斬獲寇掠靺鞨,拜左光祿大夫。從征高麗,進位光祿大夫。
帝幸江都,李密據洛口,令仁基為河南道討捕大使,據武牢以拒密。及滎陽通守張須陀為密所殺,仁基悉收其衆,每與密戰,多所斬獲。時隋大亂,有功者不錄。仁基見強寇在前,士卒勞敝,所得軍資,即用分賞。監軍御史蕭懷靜每抑止之,衆咸怨怒。懷靜又陰持仁基長短,欲有所奏劾。仁基懼,遂殺懷靜,以其衆歸密。密以為河東郡公。其子行儼,驍勇善戰,密復以為絳郡公,甚相委昵。
王世充以東都食盡,悉衆詣偃師,與密決戰。密問計於諸將,仁基對曰:「世充盡銳而至,洛下必虛,可分兵守其要路,令不得東。簡精兵三萬,傍河西出,以逼東都。世充却還,我且按甲,世充重出,我又逼之。如此則此有餘力,彼勞奔命,兵法所謂『彼出我歸,彼歸我出,數戰以疲之,多方以誤之』者也。」密曰:「公知其一,不知其二。東都兵馬有三不可當:器械精,一也;決計而來,二也;食盡求鬪,三也。我按甲蓄力,以觀其敝,彼求鬪不得,欲走無路,不過十日,世充之首可懸於麾下。」單雄信等諸將輕世充,皆請戰,仁基苦爭不得。密難違諸將之言,戰遂大敗,仁基為世充所虜。世充以其父子並驍銳,深禮之,以兄女妻行儼。及僭尊號,署仁基為禮部尚書,行儼為左輔大將軍。行儼每有攻戰,所當皆披麾,號為「萬人敵」。世充憚其威名,頗加猜防。仁基知其意,不自安,遂與世充所署尚書左丞宇文儒童、尚食直長陳謙、祕書丞崔德本等謀反,令陳謙於上食之際,持匕首以劫世充,行儼以兵應於階下。指麾事定,然後出越王侗以輔之。事臨發,將軍張童仁知其謀而告之,俱為世充所殺。
史臣曰:古先帝王之興也,非夫至德深仁格於天地,有豐功博利,弘濟艱難,不然,則其道無由矣。
自周邦不競,隋運將隆,武元、高祖並著大功於王室,平南國,摧東夏,總百揆,定三方,然後變謳歌,遷寶鼎。于時匈奴驕倨,勾吳不朝,旣爭長於黃池,亦飲馬於清渭。高祖內綏外禦,曰不暇給,委心膂於俊傑,寄折衝於爪牙,文武爭馳,群策畢舉。服猾夏之虜,掃黃旗之寇,峻五岳以作鎮,環四海以為池,厚澤被於域中,餘威震於殊俗。
煬帝蒙故業,踐丕基,阻伊、洛而固崤、函,跨兩都而總萬國。矜曆數之在己,忽王業之艱難,不務以道恤人,將以申威海外。運拒諫之智,騁飾非之辯,恥轍迹之未遠,忘德義之不修。於是鑿通渠,開馳道,樹以柳杞,隱以金槌。西出玉門,東踰碣石,塹山堙谷,浮河達海。民力凋盡,徭戍無期,率土之心,鳥驚魚潰。方西規奄蔡,南討流求,親總八狄之師,屢踐三韓之域。自以威行萬物,顧指無違,又躬為長君,功高曩列,寵不假於外戚,權不逮於群下,足以轥轢軒、唐,奄吞周、漢,子孫萬代,人莫能窺,振古以來,一君而已。遂乃外疏猛士,內忌忠良,恥有盜竊之聲,惡聞喪亂之事。出師命將,不料衆寡,兵少力屈者,以畏愞受顯誅,竭誠克勝者,以功高蒙隱戮。或斃鋒刃之下,或殞鴆毒之中,賞不可以有功求,刑不可以無罪免,畏首畏尾,進退維谷。彼山東之群盜,多出厮役之中,無尺土之資,十家之產,豈有陳涉亡秦之志,張角亂漢之謀哉!皆苦於上欲無厭,下不堪命,飢寒交切,救死雈蒲。莫識旌旗什伍之容,安知行師用兵之勢!但人自為戰,衆怒難犯,故攻無完城,野無橫陣,星離棋布,以千百數。豪傑因其機以動之,乘其勢而用之,雖有勇敢之士,明智之將,連踵覆沒,莫之能禦。煬帝魂褫氣懾,望絕兩京,謀竄身於江湖,襲永嘉之舊迹。旣而禍生轂下,舋起舟中,思早告而莫追,唯請死而獲可。身棄南巢之野,首懸白旗之上,子孫勦絕,宗廟為墟。
夫以開皇之初,比於大業之盛,度土地之廣狹,料戶口之衆寡,筭甲兵之多少,校倉廩之虛實,九鼎之譬鴻毛,未喻輕重,培塿之方嵩岱,曾何等級!論地險則遼隧未擬於長江,語人謀則勾麗不侔於陳國。高祖掃江南以清六合,煬帝事遼東而喪天下。其故何哉?所為之迹同,所用之心異也。高祖北却強胡,南并百越,十有餘載,戎車屢動,民亦勞止,不為無事。然其動也,思以安之,其勞也,思以逸之。是以民致時雍,師無怨讟,誠在於愛利,故其興也勃焉。煬帝嗣承平之基,守已安之業,肆其淫放,虐用其民,視億兆如草芥,顧群臣如寇讎,勞近以事遠,求名而喪實。兵纏魏闕,阽危弗圖,圍解鴈門,慢遊不息。天奪之魄,人益其災,群盜並興,百殃俱起,自絕民神之望,故其亡也忽焉。訊之古老,考其行事,此高祖之所由興,而煬帝之所以滅者也。可不謂然乎!其隋之得失存亡,大較與秦相類。始皇并吞六國,高祖統一九州,二世虐用威刑,煬帝肆行猜毒,皆禍起於群盜,而身殞於匹夫。原始要終,若合符契矣。
玄感宰相之子,荷國重恩,君之失德,當竭股肱。未議致身,先圖問鼎,遂假伊、霍之事,將肆莽、卓之心。人神同疾,敗不旋踵,兄弟就葅醢之誅,先人受焚如之酷,不亦甚乎!李密遭會風雲,奮其鱗翼,思封函谷,將割鴻溝。期月之間,衆數十萬,破化及,摧世充,聲動四方,威行萬里。雖運乖天眷,事屈興王,而義協人謀,雄名克振,壯矣!然志性輕狡,終致顛覆,其度長挈大,抑陳、項之季孟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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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32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隋書  卷七十一‧列傳第三十六  誠節 易稱:「聖人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又云:「立人之道曰仁與義。」然則士之立身成名,在乎仁義而已。故仁道不遠,則殺身以成仁,義重於生,則捐生而取義。是以龍逢投軀於夏癸,比干竭節於商辛,申蒯斷臂於齊莊,弘演納肝於衛懿。爰逮漢之紀信、欒布,晉之向雄、嵇紹,凡在立名之士,莫不庶幾焉。至於臨難忘身,見危授命,雖斯文不墜,而行之蓋寡,固知士之所重,信在茲乎!非夫內懷鐵石之心,外負凌霜之節,孰能安之若命,赴蹈如歸者也。皇甫誕等,當擾攘之際,踐必死之機,白刃臨頸,確乎不拔,可謂歲寒貞柏,疾風勁草,千載之後,懍懍如生。豈獨聞彼伯夷,懦夫立志,亦冀將來君子有所庶幾。故掇採所聞,為誠節傳。
劉弘
劉弘字仲遠,彭城叢亭里人,魏太常卿芳之孫也。少好學,有行檢,重節概。仕齊行臺郎中、襄城、沛郡、穀陽三郡太守、西楚州刺史。及齊亡,周武帝以為本郡太守。
尉迥之亂也,遣其將席毗掠徐、兖。弘勒兵拒之,以功授儀同、永昌太守、齊州長史。志在立功,不安佐職。平陳之役,表請從軍,以行軍長史從總管吐萬緒度江。以功加上儀同,封濩澤縣公,拜泉州刺史。會高智慧作亂,以兵攻州,弘城守百餘日,救兵不至。前後出戰,死亡太半,糧盡無所食,與士卒數百人煮犀甲腰帶,及剝樹皮而食之,一無離叛。賊知其飢餓,欲降之,弘抗節彌厲。賊悉衆來攻,城陷,為賊所害。上聞而嘉歎者久之,賜物二千段。子長信,襲其官爵。
皇甫誕
皇甫誕字玄慮,安定烏氏人也。祖和,魏膠州刺史。父璠,周隋州刺史。誕少剛毅,有器局。周畢王引為倉曹參軍。高祖受禪,為兵部侍郎。數年,出為魯州長史。開皇中,復入為比部、刑部二曹侍郎,俱有能名。遷治書侍御史,朝臣無不肅憚。上以百姓多流亡,令誕為河南道大使以檢括之。及還,奏事稱旨,上甚悅,令判大理少卿。明年,遷尚書右丞。俄以母憂去職。未期,起令視事。尋轉尚書左丞。
時漢王諒為并州總管,朝廷盛選僚佐,前後長史、司馬,皆一時名士。上以誕公方著稱,拜并州總管司馬,總府政事,一以諮之,諒甚敬焉。及煬帝即位,徵諒入朝,諒用諮議王頍之謀,發兵作亂。誕數諫止,諒不納。誕因流涕曰:「竊料大王兵資,無敵京師者。加以君臣位定,逆順勢殊,士馬雖精,難以取勝。願王奉詔入朝,守臣子之節,必有松、喬之壽,累代之榮。如更遷延,陷身叛逆,一挂刑書,為布衣黔首不可得也。願察區區之心,思萬全之計,敢以死請。」諒怒而囚之。及楊素將至,諒屯清源以拒之。諒主簿豆盧毓出誕於獄,相與協謀,閉城拒諒。諒襲擊破之,並抗節而遇害。帝以誕亡身徇國,嘉悼者久之,下詔曰:「襃顯名節,有國通規,加等飾終,抑惟令典。并州總管司馬皇甫誕,性理淹通,志懷審正,効官贊務,聲績克宣。值狂悖構禍,凶威孔熾,確殉單誠,不從妖逆。雖幽縶寇手,而雅志彌厲,遂潛與義徒據城抗拒。衆寡不敵,奄致非命。可贈柱國,封弘義公,謚曰明。」子無逸嗣。
無逸尋為淯陽太守,政甚有聲。大業令行,舊爵例除,以無逸誠義之後,賜爵平輿侯。入為刑部侍郎,守右武衛將軍。
初,漢王諒之反也,州縣莫不響應。有嵐州司馬陶模、繁畤令敬釗,並抗節不從。
陶模
陶模,京兆人也。性明敏,有器幹。仁壽初,為嵐州司馬。諒旣作亂,刺史喬鍾葵發兵將赴逆,模拒之曰:「漢王所圖不軌,公荷國厚恩,致位方伯,謂當竭誠効命以荅慈造,豈有大行皇帝梓宮未掩,翻為厲階!」鍾葵失色曰「司馬反邪?」臨之以兵,辭氣不撓,葵義而釋之。軍吏進曰:「若不斬模,何以壓衆心?」於是囚之於獄,悉掠取資財,分賜黨與。及諒平,煬帝嘉之,拜開府,授大興令。楊玄感之反也,率兵從衛玄擊之,以功進位銀青光祿大夫,卒官。
敬釗
敬釗字積善,河東蒲阪人也。父元約,周布憲中大夫。釗,仁壽中為繁畤令,甚有能名。及賊至,力戰城陷。賊帥墨弼掠其資產而臨之以兵,釗辭氣不撓。弼義而止之,執送於偽將喬鍾葵所。鍾葵釋之,署為代州總管司馬,釗正色拒之,至於再三。鍾葵忿然曰:「受官則可,不然當斬!」釗荅曰:「忝為縣宰,遭逢逆亂,進不能保境,退不能死節,為辱已多,何乃復以偽官相迫也?死生唯命,餘非所聞。」鍾葵怒甚,熟視釗曰:「卿不畏死邪?」復將殺之。會楊義臣軍至,鍾葵遽出戰,因而大敗,釗遂得免。
大業三年,煬帝避暑汾陽宮,代州長史柳銓、司馬崔寶山上其狀,付有司將加襃賞,會虞世基奏格而止。後遷朝邑令,未幾,終。
游元
游元字楚客,廣平任人,魏五更明根之玄孫也。父寶藏,位至太守。元少聦敏,年十六,齊司徒徐顯秀引為參軍事。周武帝平齊之後,歷壽春令、譙州司馬,俱有能名。開皇中,為殿內侍御史。晉王廣為揚州總管,以元為法曹參軍,父憂去職。後為內直監。煬帝嗣位,遷尚書度支郎。
遼東之役,領左驍衛長史,為蓋牟道監軍,拜朝請大夫,兼治書侍御史。宇文述等九軍敗績,帝令元按其獄。述時貴倖,其子士及又尚南陽公主,勢傾朝廷。遣家僮造元,有所請屬。元不之見。他日,數述曰:「公地屬親賢,腹心是寄,當咎身責己,以勸事君,乃遣人相造,欲何所道?」按之愈急,仍以狀劾之。帝嘉其公正,賜朝服一襲。
九年,奉使於黎陽督運,楊玄感作逆,乃謂元曰:「獨夫肆虐,天下士大夫肝腦塗地,加以陷身絕域之所,軍糧斷絕,此亦天亡之時也。我今親率義兵,以誅無道,卿意如何?」元正色荅曰:「尊公荷國寵靈,功參佐命,高官重祿,近古莫儔。公之弟兄,青紫交映,當謂竭誠盡節,上荅鴻恩。豈意墳土未乾,親圖反噬,深為明公不取,願思禍福之端。僕有死而已,不敢聞命。」玄感怒而囚之,屢脅以兵,竟不屈節,於是害之。帝甚嘉歎,贈銀青光祿大夫,賜縑五百匹。拜其子仁宗為正議大夫、弋陽郡通守。
馮慈明
馮慈明字無佚,信都長樂人也。父子琮,仕齊官至尚書右僕射。慈明在齊,以戚屬之故,年十四,為淮陽王開府參軍事。尋補司州主簿,進除中書舍人。周武平齊,授帥都督。高祖受禪,開三府官,除司空司倉參軍事。累遷行臺禮部侍郎。晉王廣為并州總管,盛選僚屬,以慈明為司士。後歷吏部員外郎,兼內史舍人。煬帝即位,以母憂去職。帝以慈明始事藩邸,後更在臺,意甚銜之,至是謫為伊吾鎮副。未之官,轉交阯郡丞。大業九年,被徵入朝。時兵部侍郎斛斯政亡奔高麗,帝見慈明,深慰勉之。俄拜尚書兵曹郎,加位朝請大夫。十三年,攝江都郡丞事。
李密之逼東都也,詔令慈明安集瀍、洛,追兵擊密。至鄢陵,為密黨崔樞所執。密延慈明於坐,勞苦之,因而謂曰:「隋祚已盡,區宇沸騰,吾躬率義兵,所向無敵,東都危急,計日將下。今欲率四方之衆,問罪於江都,卿以為何如?」慈明荅曰:「慈明直道事人,有死而已,不義之言,非所敢對。」密不悅,冀其後改,厚加禮焉。慈明潛使人奉表江都,及致書東都留守,論賊形勢。密知其狀,又義而釋之。出至營門,賊帥翟讓怒曰:「爾為使人,為我所執,魏公相待至厚,曾無感戴。寧有畏乎?」慈明勃然曰:「天子使我來,正欲除爾輩,不圖為賊黨所獲。我豈從汝求活耶?欲殺但殺,何須罵詈!」因謂群賊曰:「汝等本無惡心,因饑饉逐食至此。官軍且至,早為身計。」讓益怒,於是亂刀斬之。時年六十八。梁郡通守楊汪上狀,帝歎惜之,贈銀青光祿大夫。拜其二子惇、怦俱為尚書承務郎。王充推越王侗為主,重贈柱國、戶部尚書、昌黎郡公,謚曰壯武。
長子忱,先在東都,王充破李密,忱亦在軍中,遂遣奴負父屍柩詣東都,身不自送。未幾,又盛花燭納室。時論醜之。
張須陁
張須陁,弘農閿鄉人也。性剛烈,有勇略。弱冠,從史萬歲討西爨,以功授儀同,賜物三百段。煬帝嗣位,漢王諒作亂并州,從楊素擊平之,加開府。大業中,為齊郡丞。會興遼東之役,百姓失業,又屬歲饑,穀米踊貴,須陁將開倉賑給,官屬咸曰:「須待詔敕,不可擅與。」須陁曰:「今帝在遠,遣使往來,必淹歲序。百姓有倒懸之急,如待報至,當委溝壑矣。吾若以此獲罪,死無所恨。」先開倉而後上狀,帝知之而不責也。
明年,賊帥王薄,聚結亡命數萬人,寇掠郡境。官軍擊之,多不利。須陁發兵拒之,薄遂引軍南,轉掠魯郡。須陁躡之,及于岱山之下。薄恃驟勝,不設備。須陁選精銳,出其不意擊之,薄衆大潰,因乘勝斬首數千級。薄收合亡散,得萬餘人,將北度河。須陁追之,至臨邑,復破之,斬五千餘級,獲六畜萬計。時天下承平日久,多不習兵,須陁獨勇決善戰。又長於撫馭,得士卒心,論者號為名將。薄復北戰,連豆子 2a25b.gif 賊孫宣雅、石秪闍、郝孝德等衆十餘萬攻章丘。須陁遣舟師斷其津濟,親率馬步二萬襲擊,大破之,賊徒散走。旣至津梁,復為舟師所拒,前後狼狽,獲其家累輜重不可勝計,露布以聞。帝大悅,優詔襃揚,令使者圖畫其形容而奏之。
其年,賊裴長才、石子河等衆二萬,奄至城下,縱兵大掠。須陁未暇集兵,親率五騎與戰,賊競赴之,圍百餘重,身中數創,勇氣彌厲。會城中兵至,賊稍却,須陁督軍復戰,長才敗走。後數旬,賊帥秦君弘、郭方預等合軍圍北海,兵鋒甚銳,須陁謂官屬曰:「賊自恃強,謂我不能救,吾今速去,破之必矣。」於是簡精兵,倍道而進,賊果無備,擊大破之,斬數萬級,獲輜重三千兩。司隷刺史裴操之上狀,帝遣使勞問之。
十年,賊左孝友衆將十萬,屯於蹲狗山。須陁列八風營以逼之,復分兵扼其要害。孝友窘迫,面縛來降。其黨解象、王良、鄭大彪、李晼等衆各萬計,須陁悉討平之,威振東夏。以功遷齊郡通守,領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討捕大使。
俄而賊盧明月衆十餘萬,將寇河北,次祝阿,須陁邀擊,殺數千人。賊呂明星、帥仁泰、霍小漢等衆各萬餘,擾濟北,須陁進軍擊走之。尋將兵拒東郡賊翟讓,前後三十餘戰,每破走之。轉滎陽通守。時李密說讓取洛口倉,讓憚須陁,不敢進。密勸之,讓遂與密率兵逼滎陽,須陁拒之。讓懼而退,須陁乘之,逐北十餘里。時李密先伏數千人於林木間,邀擊須陁軍,遂敗績。密與讓合軍圍之,須陁潰圍輒出,左右不能盡出,須陁躍馬入救之。來往數四,衆皆敗散,乃仰天曰:「兵敗如此,何面見天子乎?」乃下馬戰死。時年五十二。其所部兵,晝夜號哭,數日不止。越王侗遣左光祿大夫裴仁基,招撫其衆,移鎮武牢。帝令其子元備總父兵,元備時在齊郡,遇賊,竟不果行。
楊善會
楊善會字敬仁,弘農華陰人也。父初,官至毗陵太守。善會,大業中為鄃令,以清正聞。俄而山東饑饉,百姓相聚為盜,善會以左右數百人逐捕之,往皆克捷。其後賊帥張金稱衆數萬,屯于縣界,屠城剽邑,郡縣莫能禦。善會率勵所領,與賊搏戰,或日有數合,每挫其鋒。煬帝遣將軍段達來討金稱,善會進計於達,達不能用,軍竟敗焉。達深謝善會。後復與賊戰,進止一以謀之,於是大克。金稱復引渤海賊孫宣雅、高士達等衆數十萬,破黎陽而還,軍鋒甚盛。善會以勁兵千人邀擊,破之,擢拜朝請大夫、清河郡丞。金稱稍更屯聚,以輕兵掠冠氏。善會與平原通守楊元弘步騎數萬衆,襲其本營。武賁郎將王辯軍亦至,金稱釋冠氏來援,因與辯戰,不利,善會選精銳五百赴之,所當皆靡,辯軍復振。賊退守本營,諸軍各還。于時山東思亂,從盜如市,郡縣微弱,陷沒相繼。能抗賊者,唯善會而已。前後七百餘陣,未嘗負敗,每恨衆寡懸殊,未能滅賊。會太僕楊義臣討金稱,復為賊所敗,退保臨清。取善會之策,頻與決戰,賊乃退走。乘勝遂破其營,盡俘其衆。金稱將數百人遁逃,後歸漳南,招集餘黨。善會追捕斬之,傳首行在所。帝賜以尚方甲弓劔,進拜清河通守。其年,從楊義臣斬漳南賊帥高士達,傳首江都宮。帝下詔襃揚之。
士達所部將竇建德,自號長樂王,來攻信都。臨清賊王安阻兵數千,與建德相影響。善會襲安斬之。建德旣下信都,復擾清河,善會逆拒之,反為所敗,嬰城固守。賊圍之四旬,城陷,為賊所執。建德釋而禮之,用為貝州刺史。善會罵之曰:「老賊何敢擬議國士!恨吾力劣,不能擒汝等。我豈是汝屠酤兒輩,敢欲更相吏邪?」臨之以兵,辭氣不撓。建德猶欲活之,為其部下所請,又知終不為己用,於是害之。清河士庶莫不傷痛焉。
獨孤盛
獨孤盛,上柱國楷之弟也。性剛烈,有膽氣。煬帝在藩,盛以左右從,累遷為車騎將軍。及帝嗣位,以藩邸之舊,漸見親待,累轉為右屯衛將軍。
宇文化及之作亂也,裴虔通引兵至成象殿,宿衛者皆釋仗而走。盛謂虔通曰:「何物兵?形勢太異也!」虔通曰:「事勢已然,不預將軍事。將軍慎無動。」盛大罵曰:「老賊是何物語!」不及被甲,與左右十餘人逆拒之,為亂兵所殺。越王侗稱制,贈光祿大夫、紀國公,謚曰武節。
元文都
元文都,洵陽公孝矩之兄子也。父孝則,周小冢宰、江陵總管。文都性鯁直,明辯有器幹。仕周為右侍上士。開皇初,授內史舍人,歷庫部、考功二曹郎,俱有能名。擢為尚書左丞,轉太府少卿。煬帝嗣位,轉司農少卿、司隷大夫,尋拜御史大夫,坐事免。未幾,授太府卿,帝漸任之,甚有當時之譽。
大業十三年,帝幸江都宮,詔文都與段達、皇甫無逸、韋津等同為東都留守。及帝崩,文都與達、津等共推越王侗為帝。侗署文都為內史令、開府儀同三司、光祿大夫、左驍衛大將軍、攝右翊衛將軍、魯國公。旣而宇文化及立秦王浩為帝,擁兵至彭城,所在響震。文都諷侗遣使通於李密。密於是請降,因授官爵,禮其使甚厚。王充不悅,因與文都有隙。文都知之,陰有誅充之計。侗復以文都領御史大夫,充固執而止。盧楚說文都曰:「王充外軍一將耳,本非留守之徒,何得預吾事!且洛口之敗,罪不容誅,今者敢懷跋扈,宰制時政,此而不除,方為國患。」文都然之,遂懷奏入殿。事臨發,有人以告充。充時在朝堂,懼而馳還含嘉城,謀作亂。文都頻遣呼之,充稱疾不赴。至夜作亂,攻東太陽門而入,拜於紫微觀下。侗遣人謂之曰「何為者?」充曰:「元文都、盧楚謀相殺害,請斬文都,歸罪司寇。」侗見兵勢漸盛,度終不免,謂文都曰:「公自見王將軍也。」文都遷延而泣,侗遣其署將軍黃桃樹執文都以出。文都顧謂侗曰:「臣今朝亡,陛下亦當夕及。」侗慟哭而遣之,左右莫不憫默。出至興教門,充令左右亂斬之,諸子並見害。
盧楚
盧楚,涿郡范陽人也。祖景祚,魏司空掾。楚少有才學,鯁急口吃,言語澀難。大業中,為尚書右司郎,當朝正色,甚為公卿所憚。及帝幸江都,東都官僚多不奉法,楚每存糾舉,無所迴避。
越王侗稱尊號,以楚為內史令、左備身將軍、攝尚書左丞、右光祿大夫,封涿郡公,與元文都等同心戮力以輔幼主。及王充作亂,兵攻太陽門,武衛將軍皇甫無逸斬關逃難,呼楚同去。楚謂之曰:「僕與元公有約,若社稷有難,誓以俱死,今捨去不義。」及兵入,楚匿於太官署,賊黨執之,送於充所。充奮袂令斬之,於是鋒刃交下,肢體糜碎。
劉子翊
劉子翊,彭城叢亭里人也。父徧,齊徐州司馬。子翊少好學,頗解屬文,性剛謇,有吏幹。仕齊殿中將軍。開皇初,為南和丞,累轉秦州司法參軍事。十八年,入考功,尚書右僕射楊素見而異之,奏為侍御史。時永寧令李公孝四歲喪母,九歲外繼,其後父更別娶後妻,至是而亡。河間劉炫以無撫育之恩,議不解任。子翊駁之曰:
傳云:「繼母如母,與母同也。」當以配父之尊,居母之位,齊杖之制,皆如親母。又「為人後者,為其父母期」。報期者,自以本生,非殊親之與繼也。父雖自處傍尊之地,於子之情,猶須隆其本重。是以令云:「為人後者,為其父母並解官,申其心喪。父卒母嫁,為父後者雖不服,亦申心喪。其繼母嫁不解官。」此專據嫁者生文耳。將知繼母在父之室,則制同親母。若謂非有撫育之恩,同之行路,何服之有乎?服旣有之,心喪焉可獨異?三省令旨,其義甚明。今言令許不解,何其甚謬!
