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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延章

[二十四史] 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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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延章 发表于 2012-6-18 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feature">宋书  卷六十‧列传第二十  范泰 王准之 王韶之 荀伯子
范泰字伯伦,顺阳山阴人也。祖汪,晋安北将军、徐兖二州刺史。父甯,豫章太守。
泰初为太学博士,卫将军谢安、骠骑将军会稽王道子二府参军。荆州刺史王忱,泰外弟也,请为天门太守。忱嗜酒,醉辄累旬,及醒,则俨然端肃。泰谓忱曰:‘酒虽会性,亦所以伤生。游处以来,常欲有以相戒,当卿沈湎,措言莫由,及今之遇,又无假陈说。’忱嗟叹久之,曰:‘见规者众矣,未有若此者也。’或问忱曰:‘范泰何如谢邈?’忱曰:‘茂度慢。’又问:‘何如殷觊?’忱曰:‘伯通易。’忱常有意立功,谓泰曰:‘今城池既立,军甲亦充,将欲扫除中原,以申宿昔之志。伯通意锐,当令拥戈前驱。以君持重,欲相委留事,何如?’泰曰:‘百年逋寇,前贤挫屈者多矣。功名虽贵,鄙生所不敢谋。’会忱病卒。召泰为骠骑咨议参军,迁中书侍郎。时会稽王世子元显专权,内外百官请假,不复表闻,唯签元显而已。泰建言以为非宜,元显不纳。父忧去职,袭爵阳遂乡侯。桓玄辅晋,使御史中丞祖台之奏泰及前司徒左长史王准之、辅国将军司马珣之并居丧无礼,泰坐废徙丹徒。
义旗建,国子博士。司马休之为冠军将军、荆州刺史,以泰为长史、南郡太守。又除长沙相,散骑常侍,并不拜。入为黄门郎,御史中丞。坐议殷祠事谬,白衣领职。出为东阳太守。卢循之难,泰预发兵千人,开仓给禀,高祖加泰振武将军。明年,迁侍中,寻转度支尚书。时仆射陈郡谢混,后进知名,高祖尝从容问混:‘泰名辈可以比谁?’对曰:‘王元太一流人也。’徙为太常。初,司徒道规无子,养太祖,及薨,以兄道怜第二子义庆为嗣。高祖以道规素爱太祖,又令居重。道规追封南郡公,应以先华容县公赐太祖。泰议曰:‘公之友爱,即心过厚。礼无二嗣,义隆宜还本属。’从之。转大司马左长史,右卫将军,加散骑常侍。复为尚书,常侍如故。兼司空,与右仆射袁湛授宋公九锡,随军到洛阳。高祖还彭城,与共登城,泰有足疾,特命乘轝。泰好酒,不拘小节,通率任心,虽在公坐,不异私室,高祖甚赏爱之。然拙于为治,故不得在政事之官。迁护军将军,以公事免。
高祖受命,拜金紫光禄大夫,加散骑常侍。明年,议建国学,以泰领国子祭酒。泰上表曰:
臣闻风化兴於哲王,教训表于至世。至说莫先讲习,甚乐必寄朋来。古人成童入学,易子而教,寻师无远,负粮忘艰,安亲光国,莫不由此。若能出不由户,则斯道莫从。是以明诏爰发,已成涣汗,学制既下,远近遵承。臣之愚怀,少有未达。今惟新告始,盛业初基,天下改观,有志景慕。而置生之制,取少停多,开不来之端,非一涂而已。臣以家推国,则知所聚不多,恐不足以宣大宋之风,弘济济之美。臣谓合选之家,虽制所未达,父兄欲其入学,理合开通,虽小违晨昏,所以大弘孝道。不知春秋,则所陷或大,故赵盾忠而书弑,许子孝而得罪,以斯为戒,可不惧哉。十五志学,诚有其文,若年降无几,而深有志尚者,何必限以一格,而不许其进邪。扬乌豫玄,实在弱齿;五十学易,乃无大过。
昔中朝助教,亦用二品。颍川陈载已辟太保掾,而国子取为助教,即太尉准之弟。所贵在于得才,无系于定品。教学不明,奖厉不着,今有职闲而学优者,可以本官领之,门地二品,宜以朝请领助教,既可以甄其名品,斯亦敦学之一隅。其二品才堪,自依旧从事。
会今生到有期,而学校未立。覆篑实望其速,回辙已淹其迟。事有似赊而宜急者,殆此之谓。古人重寸阴而贱尺璧,其道然也。
时学竟不立。
时言事者多以钱货减少,国用不足,欲悉市民铜,更造五铢钱。泰又谏曰:
流闻将禁私铜,以充官铜,民虽失器,终于获直,国用不足,其利实多。臣愚意异,不宁寝默。臣闻治国若烹小鲜,拯敝莫若务本。百姓不足,君孰与足。未有民贫而国富,本不足而末有余者也。故囊漏贮中,识者不吝;反裘负薪,存毛实难。王者不言有无,诸侯不言多少,食禄之家,不与百姓争利。故拔葵所以明治,织蒲谓之不仁,是以贵贱有章,职分无爽。
今之所忧,在农民尚寡,仓廪未充,转运无已,资食者众,家无私积,难以御荒耳。夫货存贸易,不在少多,昔日之贵,今者之贱,彼此共之,其揆一也。但令官民均通,则无患不足。若使必资货广以收国用者,则龟贝之属,自古所行。寻铜之为器,在用也博矣。锺律所通者远,机衡所揆者大。夏鼎负图,实冠众瑞,晋铎呈象,亦启休征。器有要用,则贵贱同资;物有适宜,则家国共急。今毁必资之器,而为无施之钱,于货则功不补劳,在用则君民俱困,校之以实,损多益少。陛下劳谦终日,无倦庶务,以身率物,勤素成风,而颂声不作,版、渭不至者,良由基根未固,意在远略。伏愿思可久之道,赊欲速之情,弘山海之纳,择刍收之说,则嘉谋日陈,圣虑可广。其亡存心,然后苞桑可系。愚诚一至,用忘寝食。
景平初,加位特进。明年致仕,解国子祭酒。少帝在位,多诸愆失,上封事极谏,曰:
伏闻陛下时在后园,颇习武备,鼓鞞在宫,声闻于外,黩武掖庭之内,喧哗省闼之间,不闻将帅之臣,统御之主,非徒不足以威四夷,祇生远近之怪。近者东寇纷扰,皆欲伺国瑕隙,今之吴会,宁过二汉关、河,根本既摇,于何不有。如水旱成灾,役夫不息,无寇而戒,为费渐多。河南非复国有,羯虏难以理期,此臣所以用忘寝食,而干非其位者也。陛下践阼,委政宰臣,实同高宗谅暗之美。而更亲狎小人,不免近习,惧非社稷至计,经世之道。王言如丝,其出如纶,下观而化,疾于影响。伏愿陛下思弘古道,式遵遗训,从理无滞,任贤勿疑,如此则天下归德,宗社惟永。书云:‘一人有庆,兆民赖之。’天高听卑,无幽不察,兴衰在人,成败易晓,未有政治在于上而人乱于下者也。
臣蒙先朝过遇,陛下殊私,实欲尽心竭诚,少报万分,而惛耄已及,百疾互生,便为永违圣颜,无复自尽之路,贪及视息,陈其狂瞽。陛下若能哀其所请,留心览察,则臣夕殒于地,无恨九泉。
少帝虽不能纳,亦不加谴。
徐羡之、傅亮等与泰素不平,及庐陵王义真、少帝见害,泰谓所亲曰:‘吾观古今多矣,未有受遗顾托,而嗣君见杀,贤王婴戮者也。’
元嘉二年,表贺元正,并陈旱灾,曰:
元正改律,品物惟新。陛下藉日新以畜德,仰乾元以履祚,吉祥集室,百福来庭。顷旱魃为虐,亢阳愆度,通川燥流,异井同竭。老弱不堪远汲,贫寡单于负水。租输既重,赋税无降,百姓怨咨。臣年过七十,未见此旱。阴阳并隔,则和气不交,岂惟凶荒,必生疾疫,其为忧虞,不可备序。
雩禜之典,以诚会事,巫祝常祈,罕能有感,上天之谴,不可不察。汉东海枉杀孝妇,亢旱三年,及祭其墓,澍雨立降,岁以有年。是以卫人伐邢,师兴而雨。伏愿陛下式遵远猷,思隆高构,推忠恕之爱,矜冤枉之狱,游心下民之瘼,厝思幽冥之纪。令谤木竖阙,谏鼓鸣朝,察刍牧之言,总统御之要。如此,则苞桑可系,危几无兆。斯而灾害不消,未之有也。故夏禹引百姓之罪,殷汤甘万方之过,太戊资桑谷以进德,宋景藉荧惑以修善,斯皆因败以转成,往事之昭晰也。循末俗者难为风,就正路者易为雅。臣疾患日笃,夕不谋朝,会及岁庆,得一闻达,微诚少亮,无恨泉壤,永违圣颜,拜表悲咽。
遂轻舟游东阳,任心行止,不关朝廷。有司劾奏之,太祖不问也。
时太祖虽当阳亲览,而羡之等犹秉重权,复上表曰:‘伏承庐陵王已复封爵,犹未加赠。陛下孝慈天至,友于过隆,伏揆圣心,已自有在。但司契以不唱为高,冕旒以因寄成用。臣虽言不足采,诚不亮时,但猥蒙先朝忘丑之眷,复沾庐陵矜顾之末,息晏委质,有兼常款,契阔戎阵,颠狈艰危,厚德无报,授令路绝,此老臣兼不能自已者也。朽谢越局,无所逃刑。’泰诸子禁之,表竟不奏。
三年,羡之等伏诛,进位侍中、左光禄大夫、国子祭酒,领江夏王师,特进如故。上以泰先朝旧臣,恩礼甚重,以有脚疾,起居艰难,宴见之日,特听乘轝到坐。累陈时事,上每优容之。
其年秋旱蝗,又上表曰:
陛下昧旦丕显,求民之瘼,明断庶狱,无倦政事,理出群心,泽谣民口,百姓翕然,皆自以为遇其时也。灾变虽小,要有以致之。守宰之失,臣所不能究,上天之谴,臣所不敢诬。有蝗之处,县官多课民捕之,无益于枯苗,有伤于杀害。臣闻桑谷时亡,无假斤斧,楚昭仁爱,不禜自瘳,卓茂去无知之虫,宋均囚有异之虎,蝗生有由,非所宜杀。石不能言,星不自陨,春秋之旨,所宜详察。
礼妇人有三从之义,而无自专之道,周书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女人被宥,由来尚矣。谢晦妇女,犹在尚方,始贵后贱,物情之所甚苦,匹妇一至,亦能有所感激。臣于谢氏,不容有情,蒙国重恩,寝处思报,伏度圣心,已当有在。
礼春夏教诗,无一而阙也。臣近侍坐,闻立学当在入年。陛下经略粗建,意存民食,入年则农功兴,农功兴则田里辟,入秋治庠序,入冬集远生,二涂并行,事不相害。夫事多以淹稽为戒,不远为患,任臣学官,竟无微绩,徒坠天施,无情自处。臣之区区,不望目睹盛化,窃慕子囊城郢之心,庶免荀偃不瞑之恨。臣比陈愚见,便是都无可采,徒烦天听,愧怍反侧。
书奏,上乃原谢晦妇女。
时司徒王弘辅政,泰谓弘曰:‘天下务广,而权要难居,卿兄弟盛满,当深存降挹。彭城王,帝之次弟,宜征还入朝,共参朝政。’弘纳其言。
时旱灾未已,加以疾疫,泰又上表曰:‘顷亢旱历时,疾疫未已,方之常灾,实为过差,古以为王泽不流之征。陛下昧旦临朝,无懈治道,躬自菲薄,劳心民庶,以理而言,不应致此。意以为上天之于贤君,正自殷懃无已。陛下同规禹、汤引百姓之过,言动于心,道敷自远。桑谷生朝而殒,荧惑犯心而退,非唯消灾弭患,乃所以大启圣明,灵雨立降,百姓改瞻,应感之来,有同影响。陛下近当仰推天意,俯察人谋,升平之化,尚存旧典,顾思与不思,行与不行耳。大宋虽揖让受终,未积有虞之道,先帝登遐之日,便是道消之初。至乃嗣主被杀,哲藩婴祸,九服徘徊,有心丧气,佐命托孤之臣,俄为戎首。天下荡荡,王道已沦,自非神英,拨乱反正,则宗社非复宋有。革命之与随时,其义尤大。是以古今异用,循方必壅,大道隐于小成,欲速或未必达。深根固蒂之术,未洽于愚心,是用猖狂妄作而不能缄默者也。臣既顽且鄙,不达治宜,加之以笃疾,重之以惛耄,言或非言而复不能无言,陛下录其一毫之诚,则臣不知厝身之所。’
泰博览篇籍,好为文章,爱奖后生,孜孜无倦。撰古今善言二十四篇及文集传于世。暮年事佛甚精,于宅西立祇洹精舍。五年,卒,时年七十四。追赠车骑将军,侍中、特进、王师如故。谥曰宣侯。
长子昂,早卒。次子暠,宜都太守。次晏,侍中、光禄大夫。次晔,太子詹事,谋反伏诛,自有传。少子广渊,善属文,世祖抚军咨议参军,领记室,坐晔事从诛。
王准之字元曾,琅邪临沂人。高祖彬,尚书仆射。曾祖彪之,尚书令。祖临之,父讷之,并御史中丞。彪之博闻多识,练悉朝仪,自是家世相传,并谙江左旧事,缄之青箱,世人谓之‘王氏青箱学’。
准之兼明礼传,赡于文辞。起家为本国右常侍,桓玄大将军行参军。玄篡位,以为尚书祠部郎。义熙初,又为尚书中兵郎,迁参高祖车骑中军军事,丹阳丞,中军太尉主簿,出为山阴令,有能名。预讨卢循功,封都亭侯。又为高祖镇西、平北、太尉参军,尚书左丞,本郡大中正。宋台建,除御史中丞,为僚友所惮。准之父讷之、祖临之、曾祖彪之至准之,四世居此职。准之尝作五言,范泰嘲之曰:‘卿唯解弹事耳。’准之正色答:‘犹差卿世载雄狐。’坐世子右卫率谢灵运杀人不举免官。
高祖受命,拜黄门侍郎。永初二年,奏曰:‘郑玄注礼,三年之丧,二十七月而吉,古今学者多谓得礼之宜。晋初用王肃议,祥禫共月,故二十五月而除,遂以为制。江左以来,唯晋朝施用;缙绅之士,多遵玄义。夫先王制礼,以大顺群心。丧也宁戚,著自前训。今大宋开泰,品物遂理。愚谓宜同即物情,以玄义为制,朝野一礼,则家无殊俗。’从之。
迁司徒左长史,出为始兴太守。元嘉二年,为江夏王义恭抚军长史、历阳太守,行州府之任,绥怀得理,军民便之。寻入为侍中。明年,徙为都官尚书,改领吏部。性峭急,颇失缙绅之望。出为丹阳尹。准之究识旧仪,问无不对,时大将军彭城王义康录尚书事,每叹曰:‘何须高论玄虚,正得如王准之两三人,天下便治矣。’然寡乏风素,不为时流所重。撰仪注,朝廷至今遵用之。十年,卒,时年五十六。追赠太常。子兴之,征虏主簿。
王韶之字休泰,琅邪临沂人也。曾祖廙,晋骠骑将军。祖羡之,镇军掾。父伟之,本国郎中令。
韶之家贫,父为乌程令,因居县境。好史籍,博涉多闻。初为卫将军谢琰行参军。伟之少有志尚,当世诏命表奏,辄自书写,太元、隆安时事,小大悉撰录之,韶之因此私撰晋安帝阳秋。既成,时人谓宜居史职,即除著作佐郎,使续后事,讫义熙九年。善叙事,辞论可观,为后代佳史。迁尚书祠部郎。晋帝自孝武以来,常居内殿,武官主书于中通呈,以省官一人管司诏诰,任在西省,因谓之西省郎。傅亮、羊徽相代在职,义熙十一年,高祖以韶之博学有文词,补通直郎,领西省事。转中书侍郎。安帝之崩也,高祖使韶之与帝左右密加鸩毒。恭帝即位,迁黄门侍郎,领著作郎,西省如故。凡诸诏黄,皆其辞也。
高祖受禅,加骁骑将军,本郡中正,黄门如故,西省职解,复掌宋书。有司奏东冶士朱道民禽三叛士,依例放遣,韶之启曰:‘尚书金部奏事如右,斯诚检忘一时权制,惧非经国弘本之令典。臣寻旧制,以罪补士,凡有十余条,虽同异不紊,而轻重实殊。至于诈列父母死,诬罔父母淫乱,破义反逆,此四条,实穷乱抵逆,人理必尽,虽复殊刑过制,犹不足以塞莫大之罪。既获全首领,大造已隆,宁可复遂拔徒隶,缓带当年,自同编户,列齿齐民乎。臣惧此制永行,所亏实大。方今圣化惟新,崇本弃末,一切之令,宜加详改。愚谓此四条不合加赎罪之恩。’侍中褚淡之同韶之三条,却宜仍旧。诏可。又驳员外散骑侍郎王寔之请假事曰:‘伏寻旧制,群臣家有情事,听并急六十日。太元中改制,年赐假百日。又居在千里外,听并请来年限,合为二百日。此盖一时之令,非经通之旨。会稽虽涂盈千里,未足为难,百日归休,于事自足。若私理不同,便应自表陈解,岂宜名班朝列,而久淹私门。臣等参议,谓不合开许。或家在河、洛及岭、沔、汉者,道阻且长,犹宜别有条品,请付尚书详为其制。’从之。坐玺封谬误,免黄门,事在谢晦传。
韶之为晋史,序王珣货殖,王𫷷作乱。珣子弘,𫷷子华,并贵显,韶之惧为所陷,深结徐羡之、傅亮等。少帝即位,迁侍中,骁骑如故。景平元年,出为吴兴太守。羡之被诛,王弘入为相,领扬州刺史。弘虽与韶之不绝,诸弟未相识者,皆不复往来。韶之在郡,常虑为弘所绳,夙夜勤厉,政绩甚美,弘亦抑其私憾。太祖两嘉之。在任积年,称为良守,加秩中二千石。十年,征为祠部尚书,加给事中。坐去郡长取送故,免官。十二年,又出为吴兴太守。其年卒,时年五十六。七庙歌辞,韶之制也。文集行于世。子晔,尚书驾部外兵郎,临贺太守。
荀伯子,颍川颍阴人也。祖羡,骠骑将军。父猗,秘书郎。
伯子少好学,博览经传,而通率好为杂戏,遨游闾里,故以此失清涂。解褐为驸马都尉,奉朝请,员外散骑侍郎。著作郎徐广重其才学,举伯子及王韶之并为佐郎,助撰晋史及著桓玄等传。迁尚书祠部郎。
义熙九年,上表曰:‘臣闻咎繇亡后,臧文以为深叹;伯氏夺邑,管仲所以称仁。功高可百世不泯,滥赏无崇朝宜许。故太傅钜平侯祜,明德通贤,宗臣莫二,勋参佐命,功成平吴,而后嗣阙然,烝尝莫寄。汉以萧何元功,故绝世辄绍。愚谓钜平之封,宜同酂国。故太尉广陵公陈准,党翼孙秀,祸加淮南,窃飨大国,因罪为利。值西朝政刑失裁,中兴复因而不夺。今王道惟新,岂可不大判臧否,谓广陵之国,宜在削除。故太保卫瓘本爵萧阳县公,既被横祸,及进第秩,始赠兰陵,又转江夏。中朝公辅,多非理终,瓘功德不殊,亦无缘独受偏赏,宜复本封,以正国章。’诏付门下。
前散骑常侍江夏公卫玙上表自陈曰:‘臣乃祖故太保瓘,于魏咸熙之中,太祖文皇帝为元辅之日,封萧阳侯,大晋受禅,进爵为公,历位太保,总录朝政。于时贾庶人及诸王用事,忌瓘忠节,故楚王玮矫诏致祸。前朝以瓘秉心忠正,加以伐蜀之勋,故追封兰陵郡公。永嘉之中,东海王越食兰陵,换封江夏,户邑如旧。臣高祖散骑侍郎璪,瓘之嫡孙,纂承封爵。中宗元皇帝以曾祖故右卫将军崇承袭,逮于臣身。伏闻祠部郎荀伯子表,欲贬降复封萧阳。夫赵氏之忠,宠延累叶,汉祖开封,誓以山河。伏愿陛下录既往之勋,垂罔极之施,乞出臣表,付外参详。’颍川陈茂先亦上表曰:‘祠部郎荀伯子表臣七世祖太尉准祸加淮南,不应滥赏。寻先臣以剪除贾谧,封海陵公,事在淮南遇祸之前。后广陵虽在扰攘之际,臣祖乃始蒙殊遇,历位元、凯。后被远外,乃作平州,而犹不至除国,良以先勋深重,百世不泯故也。圣明御世,英辅系兴,曾无疑议,以为滥赏。臣以微弱,未齿人伦,加始勉视息,封爵兼嗣。伏愿陛下远录旧勋,特垂矜察。’诏皆付门下,并不施行。
伯子为世子征虏功曹,国子博士。妻弟谢晦荐达之,入为尚书左丞,出补临川内史。车骑将军王弘称之曰:‘沉重不华,有平阳侯之风。’伯子常自矜荫籍之美,谓弘曰:‘天下膏粱,唯使君与下官耳。宣明之徒,不足数也。’迁散骑常侍,本邑大中正。又上表曰:‘伏见百官位次,陈留王在零陵王上,臣愚窃以为疑。昔武王克殷,封神农之后于焦,黄帝之后于祝,帝尧之后于蓟,帝舜之后于陈,夏后于杞,殷后于宋。杞、陈并为列国,而蓟、祝、焦无闻焉。斯则褒崇所承,优于远代之显验也。是以春秋次序诸侯,宋居杞、陈之上。考之近世,事亦有征。晋泰始元年,诏赐山阳公刘康子弟一人爵关内侯,卫公姬署、宋侯孔绍子一人驸马都尉。又泰始三年,太常上博士刘憙等议,称卫公署于大晋在三恪之数,应降称侯。臣以零陵王位宜在陈留之上。’从之。
迁太子仆,御史中丞,莅职懃恪,有匪躬之称,立朝正色,外内惮之。凡所奏劾,莫不深相谤毁,或延及祖祢,示其切直,又颇杂嘲戏,故世人以此非之。出补司徒左长史,东阳太守。元嘉十五年,卒官,时年六十一。文集传于世。
子赤松,为尚书左丞,以徐湛之党,为元凶所杀。
伯子族弟昶字茂祖,与伯子绝服五世。元嘉初,以文义至中书郎。昶子万秋字元宝,亦用才学自显。世祖初,为晋陵太守。坐于郡立华林阁,置主书、主衣,下狱免。前废帝末,为御史中丞,卒官。
史臣曰:夫令问令望,诗人所以作咏;有礼有法,前谟以之垂美。荀、范、二王,虽以学义自显,而在朝之誉不弘,盖由才有余而智未足也,惜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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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feature">宋书  卷六十一‧列传第二十一  武三王  庐陵孝献王义真 江夏文献王义恭 衡阳文王义季
武帝七男:张夫人生少帝,孙修华生庐陵孝献王义真,胡婕妤生文皇帝,王修容生彭城王义康,袁美人生江夏文献王义恭,孙美人生南郡王义宣,吕美人生衡阳文王义季。义康、义宣别有传。
庐陵孝献王义真,美仪貌,神情秀彻。初封桂阳县公,食邑千户。年十二,从北征大军进长安,留守柏谷坞,除员外散骑常侍,不拜。及关中平定,高祖议欲东还,而诸将行役既久,咸有归愿,止留偏将,不足镇固人心,乃以义真行都督雍凉秦三州司州之河东平阳河北三郡诸军事、安西将军、领护西戎校尉、雍州刺史。太尉咨议参军京兆王脩为长史,委以关中之任。高祖将还,三秦父老诣门流涕诉曰:‘残民不沾王化,于今百年矣。始睹衣冠,方仰圣泽。长安十陵,是公家坟墓,咸阳宫殿数千间,是公家屋宅,舍此欲何之?’高祖为之愍然,慰譬曰:‘受命朝廷,不得擅留。感诸君恋本之意,今留第二儿,令文武贤才共镇此境。’临还,自执义真手以授王脩,令脩执其子孝孙手以授高祖。义真寻除正,加节,又进督并东秦二州、司州之东安定新平二郡诸军事,领东秦州刺史。时陇上流人,多在关中,望因大威,复得归本。及置东秦州,父老知无复经略陇右、固关中之意,咸共叹息。而佛佛虏寇逼交至。