且後人者為其父母期,未有變隔以親繼,親繼旣等,故知心喪不殊。服問云:「母出則為繼母之黨服。」豈不以出母族絕,推而遠之,繼母配父,引而親之乎?子思曰:「為伋也妻,是為白也母。不為伋也妻,是不為白也母。」定知服以名重,情因父親,所以聖人敦之以孝慈,弘之以名義。是使子以名服,同之親母,繼以義報,等之己生。如謂繼母之來,在子出之後,制有淺深者,考之經傳,未見其文。譬出後之人,所後者初亡,後之者始至,此復可以無撫育之恩而不服重乎?昔長沙人王毖,漢末為上計詣京師,旣而吳、魏隔絕,毖於內國更娶,生子昌。毖死後為東平相,始知吳之母亡,便情繫居重,不攝職事。于時議者,不以為非。然則繼母之與前母,於情無別。若要以撫育始生服制,王昌復何足云乎?又晉鎮南將軍羊祜無子,取弟子伊為子。祜薨,伊不服重,祜妻表聞。伊辭曰:「伯生存養己,伊不敢違。然無父命,故還本生。」尚書彭權議:「子之出養,必由父命,無命而出,是為叛子。」於是下詔從之。然則心服之制,不得緣恩而生也。
論云:「禮者稱情而立文,仗義而設教。」還以此義,諭彼之情。稱情者,稱如母之情,仗義者,仗為子之義。名義分定,然後能尊父順名,崇禮篤敬。苟以母養之恩始成母子,則恩由彼至,服自己來,則慈母如母,何得待父命?又云:「繼母慈母,本實路人,臨己養己,同之骨血。」若如斯言,子不由父,縱有恩育,得如母乎?其慈繼雖在三年之下,而居齊期之上,禮有倫例,服以稱情。繼母本以名服,豈藉恩之厚薄也。至於兄弟之子猶子也,私昵之心實殊,禮服之制無二。彼言「以」輕「如」重,自以不同。此謂如重之辭,即同重法,若使輕重不等,何得為「如」?律云「准枉法」者,但准其罪,「以枉法論」者,即同真法。律以弊刑,禮以設教,准者准擬之名,以者即真之稱。「如」「以」二字,義用不殊,禮律兩文,所防是一。將此明彼,足見其義,取譬伐柯,何遠之有。
又論云:「取子為後者,將以供承祧廟,奉養己身,不得使宗子歸其故宅,以子道事本父之後妻也。」然本父後妻,因父而得母稱,若如來旨,本父亦可無心喪乎?何直父之後妻。論又云:「禮言舊君,其尊豈復君乎?已去其位,非復純臣,須言『舊』以殊之。別有所重,非復純孝,故言『其』已見之。目以其父之文,是名異也。」此又非通論。何以言之?「其」「舊」訓殊,所用亦別,舊者易新之稱,其者因彼之辭,安得以相類哉?至如禮云:「其父析薪,其子不克負荷。」傳云:「衛雖小,其君在焉。」若其父而有異,其君復有異乎?斯不然矣,斯不然矣。今炫敢違禮乖令,侮聖干法,使出後之子,無情於本生,名義之分,有虧於風俗。徇飾非於明世,強媒糱於禮經,雖欲揚己露才,不覺言之傷理。
事奏,竟從子翊之議。
仁壽中,為新豐令,有能名。大業三年,除大理正,甚有當時之譽。擢授治書侍御史,每朝廷疑議,子翊為之辯析,多出衆人意表。
從幸江都。值天下大亂,帝猶不悟,子翊因侍切諫,由是忤旨,令子翊為丹陽留守。尋遣於上江督運,為賊吳棋子所虜。子翊說之,因以衆首。復遣領首賊清江。遇煬帝被殺,賊知而告之。子翊弗信,斬所言者。賊又欲請以為主,子翊不從。群賊執子翊至臨川城下,使告城中,云「帝已崩」。子翊反其言,於是見害,時年七十。
堯君素
堯君素,魏郡湯陰人也。煬帝為晉王時,君素以左右從。及嗣位,累遷鷹擊郎將。
大業之末,盜賊蜂起,人多流亡,君素所部獨全。後從驍衛大將軍屈突通拒義兵於河東。俄而通引兵南遁,以君素有膽略,署領河東通守。義師遣將呂紹宗、韋義節等攻之,不剋。及通軍敗,至城下呼之。君素見通,歔欷流涕,悲不自勝,左右皆哽咽,通亦泣下霑衿,因謂君素曰:「吾軍已敗,義旗所指,莫不響應。事勢如此,卿當早降,以取富貴。」君素荅曰:「公當爪牙之寄,為國大臣,主上委公以關中,代王付公以社稷,國祚隆替,懸之於公。奈何不思報効,以至於此。縱不能遠慚主上,公所乘馬,即代王所賜也,公何面目乘之哉!」通曰:「吁!君素,我力屈而來。」君素曰:「方今力猶未屈,何用多言。」通慚而退。時圍甚急,行李斷絕,君素乃為木鵝,置表於頸,具論事勢,浮之黃河,沿流而下。河陽守者得之,達于東都。越王侗見而歎息,於是承制拜君素為金紫光祿大夫,密遣行人勞苦之。監門直閤龐玉、武衛將軍皇甫無逸前後自東都歸義,俱造城下,為陳利害。大唐又賜金券,待以不死。君素卒無降心。其妻又至城下謂之曰:「隋室已亡,天命有屬,君何自苦,身取禍敗。」君素曰:「天下事非婦人所知。」引弓射之,應弦而倒。君素亦知事必不濟,然要在守死不易,每言及國家,未嘗不歔欷。嘗謂將士曰:「吾是藩邸舊臣,累蒙獎擢,至於大義,不得不死。今穀支數年,食盡此穀,足知天下之事。必若隋室傾敗,天命有歸,吾當斷頭以付諸君也。」時百姓苦隋日久,及逢義舉,人有息肩之望。然君素善於統領,下不能叛。歲餘,頗得外生口,城中微知江都傾覆。又糧食乏絕,人不聊生,男女相食,衆心離駭。白虹降於府門,兵器之端,夜皆光見。月餘,君素為左右所害。
陳孝意
河東陳孝意,少有志尚,弱冠,以貞介知名。大業初,為魯郡司法書佐,郡內號為廉平。太守蘇威嘗欲殺一囚,孝意固諫,至於再三,威不許。孝意因解衣,請先受死。良久。威意乃解,謝而遣之。漸加禮敬。及威為納言,奏孝意為侍御史。後以父憂去職,居喪過禮,有白鹿馴擾其廬,時人以為孝感之應。未期,起授鴈門郡丞。在郡菜食齋居,朝夕哀臨,每一發聲,未嘗不絕倒,柴毀骨立,見者哀之。于時政刑日紊,長吏多贓污,孝意清節彌厲,發姦擿伏,動若有神,吏民稱之。
煬帝幸江都,馬邑劉武周殺太守王仁恭,舉兵作亂。孝意率兵與武賁郎將王智辯討之,戰於下館城,反為所敗。武周遂轉攻傍郡,百姓凶凶,將懷叛逆。前郡丞楊長仁、鴈門令王確等,並桀黠,為無賴所歸,謀應武周。孝意陰知之,族滅其家,郡中戰慄,莫敢異志。俄而武周引兵來攻,孝意拒之,每致克捷。但孤城獨守,外無聲援,孝意執志,誓以必死。每遣使江都,道路隔絕,竟無報命。孝意亦知帝必不反,每每旦暮向詔敕庫俯伏流涕,悲動左右。圍城百餘日,糧盡,為校尉張倫所殺,以城歸武周。
張季珣
京兆張季珣,父祥,少為高祖所知,其後引為丞相參軍事。開皇中,累遷并州司馬。仁壽末,漢王諒舉兵反,遣其將劉建略地燕、趙。至井陘,祥勒兵拒守,建攻之,復縱火燒其郭下。祥見百姓驚駭,其城側有西王母廟,祥登城望之再拜,號泣而言曰:「百姓何罪,致此焚燒!神其有靈,可降雨相救。」言訖,廟上雲起,須臾驟雨,其火遂滅。士卒感其至誠,莫不用命。城圍月餘,李雄援軍至,賊遂退走。以功授開府,歷汝州刺史、靈武太守,入為都水監,卒官。
季珣少慷慨,有志節。大業末,為鷹擊郎將,其府據箕山為固,與洛口連接。及李密、翟讓攻陷倉城,遣人呼之。季珣罵密極口,密怒,遣兵攻之,連年不能克。時密衆數十萬在其城下,季珣四面阻絕,所領不過數百人,而執志彌固,誓以必死。經三年,資用盡,樵蘇無所得,撤屋而爨,人皆穴處,季珣撫巡之,一無離叛。糧盡,士卒羸病不能拒戰,遂為所陷。季珣坐聽事,顏色自若,密遣兵擒送之。群賊曳季珣令拜密,季珣曰:「吾雖為敗軍之將,猶是天子爪牙之臣,何容拜賊也!」密壯而釋之。翟讓從之求金不得,遂殺之,時年二十八。
其弟仲琰,大業末為上洛令。及義兵起,率吏人城守,部下殺之以歸義。仲琰弟琮,為千牛左右,宇文化及之亂遇害。季珣家素忠烈,兄弟俱死國難,論者賢之。
松贇
北海松贇,性剛烈,重名義,為石門府隊正。大業末,有賊楊厚擁徒作亂,來攻北海縣,贇從郡兵討之。贇輕騎覘賊,為厚所獲,厚令贇謂城中,云郡兵已破,宜早歸降。贇偽許之。旣至城下,大呼曰:「我是松贇,為官軍覘賊,邂逅被執,非力屈也。今官軍大來,並已至矣,賊徒寡弱,旦暮擒剪,不足為憂。」賊以刀築贇口,引之而去,毆擊交下。贇罵厚曰:「老賊何敢致辱賢良,禍自及也!」言未卒,賊已斬斷其腰。城中望之,莫不流涕扼腕,銳氣益倍。北海卒完。煬帝遣戶曹郎郭子賤討厚破之,以贇亡身殉節,嗟悼不已,上表奏之。優詔襃揚,贈朝散大夫、本郡通守。
史臣曰:古人以天下至大,方身則小,生為重矣,比義則輕。然則死有重於太山,生以理全者也,生有輕於鴻毛,死與義合者也。然死不可追,生無再得,故處不失節,所以為難矣。楊諒、玄感、李密反形已成,凶威方熾,皇甫誕、游元、馮慈明臨危不顧,視死如歸,可謂勇於蹈義矣。獨孤盛、元文都、盧楚、堯君素豈不知天之所廢,人不能興,甘就葅醢之誅,以徇忠貞之節。雖功未存於社稷,力無救於顛危,然視彼苟免之徒,貫三光而洞九泉矣。須陁、善會有溫序之風,子翊、松贇蹈解揚之烈。國家昏亂有忠臣,誠哉斯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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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32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隋書  卷七十二‧列傳第三十七  孝義 孝經云:「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人之行也。」論語云:「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與!」呂覽云「夫孝,三皇、五帝之本務,萬事之綱紀也。執一術而百善至,百邪去,天下順者,其唯孝乎!」然則孝之為德至矣,其為道遠矣,其化人深矣。故聖帝明王行之於四海,則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齊其明。諸侯卿大夫行之於國家,則永保其宗社,長守其祿位。匹夫匹婦行之於閭閻,則播徽烈於當年,揚休名於千載。此皆資純至以感物,故聖哲之所重。
田翼、郎方貴等闕稽古之學,無俊偉之才,並能任其自然,情無矯飾。篤於天性,勤其四體,竭股肱之力,盡愛敬之心,自足膝下之歡,忘懷軒冕之貴。不言之化,人神通感。雖或位登台輔,爵列王侯,祿積萬鍾,馬踰千駟,死之日,曾不得與斯人之徒隷齒。孝之大也,不其然乎!故述其所行,為孝義傳。
陸彥師
陸彥師字雲房,魏郡臨漳人。祖希道,魏定州刺史。父子彰,中書監。彥師少有行檢,為邦族所稱,長而好學,解屬文。魏襄城王元旭引為參軍事。以父艱去職,哀毀殆不勝喪。與兄卬廬於墓次,負土成墳。公卿重之,多就墓側存問,晦朔之際,車馬不絕。齊文宣聞而嘉歎,旌表其閭,號其所住為孝終里。
中書令河間邢邵表薦之,未報,彭城王浟為司州牧,召補主簿。後歷中外府東閣祭酒。兄卬當襲父始平侯,以彥師昆弟中最幼,表讓封焉。彥師固辭而止。時稱友悌孝義,總萃一門。遷中書舍人,尋轉通直散騎侍郎。每陳使至,必令高選主客,彥師所接對者,前後六輩。歷中書黃門侍郎,以不阿宦者,遇讒,出為中山太守,有惠政。數年,徵為吏部郎中。周武平齊,授載師下大夫。宣帝時,轉少納言,賜爵臨水縣男,奉使幽、薊。
俄而高祖為丞相,彥師遇疾,請假還鄴。尉迥將為亂,彥師微知之,遂委妻子,潛歸長安。高祖嘉之,授內史下大夫,拜上儀同。高祖受禪,拜尚書左丞,進爵為子。彥師素多病,未幾,以務劇疾動,乞解所職,有詔聽以本官就第。歲餘,轉吏部侍郎。隋承周制,官無清濁,彥師在職,凡所任人,頗甄別於士庶,論者美之。後復以病出為汾州刺史,卒官。
田德懋
田德懋,觀國公仁恭之子也。少以孝友著名。開皇初,以父軍功,賜爵平原郡公,授太子千牛備身。丁父艱,哀毀骨立,廬於墓側,負土成墳。上聞而嘉之,遣員外散騎侍郎元志就吊焉。復降璽書曰:「皇帝謝田德懋。知在窮疾,哀毀過禮,倚廬墓所,負土成墳。朕孝理天下,思弘名教,復與汝通家,情義素重,有聞孝感,嘉歎兼深。春日暄和,氣力何似?宜自抑割,以禮自存也。」并賜縑二百匹,米百石。復下詔表其門閭。後歷太子舍人、義州司馬。大業中,為給事郎、尚書駕部郎,卒官。
薛濬
薛濬字道賾,刑部尚書、內陽公冑之從祖弟也。父琰,周渭南太守。濬少喪父,早孤,養母以孝聞。幼好學,有志行,尋師於長安。時初平江陵,何妥歸國,見而異之,授以經業。周天和中,襲爵虞城侯,歷納言上士、新豐令。
開皇初,擢拜尚書虞部侍郎,尋轉考功侍郎。帝聞濬事母至孝,以其母老,賜輿服机杖,四時珍味,當時榮之。後其母疾,濬貌甚憂瘁,親故弗之識也。暨丁母艱,詔鴻臚監護喪事,歸葬夏陽。于時隆冬極寒,濬衰絰徒跣,冒犯霜雪,自京及鄉,五百餘里,足凍墮指,瘡血流離,朝野為之傷痛。州里賵助,一無所受。尋起令視事,濬屢陳誠款,請終喪制,優詔不許。及至京,上見其毀瘠過甚,為之改容,顧謂群臣曰:「吾見薛濬哀毀,不覺悲感傷懷。」嗟異久之。濬竟不勝喪,病且卒。其弟謨時為晉王府兵曹參軍事,在揚州,濬遺書與謨曰:
吾以不造,幼丁艱酷,窮遊約處,屢絕簞瓢。晚生早孤,不聞詩、禮,賴奉先人貽厥之訓,獲稟母氏聖善之規,負笈裹糧,不憚艱遠,從師就業,欲罷不能。砥行厲心,困而彌篤,服膺教義,爰至長成。自釋耒登朝,于茲二十三年矣。雖官非聞達,而祿喜逮親,庶保期頤,得終色養。何圖精誠無感,禍酷荐臻,兄弟俱被奪情,苫廬靡申哀訴。是用扣心泣血,隕氣摧魂者也。旣而創巨釁深,不勝荼毒,啟手啟足,幸及全歸。使夫死而有知,得從先人於地下矣,豈非至願哉。但念爾伶俜孤宦,遠在邊服,顧此恨恨,如何可言。適已有書,冀得與汝面訣,忍死待汝,已歷一旬。汝旣未來,便成今古,緬然永別,為恨何言。勉之哉,勉之哉!書成而絕,時年四十二。有司以聞,高祖為之屑涕,降使齎冊書弔祭曰:「皇帝咨故考功侍郎薛濬。於戲!惟爾操履貞和,器業詳敏,允膺列宿,勤謇克彰。及遘私艱,奄從毀滅。嘉爾誠孝,感于朕懷,奠酹有加,抑惟朝典。故遣使人,指申往命,魂而有靈,歆茲榮渥。嗚呼哀哉!」
濬性清儉,死之日,家無遺資。濬初為童兒時,與宗中諸兒遊戲于澗濱。見一黃蛇有角及足,召群兒共視,了無見者。濬以為不祥,歸大憂悴。母逼而問之,濬以實對。時有胡僧詣宅乞食,濬母怖而告之,僧曰:「此乃兒之吉應。且是兒也,早有名位,然壽不過六七耳。」言終而出,忽然不見,時咸異之。旣而終於四十二,六七之言,於是驗矣。子乾福,武安郡司倉書佐。
王頒
王頒字景彥,太原祁人也。祖神念,梁左衛將軍。父僧辯,太尉。頒少俶儻,有文武幹局。其父平侯景,留頒質於荊州,遇元帝為周師所陷,頒因入關。聞其父為陳武帝所殺,號慟而絕,食頃乃蘇,哭泣不絕聲,毀瘠骨立。至服闋,常布衣蔬食,藉藁而卧。周明帝嘉之,召授左侍上士,累遷漢中太守,尋拜儀同三司。
開皇初,以平蠻功,加開府,封蛇丘縣公。獻取陳之策,上覽而異之,召與相見,言畢而歔欷,上為之改容。及大舉伐陳,頒自請行,率徒數百人,從韓擒先鋒夜濟。力戰被傷,恐不堪復鬪,悲感嗚咽。夜中因睡,夢有人授藥,比寤而創不痛,時人以為孝感。及陳滅,頒密召父時士卒,得千餘人,對之涕泣。其間壯士或問頒曰:「郎君來破陳國,滅其社稷,讎恥已雪,而悲哀不止者,將為霸先早死,不得手刃之邪?請發其丘壟,斲櫬焚骨,亦可申孝心矣。」頒頓顙陳謝,額盡流血,荅之曰:「其為帝王,墳塋甚大,恐一宵發掘,不及其屍,更至明朝,事乃彰露,若之何?」諸人請具鍫鍤,一旦皆萃。於是夜發其陵,剖棺,見陳武帝鬚並不落,其本皆出自骨中。頒遂焚骨取灰,投水而飲之。旣而自縳,歸罪於晉王。王表其狀,高祖曰「朕以義平陳,王頒所為,亦孝義之道也,朕何忍罪之!」舍而不問。有司錄其戰功,將加柱國,賜物五千段,頒固辭曰:「臣緣國威靈,得雪怨恥,本心徇私,非是為國,所加官賞,終不敢當。」高祖從之。拜代州刺史,甚有彝政。母憂去職。後為齊州刺史,卒官,時年五十二。弟頍,見文學傳。
楊慶
楊慶字伯悅,河間人也。祖玄,父剛,並以至孝知名。慶美姿儀,性辯慧。年十六,齊國子博士徐遵明見而異之。及長,頗涉書記。年二十五,郡察孝廉,以侍養不行。其母有疾,不解襟帶者七旬。及居母憂,哀毀骨立,負土成墳。齊文宣帝表其門閭,賜帛三十匹,綿十屯,粟五十石。高祖受禪,屢加襃賞,擢授儀同三司,版授平陽太守。年八十五,終於家。
郭儁
郭儁字弘乂,太原文水人也。家門雍睦,七葉共居,犬豕同乳,烏鵲通巢,時人以為義感之應。州縣上其事,上遣平昌公宇文詣其家勞問之。治書御史柳彧巡省河北,表其門閭。漢王諒為并州總管,聞而嘉歎,賜兄弟二十餘人衣各一襲。
田翼
田翼,不知何許人也。性至孝,養母以孝聞。其後母卧疾歲餘,翼親易燥濕,母食則食,母不食則不食。母患暴痢,翼謂中毒,遂親嘗惡。及母終,翼一慟而絕,其妻亦不勝哀而死。鄉人厚共葬之。
紐回
紐回字孝政,河東安邑人也。性至孝,周武成中,父母喪,廬於墓側,負土成墳。廬前生麻一株,高丈許,圍之合拱,枝葉鬱茂,冬夏恒青。有烏棲其上,回舉聲哭,烏即悲鳴,時人異之。周武帝表其閭,擢授甘棠令。開皇初,卒。
子士雄,少質直孝友,喪父,復廬於墓側,負土成墳。其庭前有一槐樹,先甚鬱茂,及士雄居喪,樹遂枯死。服闋還宅,死樹復榮。高祖聞之,歎其父子至孝,下詔襃揚,號其所居為累德里。
劉士儁
劉士儁,彭城人也。性至孝,丁母喪,絕而復蘇者數矣,勺飲不入口者七日,廬於墓側,負土成墳,列植松柏。狐狼馴擾,為之取食。高祖受禪,表其門閭。
郎方貴
郎方貴,淮南人也。少有志尚,與從父弟雙貴同居。開皇中,方貴嘗因出行遇雨,淮水汎長,於津所寄渡,船人怒之,撾方貴臂折。至家,其弟雙貴驚問所由,方貴具言之。雙貴恚恨,遂向津毆擊船人致死。守津者執送之縣官,案問其狀,以方貴為首,當死,雙貴從坐,當流。兄弟二人爭為首坐,縣司不能斷,送詣州。兄弟各引咎,州不能定,二人爭欲赴水而死。州狀以聞,上聞而異之,特原其罪,表其門閭,賜物百段。後為州主簿。
翟普林
翟普林,楚丘人也。性仁孝,事親以孝聞。州郡辟命,皆固辭不就,躬耕色養,鄉鄰謂為楚丘先生。後父母疾,親易燥濕,不解衣者七旬。大業初,父母俱終,哀毀殆將滅性,廬於墓側,負土為墳。盛冬不衣繒絮,唯者單縗而已。家有一烏犬,隨其在墓,若普林哀臨,犬亦悲號,見者嗟異焉。有二鵲巢其廬前柏樹,每入其廬,馴狎無所驚懼。大業中,司隷巡察,奏其孝感,擢授孝陽令。
李德饒
李德饒,趙郡柏人人也。祖徹,魏尚書右丞。父純,開皇中為介州長史。德饒少聦敏好學,有至性,宗黨咸敬之。弱冠為校書郎,仍直內史省,參掌文翰。轉監察御史,糾正不避貴戚。大業三年,遷司隷從事,每巡四方,理雪冤枉,襃揚孝悌。雖位秩未通,其德行為當時所重,凡與交結,皆海內髦彥。性至孝,父母寢疾,輒終日不食,十旬不解衣。及丁憂,水漿不入口五日,哀慟嘔血數升。及送葬之日,會仲冬積雪,行四十餘里,單縗徒跣,號踴幾絕。會葬者千餘人,莫不為之流涕。後甘露降於庭樹,有鳩巢其廬。納言楊達巡省河北,詣其廬弔慰之,因改所居村名孝敬村,里為和順里。
後為金河長,未之官,值群盜蜂起,賊帥格謙、孫宣雅等十餘頭,聚衆於渤海。時有敕許其歸首,謙等懼不敢降,以德饒信行有聞,遣使奏曰:「若使德饒來者,即相率歸首。」帝於是遣德饒往渤海慰諭諸賊。行至冠氏,會他盜攻陷縣城,德饒見害。
其弟德佋,性重然諾。大業末,為離石郡司法書佐,太守楊子崇特禮之。及義兵起,子崇遇害,棄尸城下,德佋赴哭盡哀,收瘞之。至介休,詣義師,請葬子崇。大將軍嘉之,因贈子崇官,令德佋為使者,往離石禮葬子崇焉。
華秋
華秋,汲郡臨河人也。幼喪父,事母以孝聞。家貧,傭賃為養。其母遇患,秋容貌毀悴,鬚鬢頓改,州里咸嗟異之。及母終之後,遂絕櫛沐,髮盡禿落。廬於墓側,負土成墳,有人欲助之者,秋輒拜而止之。大業初,調狐皮,郡縣大獵。有一兔,人逐之,奔入秋廬中,匿秋膝下。獵人至廬所,異而免之。自爾此兔常宿廬中,馴其左右。郡縣嘉其孝感,具以狀聞。煬帝降使勞問,表其門閭。後群盜起,常往來廬之左右,咸相誡曰:「勿犯孝子。」鄉人賴秋而全者甚衆。
徐孝肅
徐孝肅,汲郡人也。宗族數千家,多以豪侈相尚,唯孝肅性儉約,事親以孝聞。雖在幼齒,宗黨間每有爭訟,皆至孝肅所平論之,為孝肅所短者,無不引咎而退。孝肅早孤,不識父,及長,問其母父狀。因求畫工,圖其形像,構廟置之而定省焉,朔望享祭。養母至孝,數十年,家人未見其有忿恚之色。及母老疾,孝肅親易燥濕,憂悴數年,見者無不悲悼。母終,孝肅茹蔬飲水,盛冬單縗,毀瘠骨立。祖父母、父母墓皆負土成墳,廬於墓所四十餘載,被髮徒跣,遂以身終。其弟德備,聦敏,通涉五經,河朔間稱為儒者。德備終,子處默又廬於墓側,奕葉稱孝焉。