沈田子既杀王镇恶,王脩又杀田子。义真年少,赐与左右不节,脩常裁减之,左右并怨。因是白义真曰:‘镇恶欲反,故田子杀之。脩今杀田子,是又欲反也。’义真乃使左右刘乞等杀脩。脩字叔治,京兆灞城人也。初南渡见桓玄,玄知之,谓曰:‘君平世吏部郎才。’脩既死,人情离骇,无相统一。高祖遣将军朱龄石替义真镇关中,使义真轻兵疾归。诸将竞敛财货,多载子女,方轨徐行。虏追骑且至,建威将军傅弘之曰:‘公处分亟进,恐虏追击人也。今多将辎重,一日行不过十里,虏骑追至,何以待之。宜弃车轻行,乃可以免。’不从。贼追兵果至,骑数万匹。辅国将军蒯恩断后不能禁,至青泥,后军大败,诸将及府功曹王赐悉被俘虏。义真在前,故得与数百人奔散,日暮,虏不复穷追。义真与左右相失,独逃草中。中兵参军段宏单骑追寻,缘道叫唤,义真识其声,出就之,曰:‘君非段中兵邪?身在此。’宏大喜,负之而归。义真谓宏曰:‘今日之事,诚无算略。然丈夫不经此,何以知艰难。’初,高祖闻青泥败,未得义真审问,有前至者访之,并云‘暗夜奔败,无以知存亡’。高祖怒甚,克日北伐,谢晦谏不从。及得宏启事,知义真已免,乃止。
义真寻都督司雍秦并凉五州诸军、建威将军、司州刺史,持节如故。以段宏为义真咨议参军,寻迁宋台黄门郎,领太子右卫率。宏,鲜卑人也,为慕容超尚书左仆射、徐州刺史,高祖伐广固,归降。太祖元嘉中,为征虏将军、青冀二州刺史。追赠左将军。时义真将镇洛阳,而河南萧条,未及修理,改除扬州刺史,镇石头。
永初元年,封庐陵王,食邑三千户,移镇东城。高祖始践阼,义真意色不悦,侍读博士蔡茂之问其故,义真曰:‘安不忘危,休泰何可恃。’明年,迁司徒。高祖不豫,以为使持节、侍中、都督南豫豫雍司秦并六州诸军事、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南豫州刺吏,出镇历阳。未之任而高祖崩。
义真聦明爱文义,而轻动无德业。与陈郡谢灵运、琅邪颜延之、慧琳道人并周旋异常,云得志之日,以灵运、延之为宰相,慧琳为西豫州都督。徐羡之等嫌义真与灵运、延之昵狎过甚,故使范晏从容戒之,义真曰:‘灵运空疏,延之隘薄,魏文帝云鲜能以名节自立者。但性情所得,未能忘言于悟赏,故与之游耳。’将之镇,列部伍于东府前,既有国哀,义真所乘舫单素,不及母孙修仪所乘者。义真与灵运、延之、慧琳等共视部伍,因宴舫内,使左右剔母舫函道以施己舫,而取其胜者。及至历阳,多所求索,羡之等每裁量不尽与,深怨执政,表求还都。而少帝失德,羡之等密谋废立,则次第应在义真,以义真轻訬,不任主社稷,因其与少帝不协,乃奏废之,曰:
臣闻二叔不咸,难结隆周,淮南悖纵,祸兴盛汉,莫不义以断恩,情为法屈。二代之事,殷鉴无远,仁厚之主,行之不疑。故共叔不断,几倾郑国,刘英容养,衅广难深,前事之不忘,后王之成鉴也。
案车骑将军义真,凶忍之性,爰自稚弱,咸阳之酷,丑声远播。先朝犹以年在纨绮,冀能改厉,天属之爱,想闻革心。自圣体不豫,以及大渐,臣庶忧惶,内外屏气。而纵博酣酒,日夜无辍,肆口纵言,多行无礼。先帝贻厥之谋,图虑经固,亲敕陛下,面诏臣等,若遂不悛,必加放黜,至言苦厉,犹在纸翰。而自兹迄今,日月增甚,至乃委弃藩屏,志还京邑,潜怀异图,希幸非冀,转聚甲卒,征召车马。陵坟未干,情事犹昨,遂蔑弃遗旨,显违成规,整棹浮舟,以示归志,肆心专己,无复咨承。圣恩低徊,深垂隐忍,屡遣中使,苦相敦释。而亲对散骑侍郎邢安泰、广武将军茅仲思,纵其悖骂,讪主谤朝,此久播于远近,暴于人听。
臣闻原火不扑,蔓草难除,青青不伐,终致寻斧,况忧深患著,社稷虑切。请一遵晋朝武陵旧典,使顾怀之旨,不坠于武庙,全宥之德,获申于昵亲。仰寻感恸,临启悲咽。
乃废义真为庶人,徙新安郡。前吉阳令堂邑张约之上疏谏曰:
臣闻仁义之在天下,若中原之有菽,理感之被万物,故不系于贵贱。是以考叔反悔誓于及泉,壶关复冤魂于湖邑。当斯之时,岂无尊卿贤辅,或以事迫心违,或以道壅谋屈,何尝不愿闻善于舆隶,药石于阿氏哉。臣虽草芥,备充黔首,少不量力,颇高殉义之风,谓蹈善于朝闻,愈徒生于白首。用敢干禁忘戮,披叙丹愚。
伏惟高祖武皇帝诞兹神武,抚运龙兴,仰清天步,则齐德有虞,俯廓九州,则侔功大夏,故虔顺天人,享有万国。虽灵祚修长,圣躬弗永,陛下继明绍统,遐迩一心,藩王哲茂,四维宁谧,倾耳康哉之咏,企踵升平之风。
窃念庐陵王少蒙先皇优慈之遇,长受陛下睦爱之恩。故在心必言,所怀必亮,容犯臣子之道,致招骄恣之愆。至于天姿夙成,实有卓然之美,宜在容养,录善掩瑕,训尽义方,进退以渐。今猥加剥辱,幽徙远郡,上伤陛下棠棣之笃,下令远近恇然失图,士庶杜口,人为身计。臣伏思大宋之兴,虽协应符纬,而开基造次,根条未繁,宜广树藩戚,敦睦以道,使兄弟之美,比煇鲁、卫,龟策告同,祚均七百,岂不善哉!陛下富于春秋,虑未重复,忽安危之远算,肆不忍于一朝。特愿留神允思,重加询采。上考前代兴亡之由,中存武皇缔构之业,下顾苍生颙颙之望,时开曲宥,反王都邑。选保傅于旧老,求四友于髦俊,引诱情性,导达聦明。凡人在苦,皆能自厉,况王质朗心聦,易加训范。且中贤之人,未能无过,过贵自改,罪愿自新。以武皇之爱子,陛下之懿弟,岂可以其一眚,长致沦弃哉。谨昧死诣阙,伏地以闻,惟愿丹诚,一经天听,退就斧䦆,无愧地下矣。
书奏,以约之为梁州府参军,寻又见杀。
景平二年六月癸未,羡之等遣使杀义真于徙所,时年十八。
元嘉元年八月,诏曰:‘前庐陵王灵柩在远,国封堕替,感惟摧恸,情若贯割。王体自至极,地戚属尊,岂可令情礼永沦,终始无寄。可追复先封,特遣奉迎,并孙修华、谢妃一时俱还。言增摧哽。’三年正月诛徐羡之、傅亮等,是日诏曰:‘故庐陵王含章履正,英哲自然,道心内昭,徽风遐被。遭时多难,志匡权逼,天未悔祸,运锺屯险,群凶肆丑,专窃国柄,祸心潜构,衅生不图。朕每永念仇耻,含痛内结,遵养奸慝,情礼未申。今王道既亨,政刑始判,宣昭国体,于是乎在。可追崇侍中、大将军,王如故。为慰冤魂,少申悲愤。’又诏曰:‘乃者权臣陵纵,兆乱基祸,故吉阳令张约之抗疏矢言,至诚慷慨,遂事屈群丑,殒命遐疆,志节不申,感焉兼至。昔关老奏书,见纪汉策,阎纂献规,荷荣晋代。考其忠概,参迹前踪,宜加旌显,式扬义烈。可赠以一郡,赐钱十万,布百匹。’
义真无子,太祖以第五子绍字休胤为嗣。元嘉九年,袭封庐陵王。少而宽雅,太祖甚爱之。二十年,出为南中郎将、江州刺史,时年十二。二十二年,入朝,加棨戟,进都督江州、豫州之西阳晋熙新蔡三郡诸军事。在任七年,改授左将军、南徐州刺史,给鼓吹一部。未之镇,仍迁扬州刺史,将军如故。索虏至瓜步,绍从太子镇石头。二十九年,疾患解职。其年薨,时年二十一。遗令敛以时服,素棺周身,太祖从之。追赠散骑常侍、镇军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刺史如故。
无子,南平王铄第三子敬先为嗣。本名敬秀,既出继而绍妃褚秀之孙女,故改焉。景和二年,为前废帝所害。追赠中书侍郎,谥曰恭王。无子,太宗泰始元年,以世祖第二十一子晋熙王子舆字孝文为绍嗣,封庐陵王。为辅国将军、南高平临淮二郡太守,并未拜,为太宗所杀。三年,更以桂阳王休范第二子德嗣绍。为建威将军、淮陵南彭城二郡太守。后废帝元徽二年,与休范俱伏诛。国复绝。三年,复以临澧忠侯袭第三子暠字渊华继绍。为给事中。顺帝昇明元年,薨,谥曰元王。又无子,国除。
江夏文献王义恭,幼而明颖,姿颜美丽,高祖特所钟爱,诸子莫及也。饮食寝卧,常不离于侧。高祖为性俭约,诸子食不过五盏盘,而义恭爱宠异常,求须果食,日中无算,得未尝啖,悉以乞与傍人。庐陵诸王未尝敢求,求亦不得。
景平二年,监南豫豫司雍秦并六州诸军事、冠军将军、南豫州刺史,代庐陵王义真镇历阳,时年十二。元嘉元年,封江夏王,食邑五千户。加使持节,进号抚军将军,给鼓吹一部。三年,监南徐兖二州扬州之晋陵诸军事、徐州刺史,持节、将军如故。进监为都督,未之任。太祖征谢晦,义恭还镇京口。
六年,改授散骑常侍、都督荆湘雍益梁宁南北秦八州诸军事、荆州刺史,持节、将军如故。义恭涉猎文义,而骄奢不节,既出镇,太祖与书诫之曰:
汝以弱冠,便亲方任。天下艰难,家国事重,虽曰守成,实亦未易。隆替安危,在吾曹耳,岂可不感寻王业,大惧负荷。今既分张,言集无日,无由复得动相规诲,宜深自砥砺,思而后行。开布诚心,厝怀平当,亲礼国士,友接佳流,识别贤愚,鉴察邪正,然后能尽君子之心,收小人之力。
汝神意爽悟,有日新之美,而进德修业,未有可称,吾所以恨之而不能已已者也。汝性褊急,袁太妃亦说如此。性之所滞,其欲必行,意所不在,从物回改,此最弊事。宜应慨然立志,念自裁抑。何至丈夫方欲赞世成名而无断者哉。今粗疏十数事,汝别时可省也。远大者岂可具言,细碎复非笔可尽。
礼贤下士,圣人垂训;骄侈矜尚,先哲所去。豁达大度,汉祖之德;猜忌褊急,魏武之累。汉书称卫青云:‘大将军遇士大夫以礼,与小人有恩。’西门、安于,矫性齐美;关羽、张飞,任偏同弊。行己举事,深宜鉴此。
若事异今日,嗣子幼蒙,司徒便当周公之事,汝不可不尽祗顺之理。苟有所怀,密自书陈。若形迹之间,深宜慎护。至于尔时安危,天下决汝二人耳,勿忘吾言。
今既进袁太妃供给,计足充诸用,此外一不须复有求取,近亦具白此意。唯脱应大饷致,而当时遇有所乏,汝自可少多供奉耳。汝一月日自用不可过三十万,若能省此,益美。
西楚殷旷,常宜早起,接对宾侣,勿使留滞。判急务讫,然后可入问讯,既睹颜色,审起居,便应即出,不须久停,以废庶事也。下日及夜,自有余闲。
府舍住止,园池堂观,略所谙究,计当无须改作。司徒亦云尔。若脱于左右之宜,须小小回易,当以始至一治为限,不烦纷纭,日求新异。
凡讯狱多决,当时难可逆虑,此实为难,汝复不习,殊当未有次第。讯前一二日,取讯簿密与刘湛辈共详,大不同也。至讯日,虚怀博尽,慎无以喜怒加人。能择善者而从之,美自归己。不可专意自决,以矜独断之明也。万一如此,必有大吝,非唯讯狱,君子用心,自不应尔。刑狱不可拥滞,一月可再讯。
凡事皆应慎密,亦宜豫敕左右,人有至诚,所陈不可漏泄,以负忠信之款也。古人言‘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或相谗构,勿轻信受,每有此事,当善察之。
名器深宜慎惜,不可妄以假人。昵近爵赐,尤应裁量。吾于左右虽为少恩,如闻外论,不以为非也。
以贵陵物物不服,以威加人人不厌,此易达事耳。
声乐嬉游,不宜令过,蒱酒渔猎,一切勿为。供用奉身,皆有节度,奇服异器,不宜兴长。汝嫔侍左右,已有数人,既始至西,未可匆匆复有所纳。
又诫之曰:
宜数引见佐史,非唯臣主自应相见,不数则彼我不亲,不亲则无因得尽人,人不尽,复何由知其众事。广引视听,既益开博,于言事者,又差有地也。
九年,征为都督南兖徐兖青冀幽六州豫州之梁郡诸军事、征北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南兖州刺史,镇广陵。时诏内外百官举才,义恭上表曰:
臣闻云和备乐,则繁会克谐,骅骝骖服,则致远斯效。陛下顺简夤化,文明在躬,玉衡既正,泰阶载一,而犹发虑英髦,垂情仄陋,幽谷空同,显著扬历。是以潜虬耸鳞,伫利见之期;翔凤弭翼,应来仪之感。
窃见南阳宗炳,操履闲远,思业贞纯,砥节丘园,息宾盛世,贫约而苦,内无改情,轩冕屡招,确尔不拔。若以蒲帛之聘,感以大伦之美,庶投竿释褐,翻然来仪,必能毗燮九官,宣赞百揆。尚书金部郎臣徐森之,臣府中直兵参军事臣王天宝,并局力允济,忠谅款诚。往年逆臣叛逸,华阳失守,森之全境宁民,绩章危棘。前者经略伊、瀍,元戎丧旅,天宝北勤河朔,东据营丘,勋勇既昭,心事兼竭。虽蒙褒叙,未尽才宜,并可授以边藩,展其志力。交阯辽邈,累丧藩将,政刑每阙,抚莅惟艰。南中敻远,风谣迥隔,蛮獠狡窃,边氓荼炭,实须练实,以绥其难。谓森之可交州刺史,天宝可宁州刺史,庶足威怀荒表,肃清遐服。昔魏戊之贤,功存荐士;赵武之明,事彰管库。臣识愧前良,理谢先哲,率举所知,仰酬采访,退惧瞽言,无足甄奖。
十六年,进位司空。明年,大将军彭城王义康有罪出藩,征义恭为侍中、都督扬南徐兖三州诸军事、司徒、录尚书,领太子太傅,持节如故,给班剑二十人,置仗加兵。明年,解督南兖。二十一年,进太尉,领司徒,余如故。义恭既小心恭慎,且戒义康之失,虽为总录,奉行文书而已,故太祖安之。相府年给钱二千万,它物倍此,而义恭性奢,用常不足,太祖又别给钱年千万。二十六年,领国子祭酒。时有献五百里马者,以赐义恭。
二十七年春,索虏寇豫州,太祖因此欲开定河、洛。其秋,以义恭总统群帅,出镇彭城。解国子祭酒。虏遂深入,径至瓜步,义恭与世祖闭彭城自守。二十八年春,虏退走,自彭城北过,义恭震惧不敢追。其日,民有告:‘虏驱广陵民万余口,夕应宿安王陂,去城数十里。今追之,可悉得。’诸将并请,义恭又禁不许。经宿,太祖遣驿至,使悉力急追。义恭乃遣镇军司马檀和之向萧城。虏先已闻知,乃尽杀所驱广陵民,轻骑引去。初虏深入,上虑义恭不能固彭城,备加诫勒,义恭答曰:‘臣未能临瀚海,济居延,庶免刘仲奔逃之耻。’及虏至,义恭果欲走,赖众议得停,事在张畅传。降义恭号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余悉如故。鲁郡孔子旧庭有柏树二十四株,经历汉、晋,其大连抱。有二株先折倒,士人崇敬,莫之敢犯,义恭悉遣人伐取,父老莫不叹息。又以本官领南兖州刺史,增督南兖、豫、徐、兖、青、冀、司、雍、秦、幽、并十一州诸军事,并前十三州,移镇盱眙。修治馆宇,拟制东城。
二十九年冬,还朝,上以御所乘苍鹰船上迎之。遭太妃忧,改授大将军、都督扬南徐二州诸军事、南徐州刺史,持节、侍中、录尚书、太子太傅如故,还镇东府。辞侍中未拜。值元凶肆逆,其日劭召义恭。先是,诏召太子及诸王,各有常人,虑有诈妄致害者。至是义恭求常所遣传诏,劭遣之而后入。义恭请罢兵,凡府内兵仗,并送还台。进位太保,进督会州诸军事,服侍中服,又领大宗师。
世祖入讨,劭疑义恭有异志,使入住尚书下省,分诸子并住神虎门外侍中下省。劭闻世祖已次近路,欲悉力逆之,决战中道。义恭虑世祖船乘陋小,劭豕突中流,容能为患,乃进说曰:‘割弃南岸,栅断石头,此先朝旧法,以逸待劳,不忧不破也。’劭从之。世祖前锋至新亭,劭挟义恭出战,恒录在左右,故不能自拔。战败,使义恭于东堂简将。义恭先使人具船于东冶渚,因单马南奔。始济淮,追骑已至北岸,仅然得免。劭大怒,遣始兴王濬就西省杀义恭十二子。
世祖时在新林浦,义恭既至,上表劝世祖即位,曰:‘臣闻治乱无兆,倚伏相因,乾灵降祸,二凶极逆,深酷巨痛,终古未有。陛下忠孝自天,赫然电发,投袂泣血,四海顺轨,是以诸侯云赴,数均八百,义奋之旅,其会如林。神祚明德,有所底止,而冲居或跃,未登天祚,非所以严重宗社,绍延七百。昔张武抗辞,代王顺请;耿纯陈款,光武正位。况今罪逆无亲,恶盈衅满,阻兵安忍,戮善崇奸,履地戴天,毕命俄顷,宜早定尊号,以固社稷。景平之季,实惟乐推,王室之乱,天命有在,故抱拜兆于压璧,赤龙表于霄征。伏惟大明无私,远存家国七庙之灵,近哀黔首荼炭之切,时陟帝祚,永慰群心。臣负衅婴罚,偷生人壤,幸及宽政,待罪有司,敢以漏刻视息,披露肝胆。’世祖即祚,授使持节、侍中、都督扬南徐二州诸军事、太尉、录尚书六条事、南徐徐二州刺史,给鼓吹一部,班剑二十人,又假黄钺。事宁,进位太傅,领大司马,增班剑为三十人。以在藩所服玉环大绶赐之。增封二千户。
上不欲致礼太傅,讽有司奏曰:‘圣旨谦光,尊师重道,欲致拜太傅,斯诚弘兹远风,敦阐盛则。然周之师保,实称三吏,晋因于魏,特加其礼。帝道严极,既有常尊,考之史载,未见兹典。故卞壸、孙楚并谓人君无降尊之义。远稽圣典,近即群心,臣等参议谓不应有加拜之礼。’诏曰:‘暗薄纂统,实凭师范,思尽虔恭,以承道训。所奏稽诸往代,谓无拜礼,据文既明,便从所执。’世祖立太子,东宫文案,使先经义恭。
孝建元年,南郡王义宣、臧质、鲁爽等反,加黄钺,白直百人入六门。事平,以臧质七百里马赐义恭,又增封二千户。世祖以义宣乱逆,由于强盛,至是欲削弱王侯。义恭希旨,乃上表省录尚书,曰:‘臣闻天地设位,三极同序,皇王化则,九官咸事。时亮之绩,昭于虞典;论道之风,宣于周载。台辅之设,坐调阴阳,元、凯之置,起釐百揆。所以栾鍼矢言,侵官是诫,陈平抗辞,匪职罔答。汉承秦后,庶僚稍改。爵因时变,任与世移,总录之制,本非旧体,列代相沿,兹仍未革。今皇家中造,事遵前文,宜宪章先代,证文古则,停省条录,以依昔典。使物竞思存,人怀勤壹,则名实靡愆,庸节必纪。臣谬典国重,虚荷崇位,兴替宜知,敢不输尽。’上从其议。
又与骠骑大将军竟陵王诞奏曰:‘臣闻佾悬有数,等级异仪,珮笏有制,卑高殊序。斯盖上哲之洪谟,范世之明训。而时至弥流,物无不弊,僭侈由俗,轨度非古。晋代东徙,旧法沦落,侯牧典章,稍与事广,名实一差,难以卒变,章服崇滥,多历年所。今枢机更造,皇风载新,耗弊未充,百用思约,宜备品式之律,以定损厌之条。臣等地居枝昵,位参台辅,遵正之首,请以爵先,致贬之端,宜从戚始。辄因暇日,共参愚怀,应加省易,谨陈九事。虽惧匪衷,庶竭微款。伏愿陛下听览之余,薄垂昭纳,则上下相安,表里和穆矣。’诏付外详。有司奏曰:
车服以庸,虞书茂典;名器慎假,春秋明诫。是以尚方所制,汉有严律,诸侯窃服,虽亲必罪。降于顷世,下僭滋极。器服装饰,乐舞音容,通于王公,达于众庶。上下无辨,民志靡壹。义恭所陈,实允礼度。九条之格,犹有未尽,谨共附益,凡二十四条。
听事不得南向坐,施帐并。藩国官,正冬不得跣登国殿,及夹侍国师传令及油戟。公主王妃传令,不得朱服。 283ee.gif 不得重㭎。鄣扇不得雉尾。剑不得鹿卢形。槊毦不得孔雀白氅。夹毂队不得绛袄。平乘诞马不得过二匹。胡伎不得彩衣。舞伎正冬著褂衣,不得装面蔽花。正冬会不得铎舞、杯柈舞。长𫏋、透狭、舒丸剑、博山、缘大橦、升五案,自非正冬会奏舞曲,不得舞。诸妃主不得着绲带。信幡非台省官悉用绛。郡县内史相及封内官长,于其封君,既非在三,罢官则不复追敬,不合称臣,宜止下官而已。诸镇常行,车前后不得过六队,白直夹毂,不在其限。刀不得过银铜为饰。诸王女封县主,诸王子孙袭封之王妃及封侯者夫人行,并不得卤簿。诸王子继体为王者,婚葬吉凶,悉依诸国公侯之礼,不得同皇弟皇子。车非轺车,不得油幢。平乘船皆下两头作露平形,不得拟象龙舟,悉不得朱油。帐 28a8b.gif 不得作五花及竖笋形。
诏可。
是岁十一月,还镇京口。二年春,进督东南兖二州。其冬,征为扬州刺史,余如故。加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固辞殊礼。又解持节、都督并侍中。
义恭撰要记五卷,起前汉讫晋太元,表上之,诏付秘阁。时西阳王子尚有盛宠,义恭解扬州以避之,乃进位太宰,领司徒。义恭常虑为世祖所疑,及海陵王休茂于襄阳为乱,乃上表曰:
古先哲王,莫不广植周亲,以屏帝宇,诸侯受爵,亦愿永固邦家。至有管蔡、梁燕,致祸周、汉,上乖显授之恩,下亡血食之业。夫善积庆深,宜享长久,而历代侯王,甚乎匹庶。岂异姓皆贤,宗室悉不贤。由生于深宫,不睹稼穑,左右近习,未值田苏,富贵骄奢,自然而至,聚毛折轴,遂乃危祸。汉之诸王,并置傅相,犹不得禁逆,七国连谋,实由强盛,晋氏列封,正足成永嘉之祸。尾大不掉,终古同疾,不有更张,则其源莫救。
日者庶人恃亲,殆倾王业。去岁西寇藉宠,几败皇基。不图襄楚,复生今衅,良以地胜兵勇,奖成凶恶。前事之不忘,后事之明兆。陛下大明绍祚,垂法万叶。臣年衰意塞,无所知解,忝皇族耆长,惭慨内深,思表管见,裨崇万一。窃谓诸王贵重,不应居边,至于华州优地,时可暂出。既以有州,不须置府。若位登三事,止乎长史掾属。若宜镇御,别差捍城大将。若情乐冲虚,不宜逼以戎事。若舍文好武,尤宜禁塞。僚佐文学,足充话言,游梁之徒,一皆勿许。文武从镇,以时休止,妻子室累,不烦自随。百僚修诣,宜遵晋令,悉须宣令齐到,备列宾主之则。衡泌之士,亦无烦干候贵王。器甲于私,为用盖寡,自金银装刀剑战具之服,皆应输送还本。曲突徙薪,防之有素,庶善者无惧,恶者止奸。
时世祖严暴,义恭虑不见容,乃卑辞曲意,尽礼祗奉,且便辩善附会,俯仰承接,皆有容仪。每有符瑞,辄献上赋颂,陈咏美德。大明元年,有三脊茅生石头西岸,累表劝封禅,上大悦。三年,省兵佐,加领中书监,以崇艺、昭武、永化三营合四百三十七户给府,更增吏僮千七百人,合为二千九百人。六年,解司徒府太宰府依旧辟召。又年给三千匹布。