史臣曰:昔者弘愛敬之理,必籍王公大人,近古敦孝友之情,多茅屋之下。而彥師、道賾,或家傳纓冕,或身誓山河,遂乃負土成墳,致毀滅性。雖乖先王之制,亦觀過以知仁矣。郎貴昆弟,爭死而身全,田翼夫妻俱喪而名立,德饒仁懷群盜,德佋義感興王,亦足稱也。紐回、劉儁之倫,翟林、華秋之輩,或茂草嘉樹榮枯於庭宇,或走獸翔禽馴狎於廬墓,非夫孝悌之至,通於神明者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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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32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隋書  卷七十三‧列傳第三十八  循吏 古之善牧人者,養之以仁,使之以義,教之以禮,隨其所便而處之,因其所欲而與之,從其所好而勸之。如父母之愛子,如兄之愛弟,聞其飢寒為之哀,見其勞苦為之悲,故人敬而悅之,愛而親之。若子產之理鄭國,子賤之居單父,賈琮之牧冀州,文翁之為蜀郡,皆可以恤其災患,導以忠厚,因而利之,惠而不費。其暉映千祀,聲芳不絕,夫何為哉?用此道也。然則五帝、三王不易人而化,皆在所由化之而已。故有無能之吏,無不可化之人。
高祖膺運撫圖,除凶靜亂,日旰忘食,思邁前王。然不敦詩書,不尚道德,專任法令,嚴察臨下。吏存苟免,罕聞寬惠,乘時射利者,多以一切求名。暨煬帝嗣興,志存遠略,車轍馬迹,將徧天下,綱紀弛紊,四維不張。其或善於侵漁,強於剝割,絕億兆之命,遂一人之求者,謂之奉公,即時升擢。其或顧名節,存綱紀,抑奪攘之心,以從百姓之欲者,則謂之附下,旋及誅夷。夫吏之侵漁,得其所欲,雖重其禁,猶或為之。吏之清平,失其所欲,雖崇其賞,猶或不為。況於上賞其姦,下得其欲,求其廉潔,不亦難乎!彥光等立嚴察之朝,屬昏狂之主,執心平允,終行仁恕,餘風遺愛,沒而不忘,寬惠之音,足以傳於來葉。故列其行事,以繫循吏之篇爾。
梁彥光
梁彥光字修芝,安定烏氏人也。祖茂,魏秦、華二州刺史。父顯,周荊州刺史。彥光少岐嶷,有至性,其父每謂所親曰:「此兒有風骨,當興吾宗。」七歲時,父遇篤疾,醫云餌五石可愈。時求紫石英不得。彥光憂瘁不知所為,忽於園中見一物,彥光所不識,怪而持歸,即紫石英也。親屬咸異之,以為至孝所感。魏大統末,入太學,略涉經史,有規檢,造次必以禮。解褐祕書郎,時年十七。周受禪,遷舍人上士。武帝時,累遷小馭下大夫。母憂去職,毀瘁過禮。未幾,起令視事,帝見其毀甚,嗟歎久之,頻蒙慰諭。後轉小內史下大夫。建德中,為御正下大夫。從帝平齊,以功授開府、陽城縣公,邑千戶。宣帝即位,拜華州刺史,進封華陽郡公,增邑五百戶,以陽城公轉封一子。尋進位上大將軍,遷御正上大夫。俄拜柱國、青州刺史,屬帝崩,不之官。
及高祖受禪,以為岐州刺史,兼領岐州宮監,增邑五百戶,通前二千戶。甚有惠政,嘉禾連理,出於州境。開皇二年,上幸岐州,悅其能,乃下詔曰:「賞以勸善,義兼訓物。彥光操履平直,識用凝遠,布政岐下,威惠在人,廉慎之譽,聞於天下。三載之後,自當遷陟,恐其匱乏,且宜旌善。可賜粟五百斛,物三百段,御傘一枚,庶使有感朕心,日增其美。四海之內,凡曰官人,慕高山而仰止,聞清風而自勵。」未幾,又賜錢五萬。
後數歲,轉相州刺史。彥光前在岐州,其俗頗質,以靜鎮之,合境大化,奏課連最,為天下第一。及居相部,如岐州法。鄴都雜俗,人多變詐,為之作歌,稱其不能理化。上聞而譴之,竟坐免。歲餘,拜趙州刺史,彥光言於上曰:「臣前待罪相州,百姓呼為戴帽餳。臣自分廢黜,無復衣冠之望,不謂天恩復垂收採。請復為相州,改絃易調,庶有以變其風俗,上荅隆恩。」上從之,復為相州刺史。豪猾者聞彥光自請而來,莫不嗤笑。彥光下車,發摘姦隱,有若神明,於是狡猾之徒莫不潛竄,合境大駭。初,齊亡後,衣冠士人多遷關內,唯技巧、商販及樂戶之家移實州郭。由是人情險詖,妄起風謠,訴訟官人,萬端千變。彥光欲革其弊,乃用秩俸之物,招致山東大儒,每鄉立學,非聖哲之書不得教授。常以季月召集之,親臨策試。有勤學異等,聦令有聞者,升堂設饌,其餘並坐廊下。有好諍訟,惰業無成者,坐之庭中,設以草具。及大成,當舉行賔貢之禮,又於郊外祖道,并以財物資之。於是人皆剋勵,風俗大改。有滏陽人焦通,性酗酒,事親禮闕,為從弟所訟。彥光弗之罪,將至州學,令觀於孔子廟。于時廟中有韓伯瑜母杖不痛,哀母力弱,對母悲泣之像。通遂感悟,旣悲且愧,若無自容。彥光訓諭而遣之。後改過勵行,卒為善士。以德化人,皆此類也。吏人感悅,略無諍訟。後數歲,卒官,時年六十。贈冀、定、青、瀛四州刺史,謚曰襄。子文謙嗣。
文謙弘雅有父風,以上柱國嫡子,例授儀同。開皇十五年,拜上州刺史。煬帝即位,轉饒州刺史。歲餘,為鄱陽太守,稱為天下之最。徵拜戶部侍郎。遼東之役,領武賁郎將,尋以本官兼檢校太府、衛尉二少卿。明年,又領武賁郎將,為盧龍道軍副。會楊玄感作亂,其弟武賁郎將玄縱先隷文謙,玄感反問未至而玄縱逃走,文謙不之覺,坐是配防桂林而卒,時年五十六。
少子文讓,初封陽城縣公,後為鷹揚郎將。從衛玄擊楊玄感於東都,力戰而死,贈通議大夫。
樊叔略
樊叔略,陳留人也。父歡,仕魏為南兖州刺史、阿陽侯。屬高氏專權,將謀興復之計,為高氏所誅。叔略時在髫齔,遂被腐刑,給使殿省。身長九尺,志氣不凡,頗為高氏所忌。內不自安,遂奔關西。周太祖見而器之,引置左右。尋授都督,襲爵為侯。大冢宰宇文護執政,引為中尉。叔略多計數,曉習時事,護漸委信之,兼督內外。累遷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護誅後,齊王憲引為園苑監。時憲素有吞關東之志,叔略因事數進兵謀,憲甚奇之。建德五年,從武帝伐齊,叔略部率精銳,每戰身先士卒。以功加上開府,進封清鄉縣公,邑千四百戶。拜汴州刺史,號為明決。宣帝時,於洛陽營建東京,以叔略有巧思,拜營構監,宮室制度皆叔略所定。功未就而帝崩。尉迥之亂,高祖令叔略鎮大梁。迥將宇文威來寇,叔略擊走之。以功拜大將軍,復為汴州刺史。
高祖受禪,加位上大將軍,進爵安定郡公。在州數年,甚有聲譽。鄴都俗薄,號曰難化,朝廷以叔略所在著稱,遷相州刺史,政為當時第一。上降璽書襃美之,賜物三百段,粟五百石,班示天下。百姓為之語曰:「智無窮,清鄉公。上下正,樊安定。」徵拜司農卿,吏人莫不流涕,相與立碑頌其德政。自為司農,凡種植,叔略別為條制,皆出人意表。朝廷有疑滯,公卿所未能決者,叔略輒為評理。雖無學術,有所依據,然師心獨見,闇與理合。甚為上所親委,高熲、楊素亦禮遇之。叔略雖為司農,往往參督九卿事。性頗豪侈,每食必方丈,備水陸。十四年,從祠太山,行至洛陽,上令錄囚徒。具狀將奏,晨起,至獄門,於馬上暴卒,時年五十九。上悼惜久之,贈亳州刺史,謚曰襄。
趙軌
趙軌,河南洛陽人也。父肅,魏廷尉卿。軌少好學,有行檢。周蔡王引為記室,以清苦聞。遷衛州治中。
高祖受禪,轉齊州別駕,有能名。其東鄰有桑,葚落其家,軌遣人悉拾還其主,誡其諸子曰:「吾非以此求名,意者非機杼之物,不願侵人。汝等宜以為誡。」在州四年,考績連最。持節使者郃陽公梁子恭狀上,高祖嘉之,賜物三百段,米三百石,徵軌入朝。父老相送者,各揮涕曰:「別駕在官,水火不與百姓交,是以不敢以壺酒相送。公清若水,請酌一杯水奉餞。」軌受而飲之。旣至京師,詔與奇章公牛弘撰定律令格式。
時衛王爽為原州總管,上見爽年少,以軌所在有聲,授原州總管司馬。在道夜行,其左右馬逸入田中,暴人禾。軌駐馬待明,訪禾主酬直而去。原州人吏聞之,莫不改操。
後數年,遷硤州刺史,撫緝萌夷,甚有恩惠。尋轉壽州總管長史。芍陂舊有五門堰,蕪穢不修。軌於是勸課人吏,更開三十六門,灌田五千餘頃,人賴其利。秩滿歸鄉里,卒于家,時年六十二。子弘安、弘智,並知名。
房恭懿
房恭懿字慎言,河南洛陽人也。父謨,齊吏部尚書。恭懿性沉深,有局量,達於從政。仕齊,釋褐開府參軍事,歷平恩令、濟陰守,並有能名。會齊亡,不得調。尉迥之亂,恭懿預焉,迥敗,廢于家。
開皇初,吏部尚書蘇威薦之,授新豐令,政為三輔之最。上聞而嘉之,賜物四百段,恭懿以所得賜分給窮乏。未幾,復賜米三百石,恭懿又以賑貧人。上聞而止之。時雍州諸縣令每朔朝謁,上見恭懿,必呼至榻前,訪以理人之術。蘇威重薦之,超授澤州司馬,有異績,賜物百段,良馬一匹。
遷德州司馬,在職歲餘,盧愷復奏恭懿政為天下之最。上甚異之,復賜百段,因謂諸州朝集使曰:「如房恭懿志存體國,愛養我百姓,此乃上天宗廟之所祐助,豈朕寡薄能致之乎!朕即拜為刺史。豈止為一州而已,當令天下模範之,卿等宜師也。」上又曰:「房恭懿所在之處,百姓視之如父母。朕若置之而不賞,上天宗廟其當責我。內外官人宜知我意。」於是下詔曰:「德州司馬房恭懿出宰百里,毗贊二藩,善政能官,標映倫伍。班條按部,實允僉屬,委以方岳,聲實俱美。可使持節、海州諸軍事、海州刺史。」
未幾,會國子博士何妥奏恭懿尉迥之黨,不當仕進,威、愷二人朋黨,曲相薦舉。上大怒,恭懿竟得罪,配防嶺南。未幾,徵還京師,行至洪州,遇患卒。論者于今冤之。
公孫景茂
公孫景茂字元蔚,河間阜城人也。容貌魁梧,少好學,博涉經史。在魏,察孝廉,射策甲科,為襄城王長史,兼行參軍。遷太常博士,多所損益,時人稱為書庫。後歷高唐令、大理正,俱有能名。及齊滅,周武帝聞而召見,與語器之,授濟北太守。以母憂去職。
開皇初,詔徵入朝,訪以政術,拜汝南太守。郡廢,轉曹州司馬。在職數年,以老病乞骸骨,優詔不許。俄遷息州刺史,法令清靜,德化大行。時屬平陳之役,征人在路,有疾病者,景茂撤減俸祿,為饘粥湯藥,分賑濟之,賴全活者以千數。上聞而嘉之,詔宣告天下。
十五年,上幸洛陽,景茂謁見,時年七十七。上命升殿坐,問其年幾。景茂以實對。上哀其老,嗟嘆久之。景茂再拜曰:「呂望八十而遇文王,臣踰七十而逢陛下。」上甚悅,賜物三百段。詔曰:「景茂修身潔己,耆宿不虧,作牧化人,聲績顯著。年終考校,獨為稱首,宜升戎秩,兼進藩條。可上儀同三司、伊州刺史。」
明年,以疾徵,吏人號泣於道。及疾愈,復乞骸骨,又不許,轉道州刺史。悉以秩俸買牛犢雞豬,散惠孤弱不自存者。好單騎巡人,家至戶入,閱視百姓產業。有修理者,於都會時乃襃揚稱述。如有過惡,隨即訓導,而不彰也。由是人行義讓,有無均通,男子相助耕耘,婦人相從紡績。大村或數百戶,皆如一家之務。其後請致事,上優詔聽之。
仁壽中,上明公楊紀出使河北,見景茂神力不衰,還以狀奏。於是就拜淄州刺史,賜以馬轝,便道之官。前後歷職,皆有德政,論者稱為良牧。
大業初卒官,年八十七。謚曰康。身死之日,諸州人吏赴喪者數千人,或不及葬,皆望墳慟哭,野祭而去。
辛公義
辛公義,隴西狄道人也。祖徽,魏徐州刺史。父季慶,青州刺史。公義早孤,為母氏所養,親授書傳。周天和中,選良家子任太學生,以勤苦著稱。武帝時,召入露門學,令受道義。每月集御前令與大儒講論,數被嗟異,時輩慕之。建德初,授宣納中士。從平齊,累遷掌治上士、掃寇將軍。高祖作相,授內史上士,參掌機要。開皇元年,除主客侍郎,攝內史舍人事,賜爵安陽縣男,邑二百戶。每陳使來朝,常奉詔接宴。轉駕部侍郎,使往江陵安輯邊境。七年,使勾檢諸馬牧,所獲十餘萬匹。高祖喜曰:「唯我公義,奉國罄心。」
從軍平陳,以功除岷州刺史。土俗畏病,若一人有疾,即合家避之,父子夫妻不相看養,孝義道絕,由是病者多死。公義患之,欲變其俗。因分遣官人巡檢部內,凡有疾病,皆以牀輿來,安置廳事。暑月疫時,病人或至數百,廳廊悉滿。公義親設一榻,獨坐其間,終日連夕,對之理事。所得秩俸,盡用市藥,為迎醫療之,躬勸其飲食,於是悉差,方召其親戚而諭之曰:「死生由命,不關相著。前汝棄之,所以死耳。今我聚病者,坐卧其間,若言相染,那得不死,病兒復差!汝等勿復信之。」諸病家子孫慚謝而去。後人有遇病者,爭就使君,其家無親屬,因留養之。始相慈愛,此風遂革,合境之內呼為慈母。
後遷牟州刺史,下車,先至獄中,因露坐牢側,親自驗問。十餘日間,決斷咸盡,方還大廳。受領新訟,皆不立文案,遣當直佐僚一人,側坐訊問。事若不盡,應須禁者,公義即宿廳事,終不還閤。人或諫之曰:「此事有程,使君何自苦也!」荅曰:「刺史無德可以導人,尚令百姓係於囹圄,豈有禁人在獄而心自安乎?」罪人聞之,咸自款服。後有欲諍訟者,其鄉閭父老遽相曉曰:「此蓋小事,何忍勤勞使君。」訟者多兩讓而止。時山東霖雨,自陳、汝至于滄海,皆苦水災。境內犬牙,獨無所損。山出黃銀,獲之以獻。詔水部郎婁崱就公義禱焉,乃聞空中有金石絲竹之響。
仁壽元年,追充揚州道黜陟大使。豫章王暕恐其部內官僚犯法,未入州境,預令屬公義。公義荅曰:「奉詔不敢有私。」及至揚州,皆無所縱捨,暕銜之。及煬帝即位,揚州長史王弘入為黃門侍郎,因言公義之短,竟去官。吏人守闕訴冤,相繼不絕。後數歲,帝悟,除內史侍郎。丁母憂。未幾,起為司隷大夫,檢校右禦衛武賁郎將。將征至柳城郡卒,時年六十二。子融。
柳儉
柳儉字道約,河東解人也。祖元璋,魏司州大中正、相華二州刺史。父裕,周聞喜令。儉有局量,立行清苦,為州里所敬,雖至親昵,無敢狎侮。周代歷宣納上士、畿伯大夫。
及高祖受禪,擢拜水部侍郎,封率道縣伯。未幾,出為廣漢太守,甚有能名。俄而郡廢。時高祖初有天下,勵精思政,妙簡良能,出為牧宰,以儉仁明著稱,擢拜蓬州刺史。獄訟者庭遣,不為文書,約束佐史,從容而已。獄無繫囚。蜀王秀時鎮益州,列上其事,遷邛州刺史。在職十餘年,萌夷悅服。蜀王秀之得罪也,儉坐與交通,免職。及還鄉里,乘敝車羸馬,妻子衣食不贍,見者咸歎服焉。
煬帝嗣位,徵之。于時以功臣任職,牧州領郡者,並帶戎資,唯儉起自良吏。帝嘉其績用,特授朝散大夫,拜弘化太守,賜物一百段而遣之。儉清節逾勵。大業五年入朝,郡國畢集,帝謂納言蘇威、吏部尚書牛弘曰:「其中清名天下第一者為誰?」威等以儉對。帝又問其次,威以涿郡丞郭絢、潁川郡丞敬肅等二人對。帝賜儉帛二百匹,絢肅各一百匹。令天下朝集使送至郡邸,以旌異焉。論者美之。及大業末,盜賊蜂起,數被攻逼。儉撫結人夷,卒無離叛,竟以保全。及義兵至長安,尊立恭帝,儉與留守李粲縞素於州,南向慟哭。旣而歸京師,相國賜儉物三百段,就拜上大將軍。歲餘,卒于家,時年八十九。
郭絢
郭絢,河東安邑人也。家素寒微。初為尚書令史,後以軍功拜儀同,歷數州司馬長史,皆有能名。大業初,刑部尚書宇文 38b8.gif 巡省河北,引絢為副。煬帝將有事於遼東,以涿郡為衝要,訪可任者。聞絢有幹局,拜涿郡丞,吏人悅服。數載,遷為通守,兼領留守。及山東盜賊起,絢逐捕之,多所剋獲。時諸郡無復完者,唯涿郡獨全。後將兵擊竇建德於河間,戰死,人吏哭之,數月不息。
敬肅
敬肅字弘儉,河東蒲阪人也。少以貞介知名,釋褐州主簿。開皇初,為安陵令,有能名,擢拜秦州司馬,轉豳州長史。仁壽中,為衛州司馬,俱有異績。煬帝嗣位,遷潁川郡丞。大業五年,朝東都,帝令司隷大夫薛道衡為天下群官之狀。道衡狀稱肅曰:「心如鐵石,老而彌篤。」時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當塗用事,其邑在潁川,每有書屬肅。肅未嘗開封,輒令使者持去。述賔客有放縱者,以法繩之,無所寬貸。由是述銜之。八年,朝於涿郡,帝以其年老,有治名,將擢為太守者數矣,輒為述所毀,不行。大業末,乞骸骨,優詔許之。去官之日,家無餘財。歲餘,終于家,時年八十。
劉曠
劉曠,不知何許人也。性謹厚,每以誠恕應物。開皇初,為平鄉令,單騎之官。人有諍訟者,輒丁寧曉以義理,不加繩劾,各自引咎而去。所得俸祿,賑施窮乏。百姓感其德化,更相篤勵,曰:「有君如此,何得為非!」在職七年,風教大洽,獄中無繫囚,爭訟絕息,囹圄盡皆生草,庭可張羅。及去官,吏人無少長,號泣於路,將送數百里不絕。遷為臨潁令,清名善政,為天下第一。尚書左僕射高熲言其狀,上召之,及引見,勞之曰:「天下縣令固多矣,卿能獨異於衆,良足美也!」顧謂侍臣曰:「若不殊獎,何以為勸!」於是下優詔,擢拜莒州刺史。
王伽
王伽,河間章武人也。開皇末,為齊州行參軍,初無足稱。後被州使送流囚李參等七十餘人詣京師。時制,流人並枷鎖傳送。伽行次滎陽,哀其辛苦,悉呼而謂之曰:「卿輩旣犯國刑,虧損名教,身嬰縲紲,此其職也。今復重勞援卒,豈獨不愧於心哉!」參等辭謝。伽曰:「汝等雖犯憲法,枷鎖亦大辛苦。吾欲與汝等脫去,行至京師總集,能不違期不?」皆拜謝曰:「必不敢違。」伽於是悉脫其枷,停援卒,與期曰:「某日當至京師,如致前却,吾當為汝受死。」舍之而去。流人咸悅,依期而至,一無離叛。上聞而驚異之,召見與語,稱善久之。於是悉召流人,并令攜負妻子俱入,賜宴於殿庭而赦之。乃下詔曰:「凡在有生,含靈稟性,咸知好惡,並識是非。若臨以至誠,明加勸導,則俗必從化,人皆遷善。往以海內亂離,德教廢絕,官人無慈愛之心,兆庶懷姦詐之意,所以獄訟不息,澆薄難治。朕受命上天,安養萬姓,思遵聖法,以德化人,朝夕孜孜,意在於此。而伽深識朕意,誠心宣導。參等感悟,自赴憲司。明是率土之人非為難教,良是官人不加曉示,致令陷罪,無由自新。若使官盡王伽之儔,人皆李參之輩,刑厝不用,其何遠哉!」於是擢伽為雍令,政有能名。
魏德深
魏德深,本鉅鹿人也。祖沖,仕周為刑部大夫、建州刺史,因家弘農。父毗,鬱林令。德深初為文帝挽郎,後歷馮翊書佐、武陽司戶書佐,以能遷貴鄉長。為政清凈,不嚴而治。會興遼東之役,徵稅百端,使人往來,責成郡縣。于時王綱弛紊,吏多贓賄,所在徵斂,下不堪命。唯德深一縣,有無相通,不竭其力,所求皆給,百姓不擾,稱為大治。于時盜賊群起,武陽諸城多被淪陷,唯貴鄉獨全。郡丞元寶藏受詔逐捕盜賊,每戰不利,則器械必盡,輒徵發於人,動以軍法從事,如此者數矣。其鄰城營造,皆聚於廳事,吏人遞相督責,晝夜喧囂,猶不能濟。德深各問其所欲任,隨便修營,官府寂然,恒若無事。唯約束長吏,所修不須過勝餘縣,使百姓勞苦。然在下各自竭心,常為諸縣之最。尋轉館陶長,貴鄉吏人聞之,相與言及其事,皆歔欷流涕,語不成聲。及將赴任,傾城送之,號泣之聲,道路不絕。
旣至館陶,闔境老幼皆如見其父母。有猾人員外郎趙君實,與郡丞元寶藏深相交結,前後令長未有不受其指麾者。自德深至縣,君實屏處於室,未嘗輒敢出門。逃竄之徒,歸來如市。貴鄉父老冒涉艱險,詣闕請留德深,有詔許之。館陶父老復詣郡相訟,以貴鄉文書為詐。郡不能決。會持節使者韋霽、杜整等至,兩縣詣使訟之,乃斷從貴鄉。貴鄉吏人歌呼滿道,互相稱慶。館陶衆庶合境悲哭,因而居住者數百家。
寶藏深害其能。會越王侗徵兵於郡,寶藏遂令德深率兵千人赴東都。俄而寶藏以武陽歸李密。德深所領,皆武陽人也,以本土從賊,念其親戚,輒出都門東向慟哭而反。人或謂之曰:「李密兵馬近在金墉,去此二十餘里。汝必欲歸,誰能相禁,何為自苦如此!」其人皆垂泣曰:「我與魏明府同來,不忍棄去,豈以道路艱難乎!」其得人心如此。後與賊戰,沒於陣,貴鄉、館陶人庶至今懷之。
時有櫟陽令渤海高世衡、蕭令彭城劉高、城皐令弘農劉熾,俱有恩惠。大業之末,長史多贓污,衡、高及熾清節逾厲,風教大洽,獄無繫囚,為吏人所稱。
史臣曰:古語云,善為水者,引之使平,善化人者,撫之使靜。水平則無損於隄防,人靜則不犯於憲章。然則易俗移風,服教從義,不資於明察,必藉於循良者也。彥光等皆內懷直道,至誠待物,故得所居而化,所去見思。至於景茂之遏惡揚善,公義之撫視疾病,劉曠之化行所部,德深之愛結人心,雖信臣、杜詩、鄭渾、朱邑,不能繼也。詩云:「愷悌君子,人之父母。」豈徒言哉!恭懿所在尤異,屢簡帝心,追旣往之一眚,遂流亡於道路,惜乎!柳儉去官,妻子不贍,趙軌秩滿,酌水餞離,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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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feature"> 隋書  卷七十四‧列傳第三十九  酷吏 夫為國之體有四焉:一曰仁義,二曰禮制,三曰法令,四曰刑罰。仁義禮制,政之本也,法令刑罰,政之末也。無本不立,無末不成。然教化遠而刑罰近,可以助化而不可以專行,可以立威而不可以繁用。老子曰:「其政察察,其人缺缺。」又曰:「法令滋章,盜賊多有。」然則令之煩苛,吏之嚴酷,不能致理,百代可知。考覽前載,有時而用之矣。昔秦任獄吏,赭衣滿道。漢革其風,矯枉過正,禁網疏闊,遂漏吞舟,大姦巨猾,犯義侵禮。故剛克之吏,摧拉凶邪,一切禁姦,以救時弊,雖垂教義,或有所取焉。
高祖膺期,平一江左,四海九州,服教從義。至於威行郡國,力折公侯,乘傳賦人,探丸斫吏者,所在蔑聞焉。無曩時之弊,亦已明矣。士文等功不足紀,才行無聞,遭遇時來,叨竊非據,肆其褊性,多行無禮,君子小人,咸罹其毒。凡厥所蒞,莫不懍然。居其下者,視之如蛇虺,過其境者,逃之如寇讎。與人之恩,心非好善,加人之罪,事非疾惡。其所笞辱,多在無辜,察其所為,豺狼之不若也。無禁姦除猾之志,肆殘虐幼賤之心,君子惡之,故編為酷吏傳也。
厙狄士文
厙狄士文,代人也。祖干,齊左丞相。父敬,武衛將軍、肆州刺史。士文性孤直,雖鄰里至親莫與通狎。少讀書。在齊,襲封章武郡王,官至領軍將軍。周武帝平齊,山東衣冠多迎周師,唯士文閉門自守。帝奇之,授開府儀同三司、隨州刺史。
高祖受禪,加上開府,封湖陂縣子,尋拜貝州刺史。性清苦,不受公料,家無餘財。其子常噉官廚餅,士文枷之於獄累日,杖之一百,步送還京。僮隷無敢出門,所買鹽菜,必於外境。凡有出入,皆封署其門,親舊絕迹,慶弔不通。法令嚴肅,吏人股戰,道不拾遺。有細過,必深文陷害。嘗入朝,遇上置酒高會,賜公卿入左藏,任取多少。人皆極重,士文獨口銜絹一匹,兩手各持一匹。上問其故,士文曰:「臣口手俱滿,餘無所須。」上異之,別加賞物,勞而遣之。士文至州,發擿姦隱,長吏尺布升粟之贓,無所寬貸。得千餘人而奏之,上悉配防嶺南,親戚相送,哭泣之聲徧於州境。至嶺南,遇瘴癘死者十八九,於是父母妻子唯哭士文。士文聞之,令人捕捉,檛捶盈前,而哭者彌甚。有京兆韋焜為貝州司馬,河東趙達為清河令,二人並苛刻,唯長史有惠政。時人為之語曰:「刺史羅剎政,司馬蝮蛇瞋,長史含笑判,清河生喫人。」上聞而歎曰:「士文之暴,過於猛獸。」竟坐免。
未幾,以為雍州長史,士文謂人曰:「我向法深,不能窺候要貴,必死此官矣。」及下車,執法嚴正,不避貴戚,賔客莫敢至門,人多怨望。士文從父妹為齊氏嬪,有色,齊滅之後,賜薛國公長孫覽為妾。覽妻鄭氏性妒,譖之於文獻后,后令覽離絕。士文恥之,不與相見。後應州刺史唐君明居母憂,娉以為妻,由是士文、君明並為御史所劾。士文性剛,在獄數日,憤恚而死。家無餘財,有子三人,朝夕不繼,親友無內之者。
田式
田式字顯標,馮翊下邽人也。祖安興,父長樂,仕魏,俱為本郡太守。式性剛果,多武藝,拳勇絕人。周明帝時,年十八,授都督,領鄉兵。後數載,拜渭南太守,政尚嚴猛,吏人重足而立,無敢違法者。遷本郡太守,親故屏迹,請託不行。武帝聞而善之,進位儀同三司,賜爵信都縣公,擢拜延州刺史。從帝平齊,以功加上開府,徙為建州刺史,改封梁泉縣公。
高祖總百揆,尉迥作亂鄴城,從韋孝寬擊之。以功拜大將軍,進爵武山郡公。及受禪,拜襄州總管,專以立威為務。每視事于外,必盛氣以待其下,官屬股慄,無敢仰視。有犯禁者,雖至親昵,無所容貸。其女壻京兆杜寧,自長安省之,式誡寧無出外。寧久之不得還,竊上北樓,以暢羈思。式知之,笞寧五十。其所愛奴,嘗詣式白事,有蟲上其衣衿,揮袖拂去之。式以為慢己,立棒殺之。或僚吏姦贓,部內劫盜者,無問輕重,悉禁地牢中,寢處糞穢,令其苦毒,自非身死,終不得出。每赦書到州,式未暇讀,先召獄卒,殺重囚,然後宣示百姓。其刻暴如此。由是為上所譴,除名為百姓。式慚恚不食,妻子至其所,輒怒,唯侍僮二人給使左右。從家中索椒,欲以自殺,家人不與。陰遣所侍僮詣市買毒藥,妻子又奪而棄之。式恚卧。其子信時為儀同,至式前流涕曰:「大人旣是朝廷舊臣,又無大過。比見公卿放辱者多矣,旋復升用,大人何能久乎?乃至於此!」式欻然而起,抽刀斫信,信遽走避之,刃中於閾。上知之,以式為罪己之深,復其官爵。尋拜廣州總管,卒官。
燕榮
燕榮字貴公,華陰弘農人也。父侃,周大將軍。榮性剛嚴,有武藝,仕周為內侍上士。從武帝伐齊,以功授開府儀同三司,封高邑縣公。高祖受禪,進位大將軍,封落叢郡公,拜晉州刺史。從河間王弘擊突厥,以功拜上柱國,遷青州總管。榮在州,選絕有力者為伍伯,吏人過之者,必加詰問,輒楚撻之,創多見骨。姦盜屏迹,境內肅然。他州縣人行經其界者,畏若寇讎,不敢休息。上甚善之。後因入朝覲,特加勞勉。榮以母老,請每歲入朝,上許之。及辭,上賜宴于內殿,詔王公作詩以餞之。伐陳之役,以為行軍總管,率水軍自東萊傍海,入太湖,取吳郡。旣破丹陽,吳人共立蕭瓛為主,阻兵於晉陵,為宇文述所敗,退保包山。榮率精甲五千躡之,瓛敗走,為榮所執,晉陵、會稽悉平。檢校揚州總管。尋徵為右武候將軍。突厥寇邊,以為行軍總管,屯幽州。母憂去職。明年,起為幽州總管。
榮性嚴酷,有威容,長史見者,莫不惶懼自失。范陽盧氏,代為著姓,榮皆署為吏卒以屈辱之。鞭笞左右,動至千數,流血盈前,飲噉自若。嘗按部,道次見叢荊,堪為笞棰,命取之,輒以試人。人或自陳無咎,榮曰:「後若有罪,當免爾。」及後犯細過,將檛之,人曰:「前日被杖,使君許有罪宥之。」榮曰:「無過尚爾,況有過邪!」榜捶如舊。榮每巡省管內,聞官人及百姓妻女有美色,輒舍其室而淫之。貪暴放縱日甚。是時元弘嗣被除為幽州長史,懼為榮所辱,固辭。上知之,敕榮曰:「弘嗣杖十已上罪,皆須奏聞。」榮忿曰:「豎子何敢弄我!」於是遣弘嗣監納倉粟,颺得一糠一秕,輒罰之。每笞雖不滿十,然一日之中,或至三數。如是歷年,怨隙日構,榮遂收付獄,禁絕其糧。弘嗣飢餒,抽衣絮,雜水咽之。其妻詣闕稱冤,上遣考功侍郎劉士龍馳驛鞫問。奏榮虐毒非虛,又贓穢狼籍,遂徵還京師,賜死。先是,榮家寢室無故有蛆數斛,從地墳出。未幾,榮死於蛆出之處。有子詢。
趙仲卿
趙仲卿,天水隴西人也。父剛,周大將車。仲卿性粗暴,有膂力,周齊王憲甚禮之。從擊齊,攻臨秦、統戎、威遠、伏龍、張壁等五城,盡平之。又擊齊將段孝先於姚襄城,苦戰連日,破之。以功授大都督,尋典宿衛。平齊之役,以功遷上儀同,兼趙郡太守。入為畿伯中大夫。王謙作亂,仲卿使在利州,即與總管豆盧勣發兵拒守。為謙所攻,仲卿督兵出戰,前後一十七陣。及謙平,進位大將軍,封長垣縣公,邑千戶。
高祖受禪,進爵河北郡公。開皇三年,突厥犯塞,以行軍總管從河間王弘出賀蘭山。仲卿別道俱進,無虜而還。復鎮平涼,尋拜石州刺史。法令嚴猛,纖微之失,無所容捨,鞭笞長吏,輒至二百。官人戰慄,無敢違犯,盜賊屏息,皆稱其能。遷兖州刺史,未之官,拜朔州總管。于時塞北盛興屯田,仲卿總統之。微有不理者,仲卿輒召主掌,撻其胸背,或解衣倒曳於荊棘中。時人謂之猛獸。事多克濟,由是收穫歲廣,邊戍無餽運之憂。
會突厥啟民可汗求婚於國,上許之。仲卿因是間其骨肉,遂相攻擊。十七年,啟民窘迫,與隋使長孫晟投通漢鎮。仲卿率騎千餘馳援之,達頭不敢逼。潛遣人誘致啟民所部,至者二萬餘家。其年,從高熲指白道以擊達頭。仲卿率兵三千為前鋒,至族蠡山,與虜相遇,交戰七日,大破之。追奔至乞伏泊,復破之,虜千餘口,雜畜萬計。突厥悉衆而至,仲卿為方陣,四面拒戰。經五日,會高熲大兵至,合擊之,虜乃敗走。追度白道,踰秦山七百餘里。時突厥降者萬餘家,上命仲卿處之恒安。以功進位上柱國,賜物三千段。朝廷慮達頭掩襲啟民,令仲卿屯兵二萬以備之,代州總管韓洪、永康公李藥王、蔚州刺史劉隆等,將步騎一萬鎮恒安。達頭騎十萬來寇,韓洪軍大敗,仲卿自樂寧鎮邀擊,斬首虜千餘級。明年,督役築金河、定襄二城,以居啟民。時有表言仲卿酷暴者,上令御史王偉按之,並實,惜其功不罪也。因勞之曰:「知公清正,為下所惡。」賜物五百段。仲卿益恣,由是免官。
仁壽中,檢校司農卿。蜀王秀之得罪,奉詔往益州窮按之。秀賔客經過之處,仲卿必深文致法,州縣長吏坐者太半。上以為能,賞婢奴五十口,黃金二百兩,米粟五千石,奇寶雜物稱是。
煬帝嗣位,判兵部、工部二曹尚書事。其年,卒,時年六十四。謚曰肅。贈物五百段。子弘嗣。
崔弘度弟弘昇
崔弘度字摩訶衍,博陵安平人也。祖楷,魏司空。父說,周敷州刺史。弘度膂力絕人,儀貌魁岸,鬚面甚偉。性嚴酷。年十七,周大冢宰宇文護引為親信。尋授都督,累轉大都督。時護子中山公訓為蒲州刺史,令弘度從焉。嘗與訓登樓,至上層,去地四五丈,俯臨之,訓曰:「可畏也。」弘度曰:「此何足畏!」欻然擲下,至地無損傷。訓以其拳捷,大奇之。後以戰勳,授儀同。從武帝滅齊,進位上開府,鄴縣公,賜物三千段,粟麥三千石,奴婢百口,雜畜千計。尋從汝南公宇文神舉破盧昌期於范陽。
宣帝嗣位,從鄖國公韋孝寬經略淮南。弘度與化政公宇文忻、司水賀婁子幹至肥口,陳將潘琛率兵數千來拒戰,隔水而陣。忻遣弘度諭以禍福,琛至夕而遁。進攻壽陽,降陳守將吳文立,弘度功最。以前後勳,進位上大將軍,襲父爵安平縣公。及尉迥作亂,以弘度為行軍總管,從韋孝寬討之。弘度募長安驍雄數百人為別隊,所當無不披靡。弘度妹先適迥子為妻,及破鄴城,迥窘迫升樓,弘度直上龍尾追之。迥彎弓將射弘度,弘度脫兜鍪謂迥曰:「相識不?今日各圖國事,不得顧私。以親戚之情,謹遏亂兵,不許侵辱。事勢如此,早為身計,何所待也?」迥擲弓於地,罵大丞相極口而自殺。弘度顧其弟弘昇曰;「汝可取迥頭。」弘昇遂斬之。進位上柱國。時行軍總管例封國公,弘度不時殺迥,致縱惡言。由是降爵一等,為武鄉郡公。
開皇初,突厥入寇,弘度以行軍總管出原州以拒之。虜退,弘度進屯靈武。月餘而還,拜華州刺史。納其妹為秦孝王妃。尋遷襄州總管。弘度素貴,御下嚴急,動行捶罰,吏人讋氣,聞其聲,莫不戰慄。所在之處,令行禁止,盜賊屏迹。梁王蕭琮來朝,上以弘度為江陵總管,鎮荊州。弘度未至,而琮叔父巖擁居人以叛,弘度追之不及。陳人憚弘度,亦不敢窺荊州。平陳之役,以行軍總管從秦孝王出襄陽道。及陳平,賜物五千段。高智慧等作亂,復以行軍總管出泉門道,隷於楊素。弘度與素,品同而年長,素每屈下之。一旦隷素,意甚不平,素言多不用。素亦優容之。及還,檢校原州事,仍領行軍總管以備胡,無虜而還,上甚禮之。復以其弟弘昇女為河南王妃。
仁壽中,檢校太府卿。自以一門二妃,無所降下,每誡其僚吏曰;「人當誠恕,無得欺誑。」皆曰:「諾。」後嘗食鼈,待者八九人,弘度一一問之曰:「鼈美乎?」人懼之,皆云:「鼈美。」弘度大罵曰:「傭奴何敢誑我?汝初未食鼈,安知其美?」俱杖八十。官屬百工見之者,莫不流汗,無敢欺隱。時有屈突蓋為武候驃騎,亦嚴刻,長安為之語曰:「寧飲三升酢,不見崔弘度。寧茹三升艾,不逢屈突蓋。」然弘度理家如官,子弟斑白,動行捶楚,閨門整肅,為當時所稱。未幾,秦王妃以罪誅,河南王妃復被廢黜。弘度憂恚,謝病於家,諸弟乃與之別居,彌不得志。
煬帝即位,河南王為太子,帝將復立崔妃,遣中使就第宣旨。使者詣弘昇家,弘度不之知也。使者返,帝曰:「弘度有何言?」使者曰:「弘度稱有疾不起。」帝默然,其事竟寢。弘度憂憤,未幾,卒。
弘昇字上客。在周為右侍上士。尉迥作亂相州,與兄弘度擊之,以功拜上儀同。尋加上開府,封黃臺縣侯,邑八百戶。高祖受禪,進爵為公,授驃騎將軍。宿衛十餘年,以勳舊遷慈州刺史。數歲,轉鄭州刺史。後以戚屬之故,待遇愈隆,遷襄州總管。及河南王妃罪廢,弘昇亦免官。
煬帝即位,歷冀州刺史、信都太守,進位金紫光祿大夫,轉涿郡太守。遼東之役,檢校左武衛大將軍事,指平壤。與宇文述等同敗績,奔還,發病而卒,時年六十。
元弘嗣
元弘嗣,河南洛陽人也。祖剛,魏漁陽王。父經,周漁陽郡公。弘嗣少襲爵,十八為左親衛。開皇九年,從晉王平陳,以功授上儀同。十四年,除觀州總管長史,在州專以嚴峻任事,吏人多怨之。二十年,轉幽州總管長史。于時燕榮為總管,肆虐於弘嗣,每被笞辱。弘嗣心不伏,榮遂禁弘嗣於獄,將殺之。及榮誅死,弘嗣為政,酷又甚之。每推鞫囚徒,多以酢灌鼻,或椓弋其下竅,無敢隱情,姦偽屏息。仁壽末,授木工監,修營東都。
大業初,煬帝潛有取遼東之意,遣弘嗣往東萊海口監造船。諸州役丁苦其捶楚,官人督役,晝夜立於水中,略不敢息,自腰以下,無不生蛆,死者十三四。尋遷黃門侍郎,轉殿內少監。遼東之役,進位金紫光祿大夫。明年,帝復征遼東,會奴賊寇隴右,詔弘嗣擊之。
及玄感作亂,逼東都,弘嗣屯兵安定。或告之謀應玄感者,代王侑遣使執之,送行在所。以無反形當釋,帝疑不解,除名,徙日南,道死,時年四十九。有子仁觀。
王文同
王文同,京兆頻陽人也。性明辯,有幹用。開皇中,以軍功拜儀同,尋授桂州司馬。煬帝嗣位,徵為光祿少卿,以忤旨,出為恒山郡丞。有一人豪猾,每持長吏長短,前後守令咸憚之。文同下車,聞其名,召而數之。因令左右剡木為大橛,埋之於庭,出尺餘,四角各埋小橛。令其人踣心於木橛上,縳四支於小橛,以棒毆其背,應時潰爛。郡中大駭,吏人相視懾氣。
及帝征遼東,令文同巡察河北諸郡。文同見沙門齋戒菜食者,以為妖妄,皆收繫獄。比至河間,召諸郡官人,小有遲違者,輒皆覆面於地而箠殺之。求沙門相聚講論,及長老共為佛會者數百人,文同以為聚結惑衆,盡斬之。又悉裸僧尼,驗有淫狀非童男女者數千人,復將殺之。郡中士女號哭於路,諸郡驚駭,各奏其事。帝聞而大怒,遣使者達奚善意馳鎖之,斬於河間,以謝百姓。讎人剖其棺,臠其肉而噉之,斯須咸盡。
史臣曰:御之良者,不在於煩策,政之善者,無取於嚴刑。故雖寬猛相資,德刑互設,然不嚴而化,前哲所重。士文等運屬欽明,時無桀黠,未閑道德,實懷殘忍。賊人肌體,同諸木石,輕人性命,甚於芻狗。長惡不悛,鮮有不及,故或身嬰罪戮,或憂恚顛隕。凡百君子,以為有天道焉。嗚呼!後來之士,立身從政,縱不能為子高門以待封,其可令母掃墓而望喪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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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feature"> 隋書  卷七十五‧列傳第四十  儒林 儒之為教大矣,其利物博矣!篤父子,正君臣,尚忠節,重仁義,貴廉讓,賤貪鄙,開政化之本源,鑿生民之耳目,百王損益,一以貫之。雖世或污隆,而斯文不墜,經邦致治,非一時也。涉其流者,無祿而富,懷其道者,無位而尊。故仲尼頓挫於魯君,孟軻抑揚於齊后,荀卿見珍於強楚,叔孫取貴於隆漢。其餘處環堵以驕富貴,安陋巷而輕王公者,可勝數哉!
自晉室分崩,中原喪亂,五胡交爭,經籍道盡。魏氏發迹代陰,經營河朔,得之馬上,茲道未弘。暨夫太和之後,盛修文教,搢紳碩學,濟濟盈朝,縫掖巨儒,往往傑出,其雅誥奧義,宋及齊、梁不能尚也。南北所治,章句好尚,互有不同。江左周易則王輔嗣,尚書則孔安國,左傳則杜元凱。河、洛左傳則服子慎,尚書、周易則鄭康成。詩則並主於毛公,禮則同遵於鄭氏。大抵南人約簡,得其英華,北學深蕪,窮其枝葉。考其終始,要其會歸,其立身成名,殊方同致矣。
爰自漢、魏,碩學多清通,逮乎近古,巨儒必鄙俗。文、武不墜,弘之在人,豈獨愚蔽於當今,而皆明哲於往昔?在乎用與不用,知與不知耳。然曩之弼諧庶績,必舉德於鴻儒,近代左右邦家,咸取士於刀筆。縱有學優入室,勤踰刺股,名高海內,擢第甲科,若命偶時來,未有望於青紫,或數將運舛,必委棄於草澤。然則古之學者,祿在其中,今之學者,困於貧賤,明達之人,志識之士,安肯滯於所習,以求貧賤者哉?此所以儒罕通人,學多鄙俗者也。昔齊列康莊之第,多士如林,燕起碣石之宮,群英自遠。是知俗易風移,必由上之所好,非夫聖明御世,亦無以振斯頹俗矣。
自正朔不一,將三百年,師說紛綸,無所取正。高祖膺期纂曆,平一寰宇,頓天網以掩之,賁旌帛以禮之,設好爵以縻之,於是四海九州強學待問之士靡不畢集焉。天子乃整萬乘,率百僚,遵問道之儀,觀釋奠之禮。博士罄懸河之辯,侍中竭重席之奧,考正亡逸,研覈異同,積滯群疑,渙然冰釋。於是超擢奇雋,厚賞諸儒,京邑達乎四方,皆啟黌校。齊、魯、趙、魏,學者尤多,負笈追師,不遠千里,講誦之聲,道路不絕。中州儒雅之盛,自漢、魏以來,一時而已。及高祖暮年,精華稍竭,不悅儒術,專尚刑名,執政之徒,咸非篤好。暨仁壽間,遂廢天下之學,唯存國子一所,弟子七十二人。煬帝即位,復開庠序,國子郡縣之學,盛於開皇之初。徵辟儒生,遠近畢至,使相與講論得失於東都之下,納言定其差次,一以聞奏焉。于時舊儒多已凋亡,二劉拔萃出類,學通南北,博極今古,後生鑽仰,莫之能測。所製諸經義疏,搢紳咸師宗之。旣而外事四夷,戎馬不息,師徒怠散,盜賊群起,禮義不足以防君子,刑罰不足以威小人,空有建學之名,而無弘道之實。其風漸墜,以至滅亡,方領矩步之徒,亦多轉死溝壑。凡有經籍,自此皆湮沒於煨塵矣。遂使後進之士不復聞詩、書之言,皆懷攘奪之心,相與陷於不義。傳曰:「學者將植,不學者將落。」然則盛衰是繫,興亡攸在,有國有家者可不慎歟!諸儒有身沒道存,遺風可想,皆採其餘論,綴之於此篇云。
元善
元善,河南洛陽人也。祖叉,魏侍中。父羅,初為梁州刺史,及叉被誅,奔於梁,官至征北大將軍、青冀二州刺史。善少隨父至江南,性好學,遂通涉五經,尤明左氏傳。及侯景之亂,善歸於周。武帝甚禮之,以為太子宮尹,賜爵江陽縣公。每執經以授太子。開皇初,拜內史侍郎,上每望之曰:「人倫儀表也。」凡有敷奏,詞氣抑揚,觀者屬目。陳使袁雅來聘,上令善就館受書,雅出門不拜。善論舊事有拜之儀,雅不能對,遂拜,成禮而去。後遷國子祭酒。上嘗親臨釋奠,命善講孝經。於是敷陳義理,兼之以諷諫。上大悅曰「聞江陽之說,更起朕心。」賚絹百匹,衣一襲。
善之通博,在何妥之下,然以風流醞藉,俯仰可觀,音韻清朗,聽者忘倦,由是為後進所歸。妥每懷不平,心欲屈善。因善講春秋,初發題,諸儒畢集。善私謂妥曰:「名望已定,幸無相苦。」妥然之。及就講肆,妥遂引古今滯義以難,善多不能對。善深銜之,二人由是有隙。
善以高熲有宰相之具,嘗言於上曰:「楊素粗疏,蘇威怯懦,元冑、元旻,正似鴨耳。可以付社稷者,唯獨高熲。」上初然之,及熲得罪,上以善之言為熲游說,深責望之。善憂懼,先患消渴,於是疾動而卒,時年六十。
辛彥之
辛彥之,隴西狄道人也。祖世叙,魏涼州刺史。父靈輔,周渭州刺史。彥之九歲而孤,不交非類,博涉經史,與天水牛弘同志好學。後入關,遂家京兆。周太祖見而器之,引為中外府禮曹,賜以衣馬珠玉。時國家草創,百度伊始,朝貴多出武人,修定儀注,唯彥之而已。尋拜中書侍郎。及周閔帝受禪,彥之與少宗伯盧辯專掌儀制。明、武時,歷職典祀、太祝、樂部、御正四曹大夫,開府儀同三司。奉使迎突厥皇后還,賚馬二百匹,賜爵龍門縣公,邑千戶。尋進爵五原郡公,加邑千戶。宣帝即位,拜少宗伯。
高祖受禪,除太常少卿,改封任城郡公,進位上開府。尋轉國子祭酒。歲餘,拜禮部尚書,與祕書監牛弘撰新禮。吳興沈重名為碩學,高祖嘗令彥之與重論議。重不能抗,於是避席而謝曰:「辛君所謂金城湯池,無可攻之勢。」高祖大悅。後拜隨州刺史。于時州牧多貢珍玩,唯彥之所貢,並供祭之物。高祖善之,顧謂朝臣曰:「人安得無學!彥之所貢,稽古之力也。」遷潞州刺史,前後俱有惠政。彥之又崇信佛道,於城內立浮圖二所,並十五層。開皇十一年,州人張元暴死,數日乃蘇,云遊天上,見新構一堂,制極崇麗。元問其故,人云潞州刺史辛彥之有功德,造此堂以待之。彥之聞而不悅。其年卒官。謚曰宣。彥之撰墳典一部,六官一部,祝文一部,禮要一部,新禮一部,五經異義一部,並行於世。有子仲龕,官至猗氏令。
何妥