七年,从巡,兼尚书令,解中书监。八年闰月,又领太尉。其月,世祖崩,遗诏:‘义恭解尚书令,加中书监,柳元景领尚书令,入住城内。事无巨细,悉关二公。大事与沈庆之参决,若有军旅,可为总统。尚书中事委颜师伯。外监所统委王玄谟。’前废帝即位,诏曰:‘总录之典,著自前代。孝建始年,虽暂并省,而因革有宜,理存济务。朕茕独在躬,未涉政道,百揆庶务,允归尊德。太宰江夏王义恭新除中书监、太尉,地居宗重,受遗阿衡,实深凭倚,用康庶绩,可录尚书事,本官监、太宰、王如故。侍中、骠骑大将军、南兖州刺史、巴东郡开国公、新除尚书令元景,同禀顾誓,翼辅皇家,赞业宣风,繄公是赖。可即本号开府仪同三司,领兵置佐,一依旧准,领丹阳尹、侍中、领公如故。’又增义恭班剑为四十人,更申殊礼之命。固辞殊礼。
义恭性嗜不恒,日时移变,自始至终,屡迁第宅。与人游款,意好亦多不终。而奢侈无度,不爱财宝,左右亲幸者,一日乞与,或至一二百万,小有忤意,辄追夺之。大明时,资供丰厚,而用常不足,赊市百姓物,无钱可还,民有通辞求钱者,辄题后作‘原’字。善骑马,解音律,游行或三五百里,世祖恣其所之。东至吴郡,登虎丘山,又登无锡县乌山以望太湖。大明中撰国史,世祖自为义恭作传。及永光中,虽任宰辅,而承事近臣戴法兴等,常若不及。
前废帝狂悖无道,义恭、元景等谋欲废立。永光元年八月,废帝率羽林兵于第害之,并其四子,时年五十三。断析义恭支体,分裂肠胃,挑取眼精,以蜜渍之,以为鬼目粽。
太宗定乱,令书曰:‘故中书监、太宰、领太尉、录尚书事江夏王道性渊深,睿鉴通远,树声列藩,宣风铉德,位隆姬辅,任属负图,勤劳国家,方熙托付之重,尽心毗导,永融雍穆之化。而凶丑忌威,奄加冤害,夷戮有暴,殡穸无闻,愤达幽明,痛贯朝野。朕蒙险在难,含哀莫申,幸赖宗祏之灵,克纂祈天之祚,仰惟勋戚,震恸于厥心。昔梁王征庸,警跸备礼;东平好善,黄屋在廷。况公德猷弘懋,彝典未殊者哉。可追崇使持节、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领太尉,中书监、录尚书事、王如故。给九旒鸾辂,虎贲班剑百人,前后部羽葆、鼓吹,辒辌车。’
泰始三年,又下诏曰:‘皇基崇建,屯、剥维难,弘启熙载,底绩忠果,故从飨世祀,勒勋宗彝。世祖宁乱定业,实资翼亮。故使持节、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领太尉、中书监、录尚书事江夏文献王义恭,故使持节、侍中、都督南豫江豫三州军事、太尉、南豫州刺史巴东郡开国忠烈公元景,故侍中、司空始兴郡开国襄公庆之,故持节、征西将军、雍州刺史洮阳县开国肃侯悫,或体道冲玄,燮化康世,或尽诚致效,庚难龛逆,宜式遵国典,陪祭庙庭。’
义恭长子朗字元明,出继少帝,封南丰县王,食邑千户。为湘州刺史、持节、侍中,领射声校尉。为元凶所杀。世祖即位,追赠前将军、江州刺史。孝建元年,以宗室祗长子歆继封。祗伏诛,歆还本。泰始三年,更以宗室韫第二子铣继封。为秘书郎,与韫俱死。顺帝昇明二年,复以宗室琨子绩继封。三年,薨。会齐受禅,国除。
朗弟叡字元秀,太子舍人。为元凶所害。追赠侍中,谥宣世子。大明二年,追封安陆王。以第四皇子子绥字宝孙继封,食邑二千户。追谥叡曰宣王。以子绥为都督郢州诸军事、冠军将军、郢州刺史。进号后军将军,加持节。太宗泰始元年,进号征南将军,改封江夏王,食邑五千户。改叡为江夏宣王。子绥未受命,与晋安王子勋同逆,赐死。七年,太宗以第八子跻字仲升,继义恭为孙,封江夏王,食邑五千户。后废帝即位,督会稽东阳新安临海永嘉五郡诸军事、东中郎将、会稽太守,进号左将军。齐受禅,降为沙阳县公,食邑一千五百户。谋反,赐死。
叡弟韶字元和,封新吴县侯,官至步兵校尉。追赠中书侍郎,谥曰烈侯。韶弟坦字元度,平都怀侯。坦弟元谅,江安愍侯。元谅弟元粹,兴平悼侯。坦、元谅、元粹并追赠散骑侍郎。元粹弟元仁、元方、元旒、元淑、元胤与朗等凡十二人,并为元凶所杀。
元胤弟伯禽,孝建三年生。义恭诸子既遇害,为朝廷所哀,至是世祖名之曰伯禽,以拟鲁公伯禽,周公旦之子也。官至辅国将军、湘州刺史。又为前废帝所杀。谥曰哀世子。又追赠江夏王,改谥曰愍。
伯禽弟仲容,封永脩县侯。为宁朔将军、临淮济阳二郡太守。仲容弟叔子,封永阳县侯。叔子弟叔宝,及仲容、叔子,并为前废帝所杀。谥仲容、叔子并曰殇侯。
衡阳文王义季,幼而夷简,无鄙近之累。太祖为荆州,高祖使随往江陵,由是特为太祖所爱。元嘉元年,封衡阳王,食邑五千户。五年,为征虏将军。八年,领石头戍事。九年,迁使持节、都督南徐州诸军事、右将军、南徐州剌史。
十六年,代临川王义庆都督荆湘雍益梁宁南北秦八州诸军事、安西将军、荆州刺史,持节如故,给鼓吹一部。先是义庆在任,值巴蜀乱扰,师旅应接,府库空虚,义季躬行节俭,畜财省用,数年间,还复充实。队主续丰母老家贫,无以充养,遂断不食肉。义季哀其志,给丰母月白米二斛,钱一千,并制丰啖肉。义季素拙书,上听使余人书启事,唯自署名而已。二十年,加散骑常侍,进号征西大将军,领南蛮校尉。
义季素嗜酒,自彭城王义康废后,遂为长夜之饮,略少醒日。太祖累加诘责,义季引愆陈谢。上诏报之曰:‘谁能无过,改之为贵耳。此非唯伤事业,亦自损性命,世中比比,皆汝所谙。近长沙兄弟,皆缘此致故。将军苏徽,耽酒成疾,旦夕待尽,吾试禁断,并给药膳,至今能立。此自是可节之物,但嗜者不能立志裁割耳。晋元帝人主,尚能感王导之谏,终身不复饮酒。汝既有美尚,加以吾意殷勤,何至不能慨然深自勉厉,乃复须严相割裁,坐诸纭纭,然后少止者。幸可不至此,一门无此酣酒,汝于何得之?临书叹塞。’义季虽奉此旨,酣纵如初,遂以成疾。上又诏之曰:‘汝饮积食少,而素羸多风,常虑至此,今果委顿。纵不能以家国为怀,近不复顾性命之重,可叹可恨,岂复一条。本望能以理自厉,未欲相苦耳。今遣孙道胤就杨佛等令晨夕视汝,并进止汤食,可开怀虚受,慎勿隐避。吾饱尝见人断酒,无它慊吸,盖是当时甘嗜罔已之意耳。今者忧怛,政在性命,未暇及美业,复何为吾煎毒至此邪。’义季终不改,以至于终。
二十一年,为都督南兖徐青冀幽六州诸军事、征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南兖州刺史,持节、常侍如故。登舟之日,帷帐器服,诸应随刺史者,悉留之,荆楚以为美谈。二十二年,进督豫州之梁郡。迁徐州刺史,持节、常侍、都督如故。明年,索虏侵逼,北境扰动,义季惩义康祸难,不欲以功勤自业,无它经略,唯饮酒而已。太祖又诏之曰:‘杜骥、申怙,仓卒之际,尚以弱甲琐卒,徼寇作援。彼为元统,士马桓桓,既不怀奋发,连被意旨,犹复逡巡。岂唯大乖应赴之宜,实孤百姓之望。且匈奴轻汉,将自此而始。贼初起逸,未知指趋,故且装束,兼存观察耳。少日势渐可见,便应大有经略,何合安然,遂不敢动。遣军政欲乘际会,拯危急,以申威援,本无驱驰平原方幅争锋理。又山路易凭,何以畏首尾迥弱。若谓事理政应如此者,进大镇,聚甲兵,徒为烦耳。’
二十四年,义季病笃,上遣中书令徐湛之省疾,召还京师。未及发,薨于彭城,时年三十三。太尉江夏王义恭表解职迎丧,不许。上遣东海王袆北迎义季丧。追赠侍中、司空,持节、都督、刺史如故。
子恭王嶷字子岐嗣。中书侍郎,太子中庶子。世祖大明七年,薨,追赠冠军将军、豫州刺史。子伯道嗣。顺帝昇明三年,薨。其年,齐受禅,国除。
史臣曰:戒惧乎其所不睹,恐畏乎其所不闻,在于慎所忽也。江夏王,高祖宠子,位居上相,大明之世,亲典冠朝。屈体降情,槃辟于轩槛之上,明其为卑约亦已至矣。得使虐朝暴主,顾无猜色,历载逾十,以尊戚自保。及在永光,幼主南面,公旦之重,属有所归。自谓践冰之虑已除,泰山之安可恃,曾未云几,而磔体分肌。古人以隐微致戒,斯为笃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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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延章 发表于 2012-6-18 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feature">宋书  卷六十二‧列传第二十二  羊欣 张敷 王微
羊欣字敬元,泰山南城人也。曾祖忱,晋徐州刺史。祖权,黄门郎。父不疑,桂阳太守。
欣少靖默,无竞于人,美言笑,善容止。汎览经籍,尤长隶书。不疑初为乌程令,欣时年十二,时王献之为吴兴太守,甚知爱之。献之尝夏月入县,欣著新绢裙昼寝,献之书裙数幅而去。欣本工书,因此弥善。起家辅国参军,府解还家。隆安中,朝廷渐乱,欣优游私门,不复进仕。会稽王世子元显每使欣书,常辞不奉命,元显怒,乃以为其后军府舍人。此职本用寒人,欣意貌恬然,不以高卑见色,论者称焉。欣尝诣领军将军谢混,混拂席改服,然后见之。时混族子灵运在坐,退告族兄瞻曰:‘望蔡见羊欣,遂易衣改席。’欣由此益知名。桓玄辅政,领平西将军,以欣为平西参军,仍转主簿,参预机要。欣欲自疏,时漏密事,玄觉其此意,愈重之,以为楚台殿中郎。谓曰:‘尚书政事之本,殿中礼乐所出。卿昔处股肱,方此为轻也。’欣拜职少日,称病自免,屏居里巷,十余年不出。
义熙中,弟徽被遇于高祖,高祖谓咨议参军郑鲜之曰:‘羊徽一时美器,世论犹在兄后,恨不识之。’即板欣补右将军刘藩司马,转长史,中军将军道怜咨议参军。出为新安太守。在郡四年,简惠著称。除临川王义庆辅国长史,庐陵王义真车骑咨议参军,并不就。太祖重之,以为新安太守,前后凡十三年,游玩山水,甚得适性。转在义兴,非其好也。顷之,又称病笃自免归。除中散大夫。
素好黄老,常手自书章,有病不服药,饮符水而已。兼善医术,撰药方十卷。欣以不堪拜伏,辞不朝觐,高祖、太祖并恨不识之。自非寻省近亲,不妄行诣,行必由城外,未尝入六关。元嘉十九年,卒,时年七十三。子俊,早卒。
弟徽字敬猷,世誉多欣。高祖镇京口,以为记室参军掌事。八年,迁中书郎,直西省。后为太祖西中郎长史、河东太守。子瞻,元嘉末为世祖南中郎长史、寻阳太守,卒官。
张敷字景胤,吴郡人,吴兴太守邵子也。生而母没。年数岁,问母所在,家人告以死生之分,敷虽童蒙,便有思慕之色。年十许岁,求母遗物,而散施已尽,唯得一画扇,乃缄录之,每至感思,辄开笥流涕。见从母,常悲感哽咽。
性整贵,风韵甚高,好读玄书,兼属文论。少有盛名。高祖见而爱之,以为世子中军参军,数见接引。永初初,迁秘书郎。尝在省直,中书令傅亮贵宿权要,闻其好学,过候之,敷卧不即起,亮怪而去。
父邵为湘州,去官侍从。太祖版为西中郎参军。元嘉初,为员外散骑侍郎,秘书丞。江夏王义恭镇江陵,以为抚军功曹,转记室参军。时义恭就太祖求一学义沙门,比沙门求见发遣,会敷赴假还江陵,太祖谓沙门曰:‘张敷应西,当令相载。’及敷辞,上谓曰:‘抚军须一意怀道人,卿可以后艑载之,道中可得言晤。’敷不奉旨,曰:‘臣性不耐杂。’上甚不说。
迁正员郎。中书舍人秋当、周赳并管要务,以敷同省名家,欲诣之。赳曰:‘彼若不相容,便不如不往。讵可轻往邪?’当曰:‘吾等并已员外郎矣,何忧不得共坐。’敷先设二床,去壁三四尺,二客就席,酬接甚欢,既而呼左右曰:‘移我远客。’赳等失色而去。其自摽遇如此。善持音仪,尽详缓之致,与人别,执手曰:‘念相闻。’余响久之不绝。张氏后进至今慕之,其源流起自敷也。
迁黄门侍郎,始兴王濬后军长史,司徒左长史。未拜,父在吴兴亡,报以疾笃,敷往奔省,自发都至吴兴成服,凡十余日,始进水浆。葬毕不进盐菜,遂毁瘠成疾。世父茂度每止譬之,辄更感恸,绝而复续。茂度曰:‘我冀譬汝有益,但更甚耳。’自是不复往。未期而卒,时年四十一。琅邪颜延之书吊茂度曰:‘贤弟子少履贞规,长怀理要,清风素气,得之天然。言面以来,便申忘年之好,比虽艰隔成阻,而情问无睽。薄莫之人,冀其方见慰说,岂谓中年,奄为长往,闻问悼心,有兼恒痛。足下门教敦至,兼实家宝,一旦丧失,何可为怀。’其见重如此。
世祖即位,诏曰:‘司徒故左长史张敷,贞心简立,幼树风规。居哀毁灭,孝道淳至,宜在追甄,于以报美。可追赠侍中。’于是改其所居称为孝张里。无子。
王微字景玄,琅邪临沂人,太保弘弟子也。父孺,光禄大夫。
微少好学,无不通览,善属文,能书画,兼解音律、医方、阴阳术数。年十六,州举秀才,衡阳王义季右军参军,并不就。起家司徒祭酒,转主簿,始兴王濬后军功曹记室参军,太子中舍人,始兴王友。父忧去官。服阕,除南平王铄右军咨议参军。微素无宦情,称疾不就。仍除中书侍郎,又拟南琅邪、义兴太守,并固辞。吏部尚书江湛举微为吏部郎,微与湛书曰:
弟心病乱度,非但蹇躄而已,此处朝野所共知。驺骑忽扣荜门,闾里咸以为祥怪,君多识前世之载籍,天植何其易倾。弟受海内骇笑,不过如燕石秃鹙邪,未知君何以自解于良史邪。今虽王道鸿鬯,或有激朗于天表,必欲潜渊探宝,倾海求珠,自可卜肆巫祠之间,马栈牛口之下,赏剧孟于博徒,拔卜式于刍牧。亦有西戎孤臣,东都贱士,上穷范驰之御,下尽诡遇之能,兼鳞杂袭者,必不乏于世矣。且庐于承明,署乎金马,皆明察之官,又贤于管库之末。何为劫勒通家疾病人,尘秽难堪之选,将以靖国,不亦益嚣乎。书云‘任官维贤才’。而君擢士先疹废,芃芃棫朴,似不如此。且弟旷违兄姊,迄将十载,姊时归来,终不任舆曳入阁,兄守金城,永不堪扶抱就路,若不惫疾,非性僻而何。比君曰表里,无假长目飞耳也。
常谓生遭太公,将即华士之戮,幸遇管叔,必蒙僻儒之养。光武以冯衍才浮其实,故弃而不齿。诸葛孔明云:‘来敏乱郡,过于孔文举。’况无古人之才概,敢干周、汉之常刑。彼二三英贤,足为晓治与否?恐君逄此时,或亦不免高阁,乃复假名不知己者,岂欲自比卫赐邪?君欲高效山公,而以仲容见处,徒以捶提礼学,本不参选,鄙夫瞻彼,固不任下走,未知新沓何如州陵耳。而作不师古,坐乱官政,诬饰蚯蚓,冀招神龙,如复托以真素者,又不宜居华留名,有害风俗。君亦不至期人如此,若交以为人赐,举未以己劳,则商贩之事,又连所不忍闻也。岂谓不肖易擢,贪者可诱,凡此数者,君必居一焉。虽假天口于齐骈,藉鬼说于周季,公孙碎毛发之文,庄生纵漭瀁之极,终不能举其契,为之辞矣。子将明魂,必灵咍于蒿里,汝、颍余彦,将拂衣而不朝。浮华一开,风俗或从此而爽。鬼谷以揣情为最难,何君忖度之轻谬。
今有此书,非敢叨拟中散,诚不能顾影负心,纯盗虚声,所以绵络累纸,本不营尚书虎爪板也。成童便往来居舍,晨省复经周旋,加有诸甥,亦何得顿绝庆吊。然生平之意,自于此都尽。君平公云:‘生我名者杀我身。’天爵且犹灭名,安用吏部郎哉!其举可陋,其事不经,非独搢绅者不道,仆妾皆将笑之。忽忽不乐,自知寿不得长,且使千载知弟不诈谖耳。
微既为始兴王濬府吏,濬数相存慰,微奉答笺书,辄饰以辞采。微为文古甚,颇抑扬,袁淑见之,谓为诉屈,微因此又与从弟僧绰书曰:
吾虽无人鉴,要是早知弟,每共宴语,前言何尝不以止足为贵。且持盈畏满,自是家门旧风,何为一旦落漠至此,当局苦迷,将不然邪!讵容都不先闻,或可不知耳。衣冠胄胤,如吾者甚多,才能固不足道,唯不倾侧溢诈,士颇以此容之。至于规矩细行,难可详料。疹疾日滋,纵恣益甚,人道所贵,废不复修。幸值圣明兼容,置之教外,且旧恩所及,每蒙宽假。吾亦自揆疾疹重侵,难复支振,民生安乐之事,心死久矣。所以视日偷存,尽于大布粝粟,半夕安寝,便以自度,血气盈虚,不复稍道,长以大散为和羹,弟为不见之邪?疾废居然,且事一己,上不足败俗伤化,下不至毁辱家门,泊尔尸居,无方待化。凡此二三,皆是事实。吾与弟书,不得家中相欺也。州陵此举,为无所因,反复思之,了不能解。岂见吾近者诸笺邪,良可怪笑。
吾少学作文,又晚节如小进,使君公欲民不偷,每加存饰,酬对尊贵,不厌敬恭。且文词不怨思抑扬,则流澹无味。文好古,贵能连类可悲,一往视之,如似多意。当见居非求志,清论所排,便是通辞诉屈邪。尔者真可谓真素寡矣。其数旦见客小防,自来盈门,亦不烦独举吉也。此辈乃云语势所至,非其要也。弟无怀居今地,万物初不以相非,然鲁器齐虚,实宜书绅。今三署六府之人,谁表里此内,傥疑弟豫有力,于素论何如哉。则吾长厄不死,终误盛壮也。
江不过强吹拂吾,云是岩穴人。岩穴人情所高,吾得当此,则鸡鹜变作凤皇,何为干饰廉隅,秩秩见于面目,所惜者大耳。诸舍阖门皆蒙时私,此既未易陈道,故常因含声不言。至兄弟尤为叨窃,临海频烦二郡,谦亦越进清阶,吾高枕家巷,遂至中书郎,此足以阖棺矣。又前年优旨,自弟所宣,虽夏后抚辜人,周宣及鳏寡,不足过也。语皆循检校迹,不为虚饰也。作人不阿谀,无缘头发见白,稍学谄诈。且吾何以为,足不能行,自不得出户,头不耐风,故不可扶曳。家本贫馁,至于恶衣蔬食,设使盗跖居此,亦不能两展其足,妄意珍藏也。正令选官设作此举,于吾亦无剑戟之伤,所以懃懃畏人之多言也。管子晋贤,乃关人主之轻重,此何容易哉。州陵亦自言视明听聦,而返区区饰吾,何辩致而下英俊。夫奇士必龙居深藏,与蛙虾为伍,放勋其犹难之,林宗辈不足识也。似不肯眷眷奉笺记,雕琢献文章,居家近市廛,亲戚满城府,吾犹自知袁阳源辈当平此不?饰诈之与直独,两不关吾心,又何所耿介。弟自宜以解塞群贤矣,兼悉怒此言自尔家任兄故能也。
日日望弟来,属病终不起,何意向与江书,粗布胸心,无人可写,比面乃具与弟。书便觉成,本以当半日相见,吾既恶劳,不得多语,枢机幸非所长,相见亦不胜读此书也。亲属欲见自可示,无急付手。
时论者或云微之见举,庐江何偃亦豫其议,虑为微所咎,与书自陈。微报之曰:
卿昔称吾于义兴,吾常谓之见知,然复自怪鄙野,不参风流,未有一介熟悉于事,何用独识之也。近日何见绰送卿书,虽知如戏,知卿固不能相哀。苟相哀之未知,何相期之可论。
卿少陶玄风,淹雅修畅,自是正始中人。吾真庸性人耳,自然志操不倍王、乐。小儿时尤粗笨无好,常从博士读小小章句,竟无可得,口吃不能剧读,遂绝意于寻求。至二十左右,方复就观小说,往来者见床头有数帙书,便言学问,试就检,当何有哉。乃复持此拟议人邪。尚独愧笑扬子之褒赡,犹耻辞赋为君子,若吾篆刻,菲亦甚矣。卿诸人亦当尤以此见议。或谓言深博,作一段意气,鄙薄人世,初不敢然。是以每见世人文赋书论,无所是非,不解处即日借问,此其本心也。
至于生平好服上药,起年十二时病虚耳。所撰服食方中,粗言之矣。自此始信摄养有征,故门冬昌术,随时参进。寒温相补,欲以扶护危羸,见冀白首。家贫乏役,至于春秋令节,辄自将两三门生,入草采之。吾实倦游医部,颇晓和药,尤信本草,欲其必行,是以躬亲,意在取精。世人便言希仙好异,矫慕不羁,不同家颇有骂之者。又性知画缋,盖亦鸣鹄识夜之机,盘纡纠纷,或记心目,故兼山水之爱,一往迹求,皆仿像也。不好诣人,能忘荣以避权右,宜自密应对举止,因卷惭自保,不能勉其所短耳。由来有此数条,二三诸贤,因复架累,致之高尘,咏之清壑。瓦砾有资,不敢轻厕金银也。
而顷年婴疾,沉沦无已,区区之情,愒于生存,自恐难复,而先命猥加,魂气褰薾,常人不得作常自处疾苦,正亦卧思已熟,谓有记自论。既仰天光,不夭庶类,兼望诸贤,共相哀体,而卿首唱诞言,布之翰墨,万石之慎,或未然邪。好尽之累,岂其如此。绰大骇叹,便是阖朝见病者。吾本儜人,加疹意惛,一旦闻此,便惶怖矣。五六日来,复苦心痛,引喉状如胸中悉肿,甚自忧。力作此答,无复条贯,贵布所怀,落漠不举。卿既不可解,立欲便别,且当笑。
微常住门屋一间,寻书玩古,如此者十余年。太祖以其善筮,赐以名蓍。弟僧谦,亦有才誉,为太子舍人,遇疾,微躬自处治,而僧谦服药失度,遂卒。微深自咎恨,发病不复自治,哀痛僧谦不能已,以书告灵曰:
弟年十五,始居宿于外,不为察慧之誉,独沉浮好书,聆琴闻操,辄有过目之能。讨测文典,斟酌传记,寒暑未交,便卓然可述。吾长病,或有小间,辄称引前载,不异旧学。自尔日就月将,著名邦党,方隆夙志,嗣美前贤,何图一旦冥然长往,酷痛烦冤,心如焚裂。
寻念平生,裁十年中耳,然非公事,无不相对,一字之书,必共咏读,一句之文,无不研赏,浊酒忘愁,图籍相慰,吾所以穷而不忧,实赖此耳。奈何罪酷,茕然独坐。忆往年散发,极目流涕,吾不舍日夜,又恒虑吾羸病,岂图奄忽,先归冥冥。反复万虑,无复一期,音颜髣彿,触事历然,弟今何在,令吾悲穷。昔仕京师,分张六旬耳,其中三过,误云今日何意不来,锺念悬心,无物能譬。方欲共营林泽,以送余年,念兹有何罪戾,见此夭酷,没于吾手,触事痛恨。吾素好医术,不使弟子得全,又寻思不精,致有枉过,念此一条,特复痛酷。痛酷奈何!吾罪奈何!