何妥字栖鳳,西城人也。父細胡,通商入蜀,遂家郫縣,事梁武陵王紀,主知金帛,因致巨富,號為西州大賈。妥少機警,八歲遊國子學,助教顧良戲之曰:「汝旣姓何,是荷葉之荷,為是河水之河?」應聲荅曰:「先生姓顧,是眷顧之顧,是新故之故?」衆咸異之。十七,以技巧事湘東王,後知其聦明,召為誦書左右。時蘭陵蕭慎亦有俊才,住青楊巷,妥住白楊頭,時人為之語曰:「世有兩俊,白楊何妥,青楊蕭慎。」其見美如此。江陵陷,周武帝尤重之,授太學博士。宣帝初欲立五后,以問儒者辛彥之,對曰:「后與天子匹體齊尊,不宜有五。」妥駁曰:「帝嚳四妃,舜又二妃,亦何常數?」由是封襄城縣伯。
高祖受禪,除國子博士,加通直散騎常侍,進爵為公。妥性勁急,有口才,好是非人物。時納言蘇威嘗言於上曰:「臣先人每誡臣云,唯讀孝經一卷,足可立身治國,何用多為!」上亦然之。妥進曰:「蘇威所學,非止孝經。厥父若信有此言,威不從訓,是其不孝。若無此言,面欺陛下,是其不誠。不誠不孝,何以事君!且夫子有云『不讀詩無以言,不讀禮無以立。』豈容蘇綽教子獨反聖人之訓乎?」威時兼領五職,上甚親重之,妥因奏威不可信任。又以掌天文律度,皆不稱職,妥又上八事以諫:
其一事曰:臣聞知人則哲,惟帝難之。孔子曰:「舉直錯諸枉則民服,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由此言之,政之治亂,必慎所舉,故進賢受上賞,蔽賢蒙顯戮。察今之舉人,良異于此,無論諂直,莫擇賢愚。心欲崇高,則起家喉舌之任,意須抑屈,必白首郎署之官。人之不服,實由於此。臣聞爵人於朝,與士共之,刑人於市,與衆棄之。伏見留心獄訟,愛人如子,每應決獄,無不詢訪群公,刑之不濫,君之明也。刑旣如此,爵亦宜然。若有懋功簡在帝心者,便可擢用。自斯以降,若選重官,必須參以衆議,勿信一人之舉。則上不徧私,下無怨望。
其二事曰:孔子云:「是察阿黨,則罪無掩蔽。」又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所謂比者,即阿黨也。謂心之所愛,旣已光華榮顯,猶加提挈。心之所惡,旣已沈滯屈辱,薄言必怒。提挈旣成,必相掩蔽,則欺上之心生矣。屈辱旣加,則有怨恨,謗讟之言出矣。伏願廣加逖訪,勿使朋黨路開,威恩自任。有國之患,莫大於此。
其三事曰:臣聞舜舉十六族,所謂八元、八愷也。計其賢明,理優今日,猶復擇才授任,不相侵濫,故得四門雍穆,庶績咸熙。今官員極多,用人甚少,有一人身上乃兼數職,為是國無人也?為是人不善也?今萬乘大國,髦彥不少,縱有明哲,無由自達。東方朔言曰:「尊之則為將,卑之則為虜。」斯言信矣。今當官之人,不度德量力,旣無呂望、傅說之能,自負傅巖、滋水之氣,不慮憂深責重,唯畏總領不多,安斯寵任,輕彼權軸,好致顛蹶,實此之由。易曰:「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凶。」言不勝其任也。臣聞窮力舉重,不能為用。伏願更任賢良,分才參掌,使各行有餘力,則庶事康哉。
其四事曰:臣聞禮云:「析言破律,亂名改作,執左道以亂政者殺。」孔子曰:「仍舊貫,何必改作!」伏見比年以來,改作者多矣。至如范威漏刻,十載不成,趙翊尺稱,七年方決。公孫濟迂誕醫方,費逾巨萬,徐道慶迴互子午,糜耗飲食。常明破律,多歷歲時,王渥亂名,曾無紀極。張山居未知星位,前已蹂藉太常,曹魏祖不識北辰,今復轔轢太史。莫不用其短見,便自夸毗,邀射名譽,厚相誣罔。請今日已後,有如此者,若其言不驗,必加重罰,庶令有所畏忌,不敢輕奏狂簡。
其餘文多不載。時蘇威權兼數司,先嘗隱武功,故妥言自負傅巖、滋水之氣,以此激上。書奏,威大銜之。十二年,威定考文學,又與妥更相訶詆。威勃然曰:「無何妥,不慮無博士!」妥應聲曰:「無蘇威,亦何憂無執事!」由是與威有隙。
其後上令妥考定鍾律,妥又上表曰:
臣聞明則有禮樂,幽則有鬼神,然則動天地,感鬼神,莫近於禮樂。又云樂至則無怨,禮至則不爭,揖讓而治天下者,禮樂之謂也。臣聞樂有二,一曰姦聲,二曰正聲。夫姦聲感人而逆氣應之,逆氣成象而淫樂興焉。正聲感人,而順氣應之,順氣成象,而和樂興焉。故樂行而倫清,耳目聦明,血氣和平,移風易俗,天下皆寧。孔子曰:「放鄭聲,遠佞人。」故鄭、衛、宋、趙之聲出,內則發疾,外則傷人。是以宮亂則荒,其君驕;商亂則陂,其官壞;角亂則憂,其人怨;徵亂則哀,其事勤;羽亂則危,其財匱。五者皆亂,則國亡無日矣。魏文侯問子夏曰:「吾端冕而聽古樂則欲寐,聽鄭、衛之音而不知倦,何也?」子夏對曰:「夫古樂者,始奏以文,復亂以武,修身及家,平均天下。鄭、衛之音者,姦聲以亂,溺而不止,獶雜子女,不知父子。今君所問者樂也,所愛者音也。夫樂之與音,相近而不同,為人君者,謹審其好惡。」案聖人之作樂也,非止苟悅耳目而已矣。欲使在宗廟之內,君臣同聽之則莫不和敬;在鄉里之內,長幼同聽之則莫不和順;在閨門之內,父子同聽之則莫不和親。此先王立樂之方也。故知聲而不知音者,禽獸是也,知音而不知樂者,衆庶是也。故黃鍾大呂,弦歌干戚,僮子皆能舞之。能知樂者,其唯君子!不知聲者,不可與言音,不知音者,不可與言樂,知樂則幾於道矣。紂為無道,太師抱樂器以奔周。晉君德薄,師曠固惜清徵。
上古之時,未有音樂,鼓腹擊壤,樂在其間。易曰:「先王作樂崇德,殷薦之上帝,以配祖考。」至于黃帝作咸池,顓頊作六莖,帝嚳作五英,堯作大章,舜作大韶,禹作大夏,湯作大護,武王作大武,從夏以來,年代久遠,唯有名字,其聲不可得聞。自殷至周,備于詩頌。故自聖賢已下,多習樂者,至如伏羲減瑟,文王足琴,仲尼擊磬,子路鼓瑟,漢高擊筑,元帝吹簫。漢高祖之初,叔孫通因秦樂人制宗廟之樂。迎神于廟門,奏嘉至之樂,猶古降神之樂也。皇帝入廟門,奏永至之樂,以為行步之節,猶古采薺、肆夏也。乾豆上薦,奏登歌之樂,猶古清廟之歌也。登歌再終,奏休成之樂,美神饗也。皇帝就東廂坐定,奏永安之樂,美禮成也。其休成、永至二曲,叔孫通所制也。漢高祖廟奏武德、文始、五行之舞。當春秋時,陳公子完奔齊,陳是舜後,故齊有韶樂。孔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是也。秦始皇滅齊,得齊韶樂。漢高祖滅秦,韶傳於漢,高祖改名文始,以示不相襲也。五行舞者,本周大武樂也,始皇改曰五行。及于孝文,復作四時之舞,以示天下安和,四時順也。孝景采武德舞以為昭德,孝宣又采昭德以為盛德,雖變其名,大抵皆因秦舊事。至於魏、晉,皆用古樂。魏之三祖,並制樂辭。自永嘉播越,五都傾蕩,樂聲南度,是以大備江東。宋、齊已來,至于梁代,所行樂事,猶皆傳古,三雍四始,實稱大盛。及侯景篡逆,樂師分散,其四舞、三調悉度偽齊。齊氏雖知傳受,得曲而不用之於宗廟朝廷也。
臣少好音律,留意管絃,年雖耆老,頗皆記憶。及東土剋定,樂人悉返,訪其逗遛,果云是梁人所教。今三調、四舞並皆有手,雖不能精熟,亦頗具雅聲。若令教習傳授,庶得流傳古樂。然後取其會歸,撮其指要,因循損益,更制嘉名。歌盛德於當今,傳雅正於來葉,豈不美歟!謹具錄三調、四舞曲名,又製歌辭如別。其有聲曲流宕,不可以陳於殿庭者,亦悉附之於後。
書奏,別敕太常取妥節度。於是作清、平、瑟三調聲,又作八佾、鞞鐸巾拂四舞。先是,太常所傳宗廟雅樂,數十年唯作大呂,廢黃鍾。妥又以深乖古意,乃奏請用黃鍾。詔下公卿議,從之。
俄而妥子蔚為秘書郎,有罪當刑,上哀之,減死論。是後恩禮漸薄。六年,出為龍州刺史。時有負笈遊學者,妥皆為講說教授之。為刺史箴,勒于州門外。在職三年,以疾請還,詔許之。復知學事。時上方使蘇夔在太常,參議鍾律。夔有所建議,朝士多從之,妥獨不同,每言夔之短。高祖下其議,朝臣多排妥。妥復上封事,指陳得失,大抵論時政損益,并指斥當世朋黨。於是蘇威及吏部尚書盧愷、侍郎薛道衡等皆坐得罪。除伊州刺史,不行,尋為國子祭酒。卒官。謚曰肅。撰周易講疏十三卷,孝經義疏三卷,莊子義疏四卷,及與沈重等撰三十六科鬼神感應等大義九卷,封禪書一卷,樂要一卷,文集十卷,並行於世。
蕭該
蘭陵蕭該者,梁鄱陽王恢之孫也。少封攸侯。梁荊州陷,與何妥同至長安。性篤學,詩、書、春秋、禮記並通大義,尤精漢書,甚為貴遊所禮。開皇初,賜爵山陰縣公,拜國子博士。奉詔書與妥正定經史,然各執所見,遞相是非,久而不能就,上譴而罷之。該後撰漢書及文選音義,咸為當時所貴。
包愷
東海包愷,字和樂。其兄愉,明五經,愷悉傳其業。又從王仲通受史記、漢書,尤稱精究。大業中,為國子助教。于時漢書學者,以蕭、包二人為宗匠。聚徒教授,著錄者數千人。卒,門人為起墳立碣焉。
房暉遠
房暉遠字崇儒,恒山真定人也。世傳儒學。暉遠幼有志行,治三禮、春秋三傳、詩、書、周易,兼善圖緯,恒以教授為務。遠方負笈而從者,動以千計。齊南陽王綽為定州刺史,聞其名,召為博士。周武帝平齊,搜訪儒俊,暉遠首應辟命,授小學下士。
及高祖受禪,遷太常博士。太常卿牛弘每稱為五經庫。吏部尚書韋世康薦之,為太學博士。尋與沛公鄭譯修正樂章。丁母憂解任。後數歲,授殄寇將軍,復為太常博士。未幾,擢為國子博士。會上令國子生通一經者,並悉薦舉,將擢用之。旣策問訖,博士不能時定臧否。祭酒元善怪問之,暉遠曰:「江南、河北,義例不同,博士不能徧涉。學生皆持其所短,稱己所長,博士各各自疑,所以久而不決也。」祭酒因令暉遠考定之,暉遠覽筆便下,初無疑滯。或有不服者,暉遠問其所傳義疏,輒為始末誦之,然後出其所短,自是無敢飾非者。所試四五百人,數日便決,諸儒莫不推其通博,皆自以為不能測也。尋奉詔預修令式。高祖嘗謂群臣曰:「自古天子有女樂乎?」楊素以下莫知所出,遂言無女樂。暉遠進曰:「臣聞『窈窕淑女,鍾鼓樂之』,此即王者房中之樂,著於雅頌,不得言無。」高祖大悅。仁壽中卒官,時年七十二,朝廷嗟惜焉,賵賻甚厚,贈員外散騎常侍。
馬光
馬光字榮伯,武安人也。少好學,從師數十年,晝夜不息,圖書讖緯,莫不畢覽,尤明三禮,為儒者所宗。開皇初,高祖徵山東義學之士,光與張仲讓、孔籠、竇士榮、張黑奴、劉祖仁等俱至,並授太學博士,時人號為六儒。然皆鄙野,無儀範,朝廷不之貴也。士榮尋病死。仲讓未幾告歸鄉里,著書十卷,自云此書若奏,我必為宰相。又數言玄象事。州縣列上其狀,竟坐誅。孔籠、張黑奴、劉祖仁未幾亦被譴去。唯光獨存。嘗因釋奠,高祖親幸國子學,王公以下畢集。光升座講禮,啟發章門。已而諸儒生以次論難者十餘人,皆當時碩學,光剖析疑滯,雖辭非俊辨,而理義弘贍,論者莫測其淺深,咸共推服,上嘉而勞焉。山東三禮學者,自熊安生後,唯宗光一人。初,教授瀛、博間,門徒千數,至是多負笈從入長安。後數年,丁母憂歸鄉里,遂有終焉之志。以疾卒於家,時年七十三。
劉焯
劉焯字士元,信都昌亭人也。父洽,郡功曹。焯犀額龜背,望高視遠,聦敏沈深,弱不好弄。少與河間劉炫結盟為友,同受詩於同郡劉軌思,受左傳於廣平郭懋當,問禮於阜城熊安生,皆不卒業而去。武強交津橋劉智海家素多墳籍,焯與炫就之讀書,向經十載,雖衣食不繼,晏如也。遂以儒學知名,為州博士。刺史趙煚引為從事,舉秀才,射策甲科。與著作郎王劭同修國史,兼參議律曆,仍直門下省,以待顧問。俄除員外將軍。後與諸儒於祕書省考定群言,因假還鄉里,縣令韋之業引為功曹。尋復入京,與左僕射楊素、吏部尚書牛弘、國子祭酒蘇威、國子祭酒元善、博士蕭該、何妥、太學博士房暉遠、崔崇德、晉王文學崔賾等於國子共論古今滯義,前賢所不通者。每升座,論難鋒起,皆不能屈,楊素等莫不服其精博。六年,運洛陽石經至京師,文字磨滅,莫能知者,奉敕與劉炫等考定。
後因國子釋奠,與炫二人論義,深挫諸儒,咸懷妒恨,遂為飛章所謗,除名為民。於是優遊鄉里,專以教授著述為務,孜孜不倦。賈、馬、王、鄭所傳章句,多所是非。九章筭術、周髀、七曜曆書十餘部,推步日月之經,量度山海之術,莫不覈其根本,窮其祕奧。著稽極十卷,曆書十卷,五經述議,並行於世。劉炫聦明博學,名亞於焯,故時人稱二劉焉。天下名儒後進,質疑受業,不遠千里而至者,不可勝數。論者以為數百年已來,博學通儒,無能出其右者。然懷抱不曠,又嗇於財,不行束脩者,未嘗有所教誨,時人以此少之。廢太子勇聞而召之,未及進謁,詔令事蜀王,非其好也,久之不至。王聞而大怒,遣人枷送於蜀,配之軍防。其後典校書籍。王以罪廢,焯又與諸儒修定禮律,除雲騎尉。
煬帝即位,遷太學博士,俄以疾去職。數年,復被徵以待顧問,因上所著曆書,與太史令張冑玄多不同,被駁不用。大業六年卒,時年六十七。劉炫為之請謚,朝廷不許。
劉炫
劉炫字光伯,河間景城人也。少以聦敏見稱,與信都劉焯閉戶讀書,十年不出。炫眸子精明,視日不眩,強記默識,莫與為儔。左畫方,右畫圓,口誦,目數,耳聽,五事同舉,無有遺失。周武帝平齊,瀛州刺史宇文亢引為戶曹從事。後刺史李繪署禮曹從事,以吏幹知名。歲餘,奉敕與著作郎王劭同修國史。俄直門下省,以待顧問。又與諸術者修天文律曆,兼於內史省考定群言,內史令博陵李德林甚禮之。炫雖徧直三省,竟不得官,為縣司責其賦役。茲自陳於內史,內史送詣史部,吏部尚書韋世康問其所能。炫自為狀曰:「周禮、禮記、毛詩、尚書、公羊、左傳、孝經、論語孔、鄭、王、何、服、杜等注,凡十三家,雖義有精粗,並堪講授。周易、儀禮、穀梁,用功差少。史子文集,嘉言美事,咸誦於心。天文律曆,窮覈微妙。至於公私文翰,未嘗假手。」吏部竟不詳試,然在朝知名之士十餘人,保明炫所陳不謬,於是除殿內將軍。
時牛弘奏請購求天下遺逸之書,炫遂偽造書百餘卷,題為連山易、魯史記等,錄上送官,取賞而去。後有人訟之,經赦免死,坐除名,歸于家,以教授為務。太子勇聞而召之,旣至京師,敕令事蜀王秀,遷延不往。蜀王大怒,枷送益州。旣而配為帳內,每使執杖為門衛。俄而釋之,典校書史。炫因擬屈原卜居,為筮塗以自寄。
及蜀王廢,與諸儒修定五禮,授旅騎尉。吏部尚書牛弘建議,以為禮諸侯絕傍期,大夫降一等。今之上柱國,雖不同古諸侯,比大夫可也。官在第二品,宜降傍親一等。議者多以為然。炫駁之曰:「古之仕者,宗一人而已,庶子不得進。由是先王重適,其宗子有分祿之義。族人與宗子雖疏遠,猶服縗三月,良由受其恩也。今之仕者,位以才升,不限適庶,與古旣異,何降之有。今之貴者,多忽近親,若或降之,民德之疏,自此始矣。」遂寢其事。
開皇二十年,廢國子四門及州縣學,唯置太學博士二人,學生七十二人。炫上表言學校不宜廢,情理甚切,高祖不納。開皇之末,國家殷盛,朝野皆以遼東為意。炫以為遼東不可伐,作撫夷論以諷焉,當時莫有悟者。及大業之季,三征不克,炫言方驗。
煬帝即位,牛弘引炫修律令。高祖之世,以刀筆吏類多小人,年久長姦,勢使然也。又以風俗陵遲,婦人無節。於是立格,州縣佐史,三年而代之,九品妻無得再醮。炫著論以為不可,弘竟從之。諸郡置學官,及流外給廩,皆發自於炫。弘嘗從容問炫曰:「案周禮士多而府史少,今令史百倍於前,判官減則不濟,其故何也?」炫對曰:「古人委任責成,歲終考其殿最,案不重校,文不繁悉,府史之任,掌要目而已。今之文簿,恒慮覆治,鍛鍊若其不密,萬里追證百年舊案,故諺云『老吏抱案死』。古今不同,若此之相懸也,事繁政弊,職此之由。」弘又問:「魏、齊之時,令史從容而已,今則不遑寧舍,其事何由?」炫對曰:「齊氏立州不過數十,三府行臺,遞相統領,文書行下,不過十條。今州三百,其繁一也。往者州唯置綱紀,郡置守丞,縣唯令而已。其所具僚,則長官自辟,受詔赴任,每州不過數十。今則不然,大小之官,悉由吏部,纖介之迹,皆屬考功,其繁二也。省官不如省事,省事不如清心。官事不省而望從容,其可得乎?」弘甚善其言而不能用。納言楊達舉炫博學有文章,射策高第,除太學博士。歲餘,以品卑去任,還至長平,奉敕追詣行在所。或言其無行,帝遂罷之,歸于河間。
于時群盜蜂起,穀食踊貴,經籍道息,教授不行。炫與妻子相去百里,聲問斷絕,鬱鬱不得志,乃自為贊曰:
通人司馬相如、揚子雲、馬季長、鄭康成等,皆自叙風徽,傳芳來葉。余豈敢仰均先達,貽笑從昆。徒以日迫桑榆,大命將近,故友飄零,門徒雨散,溘死朝露,埋魂朔野,親故莫照其心,後人不見其迹,殆及餘喘,薄言胸臆,貽及行邁,傳示州里,使夫將來俊哲知余鄙志耳。
余從綰髮以來,迄於白首,嬰孩為慈親所恕,棰楚未嘗加,從學為明師所矜,榎楚弗之及。暨乎敦叙邦族,交結等夷,重物輕身,先人後己。昔在幼弱,樂參長者,爰及耆艾,數接後生。學則服而不厭,誨則勞而不倦,幽情寡適,心事方違。內省生平,顧循終始,其大幸有四,其深恨有一。性本愚蔽,家業貧窶,為父兄所饒,廁縉紳之末,遂得博覽典誥,窺涉今古,小善著於丘園,虛名聞於邦國,其幸一也。隱顯人間,沈浮世俗,數忝徒勞之職,久執城旦之書,名不挂於白簡,事不染於丹筆,立身立行,慚恧實多,啟手啟足,庶幾可免,其幸二也。以此庸虛,屢動神眷,以此卑賤,每升天府,齊鑣驥騄,比翼鵷鴻,整緗素於鳳池,記言動於麟閣,參謁宰輔,造請群公,厚禮殊恩,增榮改價,其幸三也。晝漏方盡,大耋已嗟,退反初服,歸骸故里,玩文史以怡神,閱魚鳥以散慮,觀省野物,登臨園沼,緩步代車,無罪為貴,其幸四也。仰休明之盛世,慨道教之陵遲,蹈先儒之逸軌,傷群言之蕪穢,馳騖墳典,釐改僻謬,修撰始畢,圖事適成,天違人願,途不我與。世路未夷,學校盡廢,道不備於當時,業不傳於身後。銜恨泉壤,實在茲乎?其深恨一也。
時在郡城,糧餉斷絕,其門人多隨盜賊,哀炫窮乏,詣郡城下索炫,郡官乃出炫與之。炫為賊所將,過城下堡。未幾,賊為官軍所破,炫飢餓無所依,復投縣城。長吏意炫與賊相知,恐為後變,遂閉門不納。是時夜冰寒,因此凍餒而死,時年六十八。其後門人謚曰宣德先生。
炫性躁競,頗俳諧,多自矜伐,好輕侮當世,為執政所醜,由是官塗不遂。著論語述議十卷,春秋攻昧十卷,五經正名十二卷,孝經述議五卷,春秋述議四十卷,尚書述議二十卷,毛詩述議四十卷,注詩序一卷,筭術一卷,並行於世。
褚輝
吳郡褚輝字高明,以三禮學稱於江南。煬帝時,徵天下儒術之士,悉集內史省,相次講論。輝博辯,無能屈者,由是擢為太學博士。撰禮疏一百卷。
顧彪
餘杭顧彪字仲文,明尚書、春秋。煬帝時為祕書學士,撰古文尚書疏二十卷。
魯世達
餘杭魯世達,煬帝時為國子助教,撰毛詩章句義疏四十二卷,行於世。
張沖
吳郡張沖,字叔玄。仕陳為左中郎將,非其好也,乃覃思經典,撰春秋義略,異於杜氏七十餘事,喪服義三卷,孝經義三卷,論語義十卷,前漢音義十二卷。官至漢王侍讀。
王孝籍
平原王孝籍,少好學,博覽群言,徧治五經,頗有文翰。與河間劉炫同志友善。開皇中,召入祕書,助王劭修國史。劭不之禮,在省多年,而不免輸稅。孝籍鬱鬱不得志,奏記於吏部尚書牛弘曰:
竊以毒螫 3fca.gif 膚,則申旦不寐,飢寒切體,亦卒歲無聊。何則?痛苦難以安,貧窮易為蹙。況懷抱之內,冰火鑠脂膏,腠理之間,風霜侵骨髓,安可齰舌緘唇,吞聲飲氣,惡呻吟之響,忍酸辛之酷哉!
伏惟明尚書公動哀矜之色,開寬裕之懷,咳唾足以活枯鱗,吹噓可用飛窮羽。芬椒蘭之氣,暖布帛之詞,許小人之請,聞大君之聽。雖復山川不遠,鬼神在茲,信而有徵,言無不履,猶恐拯溺遲於援手,救經緩於扶足,待越人之舟楫,求魯匠之雲梯,則必懸於槁樹之枝,沒於深淵之底矣。夫以一介貧人,七年直省,課役不免,慶賞不霑。賣貢禹之田,供釋之之費,有弱子之累,乏強兄之產。加以老母在堂,光陰遲暮,寒暑違闕,關山超遠,齧臂為期,前塗逾邈,倚閭之望,朝夕已勤。謝相如之病,無官可以免,發梅福之狂,非仙所能避。愁疾甚乎厲鬼,人生異夫金石,營魂且散,恐筮予無徵,齎恨入冥,則虛緣恩顧,此乃王稽所以致言,應侯為之不樂也。潛鬢髮之內,居眉睫之間,子野未曾聞,離朱所不見,沈淪東觀,留滯南史,終無薦引,永同埋殯。三世不移,雖由寂寞,十年不調,實乏知己。
夫不世出者,聖明之君也,不萬一者,誠賢之臣也。以夫不世出而逢不萬一,此小人所以為明尚書幸也。坐人物之源,運銓衡之柄,反披狐白,不好緇衣,此小人為明尚書不取也。昔荊玉未剖,刖卞和之足,百里未用,碎禽息之首。居得言之地,有能用之資,增耳目之明,無手足之蹙,憚而弗為,孰知其解!夫官或不稱其能,士或未申其屈,一夫竊議,語流天下。勞不見圖,安能無望!儻病未及死,狂還克念,汗窮愁之簡,屬離憂之詞,記志於前修,通心於來哲,使千載之下哀其不遇,追咎執事,有點清塵,則不肖之軀,死生為累,小人之罪,方且未刊。願少加憐愍,留心無忽!
弘亦知其有學業,而竟不得調。
後歸鄉里,以教授為業,終于家。注尚書及詩,遭亂零落。
史臣曰:古語云:「容體不足觀,勇力不足恃,族姓不足道,先祖不足稱。然而顯聞四方,流聲後胤者,其唯學乎?」信哉斯言也。暉遠、榮伯之徒,篤志不倦,自求諸己,遂能聞道下風,稱珍席上。或聚徒千百,或服冕乘軒,見重明時,實惟稽古之力也。江陽從容雅望,風韻閑遠,清談高論,籍甚當年。彥之敦經悅史,砥身礪行,志存典制,動蹈規矩。何妥通涉俊爽,神情警悟,雅有口才,兼擅詞筆,然訐以為直,失儒者之風焉。劉焯道冠縉紳,數窮天象,旣精且博,洞幽究微,鉤深致遠,源流不測,數百年來,斯人而已。劉炫學實通儒,才堪成務,九流、七略,無不該覽。雖探賾索隱,不逮於焯,裁成義說,文雅過之。並道亞生知,時不我與,或纔登於下士,或餒棄於溝壑,惜矣。子夏有言:「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天之所與者聦明,所不與者貴仕,上聖且猶不免,焯、炫其如命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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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32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隋書  卷七十六‧列傳第四十一  文學 易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傳曰:「言,身之文也,言而不文,行之不遠。」故堯曰則天,表文明之稱,周云盛德,著煥乎之美。然則文之為用,其大矣哉!上所以敷德教於下,下所以達情志於上,大則經緯天地,作訓垂範,次則風謠歌頌,匡主和民。或離讒放逐之臣,塗窮後門之士,道轗軻而未遇,志鬱抑而不申,憤激委約之中,飛文魏闕之下,奮迅泥滓,自致青雲,振沈溺於一朝,流風聲於千載,往往而有。是以凡百君子,莫不用心焉。
自漢、魏以來,迄乎晉、宋,其體屢變,前哲論之詳矣。暨永明、天監之際,太和、天保之間,洛陽、江左,文雅尤盛。于時作者,濟陽江淹、吳郡沈約、樂安任昉、濟陰溫子昇、河間邢子才、鉅鹿魏伯起等,並學窮書圃,思極人文,縟綵鬱於雲霞,逸響振於金石。英華秀發,波瀾浩蕩,筆有餘力,詞無竭源。方諸張、蔡、曹、王,亦各一時之選也。聞其風者,聲馳景慕,然彼此好尚,互有異同。江左宮商發越,貴於清綺,河朔詞義貞剛,重乎氣質。氣質則理勝其詞,清綺則文過其意,理深者便於時用,文華者宜於詠歌,此其南北詞人得失之大較也。若能掇彼清音,簡茲累句,各去所短,合其兩長,則文質斌斌,盡善盡美矣。梁自大同之後,雅道淪缺,漸乖典則,爭馳新巧。簡文、湘東,啟其淫放,徐陵、庾信,分路揚鑣。其意淺而繁,其文匿而彩,詞尚輕險,情多哀思。格以延陵之聽,蓋亦亡國之音乎!周氏吞併梁、荊,此風扇於關右,狂簡斐然成俗,流宕忘反,無所取裁。
高祖初統萬機,每念斲彫為樸,發號施令,咸去浮華。然時俗詞藻,猶多淫麗,故憲臺執法,屢飛霜簡。煬帝初習藝文,有非輕側之論,暨乎即位,一變其風。其與越公書、建東都詔、冬至受朝詩及擬飲馬長城窟,並存雅體,歸於典制。雖意在驕淫,而詞無浮蕩,故當時綴文之士,遂得依而取正焉。所謂能言者未必能行,蓋亦君子不以人廢言也。
爰自東帝歸秦,逮乎青蓋入洛,四隩咸暨,九州攸同,江、漢英靈,燕、趙奇俊,並該天網之中,俱為大國之寶。言刈其楚,片善無遺,潤木圓流,不能十數,才之難也,不其然乎!時之文人,見稱當世,則范陽盧思道、安平李德林、河東薛道衡、趙郡李元操、鉅鹿魏澹、會稽虞世基、河東柳、高陽許善心等,或鷹揚河朔,或獨步漢南,俱騁龍光,並驅雲路,各有本傳,論而叙之。其潘徽、萬壽之徒,或學優而不切,或才高而無貴仕,其位可得而卑,其名不可堙沒。今總之於此,為文學傳云。
劉臻
劉臻字宣摯,沛國相人也。父顯,梁尋陽太守。臻年十八,舉秀才,為邵陵王東閣祭酒。元帝時,遷中書舍人。江陵陷沒,復歸蕭詧,以為中書侍郎。周冢宰宇文護辟為中外府記室,軍書羽檄,多成其手。後為露門學士,授大都督,封饒陽縣子,歷藍田令、畿伯下大夫。
高祖受禪,進位儀同三司。左僕射高熲之伐陳也,以臻隨軍,典文翰,進爵為伯。皇太子勇引為學士,甚褻狎之。臻無吏幹,又性恍惚,耽悅經史,終日覃思,至於世事,多所遺忘。有劉訥者,亦任儀同,俱為太子學士,情好甚密。臻住城南,訥住城東,臻嘗欲尋訥,謂從者曰:「汝知劉儀同家乎?」從者不知尋訥,謂臻還家,荅曰:「知。」於是引之而去,旣扣門,臻尚未悟,謂至訥家。乃據鞍大呼曰:「劉儀同可出矣。」其子迎門,臻驚曰:「此汝亦來耶?」其子荅曰:「此是大人家。」於是顧盼,久之乃悟,叱從者曰:「汝大無意,吾欲造劉訥耳。」性好噉蜆,以音同父諱,呼為扁螺。其疏放多此類也。精於兩漢書,時人稱為漢聖。開皇十八年卒,年七十二。有集十卷行於世。
王頍
王頍字景文,齊州刺史頒之弟也。年數歲,值江陵陷,隨諸兄入關。少好遊俠,年二十,尚不知書。為其兄顒所責怒,於是感激,始讀孝經、論語,晝夜不倦。遂讀左傳、禮、易、詩、書,乃歎曰「書無不可讀者!」勤學累載,遂徧通五經,究其旨趣,大為儒者所稱。解綴文,善談論。年二十二,周武帝引為露門學士。每有疑決,多頍所為。而頍性識甄明,精力不倦,好讀諸子,偏記異書,當代稱為博物。又曉兵法,益有縱橫之志,每歎不逢時,常以將相自許。
開皇五年,授著作佐郎。尋令於國子講授。會高祖親臨釋奠,國子祭酒元善講孝經,頍與相論難,詞義鋒起,善往往見屈。高祖大奇之,超授國子博士。後坐事解職,配防嶺南。數載,授漢王諒府諮議參軍,王甚禮之。時諒見房陵及秦、蜀二王相次廢黜,潛有異志。頍遂陰勸諒繕治兵甲。及高祖崩,諒遂舉兵反,多頍之計也。頍後數進奇策,諒不能用。楊素至蒿澤,將戰,頍謂其子曰:「氣候殊不佳,兵必敗。汝可隨從我。」旣而兵敗,頍將歸突厥,至山中,徑路斷絕,知必不免,謂其子曰:「吾之計數,不減楊素,但坐言不見從,遂至於此。不能坐受擒執,以成豎子名也。吾死之後,汝慎勿過親故。」於是自殺,瘞之石窟中。其子數日不得食,遂過其故人,竟為所擒。楊素求頍屍,得之,斬首,梟於太原。時年五十四。撰五經大義三十卷,有集十卷,並因兵亂,無復存者。
崔儦
崔儦字岐叔,清河武城人也。祖休,魏青州刺史。父仲文,齊高陽太守。世為著姓。儦年十六,太守請為功曹,不就。少與范陽盧思道、隴西辛德源同志友善。每以讀書為務,負恃才地,忽略世人。大署其戶曰:「不讀五千卷書者,無得入此室。」數年之間,遂博覽群言,多所通涉。解屬文,在齊舉秀才,為員外散騎侍郎,遷殿中侍御史。尋與熊安生、馬敬德等議五禮,兼修律令。尋兼散騎侍郎,聘于陳。使還,待詔文林館。歷殿中、膳部、員外三曹郎中。儦與頓丘李若俱見稱重,時人為之語曰:「京師灼灼,崔儦、李若。」齊亡,歸鄉里,仕郡為功曹,州補主簿。
開皇四年,徵授給事郎,尋兼內史舍人。後數年,兼通直散騎侍郎,聘于陳,還授員外散騎侍郎。越國公楊素時方貴倖,重儦門地,為子玄縱娶其女為妻。聘禮甚厚。親迎之始,公卿滿座,素令騎迎儦,儦故敝其衣冠,騎驢而至。素推令上座,儦有輕素之色,禮甚倨,言又不遜。素忿然拂衣而起,竟罷座。後數日,儦方來謝,素待之如初。仁壽中,卒於京師,時年七十二。子世濟。
諸葛潁
諸葛潁字漢,丹陽建康人也。祖銓,梁零陵太守。父規,義陽太守。潁年八歲,能屬文,起家梁邵陵王參軍事,轉記室。侯景之亂,奔齊,待詔文林館。歷太學博士、太子舍人。周武平齊,不得調,杜門不出者十餘年。習周易、圖緯、倉、雅、莊、老,頗得其要。
清辯有俊才,晉王廣素聞其名,引為參軍事,轉記室。及王為太子,除藥藏監。煬帝即位,遷著作郎,甚見親倖。出入卧內,帝每賜之曲宴,輒與皇后嬪御連席共榻。潁因間隙,多所譖毀,是以時人謂之「冶葛」。後錄恩舊,授朝散大夫。帝常賜潁詩,其卒章曰:「參翰長洲苑,侍講肅成門。名理窮研覈,英華恣討論。實錄資平允,傳芳導後昆。」其見待遇如此。從征吐谷渾,加正議大夫。後從駕北巡,卒於道,年七十七。
潁性褊急,與柳 279ac.gif 每相忿鬩,帝屢責怒之,而猶不止。於後帝亦薄之。有集二十卷,撰鑾駕北巡記三卷,幸江都道里記一卷,洛陽古今記一卷,馬名錄二卷,並行於世。有子嘉會。
孫萬壽
孫萬壽字仙期,信都武強人也。祖寶,魏散騎常侍。父靈暉,齊國子博士。萬壽年十四,就阜城熊安生受五經,略通大義,兼博涉子史。善屬文,美談笑,博陵李德林見而奇之。在齊,年十七,奉朝請。
高祖受禪,滕穆王引為文學,坐衣冠不整,配防江南。行軍總管宇文述召典軍書。萬壽本自書生,從容文雅,一旦從軍,鬱鬱不得志,為五言詩贈京邑知友曰:
賈誼長沙國,屈平湘水濱,江南瘴癘地,從來多逐臣。粵余非巧宦,少小拙謀身。欲飛無假翼,思鳴不值晨。如何載筆士,翻作負戈人!飄飄如木偶,棄置同芻狗。失路乃西浮,非狂亦東走。晚歲出函關,方春度京口。石城臨獸據,天津望牛斗。牛斗盛妖氛,梟獍已成群。郗超初入幕,王粲始從軍。裹糧楚山際,被甲吳江濆。吳江一浩蕩,楚山何糾紛。驚波上濺日,喬木下臨雲。繫越恒資辯,喻蜀幾飛文。魯連唯救患,吾彥不爭勳。羇遊歲月久,歸思常搔首。非關不樹萱,豈為無杯酒!數載辭鄉縣,三秋別親友。壯志後風雲,衰鬢先蒲柳。
心緒亂如絲,空懷疇昔時。昔時遊帝里,弱歲逢知己。旅食南館中,飛蓋西園裏。河間本好書,東平唯愛士。英辯接天人,清言洞名理。鳳池時寓直,麟閣常遊止。勝地盛賔僚,麗景相攜招。舟汎昆明水,騎指渭津橋。祓除臨灞岸,供帳出東郊。宜城醞始熟,陽翟曲新調。繞樹烏啼夜,雊麥雉飛朝。細塵梁下落,長袖掌中嬌。歡娛三樂至,懷抱百憂銷。夢想猶如昨,尋思久寂寥。一朝牽世網,萬里逐波潮。迴輪常自轉,懸旆不堪搖。
登高視衿帶,鄉關白雲外。迴首望孤城,愁人益不平。華亭宵鶴唳,幽谷早鶯鳴。斷絕心難續,惝恍魂屢驚。群、紀通家好,鄒、魯故鄉情。若值南飛鴈,時能訪死生。
此詩至京,盛為當時之所吟誦,天下好事者多書壁而玩之。
後歸鄉里,十餘年不得調。仁壽初,徵拜豫章王長史,非其好也。王轉封于齊,即為齊王文學。當時諸王官屬多被夷滅,由是彌不自安,因謝病免。久之,授大理司直,卒於官,時年五十二。有集十卷行於世。
王貞
王貞字孝逸,梁郡陳留人也。少聦敏,七歲好學,善毛詩、禮記、左氏傳、周易,諸子百家,無不畢覽。善屬文詞,不治產業,每以諷讀為娛。開皇初,汴州刺史樊叔略引為主簿,後舉秀才,授縣尉,非其好也,謝病于家。
煬帝即位,齊王暕鎮江都,聞其名,以書召之曰:
夫山藏美玉,光照廊廡之間,地蘊神劔,氣浮星漢之表。是知毛遂穎脫,義感平原,孫慧文詞,來遷東海。顧循寡薄,有懷髦彥,籍甚清風,為日久矣,未獲披覿,良深佇遲。比高天流火,早應涼飆,陵雲仙掌,方承清露,想攝衛攸宜,與時休適。前園後圃,從容丘壑之情,左琴右書,蕭散煙霞之外。茂陵謝病,非無封禪之文,彭澤遺榮,先有歸來之作。優游儒雅,何樂如之!
余屬當藩屏,宣條揚、越,坐棠聽訟,事絕詠歌,攀桂摛詞,眷言高遁。至於揚旌北渚,飛蓋西園,託乘乏應、劉,置醴闕申、穆,背淮之賔,徒聞其語,趨燕之客,罕值其人。卿道冠鷹揚,聲高鳳舉,儒、墨泉海,詞章苑囿,棲遲衡泌,懷寶迷邦,徇茲獨善,良以於邑。今遣行人,具宣往意,側望起予,甚於飢渴,想便輕舉,副此虛心。無信投石之談,空慕鑿坏之逸,書不盡言,更慚詞費。
及貞至,王以客禮待之,朝夕遣問安不。又索文集,貞啟謝曰:
屬賀德仁宣教,須少來所有拙文。昔公旦之才藝,能事鬼神,夫子之文章,性與天道,雅志傳於游、夏,餘波鼓於屈、宋,雕龍之迹,具在風騷,而前賢後聖,代相師祖。賞逐時移,出門分路,變清音於正始,體高致於元康,咸言坐握蛇珠,誰許獨為麟角。
孝逸生於戰爭之季,長於風塵之世,學無半古,才不逮人。往屬休明,寸陰已昃,雖居可封之屋,每懷貧賤之恥。適鄢郢而迷塗,入邯鄲而失步,歸來反覆,心灰遂寒。豈謂橫議過實,虛塵睿覽,枉高車以載鼷,費明珠以彈雀,遂得裹糧三月,重高門之餘地,背淮千里,望章臺之後塵。與懸黎而並肆,將駿驥而同皁,終朝擊缶,匪黃鍾之所諧,日暮却行,何前人之能及!顧想平生,觸塗多感,但以積年沈痼,遺忘日久,拙思所存,纔成三十三卷。仰而不至,方見學仙之遠,窺而不睹,始知游聖之難。咫尺天人,周章不暇,怖甚真龍之降,慚過白豕之歸,伏紙陳情,形神悚越。
齊王覽所上集,善之,賜良馬四匹。貞復上江都賦,王賜錢十萬貫,馬二匹。未幾,以疾甚還鄉里,終于家。
虞綽
虞綽字士裕,會稽餘姚人也。父孝曾,陳始興王諮議。綽身長八尺,姿儀甚偉,博學有俊才,尤工草隷。陳左衛將軍傅縡有盛名於世,見綽詞賦,歎謂人曰:「虞郎之文,無以尚也!」仕陳,為太學博士,遷永陽王記室。
及陳亡,晉王廣引為學士。大業初,轉為祕書學士,奉詔與祕書郎虞世南、著作佐郎庾自直等撰長洲玉鏡等書十餘部。綽所筆削,帝未嘗不稱善,而官竟不遷。初為校書郎,以藩邸左右,加宣惠尉。遷著作佐郎,與虞世南、庾自直、蔡允恭等四人常居禁中,以文翰待詔,恩盼隆洽。
從征遼東,帝舍臨海頓,見大鳥,異之,詔綽為銘。其辭曰:
維大業八年,歲在壬申,夏四月丙子,皇帝底定遼碣,班師振旅,龍駕南轅,鸞旗西邁,行宮次于柳城縣之臨海頓焉。山川明秀,實仙都也。旌門外設,款跨重阜,帳殿周施,降望大壑。息清蹕,下輕輿,警百靈,綏萬福,踐素砂,步碧沚。同軒皇之襄野,邁漢宗於河上,想汾射以開襟,望蓬瀛而載佇。窅然齊肅,藐屬殊庭,兼以聖德遐宣,息別風與淮雨,休符潛感,表重潤於夷波。璧日曬光,卿雲舒采,六合開朗,十洲澄鏡。少選之間,儵焉靈感,忽有祥禽,皎同鶴鷺,出自霄漢,翻然雙下。高逾一丈,長乃盈尋,靡霜暉於羽翮,激丹華於觜距。鸞翔鳳跱,鵲起鴻鶱,或蹶或啄,載飛載止,徘徊馴擾,咫尺乘輿。不藉揮琴,非因拊石,樂我君德,是用來儀。斯固類仙人之騏驥,冠羽族之宗長,西王青鳥,東海赤鴈,豈可同年而語哉!竊以銘基華岳,事乖靈異,紀迹鄒山,義非盡美,猶方冊不泯,遺文可觀。況盛德成功,若斯懿鑠,懷真味道,加此感通,不鐫名山,安用銘異!臣拜稽首,敢勒銘云:
來蘇興怨,帝自東征,言復禹績,乃御軒營。六師薄伐,三韓肅清,龔行天罰,赫赫明明。文德上暢,靈武外薄,車徒不擾,苛慝靡作。凱歌載路,成功允鑠,反旆還軒,遵林並壑。停輿海澨,駐驆巖阯,窅想遐凝,藐屬千里。金臺銀闕,雲浮岳峙,有感斯應,靈禽効祉。飛來清漢,俱集華泉,好音玉響,皓質氷鮮。狎仁馴德,習習翩翩,絕迹無泯,於萬斯年。
帝覽而善之,命有司勒於海上。以渡遼功,授建節尉。
綽恃才任氣,無所降下。著作郎諸葛潁以學業倖於帝,綽每輕侮之,由是有隙。帝嘗問綽於潁,潁曰:「虞綽粗人也。」帝頷之。時禮部尚書楊玄感稱為貴倨,虛襟禮之,與結布衣之友。綽數從之遊。其族人虞世南誡之曰:「上性猜忌,而君過厚玄感。若與絕交者,帝知君改悔,可以無咎;不然,終當見禍。」綽不從。尋有告綽以禁內兵書借玄感,帝甚銜之。及玄感敗後,籍沒其家,妓妾並入宮。帝因問之,玄感平常時與何人交往,其妾以虞綽對。帝令大理卿鄭善果窮治其事,綽曰:「羇旅薄遊,與玄感文酒談款,實無他謀。」帝怒不解,徙綽且末。綽至長安而亡,吏逮之急,於是潛渡江,變姓名,自稱吳卓。遊東陽,抵信安令天水辛大德,大德舍之。歲餘,綽與人爭田相訟,因有識綽者而告之,竟為吏所執,坐斬江都,時年五十四。所有詞賦,並行於世。
大德為令,誅翦群盜,甚得民和。與綽俱為使者所執,其妻泣曰:「每諫君無匿學士,今日之事,豈不哀哉!」大德笑曰:「我本圖脫長者,反為人告之,吾罪也。當死以謝綽。」會有詔,死罪得以擊賊自効。信安吏民詣使者叩頭曰:「辛君人命所懸,辛君若去,亦無信安矣。」使者留之以討賊。帝怒,斬使者,大德獲全。
王冑
王冑字承基,琅邪臨沂人也。祖筠,梁太子詹事。父祥,陳黃門侍郎。冑少有逸才,仕陳,起家鄱陽王法曹參軍,歷太子舍人、東陽王文學。
及陳滅,晉王廣引為學士。仁壽末,從劉方擊林邑,以功授帥都督。大業初,為著作佐郎,以文詞為煬帝所重。帝常自東都還京師,賜天下大酺,因為五言詩,詔冑和之。其詞曰:「河、洛稱朝市,崤、函實奧區。周營曲阜作,漢建奉春謨。大君苞二代,皇居盛兩都。招搖正東指,天駟迺西驅。展軨齊玉軑,式道耀金吾。千門駐罕罼,四達儼車徒。是節春之暮,神皐華實敷。皇情感時物,睿思屬枌榆。詔問百年老,恩隆五日酺。小人荷鎔鑄,何由荅大鑪。」帝覽而善之,因謂侍臣曰:「氣高致遠,歸之於冑;詞清體潤,其在世基;意密理新,推庾自直。過此者,未可以言詩也。」帝所有篇什,多令繼和。與虞綽齊名,同志友善,于時後進之士咸以二人為准的。從征遼東,進授朝散大夫。
冑性疏率不倫,自恃才大,鬱鬱於薄宦,每負氣陵傲,忽略時人。為諸葛潁所嫉,屢譖之於帝,帝愛其才而不罪。禮部尚書楊玄感虛襟與交,數遊其第。及玄感敗,與虞綽俱徙邊。冑遂亡匿,潛還江左,為吏所捕,坐誅,時年五十六。所著詞賦,多行於世。
冑兄慎,字元恭,博學多通。少有盛名於江左。仕陳,歷太子洗馬、中舍人。陳亡,與冑俱為學士。煬帝即位,授祕書郎,卒官。
庾自直
庾自直,潁川人也。父持,陳羽林監。自直少好學,沉靜寡欲。仕陳,歷豫章王府外兵參軍、宣惠記室。
陳亡,入關,不得調。晉王廣聞之,引為學士。大業初,授著作佐郎。自直解屬文,於五言詩尤善。性恭慎,不妄交遊,特為帝所愛。帝有篇章,必先示自直,令其詆訶。自直所難,帝輒改之,或至於再三,俟其稱善,然後方出。其見親禮如此。後以本官知起居舍人事。化及作逆,以之北上,自載露車中,感激發病卒。有文集十卷行於世。
潘徽
潘徽字伯彥,吳郡人也。性聦敏,少受禮於鄭灼,受毛詩於施公,受書於張沖,講莊、老於張譏,並通大義。尤精三史。善屬文,能持論。陳尚書令江總引致文儒之士,徽一詣總,總甚敬之。釋褐新蔡王國侍郎,選為客館令。隋遣魏澹聘于陳,陳人使徽接對之。澹將返命,為啟於陳主曰:「敬奉弘慈,曲垂餞送。」徽以為「伏奉」為重,「敬奉」為輕,却其啟而不奏。澹立議曰:「曲禮注曰:『禮主於敬。』詩曰:『維桑與梓,必恭敬止。』孝經曰:『宗廟致敬。』又云:『不敬其親,謂之悖禮。』孔子敬天之怒,成湯聖敬日躋。宗廟極重,上天極高,父極尊,君極貴,四者咸同一敬,五經未有異文,不知以敬為輕,竟何所據?」徽難之曰:「向所論敬字,本不全以為輕,但施用處殊,義成通別。禮主於敬,此是通言,猶如男子『冠而字之』,注云『成人敬其名也』。春秋有冀缺,夫妻亦云『相敬』。旣於子則有敬名之義,在夫亦有敬妻之說,此可復並謂極重乎?至若『敬謝諸公』,固非尊地,『公子敬愛』,止施賔友,『敬問』『敬報』,彌見雷同,『敬聽』『敬酬』,何關貴隔!當知敬之為義,雖是不輕,但敬之於語,則有時混漫。今云『敬奉』,所以成疑。聊舉一隅,未為深據。」澹不能對,遂從而改焉。
及陳滅,為州博士,秦孝王俊聞其名,召為學士。嘗從俊朝京師,在塗,令徽於馬上為賦,行一驛而成,名曰述恩賦。俊覽而善之。復令為萬字文,并遣撰集字書,名為韻纂。徽為序曰:
文字之來尚矣。初則羲皇出震,觀象緯以法天,次則史頡佐軒,察蹄迹而取地。於是八卦爰始,爻文斯作,繩用旣息,墳籍生焉。至如龍策授河,龜威出洛,綠綈白檢,述勛、華之運,金繩玉字,表殷、夏之符,銜甲示於姬壇,吐卷徵於孔室,莫不理包遠邇,迹會幽明,仰協神功,俯照人事。其制作也如彼,其祥瑞也如此,故能宣流萬代,正名百物,為生民之耳目,作後王之模範,頌美形容,垂芬篆素。
暨大隋之受命也,追蹤三、五,並曜參辰,外振武功,內修文德。飛英聲而勒嵩、岱,彰大定而銘鍾鼎,春干秋羽,盛禮樂於膠庠,省俗觀風,採歌謠於唐、衛。我秦王殿下,降靈霄極,稟秀天機,質潤珪璋,文兼黼黻。楚詩早習,頗屬懷於言志,沛易先通,每留神於索隱。尊儒好古,三雍之對已遒,博物多能,百家之工彌洽。遨遊必名教,漁獵唯圖史。加以降情引汲,擇善芻微,築館招賢,攀枝佇異。剖連城於井里,賁束帛於丘園,薄技無遺,片言便賞。所以人加脂粉,物競琢磨,俱報稻粱,各施鳴吠。
于時歲次鶉火,月躔夷則,驂駕務隙,靈光意靜。前臨竹沼,却倚桂巖,泉石瑩仁智之心,煙霞發文彩之致,賔僚霧集,教義風靡。乃討論群藝,商略衆書,以為小學之家,尤多舛雜,雖復周禮、漢律,務在貫通,而巧說邪辭,遞生同異。且文訛篆隷,音謬楚、夏,三蒼、急就之流,微存章句,說文、字林之屬,唯別體形。至於尋聲推韻,良為疑混,酌古會今,未臻功要。末有李登聲類、呂靜韻集,始判清濁,纔分宮羽,而全無引據,過傷淺局,詩賦所須,卒難為用。遂躬紆睿旨,摽摘是非,撮舉宏綱,裁斷篇部。總會舊轍,創立新意,聲別相從,即隨注釋。詳之詁訓,證以經史,備包騷雅,博牽子集,汗簡云畢,題為韻纂,凡三十卷,勒成一家。方可藏彼名山,副諸石室,見群玉之為淺,鄙懸金之不定。爰命末學,製其都序。徽業術已寡,思理彌殫,心若死灰,文慚生氣。徒以犬馬識養,飛走懷仁,敢執顛沛之辭,遂操狂簡之筆。而齊、魯富經學,楚、鄭多良士,西河之彥,幸不誚於索居,東里之才,請能加於潤色。未幾,俊薨,晉王廣復引為揚州博士,令與諸儒撰江都集禮一部。復令徽作序曰:
禮之為用至矣。大與天地同節,明與日月齊照,源開三本,體合四端。巢居穴處之前,即萌其理,龜文鳥迹以後,稍顯其事。雖情存簡易,意非玉帛,而夏造殷因,可得知也。至如秩宗三禮之職,司徒五禮之官,邦國以和,人神惟敬,道德仁義,非此莫成,進退俯仰,去茲安適!若璽印塗,猶防止水,豈直譬彼耕耨,均斯粉澤而已哉!