弟为志,奉亲孝,事兄顺,虽僮仆无所叱咄,可谓君子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冲和淹通,内有皂白,举动尺寸,吾每咨之。常云:‘兄文骨气,可推英丽以自许。又兄为人矫介欲过,宜每中和。’道此犹在耳,万世不复一见,奈何!唯十纸手迹,封拆俨然,至于思恋不可怀。及闻吾病,肝心寸绝,谓当以幅巾薄葬之事累汝,奈何反相殡送!
弟由来意,谓‘妇人虽无子,不宜践二庭。此风若行,便可家有孝妇’。仲长昌言,亦其大要。刘新妇以刑伤自誓,必留供养,殷太妃感柏舟之节,不夺其志。仆射笃顺,范夫人知礼,求得左率第五儿,庐位有主。此亦何益冥然之痛,为是存者意耳。
吾穷疾之人,平生意志,弟实知之,端坐向窗,有何慰适,正赖弟耳。过中未来,已自愒望,今云何得立,自省惛毒,无复人理。比烦冤困惫,不能作刻石文,若灵响有识,不得吾文,岂不为恨。傥意虑不遂谢能思之如狂,不知所告诉,明书此数纸,无复词理,略道阡陌,万不写一。阿谦!何图至此!谁复视我,谁复忧我。他日宝惜三光,割嗜好以祈年,今也唯速化耳。吾岂复支,冥冥中竟复云何。弟怀随、和之宝,未及光诸文章,欲收作一集,不知忽忽当办此不?今已成服,吾临灵,取常共饮杯,酌自酿酒,宁有仿像不?冤痛!冤痛!
元嘉三十年,卒,时年三十九。僧谦卒后四旬而微终。遗令薄葬,不设轜旐鼓挽之属,施五尺床,为灵二宿便毁。以尝所弹琴置床上,何长史来,以琴与之。何长史者,偃也。无子。家人遵之。所著文集,传于世。世祖即位,诏曰:‘微栖志贞深,文行惇洽,生自华宗,身安隐素,足以贲兹丘园,惇是薄俗。不幸蚤世,朕甚悼之。可追赠秘书监。’
史臣曰:燕太子吐一言,田先生吞舌而死:安邑令戒屠者,闵仲叔去而之沛。良由内怀耿介,峻节不可轻干。袁淑笑谑之间,而王微吊词连牍,斯盖好名之士,欲以身为珪璋,皦皦然使尘玷之累,不能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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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延章 发表于 2012-6-18 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feature">宋书  卷六十三‧列传第二十三  王华 王昙首 殷景仁 沈演之
王华字子陵,琅邪临沂人,太保弘从祖弟也。祖荟,卫将军,会稽内史。父𫷷,太子中庶子,司徒左长史。居在吴,晋隆安初,王恭起兵讨王国宝,时𫷷丁母忧在家,恭檄令起兵,𫷷即聚众应之,以女为贞烈将军,以女人为官属。国宝既死,恭檄𫷷罢兵。𫷷起兵之际,多所诛戮,至是不复得已,因举兵以讨恭为名。恭遣刘牢之击𫷷,𫷷败走,不知所在。长子泰为恭所杀。华时年十三,在军中,与𫷷相失,随沙门释昙永逃窜。时牢之搜检华甚急,昙永使华提衣随后,津逻咸疑焉。华行迟,永呵骂云:‘奴子怠懈,行不及我!’以杖捶华数十,众乃不疑,由此得免。
遇赦还吴。少有志行,以父存亡不测,布衣蔬食不交游,如此十余年,为时人所称美。高祖欲收其才用,乃发𫷷丧问,使华制服。
服阕,高祖北伐长安,领镇西将军、北徐州刺史,辟华为州主簿,仍转镇西主簿,治中从事史,历职著称。太祖镇江陵,以为西中郎主簿,迁咨议参军,领录事。太祖进号镇西,复随府转。太祖未亲政,政事悉委司马张邵。华性尚物,不欲人在己前,邵性豪,每行来常引夹毂,华出入乘牵车,从者不过二三以矫之。尝于城内相逢,华阳不知是邵,谓左右:‘此卤簿甚盛,必是殿下出行。’乃下牵车,立于道侧,及邵至乃惊。邵白服登城,为华所纠,坐被征,华代为司马、南郡太守,行府州事。
太祖入奉大统,以少帝见害,疑不敢下。华建议曰:‘羡之等受寄崇重,未容便敢背德,废主若存,虑其将来受祸,致此杀害。盖由每生情多,宁敢一朝顿怀逆志。且三人势均,莫相推伏,不过欲握权自固,以少主仰待耳。今日就征,万无所虑。’太祖从之,留华总后任。上即位,以华为侍中,领骁骑将军,未拜,转右卫将军,侍中如故。
先是,会稽孔甯子为太祖镇西咨议参军,以文义见赏,至是为黄门侍郎,领步兵校尉。甯子先为高祖太尉主簿,陈损益曰:‘隆化之道,莫先于官得其才;枚卜之方,莫若人慎其举。虽复因革不同,损益有物,求贤审官,未之或改。师锡佥曰,焕乎钦明之诰,拔茅征吉,著于幽贲之爻。晋师有成,瓜衍作赏,楚乘无入,𫇭贾不贺。今旧命惟新,幽人引领,韶之尽美,已备于振纲;武之未尽,或存于理目。虽九官之职,未可备举,亲民之选,尤宜在先。愚欲使天朝四品官,外及守牧,各举一人堪为二千石长吏者,以付选官,随缺叙用,得贤受赏,失举任罚。夫惟帝之难,岂庸识所易,然举尔所知,非求多人,因百官之明,孰与一识之见,执咎在己,岂容徇物之私。今非以选曹所铨,果于乖谬,众职所举,必也惟良,盖宜使求贤辟其广涂,考绩取其少殿。若才实拔群,进宜尚德,治阿之宰,不必计年,免徒之守,岂限资秩。自此以还,故当才均以资,资均以地。宰莅之官,诚曰吏职,然监观民瘼,翼化宣风,则隐厚之求,急于刀笔,能事之功,接于德心,以此论才,行之年岁,岂惟政无秕蠹,民庇手足而已,将使公路日清,私请渐塞。士多心竞,仁必由己,处士砥自求之节,仕子藏交驰之情。甯子庸微,不识治体,冒昧陈愚,退惧违谬。’
甯子与华并有富贵之愿,自羡之等秉权,日夜构之于太祖。甯子尝东归,至金昌亭,左右欲泊船,甯子命去之,曰:‘此弑君亭,不可泊也。’华每闲居讽咏,常诵王粲登楼赋曰:‘冀王道之一平,假高衢而骋力。’出入逢羡之等,每切齿愤吒,叹曰:‘当见太平时不?’元嘉二年,甯子病卒。三年,诛羡之等,华迁护军,侍中如故。
宋世惟华与南阳刘湛不为饰让,得官即拜,以此为常。华以情事异人,未尝预宴集,终身不饮酒,有燕不之诣。若宜有论事者,乘车造门,主人出车就之。及王弘辅政,而弟昙首为太祖所任,与华相埒,华尝谓己力用不尽,每叹息曰:‘宰相顿有数人,天下何由得治!’四年,卒,时年四十三。追赠散骑常侍、卫将军。九年,上思诛羡之之功,追封新建县侯,食邑千户,谥曰宣侯。世祖即位,配飨太祖庙庭。
子定侯嗣,官至左卫将军,卒。子长嗣,太宗泰始二年,坐骂母夺爵,以长弟终绍封。后废帝元徽三年,终上表乞以封还长,许之。齐受禅,国除。
华从父弟鸿,五兵尚书,会稽太守。
王昙首,琅邪临沂人,太保弘少弟也。
幼有业尚,除著作郎,不就。兄弟分财,昙首唯取图书而已。辟琅邪王大司马属,从府公修复洛阳园陵。与从弟球俱诣高祖,时谢晦在坐,高祖曰:‘此君并膏粱盛德,乃能屈志戎旅。’昙首答曰:‘既从神武之师,自使懦夫有立志。’晦曰:‘仁者果有勇。’高祖悦。行至彭城,高祖大会戏马台,豫坐者皆赋诗,昙首文先成,高祖览读,因问弘曰:‘卿弟何如卿?’弘答曰:‘若但如民,门户何寄。’高祖大笑。昙首有识局智度,喜愠不见于色,闺门之内,雍雍如也。手不执金玉,妇女不得为饰玩,自非禄赐所及,一毫不受于人。
太祖为冠军、徐州刺史,留镇彭城,以昙首为府功曹。太祖镇江陵,自功曹为长史,随府转镇西长史。高祖甚知之,谓太祖曰:‘王昙首,沈毅有器度,宰相才也。汝每事咨之。’景平中,有龙见西方,半天腾上,荫五彩云,京都远近聚观,太史奏曰:‘西方有天子气。’太祖入奉大统,上及议者皆疑不敢下,昙首与到彦之、从兄华固劝,上犹未许。昙首又固陈,并言天人符应,上乃下。率府州文武严兵自卫,台所遣百官众力,不得近部伍,中兵参军朱容子抱刀在平乘户外,不解带者数旬。既下在道,有黄龙出负上所乘舟,左右皆失色,上谓昙首曰:‘此乃夏禹所以受天命,我何德以堪之。’及即位,又谓昙首曰:‘非宋昌独见,无以致此。’以昙首为侍中,寻领右卫将军,领骁骑将军。以朱容子为右军将军。诛徐羡之等,平谢晦,昙首及华之力也。
元嘉四年,车驾出北堂,尝使三更竟开广莫门,南台云:‘应须白虎幡,银字棨。’不肯开门。尚书左丞羊玄保奏免御史中丞傅隆以下,昙首继启曰:‘既无墨敕,又阙幡棨,虽称上旨,不异单刺。元嘉元年、二年,虽有再开门例,此乃前事之违。今之守旧,未为非礼。但既据旧史,应有疑却本末,曾无此状,犹宜反咎其不请白虎幡、银字棨,致门不时开,由尚书相承之失,亦合纠正。’上特无所问,更立科条。迁太子詹事,侍中如故。
晦平后,上欲封昙首等,会䜩集,举酒劝之,因拊御床曰:‘此坐非卿兄弟,无复今日。’时封诏已成,出以示昙首,昙首曰:‘近日之事,衅难将成,赖陛下英明速断,故罪人斯戮。臣等虽得仰凭天光,效其毫露,岂可因国之灾,以为身幸。陛下虽欲私臣,当如直史何。’上不能夺,故封事遂寝。时兄弘录尚书事,又为扬州刺史,昙首为上所亲委,任兼两宫。彭城王义康与弘并录,意常怏怏,又欲得扬州,形于辞旨。以昙首居中,分其权任,愈不悦。昙首固乞吴郡,太祖曰:‘岂有欲建大而遗其栋梁者哉。贤兄比屡称疾,固辞州任,将来若相申许者,此处非卿而谁?亦何吴郡之有。’时弘久疾,屡逊位,不许。义康谓宾客曰:‘王公久疾不起,神州讵合卧治。’昙首劝弘减府兵力之半以配义康,义康乃悦。
七年,卒。太祖为之恸,中书舍人周赳侍侧,曰:‘王家欲衰,贤者先殒。’上曰:‘直是我家衰耳。’追赠左光禄大夫,加散骑常侍,詹事如故。九年,以预诛羡之等谋,追封豫宁县侯,邑千户,谥曰文侯。世祖即位,配飨太祖庙庭。子僧绰嗣,别有传。少子僧虔,昇明末,为尚书令。
殷景仁,陈郡长平人也。曾祖融,晋太常。祖茂,散骑常侍、特进、左光禄大夫。父道裕,蚤亡。
景仁少有大成之量,司徒王谧见而以女妻之。初为刘毅后军参军,高祖太尉行参军。建议宜令百官举才,以所荐能否为黜陟。迁宋台秘书郎,世子中军参军,转主簿,又为骠骑将军道怜主簿。出补衡阳太守,入为宋世子洗马,仍转中书侍郎。景仁学不为文,敏有思致,口不谈义,深达理体,至于国典朝仪,旧章记注,莫不撰录,识者知其有当世之志也。高祖甚知之,迁太子中庶子。
少帝即位,入补侍中,累表辞让,又固陈曰:‘臣志干短弱,历著出处。值皇涂隆泰,身荷恩荣,阶牒推迁,日月频积,失在饕餮,患不自量。而奉闻今授,固守愚心者,窃惟殊次之宠,必归器望;喉唇之任,非才莫居。三省诸躬,无以克荷,岂可苟顺甘荣,不知进退,上亏朝举,下贻身咎,求之公私,未见其可。顾涯审分,诚难庶几,逾方越序,易以诫惧。所以俯仰周偟,无地宁处。若惠泽广流,兰艾同润,回改前旨,赐以降阶,虽实不敏,敢忘循命。臣迕违之愆,既已屡积,宁当徒尚浮采,尘黩天听。丹情悾款,仰希照察。’诏曰:‘景仁退挹之怀,有不可改,除黄门侍郎,以申君子之请。’寻领射声。顷之,转左卫将军。
太祖即位,委遇弥厚,俄迁侍中,左卫如故。时与侍中右卫将军王华、侍中骁骑将军王昙首、侍中刘湛四人,并时为侍中,俱居门下,皆以风力局干,冠冕一时,同升之美,近代莫及。元嘉三年,车驾征谢晦,司徒王弘入居中书下省,景仁长直,共掌留任。晦平,代到彦之为中领军,侍中如故。
太祖所生章太后早亡,上奉太后所生苏氏甚谨。六年,苏氏卒,车驾亲往临哭,下诏曰:‘朕夙罹偏罚,情事兼常,每思有以光隆懿戚,少申罔极之怀。而礼文遗逸,取正无所,监之前代,用否又殊,故惟疑累年,在心未遂。苏夫人奄至倾殂,情礼莫寄,追思远恨,与事而深。日月有期,将卜窀穸,便欲粗依春秋以贵之义,式遵二汉推恩之典。但动藉史笔,传之后昆,称心而行,或容未允。可时共详论,以求其中。执笔永怀,益增感塞。’景仁议曰:‘至德之感,灵启厥祥,文母伣天,实熙皇祚。主上聿遵先典,号极徽崇,以贵之义,礼尽于此。苏夫人阶缘戚属,情以事深,寒泉之思,实感圣怀,明诏爰发,询求厥中。谨寻汉氏推恩加爵,于时承秦之弊,儒术蔑如,自君作故,罔或前典,惧非盛明所宜轨蹈。晋监二代,朝政之所因,君举必书,哲王之所慎。体至公者,悬爵赏于无私,奉天统者,每屈情以申制。所以作孚万国,贻则后昆。臣豫蒙博逮,谨露庸短。’上从之。
丁母忧,葬竟,起为领军将军,固辞。上使纲纪代拜,遣中书舍人周赳舆载还府。九年,服阕,迁尚书仆射。太子詹事刘湛代为领军,与景仁素善,皆被遇于高祖,俱以宰相许之。湛尚居外任,会王弘、华、昙首相系亡,景仁引湛还朝,共参政事。湛既入,以景仁位遇本不逾己,而一旦居前,意甚愤愤。知太祖信仗景仁,不可移夺,乃深结司徒彭城王义康,欲倚宰相之重以倾之。十二年,景仁复迁中书令,护军、仆射如故。寻复以仆射领吏部,护军如故。湛愈忿怒。义康纳湛言,毁景仁于太祖。太祖遇之益隆。景仁对亲旧叹曰:‘引之令入,入便噬人。’乃称疾解职,表疏累上,不见许,使停家养病。发诏遣黄门侍郎省疾。湛议遣人若劫盗者于外杀之,以为太祖虽知,当有以,终不能伤至亲之爱。上微闻之,迁景仁于西掖门外晋鄱阳主第,以为护军府,密迩宫禁,故其计不行。
景仁卧疾者五年,虽不见上,而密表去来,日中以十数,朝政大小,必以问焉,影迹周密,莫有窥其际者。收湛之日,景仁使拂拭衣冠,寝疾既久,左右皆不晓其意。其夜,上出华林园延贤堂召景仁,犹称脚疾,小床舆以就坐,诛讨处分,一皆委之。
代义康为扬州刺史,仆射领吏部如故。遣使者授印绶,主簿代拜,拜毕,便觉其情理乖错。性本宽厚,而忽更苛暴,问左右曰:‘今年男婚多?女嫁多?’是冬大雪,景仁乘舆出听事观望,忽惊曰:‘当阁何得有大树?’既而曰:‘我误邪?’疾转笃。太祖谓不利在州司,使还住仆射下省,为州凡月余卒。或云见刘湛为祟。时年五十一,追赠侍中、司空,本官如故。谥曰文成公。
上与荆州刺史衡阳王义季书曰:‘殷仆射疾患少日,奄忽不救。其识具经远,奉国竭诚,周游缱绻,情兼常痛。民望国器,遇之为难,惋叹之深,不能已已。汝亦同不?往矣如何!’世祖大明五年,行幸经景仁墓,诏曰:‘司空文成公景仁德量淹正,风识明允,徽绩忠谟,夙达先照,惠政茂誉,实留民属。近瞻丘坟,感往兴悼,可遣使致祭。’
子道矜,幼而不慧,官至太中大夫。道矜子恒,太宗世为侍中,度支尚书,属父疾积久,为有司所奏。诏曰:‘道矜生便有病,无更横疾。恒因愚习惰,久妨清序,可降为散骑常侍。’
沈演之字台真,吴兴武康人也。高祖充,晋车骑将军,吴国内史。曾祖劲,冠军陈祐长史,戍金墉城,为鲜卑慕容恪所陷,不屈节见杀,追赠东阳太守。祖赤黔,廷尉卿。父叔任,少有干质,初为扬州主簿,高祖太尉参军,吴、山阴令,治皆有声。朱龄石伐蜀,为龄石建威府司马,加建威将军。平蜀之功,亚于元帅,即本号为西夷校尉、巴西梓潼郡太守,戍涪城。东军既反,二郡强宗侯劢、罗奥聚众作乱,四面云合,遂至万余人,攻城急。叔任东兵不满五百,推布腹心,众莫不为用,出击大破之,逆党皆平。高祖讨司马休之,龄石遣叔任率军来会。时高祖领镇西将军,命为司马。及军还,以为扬州别驾从事史。以平蜀全涪之功,封宁新县男,食邑四百四十户。出为建威将军、益州刺史,以疾还都。义熙十四年,卒,时年五十。长子融之,蚤卒。
演之年十一,尚书仆射刘柳见而知之,曰:‘此童终为令器。’家世为将,而演之折节好学,读老子日百遍,以义理业尚知名。袭父别爵吉阳县五等侯。郡命主簿,州辟从事史,西曹主簿,举秀才,嘉兴令,有能名。入为司徒祭酒,南谯王义宣左军主簿,钱唐令,复有政绩。复为司徒主簿。丁母忧。起为武康令,固辞不免,到县百许日,称疾去官。服阕,除司徒左西掾,州治中从事史。元嘉十二年,东诸郡大水,民人饥馑,吴义兴及吴郡之钱唐,升米三百。以演之及尚书祠部郎江邃并兼散骑常侍,巡行拯恤,许以便宜从事。演之乃开仓廪以赈饥民,民有生子者,口赐米一斗,刑狱有疑枉,悉制遣之,百姓蒙赖。
转别驾从事史,领本郡中正,深为义康所待,故在府州前后十余年。后刘湛、刘斌等结党,欲排废尚书仆射殷景仁,演之雅仗正义,与湛等不同,湛因此谗之于义康。尝因论事不合旨,义康变色曰:‘自今而后,我不复相信!’演之与景仁素善,尽心于朝庭,太祖甚嘉之,以为尚书吏部郎。
十七年,义康出藩,诛湛等,以演之为右卫将军。景仁寻卒,乃以后军长史范晔为左卫将军,与演之对掌禁旅,同参机密。二十年,迁侍中,右卫将军如故。太祖谓之曰:‘侍中领卫,望实优显,此盖宰相便坐,卿其勉之。’上欲伐林邑,朝臣不同,唯广州刺史陆徽与演之赞成上意。及平,赐群臣黄金、生口、铜器等物,演之所得偏多。上谓之曰:‘庙堂之谋,卿参其力,平此远夷,未足多建茅土。俟廓清京都,鸣鸾东岱,不忧河山不开也。’二十一年,诏曰:‘总司戎政,翼赞东朝,惟允之举,匪贤莫授。侍中领右卫将军演之,清业贞审,器思沈济。右卫将军晔,才应通敏,理怀清要。并美彰出内,诚亮在公,能克懋厥猷,树绩所莅。演之可中领军,晔可太子詹事。’晔怀逆谋,演之觉其有异,言之太祖,晔寻事发伏诛。迁领国子祭酒,本州大中正,转吏部尚书,领太子右卫率。虽未为宰相,任寄不异也。
素有心气,疾病历年,上使卧疾治事。性好举才,申济屈滞,而谦约自持,上赐女伎,不受。二十六年,车驾拜京陵,演之以疾不从。上还宫,召见,自勉到坐,出至尚书下省,暴卒,时年五十三。太祖痛惜之,追赠散骑常侍、金紫光禄大夫,谥曰贞侯。
演之昔与同使江邃字玄远,济阳考城人。颇有文义。官至司徒记室参军,撰文释,传于世。
演之子睦,至黄门郎,通直散骑常侍。世祖大明初,坐要引上左右俞欣之访评殿省内事,又与弟西阳王文学勃忿 49a7.gif 不睦,坐徙始兴郡,勃免官禁锢。
勃好为文章,善弹琴,能围棋,而轻薄逐利。历尚书殿中郎。太宗泰始中,为太子右卫率,加给事中。时欲北讨,使勃还乡里募人,多受货贿。上怒,下诏曰:‘沈勃琴书艺业,口有美称,而轻躁耽酒,幼多罪愆。比奢淫过度,妓女数十,声酣放纵,无复剂限。自恃吴兴土豪,比门义故,胁说士庶,告索无已。又辄听募将,委役还私,托注病叛,遂有数百。周旋门生,竞受财货,少者至万,多者千金,考计赃物,二百余万,便宜明罚敕法,以正典刑。故光禄大夫演之昔受深遇,忠绩在朝,寻远矜怀,能无弘律,可徙勃西垂,令一思愆悔。’于是徙付梁州。废帝元徽初,以例得还。结事阮佃夫、王道隆等,复为司徒左长史。为废帝所诛。顺帝即位,追赠本官。
勃弟统,大明中为著作佐郎。先是,五省官所给干僮,不得杂役,太祖世,坐以免官者,前后百人。统轻役过差,有司奏免。世祖诏曰:‘自顷干僮,多不祗给,主可量听行杖。’得行干杖,自此始也。