自世屬坑焚,時移漢、魏,叔孫通之碩解,高堂隆之博識,專門者霧集,制作者風馳,節文頗備,枝條互起。皇帝負扆垂旒,辨方正位,纂勛、華之曆象,綴文、武之憲章。車書之所會通,觸境斯應,雲雨之所霑潤,無思不韙。東探石簣之符,西蠹羽陵之策,鳴鑾太室,偃伯靈臺,樂備五常,禮兼八代。
上柱國、太尉、揚州總管、晉王握珪璋之寶,履神明之德,隆化讚傑,藏用顯仁。地居周、邵,業冠河、楚,允文允武,多才多藝。戎衣而籠關塞,朝服而掃江湖,收杞梓之才,闢康莊之館。加以佃漁六學,網羅百氏,繼稷下之絕軌,弘泗上之淪風,賾無隱而不探,事有難而必綜。至於采標綠錯,華垂丹篆,刑名長短,儒、墨是非,書圃翰林之域,理窟談叢之內,謁者所求之餘,侍醫所校之逸,莫不澄涇辨渭,拾珠棄蚌。以為質文遞改,損益不同,明堂、曲臺之記,南宮、東觀之說,鄭、王、徐、賀之荅,崔、譙、何、庾之論,簡牒雖盈,菁華蓋鮮。乃以宣條暇日,聽訟餘晨,娛情窺寶之鄉,凝相觀濤之岸,總括油素,躬披緗縹,芟蕪刈楚,振領提綱,去其繁雜,撮其指要,勒成一家,名曰江都集禮。凡十二帙,一百二十卷,取方月數,用比星周,軍國之義存焉,人倫之紀備矣。昔者龜、蒙令后,睢、渙名藩,誠復出警入蹕,擬乘輿之制度,建韣載旂,用天子之禮樂。求諸述作,未聞茲典。方可韜之頖水,副彼名山,見刻石之非工,嗤懸金之已陋。是知沛王通論,不獨擅於前修,寧朔新書,更追慚於往冊。徽幸棲仁岳,忝遊聖海,謬承恩獎,敢叙該博之致云。
煬帝嗣位,詔徽與著作佐郎陸從典、太常博士褚亮、歐陽詢等助越公楊素撰魏書,會素薨而止。授京兆郡博士。楊玄感兄弟甚重之,數相來往。及玄感敗,凡交關多罹其患。徽以玄感故人,為帝所不悅,有司希旨,出徽為西海郡威定縣主簿。意甚不平,行至隴西,發病卒。
杜正玄弟正藏
杜正玄字慎徽,其先本京兆人,八世祖曼,為石趙從事中郎,因家於鄴。自曼至正玄,世以文學相授。正玄尤聦敏,博涉多通。兄弟數人,俱未弱冠,並以文章才辯籍甚三河之間。開皇末,舉秀才,尚書試方略,正玄應對如響,下筆成章。僕射楊素負才傲物,正玄抗辭酬對,無所屈撓,素甚不悅。久之,會林邑獻白鸚鵡,素促召正玄,使者相望。及至,即令作賦。正玄倉卒之際,援筆立成。素見文不加點,始異之。因令更擬諸雜文筆十餘條,又皆立成,而辭理華贍,素乃嘆曰:「此真秀才,吾不及也!」授晉王行參軍,轉豫章王記室,卒官。弟正藏。
正藏字為善,尤好學,善屬文。弱冠舉秀才,授純州行參軍,歷下邑正。大業中,學業該通,應詔舉秀才,兄弟三人俱以文章一時詣闕,論者榮之。著碑誄銘頌詩賦百餘篇。又著文章體式,大為後進所寶,時人號為文軌,乃至海外高麗、百濟,亦共傳習,稱為杜家新書。
常得志
京兆常得志,博學善屬文,官至秦王記室。及王薨,過故宮,為五言詩,辭理悲壯,甚為時人所重。復為兄弟論,義理可稱。
尹式
河間尹式,博學解屬文,少有令問。仁壽中,官至漢王記室,王甚重之。及漢王敗,式自殺。其族人正卿、彥卿俱有俊才,名顯於世。
劉善經
河間劉善經,博物洽聞,尤善詞筆。歷仕著作佐郎、太子舍人。著酬德傳三十卷,諸劉譜三十卷,四聲指歸一卷,行於世。
祖君彥
范陽祖君彥,齊尚書僕射孝徵之子也。容貌短小,言辭訥澀,有才學。大業末,官至東平郡書佐。郡陷於翟讓,因為李密所得。密甚禮之,署為記室,軍書羽檄,皆成於其手。及密敗,為王世充所殺。
孔德紹
會稽孔德紹,有清才,官至景城縣丞。竇建德稱王,署為中書令,專典書檄。及建德敗,伏誅。
劉斌
南陽劉斌,頗有詞藻,官至信都郡司功書佐。竇建德署為中書舍人。建德敗,復為劉闥中書侍郎,與劉闥亡歸突厥,不知所終。
史臣曰:魏文有言「古今文人,類不護細行,鮮能以名節自立」,信矣!王冑、虞綽之輩,崔儦、孝逸之倫,或矜氣負才,遺落世事,或學優命薄,調高位下,心鬱抑而孤憤,志盤桓而不定,嘯傲當世,脫略公卿。是知跅弛見遺,嫉邪忤物,不獨漢陽趙壹、平原禰衡而已。故多離咎悔,鮮克有終。然其學涉稽古,文詞辨麗,並鄧林之一枝,崑山之片玉矣。有隋總一寰宇,得人為盛,秀異之貢,不過十數。正玄昆季三人預焉,華萼相耀,亦為難兄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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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32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隋書  卷七十七‧列傳第四十二  隱逸 自肇有書契,綿歷百王,雖時有盛衰,未嘗無隱逸之士。故易稱「遁世無悶」,又曰「不事王侯」;詩云「皎皎白駒,在彼空谷」;禮云「儒有上不臣天子,下不事王侯」;語曰「舉逸民,天下之人歸心焉」。雖出處殊途,語默異用,各言其志,皆君子之道也。洪崖兆其始,箕山扇其風,七人作乎周年,四皓光乎漢日,魏、晉以降,其流逾廣。其大者則輕天下,細萬物,其小者則安苦節,甘賤貧。或與世同塵,隨波瀾以俱逝,或違時矯俗,望江湖而獨往,狎玩魚鳥,左右琴書,拾遺粒而織落毛,飲石泉而蔭松柏。放情宇宙之外,自足懷抱之中,然皆欣欣於獨善,鮮汲汲於兼濟。而受命哲王,守文令主,莫不束帛交馳,蒲輪結轍,奔走巖谷,唯恐不逮者,何哉?以其道雖未弘,志不可奪,縱無舟楫之功,終有賢貞之操。足以立懦夫之志,息貪競之風,與夫苟得之徒,不可同年共日。所謂無用以為用,無為而無不為者也。故叙其人,列其行,以備隱逸篇云。
李士謙
李士謙字子約,趙郡平棘人也。髫齔喪父,事母以孝聞。母曾嘔吐,疑為中毒,因跪而嘗之。伯父魏岐州刺史瑒,深所嗟尚,每稱曰:「此兒吾家之顏子也。」年十二,魏廣平王贊辟開府參軍事。後丁母憂,居喪骨立。有姊適宋氏,不勝哀而死。士謙服闋,捨宅為伽藍,脫身而出。詣學請業,研精不倦,遂博覽群籍,兼善天文術數。齊吏部尚書辛術召署員外郎,趙郡王叡舉德行,皆稱疾不就。和士開亦重其名,將諷朝廷,擢為國子祭酒。士謙知而固辭,得免。隋有天下,畢志不仕。
自以少孤,未嘗飲酒食肉,口無殺害之言。至於親賔來萃,輒陳樽爼,對之危坐,終日不倦。李氏宗黨豪盛,每至春秋二社,必高會極歡,無不沉醉諠亂。嘗集士謙所,盛饌盈前,而先為設黍,謂群從曰:「孔子稱黍為五穀之長,荀卿亦云食先黍稷,古人所尚,容可違乎?」少長肅然,不敢弛惰,退而相謂曰:「旣見君子,方覺吾徒之不德也。」士謙聞而自責曰:「何乃為人所疏,頓至於此!」家富於財,躬處節儉,每以振施為務。州里有喪事不辦者,士謙輒奔走赴之,隨乏供濟。有兄弟分財不均,至相鬩訟,士謙聞而出財,補其少者,令與多者相埒。兄弟愧懼,更相推讓,卒為善士。有牛犯其田者,士謙牽置涼處飼之,過於本主。望見盜刈其禾黍者,默而避之。其家僮嘗執盜粟者,士謙慰諭之曰:「窮困所致,義無相責。」遽令放之。其奴嘗與鄉人董震因醉角力,震扼其喉,斃於手下。震惶懼請罪,士謙謂之曰:「卿本無殺心,何為相謝!然可遠去,無為吏之所拘。」性寬厚,皆此類也。
其後出粟數千石,以貸鄉人,值年穀不登,債家無以償,皆來致謝。士謙曰:「吾家餘粟,本圖振贍,豈求利哉!」於是悉召債家,為設酒食,對之燔契,曰:「債了矣,幸勿為念也。」各令罷去。明年大熟,債家爭來償謙,謙拒之,一無所受。他年又大饑,多有死者,士謙罄竭家資,為之糜粥,賴以全活者將萬計。收埋骸骨,所見無遺。至春,又出糧種,分給貧乏。趙郡農民德之,撫其子孫曰:「此乃李參軍遺惠也。」或謂士謙曰:「子多陰德。」士謙曰:「所謂陰德者何?猶耳鳴,己獨聞之,人無知者。今吾所作,吾子皆知,何陰德之有!」
士謙善談玄理,嘗有一客在坐,不信佛家應報之義,以為外典無聞焉。士謙喻之曰:「積善餘慶,積惡餘殃,高門待封,掃墓望喪,豈非休咎之應邪?佛經云輪轉五道,無復窮已,此則賈誼所言,千變萬化,未始有極,忽然為人之謂也。佛道未東,而賢者已知其然矣。至若鯀為黃熊,杜宇為鶗鴃,襃君為龍,牛哀為獸,君子為鵠,小人為猿,彭生為豕,如意為犬,黃母為黿,宣武為鼈,鄧艾為牛,徐伯為魚,鈴下為烏,書生為蛇,羊祜前身,李氏之子,此非佛家變受異形之謂邪?」客曰:「邢子才云,豈有松柏後身化為樗櫟,僕以為然。」士謙曰:「此不類之談也。變化皆由心而作,木豈有心乎?」客又問三教優劣,士謙曰:「佛,日也;道,月也;儒,五星也。」客亦不能難而止。
士謙平生時為詠懷詩,輒毀棄其本,不以示人。又嘗論刑罰,遺文不具,其略曰:「帝王制法,沿革不同,自可損益,無為頓改。今之贓重者死,是酷而不懲也。語曰:『人不畏死,不可以死恐之。』愚謂此罪宜從肉刑,刖其一趾,再犯者斷其右腕。流刑刖去右手三指,又犯者下其腕。小盜宜黥,又犯則落其所用三指,又不悛下其腕,無不止也。無賴之人,竄之邊裔,職為亂階,適所以召戎矣,非求治之道也。博奕淫遊,盜之萌也,禁而不止,黥之則可。」有識者頗以為得治體。
開皇八年,終於家,時年六十六。趙郡士女聞之,莫不流涕曰:「我曹不死,而令李參軍死乎!」會葬者萬餘人。鄉人李景伯等以士謙道著丘園,條其行狀,詣尚書省請先生之謚,事寢不行,遂相與樹碑於墓。
其妻范陽盧氏,亦有婦德,及夫終後,所有賻贈,一無所受,謂州里父老曰:「參軍平生好施,今雖殞歿,安可奪其志哉!」於是散粟五百石以賑窮乏。
崔廓子賾
崔廓字士玄,博陵安平人也。父子元,齊燕州司馬。廓少孤貧而母賤,由是不為邦族所齒。初為里佐,屢逢屈辱,於是感激,逃入山中。遂博覽書籍,多所通涉,山東學者皆宗之。旣還鄉里,不應辟命。與趙郡李士謙為忘言之友,每相往來,時稱崔、李。及士謙死,廓哭之慟,為之作傳,輸之秘府。士謙妻盧氏寡居,每有家事,輒令人諮廓取定。廓嘗著論,言刑名之理,其義甚精,文多不載。大業中,終于家,時年八十。有子曰賾。
賾字祖濬,七歲能屬文,容貌短小,有口才。開皇初,秦孝王薦之,射策高第,詔與諸儒定禮樂,授校書郎。尋轉協律郎,太常卿蘇威雅重之。母憂去職,性至孝,水漿不入口者五日。徵為河南、豫章二王侍讀,每更日來往二王之第。及河南為晉王,轉記室參軍,自此去豫章。王重之不已,遺賾書曰:
昔漢氏西京,梁王建國,平臺、東苑,慕義如林。馬卿辭武騎之官,枚乘罷弘農之守。每覽史傳,嘗切怪之,何乃脫略官榮,棲遲藩邸?以今望古,方知雅志。彼二子者,豈徒然哉!
足下博聞強記,鉤深致遠,視漢臣之三篋,似涉蒙山,對梁相之五車,若吞雲夢。吾兄欽賢重士,敬愛忘疲,先築郭隗之宮,常置穆生之醴。今者重開土宇,更誓山河,地方七百,牢籠曲阜,城兼七十,包舉臨淄,大啟南陽,方開東閤。想得奉飛蓋,曳長裾,藉玳筵,躡珠履,歌山桂之偃蹇,賦池竹之檀欒。其崇貴也如彼,其風流也如此,幸甚幸甚,何樂如之!高視上京,有懷德祖,才謝天人,多慚子建,書不盡意,寧俟繁辭。
賾荅曰:
一昨伏奉教書,榮貺非恒,心靈自失。若乃理高象、繫,管輅思而不解,事富山海,郭璞注而未詳。至於五色相宣,八音繁會,鳳鳴不足喻,龍章莫之比。吳札之論周頌,詎盡揄揚,郢客之奏陽春,誰堪赴節!伏惟令王殿下,稟潤天潢,承輝日觀,雅道貴於東平,文藝高於北海。漢則馬遷、蕭望,晉則裴楷、張華,雞樹騰聲,鵷池播美,望我清塵,悠然路絕。
祖濬燕南贅客,河朔惰遊,本無意於希顏,豈有心於慕藺!未嘗聚螢映雪,懸頭刺股,讀論唯取一篇,披莊不過盈尺。復況桑榆漸暮,藜藿屢空,舉燭無成,穿楊盡棄。但以燕求馬首,薛養雞鳴,謬齒鴻儀,虛班驥皁。挾太山而超北海,比報德而非難,堙崑崙以為池,匹酬恩而反易。忽屬周桐錫瑞,唐水承家,門有將相,樹宜桃李。真龍將下,誰好有名,濫吹先逃,何須別聽!但慈旨抑揚,損上益下,江海所以稱王,丘陵為之不逮。曹植儻預聞高論,則不隕令名,楊修若切在下風,亦詎虧淳德。無任荷戴之至,謹奉啟以聞。
豫章得書,賚米五十石,并衣服錢帛。
時晉邸文翰,多成其手。王入東宮,除太子齋帥,俄遷舍人。及元德太子薨,以疾歸于家。後徵授起居舍人。
大業四年,從駕汾陽宮,次河陽鎮。藍田令王曇於藍田山得一玉人,長三尺四寸,著大領衣,冠幘,奏之。詔問群臣,莫有識者,賾荅曰:「謹按漢文已前,未有冠幘,即是文帝以來所制作也。臣見魏大司農盧元明撰嵩高山廟記云,有神人,以玉為形,像長數寸,或出或隱,出則令世延長。伏惟陛下應天順民,定鼎嵩、洛,岳神自見。臣敢稱慶。」因再拜,百官畢賀,天子大悅,賜縑二百匹。從駕登太行山,詔問賾曰:「何處有羊腸阪?」賾對曰:「臣按漢書地理志,上黨壺關縣有羊腸阪。」帝曰:「不是。」又荅曰:「臣按皇甫士安撰地書云,太原北九十里有羊腸阪。」帝曰:「是也。」因謂牛弘曰:「崔祖濬所謂問一知二。」五年,受詔與諸儒撰區宇圖志二百五十卷,奏之。帝不善之,更令虞世基、許善心衍為六百卷。以父憂去職,尋起令視事。遼東之役,授鷹揚長史,置遼東郡縣名,皆賾之議也。奉詔作東征記。九年,除越王長史。于時山東盜賊蜂起,帝令撫慰高陽、襄國,歸首者八百餘人。十二年,從駕江都。宇文化及之弒帝也,引為著作郎,稱疾不起。在路發疾,卒於彭城,時年六十九。
賾與洛陽元善、河東柳 279ac.gif 、太原王劭、吳興姚察、琅邪諸葛潁、信都劉焯、河間劉炫相善,每因休假,清談竟日。所著詞賦碑誌十餘萬言,撰洽聞志七卷,八代四科志三十卷,未及施行,江都傾覆,咸為煨燼。
徐則
徐則,東海郯人也。幼沈靜,寡嗜欲。受業於周弘正,善三玄,精於議論,聲擅都邑,則歎曰:「名者實之賔,吾其為賔乎!」遂懷棲隱之操,杖策入縉雲山。後學數百人,苦請教授,則謝而遣之。不娶妻,常服巾褐。陳太建時,應召來憩於至真觀。期月,又辭入天台山,因絕穀養性,所資唯松水而已,雖隆冬沍寒,不服綿絮。太傅徐陵為之刊山立頌。
初在縉雲山,太極真人徐君降之曰:「汝年出八十,當為王者師,然後得道也。」晉王廣鎮揚州,知其名,手書召之曰:「夫道得衆妙,法體自然,包涵二儀,混成萬物,人能弘道,道不虛行。先生履德養空,宗玄齊物,深明義味,曉達法門。悅性沖玄,怡神虛白,餐松餌朮,棲息煙霞。望赤城而待風雲,遊玉堂而駕龍鳳,雖復藏名台岳,猶且騰實江淮,藉甚嘉猷,有勞寤寐。欽承素道,久積虛襟,側席幽人,夢想巖穴。霜風已冷,海氣將寒,偃息茂林,道體休悆。昔商山四皓,輕舉漢庭,淮南八公,來儀藩邸。古今雖異,山谷不殊,市朝之隱,前賢已說,導凡述聖,非先生而誰!故遣使人往彼延請,想無勞束帶,賁然來思,不待蒲輪,去彼空谷。希能屈己,竚望披雲。」則謂門人曰:「吾今年八十一,王來召我,徐君之旨,信而有徵。」於是遂詣揚州。晉王將請受道法,則辭以時日不便。其後夕中,命侍者取香火,如平常朝禮之儀。至于五更而死,支體柔弱如生,停留數旬,顏色無變。
晉王下書曰:「天台真隱東海徐先生,虛確居宗,沖玄成德,齊物處外,檢行安身。草褐蒲衣,餐松餌朮,棲隱靈岳,五十餘年。卓矣仙才,飄然勝氣,千尋萬頃,莫測其涯。寡人欽承道風,久餐德素,頻遣使乎,遠此延屈,冀得虔受上法,式建良緣。至止甫爾,未淹旬日,厭塵羽化,反真靈府。身體柔軟,顏色不變,經方所謂屍解地仙者哉!誠復師禮未申,而心許有在,雖忘怛化,猶愴于懷,喪事所資,隨須供給。霓裳羽蓋,旣且騰雲,空槨餘衣,詎藉墳壟!但杖舄猶存,示同俗法,宜遣使人送還天台定葬。」是時自江都至於天台,在道多見則徒步,云得放還。至其舊居,取經書道法分遺弟子,仍令淨掃一房,曰:「若有客至,宜延之於此。」然後跨石梁而去,不知所之。須臾,屍柩至,方知其靈化。時年八十二。晉王聞而益異之,賵物千段,遣畫工圖其狀貌,令柳為之讚曰:「可道非道,常道無名。上德不德,至德無盈。玄風扇矣,而有先生。夙鍊金液,怡神玉清。石髓方軟,雲丹欲成。言追葛稚,將侶茅嬴。我王遙屬,爰感靈誠。柱下暫啟,河上沉精。留符告信,化杖飛聲。永思靈迹,曷用攄情?時披素繪,如臨赤城。」
時有建安宋玉泉、會稽孔道茂、丹陽王遠知等,亦行辟穀,以松水自給,皆為煬帝所重。
張文詡
張文詡,河東人也。父琚,開皇中為洹水令,以清正聞。有書數千卷,教訓子姪,皆以明經自達。文詡博覽文籍,特精三禮,其周易、詩、書及春秋三傳,並皆通習。每好鄭玄注解,以為通博,其諸儒異說,亦皆詳究焉。高祖引致天下名儒碩學之士,其房暉遠、張仲讓、孔籠之徒,並延之於博士之位。文詡時遊太學,暉遠等莫不推伏之,學內翕然,咸共宗仰。其門生多詣文詡,請質凝滯,文詡輒博引證據,辨說無窮,唯其所擇。治書侍御史皇甫誕一時朝彥,恒執弟子之禮。適至南臺,遽飾所乘馬,就學邀屈。文詡每牽馬步進,意在不因人以自致也。右僕射蘇威聞其名而召之,與語,大悅,勸令從官。文詡意不在仕,固辭焉。
仁壽末,學廢,文詡策杖而歸,灌園為業。州郡頻舉,皆不應命。事母以孝聞。每以德化人,鄉黨頗移風俗。嘗有人夜中竊刈其麥者,見而避之,盜因感悟,棄麥而謝。文詡慰諭之,自誓不言,固令持去。經數年,盜者向鄉人說之,始為遠近所悉。鄰家築牆,心有不直,文詡因毀舊堵以應之。文詡嘗有腰疾,會醫者自言善禁,文詡令禁之,遂為刃所傷,至於頓伏牀枕。醫者叩頭請罪,文詡遽遣之,因為其隱,謂妻子曰:「吾昨風眩,落坑所致。」其掩人之短,皆此類也。州縣以其貧素,將加振E,輒辭不受。每閑居無事,從容長歎曰:「老冉冉而將至,恐修名之不立!」以如意擊几,皆有處所,時人方之閔子騫、原憲焉。終於家,年四十。鄉人為立碑頌,號曰張先生。
史臣曰:古之所謂隱逸者,非伏其身而不見也,非閉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智而不發也。蓋以恬淡為心,不皦不昧,安時處順,與物無私者也。士謙等忘懷纓冕,畢志丘園,隱不違親,貞不絕俗,不教而勸,虛往實歸,愛之如父母,懷之如親戚,非有自然之純德,其孰能至於斯乎?然士謙聞譽不喜,文詡見傷無慍,徐則志在沉冥,不可親疏,莫能貴賤,皆抱樸之士矣。崔廓感於屈辱,遂以肥遁見稱,祖濬文籍之美,足以克隆先構,父子雖動靜殊方,其於成名一也,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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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32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隋書  卷七十八‧列傳第四十三  藝術 夫陰陽所以正時日,順氣序者也;卜筮所以決嫌疑,定猶豫者也;醫巫所以禦妖邪,養性命者也;音律所以和人神,節哀樂者也;相術所以辯貴賤,明分理者也;技巧所以利器用,濟艱難者也。此皆聖人無心,因民設教,救恤災患,禁止淫邪。自三、五哲王,其所由來久矣。
然昔之言陰陽者,則有箕子、裨竈、梓慎、子韋;曉音律者,則師曠、師摯、伯牙、杜夔;叙卜筮,則史扁、史蘇、嚴君平,司馬季主;論相術,則內史叔服、姑布子卿、唐舉、許負;語醫,則文摯、扁鵲、季咸、華佗;其巧思,則奚仲、墨翟、張平子、馬德衡。凡此諸君者,仰觀俯察,探賾索隱,咸詣幽微,思侔造化,通靈入妙,殊才絕技。或弘道以濟時,或隱身以利物,深不可測,固無得而稱焉。近古涉乎斯術者,鮮有存夫貞一,多肆其淫僻,厚誣天道。或變亂陰陽,曲成君欲,或假託神怪,熒惑民心。遂令時俗妖訛,不獲返其真性,身罹災毒,莫得壽終而死。藝成而下,意在茲乎?