演之兄融之子畅之,袭宁新县男。大明中,为海陵王休茂北中郎咨议参军,为休茂所杀,追赠黄门郎。子晔嗣,齐受禅,国除。
史臣曰:元嘉初,诛灭宰相,盖王华、孔甯子之力也。彼群公义虽往结,恩实今疏,而任即曩权,意非昔主,居上六之穷爻,当来宠之要辙,颠覆所基,非待他衅,况于废杀之重,其隙易乘乎。夫杀人而取其璧,不知在己兴累;倾物而移其宠,不忌自我难持。若二子永年,亦未知来祸所止也。有能戒彼而悟此,则所望于来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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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延章 发表于 2012-6-18 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feature">宋书  卷六十四‧列传第二十四  郑鲜之 裴松之 何承天
郑鲜之字道子,荥阳开封人也。高祖浑,魏将作大匠。祖袭,大司农。父遵,尚书郎。袭初为江乘令,因居县境。
鲜之下帷读书,绝交游之务。初为桓伟辅国主簿。先是,兖州刺史滕恬为丁零翟辽所没,尸丧不反,恬子羡仕宦不废,议者嫌之。桓玄在荆州,使群僚博议,鲜之议曰:
名教大极,忠孝而已,至乎变通抑引,每事辄殊,本而寻之,皆是求心而遗迹。迹之所乘,遭遇或异。故圣人或就迹以助教,或因迹以成罪,屈申与夺,难可等齐,举其阡陌,皆可略言矣。天可逃乎?而伊尹废君;君可胁乎?而鬻权见善;忠可愚乎?而箕子同仁。自此以还,殊实而齐声,异誉而等美者,不可胜言。而欲令百代之下,圣典所阙,正斯事于一朝,岂可易哉。
然立言明理,以古证今,当使理厌人情。如滕羡情事者,或终身隐处,不关人事;或昇朝理务,无讥前哲。通滕者则以无讥为证,塞滕者则以隐处为美。折其两中,则异同之情可见矣。然无讥前哲者,厌情之谓也。若王陵之母,见烹于楚,陵不退身穷居,终为社稷之臣,非为荣也。鲍勋蹇谔魏朝,亡身为效,观其志非贪爵也。凡此二贤,非滕之谕。夫圣人立教,犹云‘有礼无时,君子不行’。有礼无时,政以事有变通,不可守一故耳。若滕以此二贤为证,则恐人人自贤矣。若不可人人自贤,何可独许其证。讥者兼在于人,不但独证其事。汉、魏以来,记阙其典,寻而得者无几人。至乎大晋中朝及中兴之后,杨臻则七年不除丧,三十余年不关人事,温公则见逼于王命,庾左丞则终身不着袷,高世远则为王右军、何骠骑所劝割,无有如滕之易者也。若以缞麻非为哀之主,无所复言矣。文皇帝以东关之役,尸骸不反者,制其子弟,不废婚宦。明此,孝子已不自同于人伦,有识已审其可否矣。若其不尔,居宗辅物者,但当即圣人之教,何所复明制于其间哉。及至永嘉大乱之后,王敦复申东关之制于中兴,原此是为国之大计,非谓训范人伦,尽于此也。
何以言之?父仇明不同戴天日,而为国不可许复仇,此自以法夺情,即是东关、永嘉之喻也。何妨综理王务者,布衣以处之。明教者自谓世非横流,凡士君子之徒,无不可仕之理,而杂以情讥,谓宜在贬裁耳。若多引前事以为通证,则孝子可顾法而不复仇矣。文皇帝无所立制于东关,王敦无所明之于中兴。每至斯会,辄发之于宰物,是心可不喻乎。
且夫求理当先以远大,若沧海横流,家国同其沦溺,若不仕也,则人有余力。人有余力,则国可至乎亡,家可至乎灭。当斯时也,匹妇犹亡其身,况大丈夫哉。既其不然,天下之才,将无所理。滕但当尽陟岵之哀,拟不仕者之心,何为证喻前人,以自通乎。且名为大才之所假,而小才之所荣,荣与假乘常,已有惭德,无欣工进,何有情事乎。若其不然,则工进无欣,何足贵于千载之上邪。苟许小才荣其位,则滕不当顾常疑以自居乎。所谓柳下惠则可,我则不可也。
且有生之所宗者圣人,圣人之为教者礼法,即心而言,则圣人之法,不可改也。而秦以郡县治天下,莫之能变;汉文除肉刑,莫之能复。彼圣人之为法,犹见改于后王,况滕赖前人,而当必通乎?若人皆仕,未知斯事可俟后圣与不?况仕与不仕,各有其人,而不仕之所引,每感三年之下。见议者弘通情纪,每傍中庸,又云若许讥滕,则恐亡身致命之仕,以此而不尽。何斯言之过与。夫忠烈之情,初无计而后动。若计而后动,则惧法不尽命。若有不尽,则国有常法。故古人军败于外,而家诛于内。苟忠发自内,或惧法于外,复有踟蹰顾望之地邪!若有功不赏,有罪不诛,可致斯喻耳。无有名教翼其子弟,而子弟不致力于所天。不致力于所天,则王经忠不能救主,孝不顾其亲,是家国之罪人耳,何所而称乎。夫恩宥十世,非不隆也。功高赏厚,非不报也。若国宪无负于滕恬,则羡之通塞,自是名教之所及,岂是劝沮之本乎?
议者又以唐虞邈矣,孰知所归,寻言求意,将所负者多乎。后汉乱而不亡,前史犹谓数公之力。魏国将建,荀令君正色异议,董昭不得枕苏则之膝,贾充受辱于庾纯。以此而推,天下之正义,终自传而不没,何为发斯叹哉。若以时非上皇,便不足复言多者,则夷齐于奭、望,子房于四人,亦无所复措其言矣。至于陈平默顺避祸,以权济屈,皆是卫生免害,非为荣也。滕今生无所卫,鞭塞已冥,义安在乎。昔陈寿在丧,使婢丸药,见责乡闾;阮咸居哀,骑驴偷婢,身处王朝。岂可以阮获通于前世,便无疑于后乎。且贤圣抑引,皆是究其始终,定其才行。故虽事有惊俗,而理必获申。郤诜葬母后园,而身登宦,所以免责,以其孝也。日䃅杀儿无讥,以其忠也。今岂可以二事是忠孝之所为,便可许杀儿葬母后园乎?不可明矣。既其不可,便当究定滕之才行,无所多辩也。
滕非下官乡亲,又不周旋,才能非所能悉。若以滕谋能决敌,才能周用,此自追踪古人,非议所及。若是士流,故谓宜如子夏受曾参之词,可谓善矣,而子夏无不孝之称也。意之所怀,都尽于此,自非名理,何缘多其往复;如其折中,裁之居宗。
桓伟进号安西,转补功曹,举陈郡谢绚自代,曰:‘盖闻知贤弗推,臧文所以窃位;宣子能让,晋国以之获宁。鲜之猥承人乏,谬蒙过眷,既恩以义隆,遂再叨非服。知进之难,屡以上请,然自退之志,未获暂申,夙夜怀冰,敢忘其惧。伏见行参军谢绚,清悟审正,理怀通美,居以端右,虽未足舒其采章,升庸以渐,差可以位拟人。请乞愚短,甘充下列,授为贤牧,实副群望。’
入为员外散骑侍郎,司徒左西属,大司马琅邪王录事参军,仍迁御史中丞。性刚直,不阿强贵,明宪直绳,甚得司直之体。外甥刘毅,权重当时,朝野莫不归附,鲜之尽心高祖,独不屈意于毅,毅甚恨焉。义熙六年,鲜之使治书侍御史丘洹奏弹毅曰:‘上言传诏罗道盛辄开笺,遂盗发密事,依法弃市,奏报行刑,而毅以道盛身有侯爵,辄复停宥。桉毅勋德光重,任居次相,既杀之非己,无缘生之自由。又奏之于先,而弗请于后,阃外出疆,非此之谓。中丞鲜之于毅舅甥,制不相纠,臣请免毅官。’诏无所问。
时新制长吏以父母疾去官,禁锢三年。山阴令沈叔任父疾去职,鲜之因此上议曰:‘夫事有相权,故制有与夺,此有所屈,而彼有所申。未有理无所明,事无所获,而为永制者也。当以去官之人,或容诡托之事。诡托之事,诚或有之,岂可亏天下之大教,以末伤本者乎。且设法盖以众苞寡,而不以寡违众,况防杜去官而塞孝爱之实。且人情趋于荣利,辞官本非所防,所以为其制者,莅官不久,则奔竞互生,故杜其欲速之情,以申考绩之实。今省父母之疾,而加以罪名,悖义疾理,莫此为大。谓宜从旧,于义为允。’从之。于是自二品以上父母没者,坟墓崩毁及疾病族属辄去,并不禁锢。
刘毅当镇江陵,高祖会于江宁,朝士毕集。毅素好摴蒱,于是会戏。高祖与毅敛局,各得其半,积钱隐人,毅呼高祖并之。先掷得雉,高祖甚不说,良久乃答之。四坐倾瞩,既掷,五子尽黑,毅意色大恶,谓高祖曰:‘知公不以大坐席与人!’鲜之大喜,徒跣绕床大叫,声声相续。毅甚不平,谓之曰:‘此郑君何为者!’无复甥舅之礼。高祖少事戎旅,不经涉学,及为宰相,颇慕风流,时或言论,人皆依违之,不敢难也。鲜之难必切至,未尝宽假,要须高祖辞穷理屈,然后置之。高祖或有时惭恧,变色动容,既而谓人曰:‘我本无术学,言义尤浅。比时言论,诸贤多见宽容,唯郑不尔,独能尽人之意,甚以此感之。’时人谓为‘格佞’。
自中丞转司徒左长史,太尉咨议参军,俄而补侍中,复为太尉咨议。十二年,高祖北伐,以为右长史。鲜之曾祖墓在开封,相去三百里,乞求拜省,高祖以骑送之。宋国初建,转奉常。
佛佛虏陷关中,高祖复欲北讨,行意甚盛。鲜之上表谏曰:‘伏思圣略深远,臣之愚管无所措其意。然臣愚见,窃有所怀。虏凶狡情状可见,自关中再败,皆是帅师违律,非是内有事故,致外有败伤。虏闻殿下亲御六军,必谓见伐,当重兵守潼关,其势然也。若陵威长驱,臣实见其未易;若舆驾顿洛,则不足上劳圣躬。如此,则进退之机,宜在熟虑。贼不敢乘胜过陕,远慑大威故也。今尽用兵之算,事从屈申,遣师扑讨,而南夏清晏,贼方惧将来,永不敢动。若舆驾造洛而反,凶丑更生揣量之心,必启边戎之患,此既必然。江南颙颙,倾注舆驾,忽闻远伐,不测师之深浅,必以殿下大申威灵,未还,人情恐惧,事又可推。往年西征,刘锺危殆,前年劫盗破广州,人士都尽。三吴心腹之内,诸县屡败,皆由劳役所致。又闻处处大水,加远师民敝,败散,自然之理。殿下在彭城,劫盗破诸县,事非偶尔,皆是无赖凶慝。凡顺而抚之,则百姓思安;违其所愿,必为乱矣。古人所以救其烦秽,正在于斯。汉高身困平城,吕后受匈奴之辱,魏武军败赤壁,宣武丧师枋头,神武之功,一无所损。况偏师失律,无亏于庙堂之上者邪。即之事实,非败之谓,唯龄石等可念耳。若行也,或速其祸。反复思惟,愚谓不烦殿下亲征小劫。西虏或为河、洛之患,今正宜通好北虏,则河南安。河南安,则济、泗静。伏愿圣鉴察臣愚怀。’
高祖践阼,迁太常,都官尚书。鲜之为人通率,在高祖坐,言无所隐,时人甚惮焉。而隐厚笃实,赡恤亲故。性好游行,命驾或不知所适,随御者所之。尤为高祖所狎,上尝于内殿宴饮,朝贵毕至,唯不召鲜之。坐定,谓群臣曰:‘郑鲜之必当自来。’俄而外启:‘尚书鲜之诣神虎门求启事。’高祖大笑引入,其被亲遇如此。
永初二年,出为丹阳尹,复入为都官尚书,加散骑常侍。以从征功,封龙阳县五等子。出为豫章太守,秩中二千石。元嘉三年,王弘入为相,举鲜之为尚书右仆射。四年,卒,时年六十四。追赠散骑常侍、金紫光禄大夫。文集传于世。
子愔,位至尚书郎,始兴太守。
裴松之字世期,河东闻喜人也。祖昧,光禄大夫。父珪,正员外郎。
松之年八岁,学通论语、毛诗。博览坟籍,立身简素。年二十,拜殿中将军。此官直卫左右,晋孝武太元中革选名家以参顾问,始用琅邪王茂之、会稽谢𬨎,皆南北之望。舅庾楷在江陵,欲得松之西上,除新野太守,以事难不行。拜员外散骑侍郎。义熙初,为吴兴故鄣令,在县有绩。入为尚书祠部郎。
松之以世立私碑,有乖事实,上表陈之曰:‘碑铭之作,以明示后昆,自非殊功异德,无以允应兹典。大者道勋光远,世所宗推,其次节行高妙,遗烈可纪。若乃亮采登庸,绩用显著,敷化所莅,惠训融远,述咏所寄,有赖镌勒,非斯族也,则几乎僭黩矣。俗敝伪兴,华烦已久,是以孔悝之铭,行是人非;蔡邕制文,每有愧色。而自时厥后,其流弥多,预有臣吏,必为建立,勒铭寡取信之实,刊石成虚伪之常,真假相蒙,殆使合美者不贵,但论其功费,又不可称。不加禁裁,其敝无已。以为诸欲立碑者,宜悉令言上,为朝议所许,然后听之。庶可以防遏无征,显彰茂实,使百世之下,知其不虚,则义信于仰止,道孚于来叶。’由是并断。
高祖北伐,领司州刺史,以松之为州主簿,转治中从事史。既克洛阳,松之居州行事。宋国初建,毛德祖使洛阳。高祖敕之曰:‘裴松之廊庙之才,不宜久尸边务,今召为世子洗马,与殷景仁同,可令知之。’于时议立五庙乐,松之以妃臧氏庙乐亦宜与四庙同。除零陵内史,征为国子博士。
太祖元嘉三年,诛司徒徐羡之等,分遣大使,巡行天下。通直散骑常侍袁渝、司徒左西掾孔邈使扬州,尚书三公郎陆子真、起部甄法崇使荆州,员外散骑常侍范雍、司徒主簿庞遵使南兖州,前尚书右丞孔默使南北二豫州,抚军参军王歆之使徐州,冗从仆射车宗使青、兖州,松之使湘州,尚书殿中郎阮长之使雍州,前竟陵太守殷道鸾使益州,员外散骑常侍李耽之使广州,郎中殷斌使梁州、南秦州,前员外散骑侍郎阮园客使交州,驸马都尉、奉朝请潘思先使宁州,并兼散骑常侍。班宣诏书曰:‘昔王者巡功,群后述职,不然则有存省之礼,聘覜之规。所以观民立政,命事考绩,上下偕通,遐迩咸被,故能功昭长世,道历远年。朕以寡暗,属承洪业,夤畏在位,昧于治道,夕惕惟忧,如临渊谷。惧国俗陵颓,民风凋伪,眚厉违和,水旱伤业。虽躬勤庶事,思弘攸宜,而机务惟殷,顾循多阙,政刑乖谬,未获具闻。岂诚素弗孚,使群心莫尽,纳隍之愧,在予一人。以岁时多难,王道未壹,卜征之礼,废而未修,眷彼氓庶,无忘攸恤。今使兼散骑常侍渝等申令四方,周行郡邑,亲见刺史二千石官长,申述至诚,广询治要,观察吏政,访求民隐,旌举操行,存问所疾。礼俗得失,一依周典,每各为书,还具条奏,俾朕昭然,若亲览焉。大夫君子,其各悉心敬事,无惰乃力。其有咨谋远图,谨言中诚,陈之使者,无或隐遗。方将敬纳良规,以补其阙。勉哉勗之,称朕意焉。’
松之反使奏曰:‘臣闻天道以下济光明,君德以广运为极。古先哲后,因心溥被,是以文思在躬,则时雍自洽,礼行江汉,而美化斯远。故能垂大哉之休咏,廓造周之盛则。伏惟陛下神叡玄通,道契旷代,冕旒华堂,垂心八表。咨敬敷之未纯,虑明扬之靡畅。清问下民,哀此鳏寡,涣焉大号,周爰四达。远猷形于雅、诰,惠训播乎遐陬。是故率土仰咏,重译咸说,莫不讴吟踊跃,式铭皇风。或有扶老携幼,称欢路左,诚由亭毒既流,故忘其自至,千载一时,于是乎在。臣谬蒙铨任,忝厕显列,猥以短乏,思纯八表,无以宣畅圣旨,肃明风化,黜陟无序,搜扬寡闻,惭惧屏营,不知所措。奉二十四条,谨随事为牒。伏见癸卯诏书,礼俗得失,一依周典,每各为书,还具条奏。谨依事为书以系之后。’松之甚得奉使之义,论者美之。
转中书侍郎、司冀二州大中正。上使注陈寿三国志,松之鸠集传记,增广异闻,既成奏上。上善之,曰:‘此为不朽矣。’出为永嘉太守,勤恤百姓,吏民便之。入补通直为常侍,复领二州大中正。寻出为南琅邪太守。十四年致仕,拜中散大夫,寻领国子博士,进太中大夫,博士如故。续何承天国史,未及撰述,二十八年,卒,时年八十。子骃,南中郎参军。松之所著文论及晋纪,骃注司马迁史记,并行于世。
何承天,东海郯人也。从祖伦,晋右卫将军。承天五岁失父,母徐氏,广之姊也,聦明博学,故承天幼渐训义,儒史百家,莫不该览。叔父肹为益阳令,随肹之官。
隆安四年,南蛮校尉桓伟命为参军。时殷仲堪、桓玄等互举兵以向朝廷,承天惧祸难未已,解职还益阳。义旗初,长沙公陶延寿以为其辅国府参军,遣通敬于高祖,因除浏阳令,寻去职还都。抚军将军刘毅镇姑孰,版为行参军。毅尝出行,而鄢陵县史陈满射鸟,箭误中直帅,虽不伤人,处法弃市。承天议曰:‘狱贵情断,疑则从轻。昔惊汉文帝乘舆马者,张释之劾以犯跸,罪止罚金。何者?明其无心于惊马也。故不以乘舆之重,加以异制。今满意在射鸟,非有心于中人。按律过误伤人,三岁刑,况不伤乎?微罚可也。’出补宛陵令。赵惔为宁蛮校尉、寻阳太守,请为司马。寻去职。
高祖以为太尉行参军。高祖讨刘毅,留诸葛长民为监军。长民密怀异志,刘穆之屏人问承天曰:‘公今行济否云何?’承天曰:‘不忧西不时判,别有一虑耳。公昔年自左里还入石头,甚脱尔,今还,宜加重复。’穆之曰:‘非君不闻此言。顷日愿丹徒刘郎,恐不复可得也。’除太学博士。义熙十一年,为世子征虏参军,转西中郎中军参军,钱唐令。高祖在寿阳,宋台建,召为尚书祠部郎,与傅亮共撰朝仪。永初末,补南台治书侍御史。
谢晦镇江陵,请为南蛮长史。时有尹嘉者,家贫,母熊自以身贴钱,为嘉偿责。坐不孝当死。承天议曰:‘被府宣令,普议尹嘉大辟事,称法吏葛滕签,母告子不孝,欲杀者许之。法云,谓违犯教令,敬恭有亏,父母欲杀,皆许之。其所告惟取信于所求而许之。谨寻事原心,嘉母辞自求质钱,为子还责。嘉虽亏犯教义,而熊无请杀之辞。熊求所以生之而今杀之,非随所求之谓。始以不孝为劾,终于和卖结刑,倚旁两端,母子俱罪,滕签法文,为非其条。嘉所存者大,理在难申,但明教爰发,矜其愚蔽。夫明德慎罚,文王所以恤下;议狱缓死,中孚所以垂化。言情则母为子隐,语敬则礼所不及。今舍乞宥之评,依请杀之条,责敬恭之节,于饥寒之隶,诚非罚疑从轻,宁失有罪之谓也。愚以谓降嘉之死,以普春泽之恩;赦熊之愆,以明子隐之宜。则蒲亭虽陋,可比德于盛明;豚鱼微物,不独遗于今化。’事未判,值赦并免。
晦进号卫将军,转咨议参军,领记室。元嘉三年,晦将见讨,其弟黄门郎密信报之,晦问承天曰:‘若果尔,卿令我云何?’承天曰:‘以王者之重,举天下以攻一州,大小既殊,逆顺又异,境外求全,上计也。其次以腹心领兵戍于义阳,将军率众于夏口一战,若败,即趋义阳以出北境,其次也。’晦良久曰:‘荆楚用武之国,兵力有余,且当决战,走不晚也。’使承天造立表檄。晦以湘州刺史张邵必不同己,欲遣千人袭之,承天以为邵意趋未可知,不宜便讨。时邵兄茂度为益州,与晦素善,故晦止不遣兵。前益州刺史萧摹之、前巴西太守刘道产去职还江陵,晦将杀之,承天尽力营救,皆得全免。晦既下,承天留府不从。及到彦之至马头,承天自诣归罪,彦之以其有诚,宥之,使行南蛮府事。
七年,彦之北伐,请为右军录事。及彦之败退,承天以才非军旅,得免刑责。以补尚书殿中郎,兼左丞。吴兴余杭民薄道举为劫。制同籍期亲补兵。道举从弟代公、道生等并为大功亲,非应在补谪之例,法以代公等母存为期亲,则子宜随母补兵。承天议曰:‘寻劫制,同籍期亲补兵,大功不在此例。妇人三从,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今道举为劫,若其叔尚存,制应补谪,妻子营居,固其宜也。但为劫之时,叔父已没,代公、道生并是从弟,大功之亲,不合补谪。今若以叔母为期亲,令代公随母补兵,既违大功不谪之制,又失妇人三从之道。由于主者守期亲之文,不辨男女之异,远嫌畏负,以生此疑,惧非圣朝恤刑之旨。谓代公等母子并宜见原。’故司徒掾孔邈奏事未御,邈已丧殡,议者谓不宜仍用邈名,更以见官奏之。承天又议曰:‘既没之名不合奏者,非有它义,正嫌于近不祥耳。奏事一郤,动经岁时,盛明之世,事从简易,曲嫌细忌,皆应荡除。’