歷觀經史百家之言,無不存夫藝術,或叙其玄妙,或記其迂誕,非徒用廣異聞,將以明乎勸戒。是以後來作者,或相祖述,故今亦採其尤著者,列為藝術篇云。
庾季才子質
庾季才字叔奕,新野人也。八世祖滔,隋晉元帝過江,官至散騎常侍,封遂昌侯,因家于南郡江陵縣。祖詵,梁處士,與宗人易齊名。父曼倩,光祿卿。季才幼穎悟,八歲誦尚書,十二通周易,好占玄象。居喪以孝聞。梁廬陵王績辟荊州主簿,湘東王繹重其術藝,引授外兵參軍。西臺建,累遷中書郎,領太史,封宜昌縣伯。季才固辭太史,元帝曰:「漢司馬遷歷世尸掌,魏高堂隆猶領此職,不無前例,卿何憚焉。」帝亦頗明星曆,因共仰觀,從容謂季才曰:「朕猶慮禍起蕭牆,何方可息?」季才曰:「頃天象告變,秦將入郢,陛下宜留重臣,作鎮荊、陝,整旆還都,以避其患。假令羯寇侵蹙,止失荊、湘,在於社稷,可得無慮。必久停留,恐非天意也。」帝初然之,後與吏部尚書宗懍等議,乃止。俄而江陵陷滅,竟如其言。
周太祖一見季才,深加優禮,令參掌太史。每有征討,恒預侍從。賜宅一區,水田十頃,并奴婢牛羊什物等,謂季才曰:「卿是南人,未安北土,故有此賜者,欲絕卿南望之心。宜盡誠事我,當以富貴相荅。」初,郢都之陷也,衣冠士人多沒為賤。季才散所賜物,購求親故。文帝問:「何能若此?」季才曰:「僕聞魏克襄陽,先昭異度,晉平建業,喜得士衡。伐國求賢,古之道也。今郢都覆敗,君信有罪,搢紳何咎,皆為賤隷!鄙人羈旅,不敢獻言,誠切哀之,故贖購耳。」太祖乃悟曰:「吾之過也。微君遂失天下之望!」因出令免梁俘為奴婢者數千口。
武成二年,與王襃、庾信同補麟趾學士。累遷稍伯大夫、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其後大冢宰宇文護執政,謂季才曰:「比日天道,有何徵祥?」季才對曰:「荷恩深厚,若不盡言,便同木石。頃上台有變,不利宰輔,公宜歸政天子,請老私門。此則自享期頤,而受旦、奭之美,子孫藩屏,終保維城之固。不然者,非復所知。」護沈吟久之,謂季才曰:「吾本意如此,但辭未獲免耳。公旣王官,可依朝例,無煩別參寡人也。」自是漸疏,不復別見。及護滅之後,閱其書記,武帝親自臨檢,有假託符命,妄造異端者,皆致誅戮。唯得季才書兩紙,盛言緯候災祥,宜反政歸權。帝謂少宗伯斛斯徵曰:「庾季才至誠謹愨,甚得人臣之禮。」因賜粟三百石,帛二百段。遷太史中大夫,詔撰靈臺祕苑,加上儀同,封臨潁伯,邑六百戶。宣帝嗣位,加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增邑三百戶。
及高祖為丞相,嘗夜召季才而問曰:「吾以庸虛,受茲顧命,天時人事,卿以為何如?」季才曰:「天道精微,難可意察,切以人事卜之,符兆已定。季才縱言不可,公豈復得為箕、潁之事乎?」高祖默然久之,因舉首曰:「吾今譬猶騎獸,誠不得下矣。」因賜雜綵五十匹,絹二百段,曰:「愧公此意,宜善為思之。」大定元年正月,季才言曰:「今月戊戌平旦,青氣如樓闕,見於國城之上,俄而變紫,逆風西行。氣經云:『天不能無雲而雨,皇王不能無氣而立。』今王氣已見,須即應之。二月日出卯入酉,居天之正位,謂之二八之門。日者,人君之象,人君正位,宜用二月。其月十三日甲子,甲為六甲之始,子為十二辰之初,甲數九,子數又九,九為天數。其日即是驚蟄,陽氣壯發之時。昔周武王以二月甲子定天下,享年八百,漢高帝以二月甲午即帝位,享年四百,故知甲子、甲午為得天數。今二月甲子,宜應天受命。」上從之。
開皇元年,授通直散騎常侍。高祖將遷都,夜與高熲、蘇威二人定議,季才旦而奏曰:「臣仰觀玄象,俯察圖記,龜兆允襲,必有遷都。且堯都平陽,舜都冀土,是知帝王居止,世代不同。且漢營此城,經今將八百歲,水皆鹹鹵,不甚宜人。願陛下協天人之心,為遷徙之計。」高祖愕然,謂熲等曰:「是何神也!」遂發詔施行,賜絹三百段,馬兩匹,進爵為公。謂季才曰:「朕自今已後,信有天道矣。」於是令季才與其子質撰垂象、地形等志,上謂季才曰:「天地祕奧,推測多途,執見不同,或致差舛。朕不欲外人干預此事,故使公父子共為之也。」及書成奏之,賜米千石,絹六百段。
九年,出為均州刺史。策書始降,將就藩,時議以季才術藝精通,有詔還委舊任。季才以年老,頻表去職,每降優旨不許。會張冑玄曆行,及袁充言日影長。上以問季才,季才因言充謬。上大怒,由是免職,給半祿歸第。所有祥異,常使人就家訪焉。仁壽三年卒,時年八十八。
季才局量寬弘,術業優博,篤於信義,志好賔遊。常吉日良辰,與琅琊王褒、彭城劉 3c84.gif 、河東裴政及宗人信等,為文酒之會。次有劉臻、明克讓、柳 279ac.gif 之徒,雖為後進,亦申遊款。撰靈臺祕苑一百二十卷,垂象志一百四十二卷,地形志八十七卷,並行於世。
庾質字行修,少而明敏,早有志尚。八歲誦梁世祖玄覽、言志等十賦,拜童子郎。仕周齊煬王記室。開皇元年,除奉朝請,歷鄢陵令,遷隴州司馬。大業初,授太史令。操履貞愨,立言忠鯁,每有災異,必指事面陳。而煬帝性多忌刻,齊王暕亦被猜嫌。質子儉時為齊王屬,帝謂質曰:「汝不能一心事我,乃使兒事齊王,何向背如此邪?」質曰:「臣事陛下,子事齊王,實是一心,不敢有二。」帝怒不解,由是出為合水令。
八年,帝親伐遼東,徵詣行在所。至臨渝謁見,帝謂質曰:「朕承先旨,親事高麗,度其土地人民,纔當我一郡,卿以為剋不?」質對曰:「以臣管窺,伐之可剋,切有愚見,不願陛下親行。」帝作色曰:「朕今總兵至此,豈可未見賊而自退也?」質又曰:「陛下若行,慮損軍威。臣猶願安駕住此,命驍將勇士指授規模,倍道兼行,出其不意。事宜在速,緩必無功。」帝不悅曰:「汝旣難行,可住此也。」及師還,授太史令。九年,復征高麗,又問質曰:「今段復何如?」對曰:「臣實愚迷,猶執前見。陛下若親動萬乘,糜費實多。」帝怒曰:「我自行尚不能剋,直遣人去,豈有成功也!」帝遂行。旣而禮部尚書楊玄感據黎陽反,兵部侍郎斛斯政奔高麗,帝大懼,遽而西還,謂質曰:「卿前不許我行,當為此耳。今者玄感其成事乎?」質曰:「玄感地勢雖隆,德望非素,因百姓之勞苦,冀僥倖而成功。今天下一家,未易可動。」帝曰:「熒惑入斗如何?」對曰:「斗,楚之分,玄感之所封也。今火色衰謝,終必無成。」
十年,帝自西京將往東都,質諫曰:「比歲伐遼,民實勞敝,陛下宜鎮撫關內,使百姓畢力歸農。三五年間,令四海少得豐實,然後巡省,於事為宜。陛下思之。」帝不悅,質辭疾不從。帝聞之,怒,遣使馳傳,鎖質詣行在所。至東都,詔令下獄,竟死獄中。
子儉,亦傳父業,兼有學識。仕歷襄武令、元德太子學士、齊王屬。義寧初,為太史令。
時有盧太翼、耿詢,並以星曆知名。
盧太翼
盧太翼字協昭,河間人也,本姓章仇氏。七歲詣學,日誦數千言,州里號曰神童。及長,閑居味道,不求榮利。博綜群書,爰及佛道,皆得其精微。尤善占候筭曆之術。隱於白鹿山,數年徙居林慮山茱萸 21f0f.gif ,請業者自遠而至,初無所拒,後憚其煩,逃於五臺山。地多藥物,與弟子數人廬於巖下,蕭然絕世,以為神仙可致。皇太子勇聞而召之,太翼知太子必不為嗣,謂所親曰:「吾拘逼而來,不知所稅駕也!」及太子廢,坐法當死,高祖惜其才而不害,配為官奴。久之,乃釋。其後目盲,以手摸書而知其字。仁壽末,高祖將避暑仁壽宮,太翼固諫不納,至于再三。太翼曰:「臣愚豈敢飾詞,但恐是行鑾輿不反。」高祖大怒,繫之長安獄,期還而斬之。高祖至宮寢疾,臨崩,謂皇太子曰:「章仇翼,非常人也,前後言事,未嘗不中。吾來日道當不反,今果至此,爾宜釋之。」
及煬帝即位,漢王諒反,帝以問之。荅曰:「上稽玄象,下參人事,何所能為?」未幾,諒果敗。帝常從容言及天下氏族,謂太翼曰:「卿姓章仇,四岳之冑,與盧同源。」於是賜姓為盧氏。大業九年,從駕至遼東,太翼言於帝曰:「黎陽有兵氣。」後數日而玄感反書聞,帝甚異之,數加賞賜。太翼所言天文之事,不可稱數,關諸祕密,世莫得聞。後數載,卒於洛陽。
耿詢
耿詢字敦信,丹陽人也。滑稽辯給,伎巧絕人。陳後主之世,以客從東衡州刺史王勇於嶺南。勇卒,詢不歸,遂與諸越相結,皆得其歡心。會郡俚反叛,推詢為主。柱國王世積討擒之,罪當誅。自言有巧思,世積釋之,以為家奴。久之,見其故人高智寶以玄象直太史,詢從之受天文筭術。詢創意造渾天儀,不假人力,以水轉之,施於闇室中,使智寶外候天時,合如符契。世積知而奏之,高祖配詢為官奴,給使太史局。後賜蜀王秀,從往益州,秀甚信之。及秀廢,復當誅,何稠言於高祖曰:「耿詢之巧,思若有神,臣誠為朝廷惜之。」上於是特原其罪。詢作馬上刻漏,世稱其妙。
煬帝即位,進欹器,帝善之,放為良民。歲餘,授右尚方署監事。七年,車駕東征,詢上書曰:「遼東不可討,師必無功。」帝大怒,命左右斬之,何稠苦諫得免。及平壤之敗,帝以詢言為中,以詢守太史丞。宇文化及弒逆之後,從至黎陽,謂其妻曰:「近觀人事,遠察天文,宇文必敗,李氏當王,吾知所歸矣。」詢欲去之,為化及所殺。著鳥情占一卷,行於世。
韋鼎
韋鼎字超盛,京兆杜陵人也。高祖玄,隱於商山,因而歸宋。祖叡,梁開府儀同三司。父正,黃門侍郎。鼎少通侻,博涉經史,明陰陽逆剌,尤善相術。仕梁,起家湘東王法曹參軍。遭父憂,水漿不入口者五日,哀毀過禮,殆將滅性。服闋,為邵陵王主簿。侯景之亂,鼎兄昂卒於京城,鼎負屍出,寄于中興寺。求棺無所得,鼎哀憤慟哭,忽見江中有物,流至鼎所,鼎切異之。往見,乃新棺也,因以充殮。元帝聞之,以為精誠所感。侯景平,司徒王僧辯以為戶曹屬,歷太尉掾、大司馬從事、中書侍郎。
陳武帝在南徐州,鼎望氣知其當王,遂寄孥焉。因謂陳武帝曰:「明年有大臣誅死,後四歲,梁其代終,天之曆數當歸舜後。昔周滅殷氏,封媯滿于宛丘,其裔子孫因為陳氏。僕觀明公天縱神武,繼絕統者,無乃是乎!」武帝陰有圖僧辯意,聞其言,大喜,因而定策。及受禪,拜黃門侍郎,俄遷司農卿、司徒右長史、貞威將軍,領安右晉安王長史、行府國事,轉廷尉卿。太建中,為聘周主使,加散騎常侍。尋為祕書監、宣遠將軍,轉臨海王長史,行吳興郡事。入為太府卿。至德初,鼎盡質貨田宅,寓居僧寺。友人大匠卿毛彪問其故,荅曰:「江東王氣盡於此矣。吾與爾當葬長安。期運將及,故破產耳。」
初,鼎之聘周也,嘗與高祖相遇,鼎謂高祖曰:「觀公容貌,故非常人,而神監深遠,亦非群賢所逮也。不久必大貴,貴則天下一家,歲一周天,老夫當委質。公相不可言,願深自愛。」及陳平,上馳召之,授上儀同三司,待遇甚厚。上每與公王宴賞,鼎恒預焉。高祖嘗從容謂之曰:「韋世康與公相去遠近?」鼎對曰:「臣宗族分派,南北孤絕,自生以來,未嘗訪問。」帝曰:「公百世卿族,何得爾也。」乃命官給酒肴,遣世康與鼎還杜陵,樂飲十餘日。鼎乃考校昭穆,自楚太傅孟以下二十餘世,作韋氏譜七卷。時蘭陵公主寡,上為之求夫,選親衛柳述及蕭瑒等以示於鼎。鼎曰:「瑒當封侯,而無貴妻之相,述亦通顯,而守位不終。」上曰:「位由我耳。」遂以主降述。上又問鼎:「諸兒誰得嗣?」荅曰:「至尊、皇后所最愛者,即當與之,非臣敢預知也。」上笑曰:「不肯顯言乎?」
開皇十二年,除光州刺史,以仁義教導,務弘清靜。州中有土豪,外修邊幅,而內行不軌,常為劫盜。鼎於都會時謂之曰:「卿是好人,那忽作賊?」因條其徒黨謀議逗留,其人驚懼,即自首伏。又有人客遊,通主家之妾,及其還去,妾盜珍物,於夜亡,尋於草中為人所殺。主家知客與妾通,因告客殺之。縣司鞫問,具得姦狀,因斷客死。獄成,上於鼎,鼎覽之曰:「此客實姦,而殺非也。乃某寺僧妾盜物,令奴殺之,贓在某處。」即放此客,遣掩僧,并獲贓物。自是部內肅然不言,咸稱其有神,道無拾遺。尋追入京,以年老多病,累加優賜。頃之,卒,年七十九。
來和
來和字弘順,京兆長安人也。少好相術,所言多驗。大冢宰宇文護引之左右,由是出入公卿之門。初為夏官府下士,累遷少卜上士,賜爵安定鄉男。遷畿伯下大夫,進封洹水縣男。
高祖微時,來詣和相,和待人去,謂高祖曰:「公當王有四海。」及為丞相,拜儀同,旣受禪,進爵為子。開皇末,和上表自陳曰:
臣早奉龍顏,自周代天和三年已來,數蒙陛下顧問,當時具言至尊膺圖受命,光宅區宇。此乃天授,非由人事所及。臣無勞効,坐致五品,二十餘年。臣是何人,敢不慚懼!愚臣不任區區之至,謹錄陛下龍潛之時,臣有所言一得,書之祕府,死無所恨。
昔陛下在周,嘗與永富公竇榮定語臣曰:「我聞有行聲,即識其人。」臣當時即言公眼如曙星,無所不照,當王有天下,願忍誅殺。建德四年五月,周武帝在雲陽宮,謂臣曰:「諸公皆汝所識,隋公相祿何如?」臣報武帝曰:「隋公止是守節人,可鎮一方。若為將領,陣無不破。」臣即於宮東南奏聞。陛下謂臣,此語不忘。明年,烏丸軌言於武帝曰:「隋公非人臣。」帝尋以問臣,臣知帝有疑,臣詭報曰:「是節臣,更無異相。」于時王誼、梁彥光等知臣此語。大象二年五月,至尊從永巷東門入,臣在永巷門東,北面立,陛下問臣曰:「我無災障不?」臣奏陛下曰:「公骨法氣色相應,天命已有付屬。」末幾,遂總百揆。
上覽之大悅,進位開府,賜物五百段,米三百石,地十頃。
和同郡韓則,嘗詣和相,和謂之曰:「後四五當得大官。」人初不知所謂。則至開皇十五年五月而終,人問其故,和曰:「十五年為三五,加以五月為四五。大官,槨也。」和言多此類。著相經四十卷。
道士張賔、焦子順、鴈門人董子華,此三人,當高祖龍潛時,並私謂高祖曰:「公當為天子,善自愛。」及踐阼,以賔為華州刺史,子順為開府,子華為上儀同。
蕭吉
蕭吉字文休,梁武帝兄長沙宣武王懿之孫也。博學多通,尤精陰陽筭術。江陵陷,遂歸于周,為儀同。宣帝時,吉以朝政日亂,上書切諫,帝不納。及隋受禪,進上儀同,以本官太常考定古今陰陽書。
吉性孤峭,不與公卿相沉浮,又與楊素不協,由是擯落於世,鬱鬱不得志。見上好徵祥之說,欲乾沒自進,遂矯其迹為悅媚焉。開皇十四年上書曰:「今年歲在甲寅,十一月朔旦,以辛酉為冬至。來年乙卯,正月朔旦,以庚申為元日,冬至之日,即在朔旦。樂汁圖徵云:『天元十一月朔旦冬至,聖王受享祚。』今聖主在位,居天元之首,而朔旦冬至,此慶一也。辛酉之日,即是至尊本命,辛德在丙,此十一月建丙子。酉德在寅,正月建寅為本命,與月德合,而居元朔之首,此慶二也。庚申之日,即是行年,乙德在庚,卯德在申,來年乙卯,是行年與歲合德,而在元旦之朝,此慶三也。陰陽書云:『年命與歲月合德者,必有福慶。』洪範傳云:『歲之朝,月之朝,日之朝,主王者。』經書並謂三長應之者,延年福吉。況乃甲寅蔀首,十一月陽之始,朔旦冬至,是聖王上元。正月是正陽之月,歲之首,月之先。朔旦是歲之元,月之朝,日之先,嘉辰之會。而本命為九元之先,行年為三長之首,並與歲月合德。所以靈寶經云:『角音龍精,其祚日強。』來歲年命納音俱角,曆之與經,如合符契。又甲寅、乙卯,天地合也,甲寅之年,以辛酉冬至,來年乙卯,以甲子夏至。冬至陽始,郊天之日,即是至尊本命,此慶四也。夏至陰始,祀地之辰,即是皇后本命,此慶五也。至尊德並乾之覆育,皇后仁同地之載養,所以二儀元氣,並會本辰。」上覽之大悅,賜物五百段。
房陵王時為太子,言東宮多鬼,鼠妖數見。上令吉詣東宮,禳邪氣。於宣慈殿設神坐,有迴風從艮地鬼門來,掃太子坐。吉以桃湯葦火驅逐之,風出宮門而止。又謝土,於未地設壇,為四門,置五帝坐。于時至寒,有蝦蟆從西南來,入人門,升赤帝坐,還從人門而出。行數步,忽然不見。上大異之,賞賜優洽。又上言,太子當不安位,時上陰欲廢立,得其言是之。由此每被顧問。
及獻皇后崩,上令吉卜擇葬所,吉歷筮山原,至一處,云「卜年二千,卜世二百」,具圖而奏之。上曰:「吉凶由人,不在於地。高緯父葬,豈不卜乎?國尋滅亡。正如我家墓田,若云不吉,朕不當為天子;若云不凶,我弟不當戰沒。」然竟從吉言。吉表曰:「去月十六日,皇后山陵西北,雞未鳴前,有黑雲方圓五六百步,從地屬天。東南又有旌旗車馬帳幕,布滿七八里,并有人往來檢校,部伍甚整,日出乃滅,同見者十餘人。謹案葬書云:『氣王與姓相生,大吉。』今黑氣當冬王,與姓相生,是大吉利,子孫無疆之候也。」上大悅。其後上將親臨發殯,吉復奏上曰:「至尊本命辛酉,今歲斗魁及天岡,臨卯酉,謹按陰陽書,不得臨喪。」上不納。退而告族人蕭平仲曰:「皇太子遣宇文左率深謝余云:『公前稱我當為太子,竟有其驗,終不忘也。今卜山陵,務令我早立。我立之後,當以富貴相報。』吾記之曰:『後四載,太子御天下。』今山陵氣應,上又臨喪,兆益見矣。且太子得政,隋其亡乎!當有真人出治之矣。吾前紿云卜年二千者,是三十字也;卜世二百者,取三十二運也。吾言信矣,汝其誌之。」
及煬帝嗣位,拜太府少卿,加位開府。嘗行經華陰,見楊素冢上有白氣屬天,密言於帝。帝問其故,吉曰:「其候素家當有兵禍,滅門之象。改葬者,庶可免乎!」帝後從容謂楊玄感曰:「公家宜早改葬。」玄感亦微知其故,以為吉祥,託以遼東未滅,不遑私門之事。未幾而玄感以反族滅,帝彌信之。後歲餘,卒官。著金海三十卷,相經要錄一卷,宅經八卷,葬經六卷,樂譜二十卷及帝王養生方二卷,相手版要決一卷,太一立成一卷,並行於世。
時有楊伯醜、臨孝恭、劉祐,俱以陰陽術數知名。
楊伯醜
楊伯醜,馮翊武鄉人也。好讀易,隱於華山。開皇初,被徵入朝,見公卿不為禮,無貴賤皆汝之。人不能測也。高祖召與語,竟無所荅。上賜之衣服,至朝堂捨之而去。於是被髮陽狂,遊行市里,形體垢穢,未嘗櫛沐。
嘗有張永樂者,賣卜京師,伯醜每從之遊。永樂為卦有不能決者,伯醜輒為分析爻象,尋幽入微。永樂嗟服,自以為非所及也。
伯醜亦開肆賣卜。有人嘗失子,就伯醜筮者。卦成,伯醜曰「汝子在懷遠坊南門道東北壁上,有青裙女子抱之,可往取也。」如言果得。或者有金數兩,夫妻共藏之,於後失金,其夫意妻有異志,將逐之。其妻稱冤,以詣伯醜,為筮之曰:「金在矣。」悉呼其家人,指一人曰:「可取金來!」其人赧然,應聲而取之。道士韋知常詣伯醜問吉凶,伯醜曰:「汝勿東北行,必不得已,當早還。不然者,楊素斬汝頭。」未幾,上令知常事漢王諒。俄而上崩,諒舉兵反,知常逃歸京師。知常先與楊素有隙,及素平并州,先訪知常,將斬之,賴此獲免。又人有失馬,來詣伯醜卜者。時伯醜為皇太子所召,在塗遇之,立為作卦,卦成,曰:「我不遑為卿占之,卿且向西市東壁門南第三店,為我買魚作膾,當得馬矣。」其人如此言,須臾,有一人牽所失馬而至,遂擒之。崖州嘗獻徑寸珠,其使者陰易之,上心疑焉,召伯醜令筮。伯醜曰:「有物出自水中,質圓而色光,是大珠也。今為人所隱。」具言隱者姓名容狀。上如言簿責之,果得本珠。上奇之,賜帛二十匹。國子祭酒何妥嘗詣之論易,聞妥之言,倏然而笑曰「何用鄭玄、王弼之言乎!」久之,微有辯荅,所說辭義,皆異先儒之旨,而思理玄妙,故論者以為天然獨得,非常人所及也。竟以壽終。
臨孝恭
臨孝恭,京兆人也。明天文筭術,高祖甚親遇之。每言災祥之事,未嘗不中,上因令考定陰陽。官至上儀同。著欹器圖三卷,地動銅儀經一卷,九宮五墓一卷,遁甲月令十卷,元辰經十卷,元辰厄一百九卷,百怪書十八卷,祿命書二十卷,九宮龜經一百一十卷,太一式經三十卷,孔子馬頭易卜書一卷,並行於世。
劉祐
劉祐,滎陽人也。開皇初,為大都督,封索盧縣公。其所占候,合如符契,高祖甚親之。初與張賔、劉暉、馬顯定曆。後奉詔撰兵書十卷,名曰金韜,上善之。復著陰策二十卷,觀臺飛候六卷,玄象要記五卷,律曆術文一卷,婚姻志三卷,產乳志二卷,式經四卷,四時立成法一卷,安曆志十二卷,歸正易十卷,並行於世。
張冑玄
張冑玄,渤海蓨人也。博學多通,尤精術數。冀州刺史趙煚薦之,高祖徵授雲騎尉,直太史,參議律曆事。時輩多出其下,由是太史令劉暉等甚忌之。然暉言多不中,冑玄所推步甚精密,上異之。令楊素與術數人立議六十一事,皆舊法久難通者,令暉與冑玄等辯析之。暉杜口一無所荅,冑玄通者五十四焉。由是擢拜員外散騎侍郎,兼太史令,賜物千段,暉及黨與八人皆斥逐之。改定新曆,言前曆差一日。內史通事顏敏楚上言曰:「漢時落下閎改顓頊曆作太初曆,云後當差一日。八百年當有聖者定之。計今相去七百一十年,術者舉其成數,聖者之謂,其在今乎!」上大悅,漸見親用。
冑玄所為曆法,與古不同者有三事:
其一,宋祖沖之於歲周之末,創設差分,冬至漸移,不循舊軌。每四十六年,却差一度。至梁虞曆法,嫌沖之所差太多,因以一百八十六年冬至移一度。冑玄以此二術,年限懸隔,追檢古注,所失極多,遂折中兩家,以為度法。冬至所宿,歲別漸移,八十三年却行一度,則上合堯時日永星火,次符漢曆宿起牛初。明其前後,並皆密當。
其二,周馬顯造丙寅元曆,有陰陽轉法,加減章分,進退蝕餘,乃推定日,創開此數。當時術者,多不能曉。張賔因而用之,莫能考正。冑玄以為加時先後,逐氣參差,就月為斷,於理未可。乃因二十四氣列其盈縮所出,實由日行遲則月逐日易及,令合朔加時早,日行速則月逐日少遲,令合朔加時晚。檢前代加時早晚,以為損益之率。日行自秋分已後至春分,其勢速,計一百八十二日而行一百八十度。自春分已後至秋分,日行遲,計一百八十二日而行一百七十六度。每氣之下,即其率也。
其三,自古諸曆,朔望值交,不問內外,入限便食。張賔立法,創有外限,應食不食,猶未能明。冑玄以日行黃道,歲一周天,月行月道,二十七日有餘一周天。月道交絡黃道,每行黃道內十三日有奇而出,又行黃道外十三日有奇而入,終而復始,月經黃道,謂之交。朔望去交前後各十五度已下,即為當食。若月行內道,則在黃道之北,食多有驗。月行外道,在黃道之南也,雖遇正交,無由掩映,食多不驗。遂因前法,別立定限,隨交遠近,逐氣求差,損益食分,事皆明著。
其超古獨異者有七事:其一,古曆五星行度皆守恒率,見伏盈縮,悉無格准。冑玄推之,各得其真率,合見之數,與古不同。其差多者,至加減三十許日。即如熒惑平見在雨水氣,即均加二十九日,見在小雪氣,則均減二十五日。加減平見,以為定見。諸星各有盈縮之數,皆如此例,但差數不同。特其積候所知,時人不能原其意旨。
其二,辰星舊率,一終再見,凡諸古曆,皆以為然,應見不見,人未能測。冑玄積候,知辰星一終之中,有時一見,及同類感召,相隨而出。即如辰星平晨見在雨水氣者,應見即不見,若平晨見在啟蟄氣者,去日十八度外,三十六度內,晨有木火土金一星者,亦相隨見。
其三,古曆步術,行有定限,自見已後,依率而推。進退之期,莫知多少。冑玄積候,知五星遲速留退真數皆與古法不同,多者至差八十餘日,留迴所在亦差八十餘度。即如熒惑前疾初見在立冬初,則二百五十日行一百七十七度,定見在夏至初,則一百七十日行九十二度。追步天驗,今古皆密。
其四,古曆食分,依平即用,推驗多少,實數罕符。冑玄積候,知月從木、火、土、金星行有向背。月向四星即速,背之則遲,皆十五度外,乃循本率。遂於交分,限其多少。
其五,古曆加時,朔望同術。冑玄積候,知日食所在,隨方改變,傍正高下,每處不同。交有淺深,遲速亦異,約時立差,皆會天象。
其六,古曆交分即為食數,去交十四度者食一分,去交十三度食二分,去交十度食三分。每近一度,食益一分,當交即食旣。其應少反多,應多反少,自古諸曆,未悉其原。冑玄積候,知當交之中,月掩日不能畢盡,其食反少,去交五六時,月在日內,掩日便盡,故食乃旣。自此已後,更遠者其食又少。交之前後在冬至皆爾。若近夏至,其率又差。所立食分,最為詳密。
其七,古曆二分,晝夜皆等。冑玄積候,知其有差,春秋二分,晝多夜漏半刻,皆由日行遲疾盈縮使其然也。
凡此冑玄獨得於心,論者服其精密。大業中卒官。
許智藏
許智藏,高陽人也。祖道幼,嘗以母疾,遂覽醫方,因而究極,世號名醫。誡其諸子曰:「為人子者,嘗膳視藥,不知方術,豈謂孝乎?」由是世相傳授。仕梁,官至員外散騎侍郎。父景,武陵王諮議參軍。
智藏少以醫術自達,仕陳為散騎侍郎。及陳滅,高祖以為員外散騎侍郎,使詣揚州。會秦孝王俊有疾,上馳召之。俊夜中夢其亡妃崔氏泣曰:「本來相迎,如聞許智藏將至,其人若到,當必相苦,為之奈何?」明夜,俊又夢崔氏曰:「妾得計矣,當入靈府中以避之。」及智藏至,為俊診脈,曰:「疾已入心,郎當發癇,不可救也。」果如言,俊數日而薨。上奇其妙,賚物百段。煬帝即位,智藏時致仕于家,帝每有所苦,輒令中使就詢訪,或以轝迎入殿,扶登御牀。智藏為方奏之,用無不効。年八十,卒于家。
宗人許澄,亦以醫術顯。父奭,仕梁太常丞、中軍長史。隨柳仲禮入長安,與姚僧垣齊名,拜上儀同三司。澄有學識,傳父業,尤盡其妙。歷尚藥典御、諫議大夫,封賀川縣伯。父子俱以藝術名重於周、隋二代。史失事,故附見云。
萬寶常
萬寶常,不知何許人也。父大通,從梁將王琳歸于齊。後復謀還江南,事泄,伏誅。由是寶常被配為樂戶,因而妙達鍾律,徧工八音。造玉磬以獻于齊。又嘗與人方食,論及聲調。時無樂器,寶常因取前食器及雜物,以箸扣之,品其高下,宮商畢備,諧於絲竹,大為時人所賞。然歷周洎隋,俱不得調。
開皇初,沛國公鄭譯等定樂,初為黃鍾調。寶常雖為伶人,譯等每召與議,然言多不用。後譯樂成奏之,上召寶常,問其可不,寶常曰:「此亡國之音,豈陛下之所宜聞!」上不悅。寶常因極言樂聲哀怨淫放,非雅正之音,請以水尺為律,以調樂器。上從之。寶常奉詔,遂造諸樂器,其聲率下鄭譯調二律。并撰樂譜六十四卷,具論八音旋相為宮之法,改絃移柱之變。為八十四調,一百四十四律,變化終於一千八百聲。時人以周禮有旋宮之義,自漢、魏已來,知音者皆不能通,見寶常特創其事,皆哂之。至是,試令為之,應手成曲,無所凝滯,見者莫不嗟異。於是損益樂器,不可勝紀,其聲雅淡,不為時人所好,太常善聲者多排毀之。
又太子洗馬蘇夔以鍾律自命,尤忌寶常。夔父威,方用事,凡言樂者,皆附之而短寶常。數詣公卿怨望,蘇威因詰寶常,所為何所傳受。有一沙門謂寶常曰:「上雅好符瑞,有言徵祥者,上皆悅之。先生當言就胡僧受學,云是佛家菩薩所傳音律,則上必悅。先生所為,可以行矣。」寶常然之,遂如其言以荅威。威怒曰:「胡僧所傳,乃是四夷之樂,非中國所宜行也。」其事竟寢。寶常嘗聽太常所奏樂,泫然而泣。人問其故,寶常曰:「樂聲淫厲而哀,天下不久相殺將盡。」時四海全盛,聞其言者皆謂為不然。大業之末,其言卒驗。
寶常貧無子,其妻因其卧疾,遂竊其資物而逃。寶常飢餒,無人贍遺,竟餓而死。將死也,取其所著書而焚之,曰:「何用此為?」見者於火中探得數卷,見行於世,時論哀之。
開皇之世,有鄭譯、何妥、盧賁、蘇夔、蕭吉,並討論墳籍,撰著樂書,皆為當世所用。至於天然識樂,不及寶常遠矣。安馬駒、曹妙達、王長通、郭令樂等,能造曲,為一時之妙,又習鄭聲,而寶常所為,皆歸於雅。此輩雖公議不附寶常,然皆心服,謂以為神。
時有樂人王令言,亦妙達音律。大業末,煬帝將幸江都,令言之子嘗從,於戶外彈胡琵琶,作翻調安公子曲。令言時卧室中,聞之大驚,蹶然而起曰:「變,變!」急呼其子曰:「此曲興自早晚?」其子對曰:「頃來有之。」令言遂歔欷流涕,謂其子曰:「汝慎無從行,帝必不返。」子問其故,令言曰:「此曲宮聲往而不反,宮者君也,吾所以知之。」帝竟被殺於江都。
史臣曰:陰陽卜祝之事,聖人之教在焉,雖不可以專行,亦不可得而廢也。人能弘道,則博利時俗,行非其義,則咎悔及身,故昔之君子所以戒乎妄作。今韋、來之骨法氣色,庾、張之推步盈虛,雖落下、高堂、許負、朱建,不能尚也。伯醜龜策,近知鬼神之情,耿詢渾儀,不差辰象之度,寶常聲律,動應宮商之和,雖不足遠擬古人,皆一時之妙也。許氏之運鍼石,世載可稱,蕭吉之言陰陽,近於誣誕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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