承天为性刚愎,不能屈意朝右,颇以所长侮同列,不为仆射殷景仁所平,出为衡阳内史。昔在西与士人多不协,在郡又不公清,为州司所纠,被收系狱,值赦免。十六年,除著作佐郎,撰国史。承天年已老,而诸佐郎并名家年少,颍川荀伯子嘲之,常呼为奶母。承天曰:‘卿当云凤凰将九子,奶母何言邪!’寻转太子率更令,著作如故。
时丹阳丁况等久丧不葬,承天议曰:‘礼所云还葬,当谓荒俭一时,故许其称财而不求备。丁况三家,数十年中,葬辄无棺榇,实由浅情薄恩,同于禽兽者耳。窃以为丁宝等同伍积年,未尝劝之以义,绳之以法。十六年冬,既无新科,又未申明旧制,有何严切,欻然相纠。或由邻曲分争,以兴此言。如闻在东诸处,此例既多,江西淮北尤为不少。若但谪此三人,殆无整肃。开其一端,则互相恐动,里伍县司,竞为奸利。财赂既逞,狱讼必繁,惧亏圣明烹鲜之美。臣愚谓况等三家,且可勿问,因此附定制旨,若民人葬不如法,同伍当即纠言,三年除服之后,不得追相告列,于事为宜。’
十九年,立国子学,以本官领国子博士。皇太子讲孝经,承天与中庶子颜延之同为执经。顷之,迁御史中丞。时索虏侵边,太祖访群臣威戎御远之略,承天上表曰:
伏见北藩上事,虏犯青、兖,天慈降鉴,矜此黎元,博逮群策,经纶戎政,臣以愚陋,预闻访及。窃寻猃狁告难,爰自上古,有周之盛,南仲出车,汉氏方隆,卫、霍宣力。虽饮马瀚海,扬旍祁连,事难役繁,天下骚动,委输负海,赀及舟车。凶狡倔强,未肯受弱,得失报复,裁不相补。宣帝末年,值其乖乱,推亡固存,始获稽服。自晋丧中原,戎狄侵扰,百余年间,未暇以北虏为念。大宋启祚,两燿灵武,而怀德畏威,用自款纳。陛下临御以来,羁縻遵养,十余年中,贡译不绝。去岁三王出镇,思振远图,兽心易骇,遂生猜惧,背违信约,深构携隙。贪祸恣毒,无因自反,恐烽燧之警,必自此始。臣素庸懦,才不经武,率其管窥,谨撰安边论。意及浅末,惧无可采。若得询之朝列,辨核同异,庶或开引群虑,研尽众谋,短长毕陈,当否可见。其论曰:
汉世言备匈奴之策,不过二科,武夫尽征伐之谋,儒生讲和亲之约,课其所言,互有远志。加塞漠之外,胡敌掣肘,必未能摧锋引日,规自开张。当由往年冀土之民,附化者众,二州临境,三王出藩,经略既张,宏图将举,士女延望,华、夷慕义。故昧于小利,且自矜侈,外示余力,内坚伪众。今若务存遵养,许其自新,虽未可羁致北阙,犹足镇静边境。然和亲事重,当尽庙算,诚非愚短,所能究言。若追踪卫、霍瀚海之志,时事不等,致功亦殊。寇虽习战来久,又全据燕、赵,跨带秦、魏,山河之险,终古如一。自非大田淮、泗,内实青、徐,使民有赢储,野有积谷,然后分命方、召,总率虎旅,精卒十万,使一举荡夷,则不足稍勤王师,以劳天下。何以言之?今遗黎习乱,志在偷安,非皆耻为左衽,远慕冠冕,徒以残害剥辱,视息无寄,故繈负归国,先后相寻。虏既不能校胜循理,攻城略地,而轻兵掩袭,急在驱残,是其所以速怨召祸,灭亡之日。今若遣军追讨,报其侵暴,大翦幽、冀,屠城破邑,则圣朝爱育黎元,方济之以道。若但欲抚其归附,伐罪吊民,则骏马奔走,不肯来征,徒兴巨费,无损于彼。复奇兵深入,杀敌破军,苟陵患未尽,则困兽思斗,报复之役,将遂无已。斯秦、汉之末策,轮台之所悔也。
安边固守,于计为长。臣以安边之计,备在史策,李牧言其端,严尤申其要,大略举矣。曹、孙之霸,才均智敌,江、淮之间,不居各数百里。魏舍合肥,退保新城,吴城江陵,移民南涘,濡须之戍,家停羡溪。及襄阳之屯,民夷散杂,晋宣王以为宜徙沔南,以实水北,曹爽不许,果亡柤中,此皆前代之殷鉴也。何者?斥候之郊,非畜牧之所;转战之地,非耕桑之邑。故坚壁清野,以俟其来,整甲缮兵,以乘其敝。虽时有古今,势有强弱,保民全境,不出此涂。要而归之有四:一曰移远就近;二曰浚复城隍;三曰纂偶车牛;四曰计丁课仗。良守疆其土田,骁帅振其风略。蒐猎宣其号令,俎豆训其廉耻。县爵以縻之,设禁以威之。徭税有程,宽猛相济。比及十载,民知义方。然后简将授奇,扬旌云朔,风卷河冀,电扫嵩恒,燕弧折却,代马摧足,秦首斩其右臂,吴蹄绝其左肩,铭功于燕然之阿,飨徒于金微之曲。
寇虽乱亡有征,昧弱易取,若天时人事,或未尽符,抑锐俟机,宜审其算。若边戍未增,星居布野,勤惰异教,贫富殊资,疆埸之民,多怀彼此,虏在去就,不根本业,难可驱率,易在振荡。又狡虏之性,食肉衣皮,以驰骋为仪容,以游猎为南亩,非有车舆之安,宫室之卫,栉风沐雨,不以为劳,露宿草寝,维其常性,胜则竞利,败不羞走,彼来或骤,而此已奔疲。且今春逾济,既获其利,乘胜忸 225d7.gif ,未虞天诛,比及秋末,容更送死。猋骑蚁聚,轻兵鸟集,并践禾稼,焚爇闾井,虽边将多略,未审何以御之。若盛师连屯,废农必众,驰车奔驲,起役必迟,散金行赏,损费必大,换土客戍,怨旷必繁。孰若因民所居,并修农战,无动众之劳,有捍卫之实,其为利害,优劣相县也。
一曰移远就近,以实内地。今青、兖旧民,冀州新附,在界首者二万家,此寇之资也。今悉可内徙,青州民移东莱、平昌、北海诸郡,兖州、冀州移泰山以南,南至下邳,左沭右沂,田良野沃,西阻兰陵,北厄大岘,四塞之内,其号险固。民性重迁,暗于图始,无虏之时,喜生咨怨。今新被钞掠,余惧未息,若晓示安危,居以乐土,宜其歌抃就路,视迁如归。
二曰浚复城隍,以增阻防。旧秋冬收敛,民人入保,所以警备暴客,使防卫有素也。古之城池,处处皆有,今虽颓毁,犹可修治。粗计户数,量其所容,新徙之家,悉著城内,假其经用,为之闾伍,纳稼筑场,还在一处。妇子守家,长吏为师,丁夫匹妇,春夏佃牧,秋冬入保。寇至之时,一城千室,堪战之士,不下二千,其余羸弱,犹能登陴鼓噪。十则围之,兵家旧说,战士二千,足抗群虏三万矣。
三曰纂偶车牛,以饰戎械。计千家之资,不下五百耦牛,为车伍伯两。参合钩连,以卫其众。设使城不可固,平行趋险,贼所不能干。既已族居,易可检括。号令先明,民知夙戒。有急征发,信宿可聚。
四曰计丁课仗,勿使有阙。千家之邑,战士二千,随其便能,各自有仗,素所服习,铭刻由己,还保输之于库,出行请以自卫。弓簳利铁,民不办得者,官以渐充之,数年之内,军用粗备矣。
臣闻军国异容,施于封畿之内;兵农并修,在于疆埸之表。攻守之宜,皆因其习,任其怯勇。山陵川陆之形,寒暑温叙之气,各由本性,易则害生。是故戍申作刺,怨起及瓜,今若以荆、吴锐师远屯清济,功费既重,嗟怨亦深。以臣料之,未若即用彼众之易也。管子治齐,寄令在民;商君为秦,设以耕战。终申威定霸,行其志业,非苟任强,实由有数。梁用走卒,其邦自灭;齐用技击,厥众亦离。汉、魏以来,兹制渐绝,蒐田非复先王之礼,治兵徒逞耳目之欲,有急之日,民不知战,至乃广延赏募,奉以厚秩,发遽奔救,天下骚然。方伯刺史,拱手坐听,自无经略,唯望朝廷遣军,此皆忘战之害,不教之失也。今移民实内,浚治城隍,族居聚处,课其骑射,长吏简试,差品能不,甲科上第,渐就优别,明其勋才,表言州郡。如此则屯部有常,不迁其业,内护老弱,外通宦涂,朋曹素定,同忧等乐,情由习亲,蓺因事著,昼战见貌足相识,夜战闻声足相救,斯教战之一隅,先哲之遗术。论者必以古城荒毁,难可修复。今不谓顿便加功,整丽如旧,但欲先定民居,营其闾术,墉壑存者,因而即之,其有毁缺,权时栅断。足以御彼轻兵,防遏游骑,假以方将,渐就完立。车牛之赋,课仗之宜,攻守所资,军国之要,今因民所利,导而率之。耕农之器,为府库之宝,田蚕之氓,兼捍城之用,千家总倍旅之兵,万户具全军之众,兵强而敌不戒,国富而民不劳,比于优复队伍,坐食廪粮者,不可同年而校矣。
今承平来久,边令弛纵,弓簳利铁,既不都断,往岁弃甲,垂二十年,课其所住,理应消坏。谓宜申明旧科,严加禁塞,诸商贾往来,幢队挟藏者,皆以军法治之。又界上严立关候,杜废间蹊。城保之境,诸所课仗,并加雕镌,别造程式。若有遗镞亡刃,及私为窃盗者,皆可立验,于事为长。又钜野湖泽广大,南通洙、泗,北连青、齐,有旧县城,正在泽内。宜立式修复旧堵,利其埭遏,给轻舰百艘。寇若入境,引舰出战,左右随宜应接,据其师津,毁其航漕。此以利制车,运我所长,亦御敌之要也。
承天素好弈棋,颇用废事。太祖赐以局子,承天奉表陈谢,上答:‘局子之赐,何必非张武之金邪。’承天又能弹筝,上又赐银装筝一面。承天与尚书左丞谢元素不相善,二人竞伺二台之违,累相纠奏。太尉江夏王义恭岁给资费钱三千万,布五万匹,米七万斛。义恭素奢侈,用常不充,二十一年,逆就尚书换明年资费。而旧制出钱二十万,布五百匹以上,并应奏闻,元辄命议以钱二百万给太尉。事发觉,元乃使令史取仆射孟𫖮命。元时新除太尉咨议参军,未拜,为承天所纠。上大怒,遣元长归田里,禁锢终身。元时又举承天卖茭四百七十束与官属,求贵价,承天坐白衣领职。元字有宗,陈郡阳夏人,临川内史灵运从祖弟也。以才学见知,卒于禁锢。
二十四年,承天迁廷尉,未拜,上欲以为吏部,已受密旨,承天宣漏之,坐免官,卒于家,年七十八。先是,礼论有八百卷,承天删减并合,以类相从,凡为三百卷,并前传、杂语、纂文、论并传于世。又改定元嘉历,语在律历志。
史臣曰:治边之术,前世言之详矣。夫戎夷狡黠,飘迅难虞,必宜完其障塞,谨其烽柝,使来迳可防,去涂易梗,然后乃能禁暴止奸,养威攘寇。汉世案秦旧迹,严塞以限外夷,吴、魏交战,亦以江、淮为疆埸,莫不先凭地险,却保民和,且守且耕,伺隙乘衅。高祖受命,王略未远,虽绵河作守,而兵孤援阔,盛衰既兆,用启戎心。盖由王业始基,经创多阙,先内后外,以至于此乎。自兹以降,分青置境,无围守之宜,阙耕战之略,恃寇不来,遂无其备。周、汉二策,在宋顿亡,遂致胡马横行,曾无藩落之固,使士民跼苍天,蹐厚地,系虏俘囚,而无所控告,哀哉!承天安边论,博而笃矣,载之云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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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延章 发表于 2012-6-18 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feature">宋书  卷六十五‧列传第二十五  吉翰 刘道产 杜骥 申恬
吉翰字休文,冯翊池阳人也。初为龙骧将军道怜参军,随府转征虏左军参军,员外散骑侍郎。随道怜北征广固,赐爵建城县五等男。转道怜骠骑中兵参军,从事中郎。为将佐十余年,清谨刚正,甚为高祖所知赏。永初三年,转道怜太尉司马。
太祖元嘉元年,出督梁南秦二州诸军事、龙骧将军、西戎校尉、梁南秦二州刺史。三年,仇池氐杨兴平遣使归顺,并儿弟为质,翰遣始平太守庞咨据武兴。仇池大帅杨玄遣弟难当率众拒咨,又遣将强鹿皮向白水。咨击破,难当等并退走。其年,徙督益宁二州梁州之巴西梓潼宕渠南汉中秦州之安固怀宁六郡诸军事、益州刺史,将军如故。在益州著美绩,甚得方伯之体,论者称之。
六年,以老疾征还,除彭城王义康司徒司马,加辅国将军。时太祖经略河南,以翰为持节、监司雍并三州诸军事、司州刺史,将军如故。会前锋诸军到彦之等败退,明年,复为司徒司马,将军如故。其年,又假节、监徐兖二州豫州之梁郡诸军事、徐州刺史,将军如故。时有死罪囚,典签意欲活之,因翰八关斋呈其事。翰省讫,语‘今且去,明可便呈’。明旦,典签不敢复入,呼之乃来,取昨所呈事视讫,谓之曰:‘卿意当欲宥此囚死命。昨于斋坐见其事,亦有心活之。但此囚罪重,不可全贷,既欲加恩,卿便当代任其罪。’因命左右收典签付狱杀之,原此囚生命。其刑政如此,其下畏服,莫敢犯禁。明年卒官,时年六十。追赠征虏将军,持节、监、刺史如故。
刘道产,彭城吕人,太尉咨议参军简之子也。简之事在弟子康祖传。
道产初为辅国参军,无锡令,在县有能名。高祖版为中军行参军,又为道怜骠骑参军,袭父爵晋安县五等侯。广州群盗因刺史谢道欣死为寇,攻没州城,道怜加道产振武将军南讨,会始兴相刘谦之已平广州,道产未至而反。
元年,除宁远将军、巴西梓潼二郡太守。郡人黄公生、任肃之、张石之等并谯纵余烬,与姻亲侯揽、罗奥等招引白水氐,规欲为乱。道产诛公生等二十一家,宥其余党。还为彭城王义康骠骑中兵参军。元嘉三年,督梁南秦二州诸军事、宁远将军、西戎校尉、梁南秦二州刺史。在州有惠化,关中流民,前后出汉川归之者甚多。六年,道产表置陇西、宋康二郡以领之。
七年,征为后军将军。明年,迁竟陵王义宣左将军咨议参军,仍为持节、督雍梁南秦三州荆州之南阳竟陵顺阳襄阳新野随六郡诸军事、宁远将军、宁蛮校尉、雍州刺史、襄阳太守。善于临民,在雍部政绩尤著,蛮夷前后叛戾不受化者,并皆顺服,悉出缘沔为居。百姓乐业,民户丰赡,由此有襄阳乐歌,自道产始也。十三年,进号辅国将军。十九年卒,追赠征虏将军,谥曰襄侯。道产惠泽被于西土,及丧还,诸蛮皆备衰绖,号哭追送,至于沔口。荆州刺史衡阳王义季启太祖曰:‘故辅国将军刘道产患背,疾遂不救。道产自镇汉南,境接凶寇,政绩既著,威怀兼举。年时犹可,方宣其用,奄至殒没,伤怨特深。伏惟圣怀,愍惜兼至。’
长子延孙,别有传。延孙弟延熙,因延孙之荫,大明中,为司徒右长史,黄门郎,临海、义兴太守。泰始初,与四方同反,伏诛。
道产弟道锡,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元嘉十八年,为氐寇所攻,道锡保城退敌,太祖嘉之,下诏曰:‘前者兵寇攻逼,边情波骇,广威将军、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刘道锡,奖率文武,尽心固守,保全之绩,厥效可书。可冠军。咨议参军、前建威将军、晋寿太守申坦,孤城弱众,厉志致果,死伤参半,壮气不衰,虽力屈陷没,在诚宜甄。可建威将军、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初,氐寇至,城内众寡,道锡募吏民守城,复租布二十年。及贼退,朝议:‘贼虽攻城,一战便走,听依本要,于事为优。’右卫将军沈演之、丹阳尹羊玄保、后军长史范晔并谓:‘宜随功劳裁量,不可全用本誓,多者不得过十年。’从之。二十一年,迁扬烈将军、广州刺史。二十七年,坐贪纵过度,自杖治中荀齐文垂死,乘轝出城行,与阿尼同载,为有司所纠。值赦,明年散征,又以赦后余赃,收下廷尉,被宥病卒。
杜骥字度世,京兆杜陵人也。高祖预,晋征南将军。曾祖耽,避难河西,因仕张氏。苻坚平叙州,父祖始还关中。
兄坦,颇涉史传。高祖征长安,席卷随从南还。太祖元嘉中,任遇甚厚,历后军将军,龙骧将军,青、冀二州刺史,南平王铄右将军司马。晚渡北人,朝廷常以伧荒遇之,虽复人才可施,每为清涂所隔,坦以此慨然。尝与太祖言及史籍,上曰:‘金日䃅忠孝淳深,汉朝莫及,恨今世无复如此辈人。’坦曰:‘日䃅之美,诚如圣诏。假使生乎今世,养马不暇,岂办见知。’上变色曰:‘卿何量朝廷之薄也。’坦曰:‘请以臣言之。臣本中华高族,亡曾祖晋氏丧乱,播迁凉土,世叶相承,不殒其旧。直以南度不早,便以荒伧赐隔。日䃅胡人,身为牧圉,便超入内侍,齿列名贤。圣朝虽复拔才,臣恐未必能也。’上默然。
北土旧法,问疾必遣子弟。骥年十三,父使候同郡韦华。华子玄有高名,见而异之,以女妻焉。桂阳公义真镇长安,辟为州主簿,后为义真车骑行参军,员外散骑侍郎,江夏王义恭抚军刑狱参军,尚书都官郎,长沙王义欣后军录事参军。
元嘉七年,随到彦之入河南,加建武将军。索虏撤河南戍悉归河北,彦之使骥守洛阳。洛阳城不治既久,又无粮食,及彦之败退,骥欲弃城走,虑为太祖所诛。初,高祖平关洛,致锺虡旧器南还,一大锺坠洛水。至是太祖遣将姚耸夫领千五百人迎致之。时耸夫政率所领牵锺于洛水,骥乃诳之曰:‘虏既南渡,洛城势弱,今修理城池,并已坚固,军粮又足,所乏者人耳。君率众见就,共守此城,大功既立,取锺无晚。’耸夫信之,率所领就骥。既至见城不可守,又无粮食,于是引众去。骥亦委城南奔,白太祖曰:‘本欲以死固守,姚耸夫及城便走,人情沮败,不可复禁。’上大怒,使建威将军郑顺之杀耸夫于寿阳。耸夫,吴兴武康人。勇果有气力,宋世偏裨小将莫及。始随到彦之北伐。与虏遇,耸夫手斩托跋焘叔父英文特勤首,焘以马百匹赎之。
以骥为通直郎,射声校尉,世祖征虏咨议参军。十七年,出督青冀二州徐州之东莞东安二郡诸军事、宁远将军、青冀二州刺史。在任八年,惠化著于齐土。自义熙至于宋末,刺史唯羊穆之及骥,为吏民所称咏。二十四年,征左军将军,兄坦代为刺史,北土以为荣焉。坦长子琬为员外散骑侍郎,太祖尝有函诏敕坦,琬辄开视。信未发又追取之,敕函已发,大相推检。丞都答云:‘诸郎开视。’上遣主书诘责,骥答曰:‘开函是臣第四子季文,伏待刑坐。’上特原不问。二十七年,卒,时年六十四。
长子长文,早卒。
第五子幼文,薄于行。太宗初,以军功为骁骑将军,封邵阳县男,食邑三百户。寻坐巧佞夺爵。后以发太尉庐江王袆谋反事,拜黄门侍郎。出为辅国将军、梁南秦二州刺史。废帝元徽中,为散骑常侍。幼文所莅贪横,家累千金,女伎数十人,丝竹昼夜不绝,与沈勃、孙超之居止接近,常相从,又并与阮佃夫厚善。佃夫死,废帝深疾之。帝微行夜出,辄在幼文门墙之间,听其弦管,积久转不能平,于是自率宿卫兵诛幼文、勃、超之等。幼文兄叔文为长水校尉,及诸子侄在京邑方镇者并诛。唯幼文兄季文、弟希文等数人,逃亡得免。
申恬字公休,魏郡魏人也。曾祖锺,为石虎司徒。高祖平广固,恬父宣、宣从父兄永皆得归国,并以干用见知。永历青、兖二州刺史。高祖践阼,拜太中大夫。宣,太祖元嘉初,亦历兖、青二州刺史。恬兄谟,与朱脩之守滑台,为虏所没,后得叛还。元嘉中,为竟陵太守。
恬初为骠骑道怜长兼行参军。高祖践阼,拜东宫殿中将军,度还台。直省十载,不请休息。转员外散骑侍郎,出为绥远将军、下邳太守。转在北海,加宁远将军。所至皆有政绩。又为北谯、梁二郡太守,将军如故。郡境边接任榛,屡被寇抄。恬到,密知贼来,仍伏兵要害,出其不意,悉皆禽殄。元嘉十二年,迁督鲁东平济北三郡军事、泰山太守,将军如故,威惠兼著,吏民便之。临川王义庆镇江陵,为平西中兵参军、河东太守。衡阳王义季代义庆,又度安西府,加宁朔将军。召拜太子屯骑校尉,母忧去职。
二十一年,冀州移镇历下,以恬督冀州青州之济南乐安太原三郡诸军事、扬烈将军、冀州刺史,明年,加济南太守。时又迁换诸郡守,恬上表曰:‘伏闻朝恩当加臣济南太守,仰惟优旨,荒心散越。臣殃咎之余,遭蒙逾忝,宠私罔已,复兼今授,岂其愚迷,所能上答。臣近至止,即履行所统,究其形宜。河、济之间,应置戍捍,其中四处,急须修立,瓮口故城,又是要所,宜移太原,委以边事。缘山诸逻,并得除省,防卫绥怀,利便非一。吕绰诚效益著,深同臣意,百姓闻者,咸皆附说,急有同异,二三未宜。但房绍之莅郡经年,军民粗狎,改以带臣,有乖旧事。远牵太原,于民为苦。而瓮口之计,复成交互,人情非乐,容有不安。疆埸威刑,患不开广,若得依先处分,公私允缉。’上从之。诏有司曰:‘恬所陈当是事宜,近诸除授可悉停。’
北虏入寇,恬摧击之,为虏所破,被征还都。二十七年,起为通直常侍。是岁,索虏南寇,其武昌王向青州。遣恬援东阳,因与辅国司马、齐郡太守庞秀之保城固守。萧斌遣青州别驾解荣之率垣护之还援恬等,仍傍南山得入。贼朝来胁城,日晚辄退。城内乃出车北门外,环堑为营,欲挑战,贼不敢逼。停五日,东过抄略清河郡及驿道南数千家,从东安、东莞出下邳。下邳太守垣阆闭城距守,保全二千余家。虏退,以恬为宁朔将军、山阳太守。善于治民,所莅有绩。世祖践阼,迁青州刺史,将军如故。寻加督徐州之东莞东安二郡诸军事。明年,又督冀州。齐地连岁兴兵,百姓凋弊,恬初防卫边境,劝课农桑,二三年间,遂皆优实。性清约,频处州郡,妻子不免饥寒,世以此称之。进号辅国将军。
孝建二年,迁督豫州军事、宁朔将军、豫州刺史。明年,疾病征还,于道卒,时年六十九。死之日,家无遗财。子寔,南谯郡太守,早卒。
谟子元嗣,海陵、广陵太守。元嗣弟谦,泰始初,以军功历军校,官至辅国将军、临川内史。
永子坦,自巴西、梓潼太守迁梁、南秦二州刺史。元嘉二十六年,为世祖镇军咨议参军,与王玄谟围滑台不克,免官。青州刺史萧斌板行建威将军、济南平原二郡太守,复攻碻磝,败退,下历城。萧思话起义讨元凶,假坦辅国将军,为前锋。世祖至新亭,坦亦进克京城。孝建初,为太子右卫率,宁朔将军、徐州刺史。大明元年,虏寇兖州,世祖遣太子左卫率薛安都、新除东阳太守沈法系北讨,至兖州,虏已去。坦建议:‘任榛亡命,屡犯边民,军出无功,宜因此翦扑。’上从之。亡命先已闻知,举村逃走,安都与法系坐白衣领职,坦弃市。群臣为之请,莫能得。将行刑,始兴公沈庆之入市抱坦恸哭曰:‘卿无罪,为朝廷所枉诛,我入市亦当不久。’市官以白上,乃原生命,系尚方。寻被宥,复为骁骑将军,病卒。
子令孙,前废帝景和中,为永嘉王子仁左军司马、广陵太守。太宗以为宁朔将军、徐州刺史,讨薛安都。行至淮阳,即与安都合。弟阐,时为济阴太守,戍睢陵城,奉顺不同安都,安都攻围不能克。会令孙至,遣往睢陵令说阐降,阐既降,杀之,令孙亦见杀。
先是,清河崔𬤇亦以将吏见知高祖,永初末,为振威将军、东莱太守。少帝初,亡命司马灵期、司马顺之千余人围东莱,𬤇击之,斩灵期等三十级。太祖元嘉中,至青州刺史。
史臣曰:汉之良史,居官者或长子孙,孙、曹之世,善职者亦二三十载,皆敷政以尽民和,兴让以存简久。及晚代风烈渐衰,非才有起伏,盖所遭之时异也。刘道产之在汉南,历年逾十,惠化流于樊沔,颇有前世遗风,故能树绩垂名,斯为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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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延章 发表于 2012-6-18 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feature">宋书  卷六十六‧列传第二十六  王敬弘 何尚之
王敬弘,琅邪临沂人也。与高祖讳同,故称字。曾祖廙,晋骠骑将军。祖胡之,司州刺史。父茂之,晋陵太守。
敬弘少有清尚,起家本国左常侍,卫军参军。性恬静,乐山水。为天门太守。敬弘妻,桓玄姊也。敬弘之郡,玄时为荆州,遣信要令过。敬弘至巴陵,谓人曰:‘灵宝见要,正当欲与其姊集聚耳,我不能为桓氏赘婿。’乃遣别船送妻往江陵。妻在桓氏,弥年不迎。山郡无事,恣其游适,累日不回,意甚好之。转桓伟安西长史、南平太守。去官,居作唐县界。玄辅政及篡位,屡召不下。
高祖以为车骑从事中郎,徐州治中从事史,征西将军道规咨议参军。时府主簿宗协亦有高趣,道规并以事外相期。尝共酣饮致醉,敬弘因醉失礼,为外司所白,道规即更引还,重申初䜩。召为中书侍郎,始携家累自作唐还京邑。久之,转黄门侍郎,不拜。仍除太尉从事中郎,出为吴兴太守。旧居余杭县,悦是举也。寻征为侍中。高祖西讨司马休之,敬弘奉使慰劳,通事令史潘尚于道疾病,敬弘单船送还都,存亡不测,有司奏免官,诏可。未及释朝服,值赦复官。宋国初建,为度支尚书,迁太常。
高祖受命,补宣训卫尉,加散骑常侍。永初三年,转吏部尚书,常侍如故。敬弘每被除召,即便祗奉,既到宜退,旋复解官,高祖嘉其志,不苟违也。复除庐陵王师,加散骑常侍,自陈无德,不可师范令王,固让不拜。又除秘书监,金紫光禄大夫,加散骑常侍,本州中正,又不就。太祖即位,又以为散骑常侍、金紫光禄大夫,领江夏王师。
元嘉三年,为尚书仆射。关署文案,初不省读。尝豫听讼,上问以疑狱,敬弘不对。上变色,问左右:‘何故不以讯牒副仆射?’敬弘曰:‘臣乃得讯牒读之,政自不解。’上甚不悦。六年,迁尚书令,敬弘固让,表求还东,上不能夺。改授侍中、特进、左光禄大夫,给亲信二十人。让侍中、特进,求减亲信之半,不许。及东归,车驾幸冶亭饯送。
十二年,征为太子少傅。敬弘诣京师上表曰:‘伏见诏书,以臣为太子少傅,承命震惶,喜惧交悸。臣抱疾东荒,志绝荣观,不悟圣恩,猥复加宠。东宫之重,四海瞻望,非臣薄德,所可居之。今内外英秀,应选者多,且版筑之下,岂无高逸,而近私愚朽,污辱清朝。呜呼微臣,永非复大之一物矣。所以牵曳阙下者,实瞻望圣颜,贪系表之旨。臣如此而归,夕死无恨。’诏不许,表疏屡上,终以不拜。东归,上时不豫,自力见焉。十六年,以为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侍中如故,又诣京师上表曰:‘臣比自启闻,谓诚心已达,天鉴玄邈,未蒙在宥,不敢宴处,牵曳载驰。臣闻君子行道,忘其为身,三复斯言,若可庶勉,顾惜惛耄,志与愿违。礼年七十,老而传家,家道犹然,况于在国。伏愿陛下矜臣西夕,愍臣一至,特回圣恩,赐反其所,则天道下济,愚心尽矣。’竟不拜东归。二十三年,重申前命,又表曰:‘臣躬耕南澧,不求闻达。先帝拔臣于蛮荆之域,赐以国士之遇。陛下嗣徽,特蒙眷齿,由是感激,委质圣朝。虽怀犬马之诚,遂无尘露之益。年向九十,生理殆尽,永绝天光,沦没丘壑。谨冒奉表,伤心久之。’
明年,薨于余杭之舍亭山,时年八十八。追赠本官。顺帝昇明二年诏曰;‘夫涂秘兰幽,贞芳载越,徽猷沈远,懋礼弥昭。故侍中、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敬弘,神韵冲简,识宇标峻,德敷象魏,道蔼丘园。高挹荣冕,凝心尘外,清光粹范,振俗淳风。兼以累朝延赏,声华在咏,而嘉篆阙文,猷策韬采,尚想遥芬,兴怀寝寤。便可详定辉谥,式旌追典。’于是谥为文贞公。
敬弘形状短小,而坐起端方,桓玄谓之‘弹棋八势’。所居舍亭山,林涧环周,备登临之美,时人谓之王东山。太祖尝问为政得失,敬弘对曰:‘天下有道,庶人不议。’上高其言。左右常使二老婢,戴五绦五辫,著青纹袴襦,饰以朱粉。女适尚书仆射何尚之弟述之,敬弘尝往何氏看女,值尚之不在,寄斋中卧。俄顷尚之还,敬弘使二婢守阁不听尚之入,云‘正热,不堪相见,君可且去。’尚之于是移于它室。子恢之被召为秘书郎,敬弘为求奉朝请,与恢之书曰:‘秘书有限,故有竞。朝请无限,故无竞。吾欲使汝处于不竞之地。’太祖嘉而许之。敬弘见儿孙岁中不过一再相见,见辄克日。恢之尝请假还东定省,敬弘克日见之,至日辄不果,假日将尽,恢之乞求奉辞,敬弘呼前,既至阁,复不见。恢之于阁外拜辞,流涕而去。
恢之至新安太守,中大夫。恢之弟瓒之,世祖大明中,吏部尚书,金紫光禄大夫,谥曰贞子。瓒之弟昇之,都官尚书。昇之子延之,昇明末,为尚书左仆射,江州刺史。
何尚之字彦德,庐江灊人也。曾祖准,高尚不应征辟。祖惔,南康太守。父叔度,恭谨有行业,姨适沛郡刘璩,与叔度母情爱甚笃,叔度母蚤卒,奉姨有若所生。姨亡,朔望必往致哀,并设祭奠,食并珍新,躬自临视。若朔望应有公事,则先遣送祭,皆手自料简,流涕对之,公事毕,即往致哀,以此为常,至三年服竟。义熙五年,吴兴武康县民王延祖为劫,父睦以告官。新制,凡劫身斩刑,家人弃市。睦既自告,于法有疑。时叔度为尚书,议曰:‘设法止奸,本于情理,非谓一人为劫,阖门应刑。所以罪及同产,欲开其相告,以出为恶之身。睦父子之至,容可悉共逃亡,而割其天属,还相缚送,螫毒在手,解腕求全,于情可愍,理亦宜宥。使凶人不容于家,逃刑无所,乃大绝根源也。睦既纠送,则余人无应复告,并合从原。’从之。后为金紫光禄大夫,吴郡太守,加秩中二千石。太保王弘称其清身洁己。元嘉八年,卒。
尚之少时颇轻薄,好摴蒲,既长折节蹈道,以操立见称。为陈郡谢混所知,与之游处。家贫,起为临津令。高祖领征西将军,补府主簿。从征长安,以公事免,还都。因患劳疾积年,饮妇人乳,乃得差。以从征之劳,赐爵都乡侯。少帝即位,为庐陵王义真车骑咨议参军。义真与司徒徐羡之、尚书令傅亮等不协,每有不平之言,尚之谏戒,不纳。义真被废,入为中书侍郎。太祖即位,出为临川内史,入为黄门侍郎,尚书吏部郎,左卫将军,父忧去职。服阕,复为左卫,领太子中庶子。尚之雅好文义,从容赏会,甚为太祖所知。十二年,迁侍中,中庶子如故。寻改领游击将军。
十三年,彭城王义康欲以司徒左长史刘斌为丹阳尹,上不许。乃以尚之为尹,立宅南郭外,置玄学,聚生徒。东海徐秀、庐江何昙、黄回、颍川荀子华、太原孙宗昌、王延秀、鲁郡孔惠宣,并慕道来游,谓之南学。女适刘湛子黯,而湛与尚之意好不笃。湛欲领丹阳,乃徙尚之为祠部尚书,领国子祭酒。尚之甚不平。湛诛,迁吏部尚书。时左卫将军范晔任参机密,尚之察其意趣异常,白太祖宜出为广州,若在内衅成,不得不加以𫓧钺,屡诛大臣,有亏皇化。上曰:‘始诛刘湛等,方欲超昇后进。晔事迹未彰,便豫相黜斥,万方将谓卿等不能容才,以我为信受谗说。但使共知如此,不忧致大变也。’晔后谋反伏诛,上嘉其先见。国子学建,领国子祭酒。又领建平王师,乃徙中书令,中护军。
二十二年,迁尚书右仆射,加散骑常侍。是岁造玄武湖,上欲于湖中立方丈、蓬莱、瀛洲三神山,尚之固谏乃止。时又造华林园,并盛暑役人工,尚之又谏,宜加休息,上不许,曰:‘小人常自暴背,此不足为劳。’时上行幸,还多侵夕,尚之又表谏曰:‘万乘宜重,尊不可轻,此圣心所鉴,岂假臣启。舆驾比出,还多冒夜,群情倾侧,实有未宁。清道而动,帝王成则,古今深诫,安不忘危。若值汲黯、辛毗,必将犯颜切谏,但臣等碌碌,每存顺默耳。伏愿少采愚诚,思垂省察,不以人废,适可以慰四海之望。’亦优诏纳之。
先是患货重,铸四铢钱,民间颇盗铸,多翦凿古钱以取铜,上患之。二十四年,录尚书江夏王义恭建议,以一大钱当两,以防翦凿,议者多同。尚之议曰:‘伏览明命,欲改钱制,不劳采铸,其利自倍,实救弊之弘算,增货之良术。求之管浅,犹有未譬。夫泉贝之兴,以估货为本,事存交易,岂假数多。数少则币重,数多则物重,多少虽异,济用不殊。况复以一当两,徒崇虚价者邪。凡创制改法,宜从民情,未有违众矫物而可久也。泉布废兴,未容骤议,前代赤仄白金,俄而罢息,六货愦乱,民泣于市。良由事不画一,难用遵行,自非急病权时,宜守久长之业。烦政曲杂,致远常泥。且货偏则民病,故先王立井田以一之,使富不淫侈,贫不过匮。虽兹法久废,不可顿施,要宜而近,粗相放拟。若今制遂行,富人赀货自倍,贫者弥增其困,惧非所以欲均之意。又钱之形式,大小多品,直云大钱,则未知其格。若止于四铢五铢,则文皆古篆,既非下走所识,加或漫灭,尤难分明,公私交乱,争讼必起,此最是其深疑者也。命旨兼虑翦凿日多,以至消尽;鄙意复谓殆无此嫌。民巧虽密,要有踪迹,且用钱货铜,事可寻检,直由属所怠纵,纠察不精,致使立制以来,发觉者寡。今虽有悬金之名,竟无酬与之实,若申明旧科,禽获即报,畏法希赏,不日自定矣。愚者之议,智者择焉,猥参访逮,敢不输尽。’
吏部尚书庾炳之、侍中太子左卫率萧思话、中护军赵伯符、御史中丞何承天、太常郗敬叔并同尚之议。中领军沈演之以为:‘龟贝行于上古,泉刀兴自有周,皆所以阜财通利,实国富民者也。历代虽远,资用弥便,但采铸久废,兼丧乱累仍,糜散湮灭,何可胜计。晋迁江南,疆境未廓,或土习其风,钱不普用,其数本少,为患尚轻。今王略开广,声教遐暨,金镪所布,爰逮荒服,昔所不及,悉已流行之矣。用弥广而货愈狭,加复竞窃翦凿,销毁滋繁,刑禁虽重,奸避方密,遂使岁月增贵,贫室日虚,暋作肆力之氓,徒勤不足以供赡。诚由货贵物贱,常调未革,弗思厘改,为弊转深,斯实亲教之良时,通变之嘉会。愚谓若以大钱当两,则国传难朽之宝,家赢一倍之利,不俟加宪,巧源自绝,施一令而众美兼,无兴造之费,莫盛于兹矣。’上从演之议,遂以一钱当两,行之经时,公私非便,乃罢。
二十五年,迁左仆射,领汝阴王师,常侍如故。二十八年,转尚书令,领太子詹事。二十九年,致仕,于方山著退居赋以明所守,而议者咸谓尚之不能固志,太子左卫率袁淑与尚之书曰:‘昨遣修问,承丈人已晦志山田,虽曰年礼宜遵,亦事难斯贵,俾疏、班、邴、魏,通美于前策,龚、贡、山、卫,沦惭乎曩篇。规迨休告,雪涤素怀,冀寻幽之欢,毕栖玄之适。但淑逸操偏迥,野性瞢滞,果兹冲寂,必沈乐忘归。然而已议涂闻者,谓丈人徽明未耗,誉业方籍,傥能屈事康道,降节殉务,舍南濒之操,淑此行永决矣。望眷有积,约日无误。’尚之宅在南涧寺侧,故书云‘南濒’,毛诗所谓‘于以采𬞟,南涧之濒’也。诏书敦劝,上又与江夏王义恭诏曰:‘今朝贤无多,且羊、孟尚不得告谢,尚之任遇有殊,便未宜申许邪。’义恭答曰:‘尚之清忠贞固,历事唯允,虽年在悬车,而体独充壮,未相申许,下情所同。’尚之复摄职。羊即羊玄保,孟即孟𫖮,字彦重,平昌安丘人。兄昶贵盛,𫖮不就征辟。昶死后,起家为东阳太守,遂历吴郡、会稽、丹阳三郡,侍中,仆射,太子詹事,复为会稽太守,卒官,赠左光禄大夫。子劭,尚太祖第十六女南郡公主,女适彭城王义康、巴陵哀王休若。
尚之既还任事,上待之愈隆。是时复遣军北伐,资给戎旅,悉以委之。元凶弑立,进位司空,领尚书令。时三方兴义,将佐家在都邑,劭悉欲诛之,尚之诱说百端,并得免。世祖即位,复为尚书令,领吏部,迁侍中、左光禄大夫,领护军将军。寻辞护军,加特进。复以本官领尚书令。丞相南郡王义宣、车骑将军臧质反,义宣司马竺超民、臧质长史陆展兄弟并应从诛,尚之上言曰:‘刑罚得失,治乱所由,圣贤留心,不可不慎。竺超民为义宣司马,贼既遁走,一夫可禽,若反复昧利,即当取之,非唯免愆,亦可要不义之赏,而超民曾无此意,微足观过知仁。且为官保全城府,谨守库藏,端坐待缚。今戮及兄弟,与向始末无论者复成何异。陆展尽质复灼然,便同之巨逆,于事为重。臣豫蒙顾待,自殊凡隶,苟有所怀,不敢自默。’超民坐者由此得原。
时欲分荆州置郢州,议其所居。江夏王义恭以为宜在巴陵,尚之议曰:‘夏口在荆、江之中,正对沔口,通接雍、梁,实为津要,由来旧镇,根基不易。今分取江夏、武陵、天门、竟陵、随五郡为一州,镇在夏口,既有见城,浦大容舫。竟陵出道取荆州,虽水路,与去江夏不异,诸郡至夏口皆从流,并为利便。湘州所领十一郡,其巴陵边带长江,去夏口密迩,既分湘中,乃更成大,亦可割巴陵属新州,于事为允。’上从其议。荆、扬二州,户口半天下,江左以来,扬州根本,委荆以阃外,至是并分,欲以削臣下之权,而荆、扬并因此虚耗。尚之建言复合二州,上不许。
大明二年,以为左光禄、开府仪同三司,侍中如故。尚之在家常著鹿皮帽,及拜开府,天子临轩,百僚陪位,沈庆之于殿廷戏之曰;‘今日何不着鹿皮冠?’庆之累辞爵命,朝廷敦劝甚笃,尚之谓曰:‘主上虚怀侧席,讵宜固辞。’庆之曰:‘沈公不效何公,去而复还也。’尚之有愧色。爱尚文义,老而不休,与太常颜延之论议往反,传于世。立身简约,车服率素,妻亡不娶,又无姬妾。秉衡当朝,畏远权柄,亲戚故旧,一无荐举,既以致怨,亦以此见称。复以本官领中书令。四年,疾笃,诏遣侍中沈怀文、黄门侍郎王钊问疾。薨于位,时年七十九。追赠司空,侍中、中书令如故。谥曰简穆公。子偃,别有传。
尚之弟悠之,义兴太守,侍中,太常。与琅邪王微相善,悠之卒,微与偃书曰:‘吾与义兴,直恨相知之晚,每惟君子知我。若夫嘉我小善,矜余不能,唯贤叔耳。’悠之弟愉之,新安太守。愉之弟翌之,都官尚书。悠之子颙之,尚太祖第四女临海惠公主。太宗世,官至通直常侍。
史臣曰:江左以来,树根本于扬越,任推毂于荆楚。扬土自庐、蠡以北,临海而极大江;荆部则包括湘、沅,跨巫山而掩邓塞。民户境域,过半于天下。晋世幼主在位,政归辅臣,荆、扬司牧,事同二陕。宋室受命,权不能移,二州之重,咸归密戚。是以义宣藉西楚强富,因十载之基,嫌隙既树,遂规问鼎。而建郢分扬,矫枉过直,藩城既剖,盗实人单,阃外之寄,于斯而尽。若长君南面,威刑自出,至亲在外,事不患强。若运经盛衰,时艰主弱,虽近臣怀祸,止有外惮,吕宗不竞,实由齐、楚,兴丧之源,于斯尤著。尚之言并合,可谓识治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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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feature">宋书  卷六十七‧列传第二十七  谢灵运
谢灵运,陈郡阳夏人也。祖玄,晋车骑将军。父瑍,生而不慧,为秘书郎,蚤亡。灵运幼便颖悟,玄甚异之,谓亲知曰:‘我乃生瑍,瑍那得生灵运!’
灵运少好学,博览群书,文章之美,江左莫逮。从叔混特知爱之。袭封康乐公,食邑二千户。以国公例,除员外散骑侍郎,不就。为琅邪王大司马行参军。性奢豪,车服鲜丽,衣裳器物,多改旧制,世共宗之,咸称谢康乐也。抚军将军刘毅镇姑孰,以为记室参军。毅镇江陵,又以为卫军从事中郎。毅伏诛,高祖版为太尉参军,入为秘书丞,坐事免。
高祖伐长安,骠骑将军道怜居守,版为咨议参军,转中书侍郎,又为世子中军咨议,黄门侍郎。奉使慰劳高祖于彭城,作撰征赋。其序曰:
盖闻昏明殊位,贞晦异道,虽景度回革,乱多治寡,是故升平难于恒运,剥丧易以横流。皇晋△△河汾,来迁吴楚,数历九世,年逾十纪,西秦无一援之望,东周有三辱之愤,可谓积祸缠衅,固以久矣。况迺陵茔幽翳,情敬莫遂,日月推薄,帝心弥远。庆灵将升,时来不爽,相国宋公,得一居贞,回干运轴,内匡寰表,外清遐陬。每以区宇未统,侧席盈虑。值天祚攸兴,昧弱授机,龟筮元谋,符瑞景征。于是仰祗俯协,顺天从兆,兴止戈之师,躬暂劳之讨。以义熙十有二年五月丁酉,敬戒九伐,申命六军,治兵于京畿,次师于汳上。灵樯千艘,雷辎万乘,羽骑盈涂,飞旍蔽日。别命群帅,诲谟惠策,法奇于三略,义秘于六韬。所以钩棘未曜,殒前禽于金墉,威弧始彀,走钑隼于滑台。曾不逾月,二方献捷。宏功懋德,独绝古今。天子感东山之劬劳,庆格天之光大,明发兴于鉴寐,使臣遵于原隰。余摄官承乏,谬充殊役,皇华愧于先雅,靡盬悴于征人。以仲冬就行,分春反命。涂经九守,路逾千里。沿江乱淮,溯薄泗、汳,详观城邑,周览丘坟,眷言古迹,其怀已多。昔皇祖作藩,受命淮、徐,道固苞桑,勋由仁积。年月多历,市朝已改,永为洪业,缠怀清历。于是采访故老,寻履往迹,而远感深慨,痛心殒涕。遂写集闻见,作赋撰征,俾事运迁谢,托此不朽。其词曰:
系烈山之洪绪,承火正之明光。立熙载于唐后,申赞事于周王。畴庸命而顺位,锡宝珪以彻疆。历尚代而平显,降中叶以繁昌。业服道而德徽,风行世而化扬。投前踪以永冀,省𬨎质以远伤。睽谋始于蓍蔡,违用舍于行藏。
庇常善之罔弃,凭曲成之不遗。昭在幽而偕煦,赏弥久而愈私。顾晚草之薄弱,仰青春之葳蕤。引蔓颖于松上,擢纤枝于兰逵。施隆贷而有渥,报涓尘而无期。欢太阶之休明,穆皇道之缉熙。
惟王建国,辨方定隅,内外既正,华夷有殊。惟昔小雅,逮于班书,戎蛮孔炽,是殛是诛。所以宣王用棘于猃狁,高帝方事于匈奴。然侵镐至泾,自塞及平。窥郊伺鄙,△△△△慕携王之矫虔,阶丧乱之未宁。窃强秦之三辅,陷隆周之两京。雄崤、渑以制险,据绕霤而作扃。家永怀于故壤,国愿言于先茔。俟太平之旷期,属应运之圣明。坤寄通于四渎,干假照于三辰。水润土以显比,火炎天而同人。惟上相之叡哲,当草昧而经纶。总九流以贞观,协五才而平分。时来之机,悟先于介石,纳隍之诫,一援于生民。龟筮允臧,人鬼同情。顺天行诛,司典详刑。树牙选徒,秉钺抗旍。弧矢罄楚孝之心智,戈棘单吴子之精灵。
迅三翼以鱼丽,襄两服以雁逝。阵未列于都甸,威已振于秦、蓟。洒严霜于渭城,被和风于洛汭。就终古以比猷,考坟册而莫契。昔西怨于东徂,今北伐而南悲。岂朝野之恒情,动万乘之幽思。歌零雨于豳风,兴采薇于周诗。庆金墉之凯定,眷戎车之迁时。伫千里而感远,涉弦望而怀期。诏微臣以劳问,奉王命于河湄。夕饮饯以俶装,旦出宿而言辞。岁既晏而繁虑,日将迈而恋乖。阙敬恭于桑梓,谢履长于庭阶。冒沈云之晻蔼,迎素雪之纷霏。凌结湍而凝清,风矜籁以扬哀。情在本而易阜,物虽末而难怀。眷余勤以就路,苦忧来其城颓。
尔乃经雉门,启浮梁,眺锺岩,越查塘。览永嘉之紊维,寻建武之缉纲。于时内慢神器,外侮戎狄。君子横流,庶萌分析。主晋有祀,福禄来格。明两降览,三七辞厄。元诞德以膺纬,肇回光于阳宅。明思服于下武,兴继代以消逆。简文因心以秉道,故冲用而刑废。孝武舍己以杖贤,亦宁外而治内。观日化而就损,庶雍熙之可对。闵隆安之致寇,伤龟玉之毁碎。漏妖凶于沧洲,缠衅难而盈纪。时焉依于晋、郑,国有蹙于百里。赖英谟之经营,弘兼济以忘己。主寰内而缓虞,澄海外以渍滓。至如昏祲蔽景,鼎祚倾基。黍离有叹,鸿雁无期。瞻天命之贞符,秉顺动而履机。率骏民之思效,普邦国而同归。荡积霾之秽氛,启披阴之光晖。反平陵之杳蔼,复七庙之依稀。务役简而农劝,每劳赏而忠甄。燮时雍于祖宗,△△△△△△扫逋丑于汉渚,涤僭逆于岷山。羁巢处于西木,引鼻饮于源渊。惠要襋而思韪,援冠弁而来虔。
视冶城而北属,怀文献之收扬。匪元首之康哉,孰股肱之惟良。譬观曲而识节,似缀组以成章。业弥缠而弥微,事愈有而莫伤。
次石头之双岸,究孙氏之初基。幸汉庶之漏网,凭江介以抗维。初鹊起于富春,果鲸跃于川湄。匝三世而国盛,历五伪而宗夷。察成败之相仍,犹唇亡而齿寒。载十二而谓纪,岂蜀灭而吴安。众咸昧于谋兆,羊独悟于理端。请广武以诲情,树襄阳以作藩。拾建业其如遗,沿万里而谁难。疾鲁荒之诐辞,恶京陵之谮言。责当朝之惮贬,对曩籍而兴叹。
敦怙宠而判违,敌既勍而国圮。彼问鼎而何阶,必先贼于君子。原性分之异托,虽殊涂而归美。或卷舒以愚智,或治乱其如矢。谢昧迹而托规,卒安身以全里。周显节而犯逆,抱正情而丧己。
薄四望而尤眄,叹王路之中鲠。蠢于越之妖烬,敢凌蹈于五岭。崩双岳于中流,拟凶威于荆郢。隐雷霆于帝坐,飞芒镞于宫省。于时朝有迁都之议,人无守死之志。师旅痛于久勤,城墉阙于素备。安危势在不侔,众寡形于见事。于赫渊谋,研其神策。缓辔待机,追奔蹑迹。遇雷池而振曜,次彭蠡而歼涤。穆京甸以清晏,撤多垒而宁役。
造白石之祠坛,怼二竖之无君。践掖庭以幽辱,凌祧社而火焚。愍文康之罪己,嘉忠武之立勋。道有屈于灾蚀,功无谢于如仁。
讯落星之飨旅,索旧栖于吴余。迹阶戺而不见,横榛卉以荒除。彼生成之乐辰,亦犹今之在余。慨齐吟于爽鸠,悲唐歌于山枢。
吊伪孙于涂首,率君臣以奉疆。时运师以伐罪,偏投书于武王。迄西北之落纽,乏东南以振纲。诚钜平之先觉,实中兴之后祥。据左史之攸征,胡影迹之可量。
过江乘而责始,知遇雄之无谋。厌紫微之宏凯,甘陵波而远游。越云梦而南溯,临浙河而东浮。彀连弩于川上,候蛟龙于中流。
爰薄方与,迺届欧阳。入夫江都之域,次乎广陵之乡。易千里之曼曼,溯江流之汤汤。洊赤圻以经复,越二门而起涨。眷北路以兴思,看东山而怡目。林丛薄,路逶迤,石参差,山盘曲。水激濑而骏奔,日映石而知旭。审兼照之无偏,怨归流之难濯。羡轻魵之涵泳,观翔鸥之落啄。在飞沈其顺从,顾微躬而缅邈。
于是抑怀荡虑,扬榷易难。利涉以吉,天险以艰。于敌伊阻,在国斯便。勾践行霸于琅邪,夫差争长于黄川。葛相发叹而思正,曹后愧心于千魂。登高堞以详览,知吴濞之衰盛。戒东南之逆气,成刘后之駴圣。藉盐铁之殷阜,临淮楚之剽轻。盛几杖而弭心,怒抵局而遂争。忿爰盎之扶祸,惜徒伤于家令。匪条侯之忠毅,将七国之陵正。褒汉藩之治民,并访贤以招明。侯文辩其谁在,曰邹阳与枚生。据忠辞于吴朝,执义说于梁庭。敷高才于兔园,虽正言而免刑。阙里既已千载,深儒流于末学。钦仲舒之睟容,遵缝掖于前躅。对园囿而不窥,下帷幕而论属。相端、非之两骄,遭弘、偃之双慝。恨有道之无时,步险涂以侧足。
闻宣武之大阅,反师旅于此廛。自皇运之都东,始昌业以济难。抗素旄于秦岭,扬朱旗于巴川。惧帝系之坠绪,故黜昏而崇贤。嘉收功以垂世,嗟在嗣而覆旃。德非陟而继宰,衅逾禹其必颠。
造步丘而长想,钦太傅之遗武。思嘉遁之余风,绍素履之落绪。民志应而愿税,国屯难而思抚。譬乘舟之待楫,象提钓之假缕。总出入于和就,兼仁用于默语。弘九流以四维,复先陵而清旧宇。却西州之成功,指东山之归予。惜图南之启运,恨鹏翼之未举。
发津潭而迥迈,逗白马以憩舲。贯射阳而望邗沟,济通淮而薄角城。城坡陀兮淮惊波,平原远兮路交过。面艽野兮悲桥梓,溯急流兮苦碛沙。敻千里而无山,缅百谷而有居。被宿莽以迷径,睹生烟而知墟。△△△△△△谓信美其可娱。身少长于乐土,实长叹于荒余。
△△△△具瘁,值岁寒之穷节。视层云之崔巍,聆悲飙之掩屑。弥昼夜以滞淫,怨凝阴之方结。望新晴于落日,起明光于跻月。眷转蓬之辞根,悼朔雁之赴越。披微物而疚情,此思心其可说。问傜役其几时,骇阅景于兴没。感曰归于采薇,予来思于雨雪。岂初征之惧对,冀鹳鸣之在垤。
△△△△逾宿,骛吾楫于邳乡。奚车正以事夏,虺左相以辅汤。绵三代而享邑,厕践土之一匡。嗟仲几之宠侮,遂舍存以征亡。喜薛宰之善对,美士弥之能纲。
升曲垣之逶迤,访淮阴之所都。原入跨之达耻,俟遭时以远图。舍西楚以择木,迨南汉以定谟。乱孟津而魏灭,攀井陉而赵徂。播灵威于齐横,振余猛于龙且。观让通而告狶,曷始智而终愚。
迄沂上而停枻,登高圯而不进。石幽期而知贤,张揣景而示信。本文成之素心,要王子于云仞。岂无累于清霄,直有概于贞吝。始熙绩于武关,卒敷功于皇胤。处夷险以解挫,弘忧虞以时顺。矜若华之翳晷,哀飞骖之落骏。伤粒食而兴念,眷逸翮而思振。
戾臣山而东顾,美相公之前代。嗟残虏之将糜,炽余猋于海济。驱鲐稚于淮曲,暴鳏孤于泗澨。托末命△△云,冀灵武之北阅。惟授首之在晨,当盛暑而选徒。肃严威以振响,渐温泽而沾腴。既云撤于朐城,遂席卷于齐都。曩四关其奚阻,道一变而是孚。
伤炎季之崩弛,长逆布以滔天。假父子以诈爱,借兄弟以伪恩。相魏武以谲狂,宄谟奋于东藩。桴未噪于东郭,身已馘于楼门。
审贡牧于前说,证所作于旧徐。聆泗川之浮磬,翫夷水之蠙珠。草渐苞于炽壤,桐孤干于峄隅。慨禹迹于尚世,惠遗文于夏书。
纷征迈之淹留,弥怀古于旧章。商伯文于故服,咸征名于彭、殇。眺灵壁之曾峰,投吕县之迅梁。想蹈水之行歌,虽齐汨其何伤。启仲尼之嘉问,告性命以依方。岂苟然于迂论,聆寓言于达庄。
于是滥石桥,登戏台。策马钓渚,息辔城隅。永感四山,零泪双渠。怨物华之推驿,慨舟壑之递迁。谓徂岁之悠阔,结幽思之方根。感皇祖之徽德,爰识冲而量渊。降俊明以镜鉴,回风猷以昭宣。道既底于国难,惠有覃于黎元。士颂歌于政教,民谣咏于渥恩。兼采虬之致美,协汉广之发言。强虎氐之搏翼,灟云网于所禁。驱黔萌以蕴崇,取园陵而湮沈。锡残落于河西,序沦胥于汉阴。攻方城而折扃,扰谯颍其谁任。世阙才而贻乱,时得贤而兴治。救祖考之邦壤,在幽人而枉志。体飞书之远情,悟犒师之通识。迨明达之高览,契古今而同事。拔渊谟于潜机,骋神锋于云旆。驱斥泽而风靡,蹙坑谷而鸟窜。中华免夫左衽,江表此焉缓带。既克黜于肥六,又作镇于彭沛。晏皇涂于国内,震天威于河外。扫东齐而已宁,指西崤而将泰。值秉均而代谢,实大业之兴废。心无忝于乐生,事有像于燕惠。抱明哲之不伐,奉宏勋而是税。捐七州以爰来,归五湖以投袂。屈盛绩于平生,申远期于暮岁。
访曩载于宋鄙,采阳秋于鲁经。晋申好于东吴,郑凭威于南荆。故反师于曹门,将以塞于夷庚。纳五叛以长寇,伐三邑以侵彭。美西鉏之忠辞,快韩厥之奇兵。
追项王之故台,迹霸楚之遗端。挺宏志于总角,奋英势于弱冠。气盖天而倒日,力拔山而倾湍。始飙起于勾越,中电激于衡关。兴偏虑于攸吝,忘即易于所难。忌陈锦而莫照,思反乡而有叹。且夫杀义害婴,而○丰疑,緤贤不策,失位谁持。迨理屈而愈闭,方怨天而怀悲。对骏骓以发愤,伤虞姝于末词。
陟亚父之故营,谅谋始之非托。遭衰嬴之崩纲,值威炎之结络。迄皓首于阜陵,犹谬觉于然诺。视一人于三杰,岂在己之庸弱。置丰沛而不举,故自同于俎镬。
发卞口而游历,迄西山而弭辔。观终古之幽愤,怀元王之冲粹。丁战国之权争,方恬心于道肆。学浮丘以就德,友三儒以成类。洁流始于初源,累仁基于前美。拨楚族之休烈,传芳素于来祀。彊见誉于清虚,德致称于千里。或避宠以辞姻,或遗荣而不仕。政直言以安身,骏绝才以丧己。驱信道之成终,表昧世之亏始。悟介焉之已差,则不俟于终日。既防萌于未著,虽念德其何益。
尔乃孟陬发节,雷隐蛰惊。散叶荑柯,芳花饰萌。麦萋萋于旄丘,柳依依于高城。相雎鸠之集河,观鸣鹿之食苹。沂泗远兮清川急,秋冬近兮绪风袭。风流蕙兮水增澜,诉愁衿兮鉴戚颜。愁盈根而蕰际,戚发条而成端。嗟我行之弥日,待征迈而言旋。荷庆云之优渥,周双七于此年。陶逸豫于京甸,违险难于行川。转归舷而眷恋,望修樯而流涟。愿关邺之遄清,迟华銮之凯旋。穆淳风于六合,溥洪泽于八埏。颁贤愚于大小,顺规矩于方圆。固四民之获所,宜税稷于莱田。苦邯郸之难步,庶行迷之易痊。长守朴以终稔,亦拙者之政焉。
仍除宋国黄门侍郎,迁相国从事中郎,世子左卫率。坐辄杀门生,免官。高祖受命,降公爵为侯,食邑五百户。起为散骑常侍,转太子左卫率。灵运为性褊激,多愆礼度,朝廷唯以文义处之,不以应实相许。自谓才能宜参权要,既不见知,常怀愤愤。庐陵王义真少好文籍,与灵运情款异常。少帝即位,权在大臣,灵运构扇异同,非毁执政,司徒徐羡之等患之,出为永嘉太守。郡有名山水,灵运素所爱好,出守既不得志,遂肆意游遨,遍历诸县,动逾旬朔,民间听讼,不复关怀。所至辄为诗咏,以致其意焉。在郡一周,称疾去职,从弟晦、曜、弘微等并与书止之,不从。
灵运父祖并葬始宁县,并有故宅及墅,遂移籍会稽,修营别业,傍山带江,尽幽居之美。与隐士王弘之、孔淳之等纵放为娱,有终焉之志。每有一诗至都邑,贵贱莫不竞写,宿昔之间,士庶皆遍,远近钦慕,名动京师。作山居赋并自注,以言其事。曰:
古巢居穴处曰岩栖,栋宇居山曰山居,在林野曰丘园,在郊郭曰城傍,四者不同,可以理推。言心也,黄屋实不殊于汾阳。即事也,山居良有异乎市廛。抱疾就闲,顺从性情,敢率所乐,而以作赋。扬子云云:‘诗人之赋丽以则。’文体宜兼,以成其美。今所赋既非京都宫观游猎声色之盛,而叙山野草木水石谷稼之事,才乏昔人,心放俗外,咏于文则可勉而就之,求丽,邈以远矣。览者废张、左之艳辞,寻台、皓之深意,去饰取素,傥值其心耳。意实言表,而书不尽,遗迹索意,托之有赏。其辞曰:
谢子卧疾山顶,览古人遗书,与其意合,悠然而笑曰:夫道可重,故物为轻;理宜存,故事斯忘。古今不能革,质文咸其常。合宫非缙云之馆,衢室岂放勋之堂。迈深心于鼎湖,送高情于汾阳。嗟文成之却粒,愿追松以远游。嘉陶朱之鼓棹,迺语种以免忧。判身名之有辨,权荣素其无留。孰如牵犬之路既寡,听鹤之涂何由哉。理以相得为适,古人遗书,与其意合,所以为笑。孙权亦谓周瑜‘公瑾与孤意合’。夫能重道则轻物,存理则忘事,古今质文可谓不同,而此处不异。缙云、放勋不以天居为所乐,故合宫、衢室,皆非淹留,鼎湖、汾阳,乃是所居。△文成、张良,却粒弃人间事,从赤松子游。陶朱、范蠡,临去之际,亦语文种云云。谓二贤既权荣素,故身名有判也。牵犬,李斯之叹。听鹤,陆机领成都众大败后,云‘思闻华亭鹤唳,不可复得’。
若夫巢穴以风露贻患,则大壮以栋宇袪弊;宫室以瑶琁致美,则白贲以丘园殊世。惟上托于岩壑,幸兼善而罔滞。虽非市朝而寒暑均也,虽是筑构而饰朴两逝。易云,上古穴居野处,后世圣人易之以宫室,上栋下宇,以蔽风雨,盖取诸大壮。琁堂自是素,故曰白贲最是上爻也。此堂世异矣。谓岩壑道深于丘园,而不为巢穴,斯免△△得寒暑之适,虽是筑构,无妨非朝市云云。
昔仲长愿言,流水高山;应璩作书,邙阜洛川。势有偏侧,地阙周员。铜陵之奥,卓氏充釽摫之端;金谷之丽,石子致音徽之观。徒形域之荟蔚,惜事异于栖盘。至若凤、丛二台,云梦、青丘,漳渠、淇园,橘林、长洲,虽千乘之珍苑,孰嘉遁之所游。且山川之未备,亦何议于兼求。仲长子云:‘欲使居有良田广宅,在高山流川之畔。沟池自环,竹木周布,场囿在前,果园在后。’应璩与程文信书云:‘故求道田,在关之西,南临洛水,北据邙山,托崇岫以为宅,因茂林以为荫。’谓二家山居,不得周员之美。扬雄蜀都赋云:‘铜陵衍。’卓王孙采山铸铜,故汉书货殖传云:‘卓氏之临邛,公擅山川。’扬雄方言:‘梁、益之间裁木为器曰釽,裂帛为衣曰摫。’金谷,石季伦之别庐,在河南界,有山川林木池沼水碓。其镇下邳时,过游赋诗,一代盛集。谓二地虽珍丽,然制作非栖盘之意也。凤台,秦穆公时秦女所居,以致箫史。丛台,赵之崇馆。张衡谓赵筑丛台于前,楚建章华于后。楚之云梦,大中△居长饮赋:楚灵王游云梦之中,息于荆台之上。前方淮之水,左洞庭之波,右顾彭蠡之涛,南望巫山之阿,遂造章华之台。亦见诸史。淮南青丘,齐之海外,皆猎所。司马相如云:‘秋田乎青丘,徬徨乎海外。’漳渠,史起为魏文侯所起,溉水之所。淇园,卫之竹园,在淇水之澳,诗人所载。橘林,蜀之园林,扬子云蜀都赋亦云橘林。左太冲谓户有橘柚之园。长洲,吴之苑囿,左亦谓长洲之茂苑,因江海洲渚以为苑囿△。△△△△△△△△故△表此园之珍静。千乘䜩嬉之所,非幽人憩止之乡,且山川亦不能兼茂,随地势所遇耳。
览明达之抚运,乘机缄而理默。指岁暮而归休,咏宏徽于刊勒。狭三闾之丧江,矜望诸之去国。选自然之神丽,尽高栖之意得。余祖车骑建大功淮、肥,江左得免横流之祸。后及太傅既薨,远图已辍,于是便求解驾东归,以避君侧之乱。废兴隐显,当是贤达之心,故选神丽之所,以申高栖之意。经始山川,实基于此。
仰前哲之遗训,俯性情之所便。奉微躯以宴息,保自事以乘闲。愧班生之夙悟,惭尚子之晚研。年与疾而偕来,志乘拙而俱旋。谢平生于知游,栖清旷于山川。谓经始此山,遗训于后也。性情各有所便,山居是其宜也。易云:‘向晦入宴息。’庄周云:‘自事其心。’此二是其所处。班嗣本不染世,故曰夙悟;尚平未能去累,故曰晚研。想迟二人,更以年衰疾至。志寡求拙曰乘,并可山居。曰与知游别,故曰谢平生;就山川,故曰栖清旷。
其居也,左湖右江,往渚还汀。面山背阜,东阻西倾。抱含吸吐,款跨纡萦。绵联邪亘,侧直齐平。枚乘曰:‘左江右湖,其乐无有。’此吴客说楚公子之词。当谓江都之野,彼虽有江湖而乏山岩,此忆江湖左右与之同,而山岳形势,池城所无也。往渚还汀,谓四面有水;面山背阜,亦谓东西有山,便是四水之里也。抱含吸吐,谓中央复有川。款跨纡萦,谓边背相连带。迂回处谓之邪亘;平正处谓之侧直。
近东则上田、下湖,西谿、南谷,石、石滂,闵硎、黄竹。决飞泉于百仞,森高薄于千麓。写长源于远江,派深毖于近渎。上田在下湖之水口,名为田口。下湖在田之下下处,并有名山川。西谿、南谷分流,谷鄣水畎入田口。西谿水出始宁县西谷鄣,是近山之最高峰者,西溪便是△之背。入西谿之里,得石,以石为阻,故谓为。石滂在西谿之东,从县南入九里,两面峻峭数十丈,水自上飞下。比至外谿,封墱十数里,皆飞流迅激,左右岩壁绿竹。闵硎,在石滂之东谿,逶迤下注良田。黄竹与其连,南界莆中也。
近南则会以双流,萦以三洲。表里回游,离合山川。崿崩飞于东峭,槃傍薄于西阡。拂青林而激波,挥白沙而生涟。双流,谓剡江及小江,此二水同会于山南,便合流注下。三洲在二水之口,排沙积岸,成此洲涨。表里离合,是其貌状也。崿者谓回江岑,在其山居之南界,有石跳出,将崩江中,行者莫不骇栗。槃者是县故治之所,在江之△△用槃石竟渚,并带青林而连白沙也。
近西则杨、宾接峰,唐皇连纵。室、壁带谿,曾、孤临江。竹缘浦以被绿,石照涧而映红。月隐山而成阴,木鸣柯以起风。杨中、元宾,并小江之近处,与山相接也。唐皇便从北出。室,石室,在小江口南岸。壁,小江北岸。并在杨中之下。壁高四十丈,色赤,故曰照涧而映红。曾山之西,孤山之南,王子所经始,并临江,皆被以绿竹。山高月隐,便谓为阴;鸟集柯鸣,便谓为风也。
近北则二巫结湖,两通沼。横、石判尽,休、周分表。引修堤之逶迆,吐泉流之浩溔。山下而回泽,濑石上而开道。大小巫湖,中隔一山。外周回,在圻西北。边浦出江,并是美处。义熙中,王穆之居大巫湖,经始处所犹在。两皆长溪,外出山之后四五里许,里亦隔一山,出新。横山,野舍之北面。常石,野舍之西北。巫湖旧唐,故曰修堤。长谿甚远,故曰泉流。常石△△△△故曰山下而回泽。里漫石数里,水从上过,故曰濑石上而开道。休山东北,周里山在休之南,并是北边。
远东则天台、桐柏,方石、太平,二韭、四明,五奥、三菁。表神异于纬牒,验感应于庆灵。凌石桥之莓苔,越楢谿之纡萦。天台、桐柏,七县余地,南带海。二韭、四明、五奥,皆相连接,奇地所无,高于五岳,便是海中三山之流。韭以菜为名。四明、方石,四面自然开窗也。五奥者,昙济道人、蔡氏、郗氏、谢氏、陈氏各有一奥,皆相掎角,并是奇地。三菁,太平之北。太平,天台之始。方石,直上万丈,下有长谿,亦是缙云之流云。此诸山并见图纬,神仙所居。往来要径石桥,过楢谿,人迹之艰,不复过此也。
远南则松箴、栖鸡,唐嵫、漫石。崒、嵊对岭,、孟分隔。入极浦而邅回,迷不知其所适。上嵚崎而蒙笼,下深沈而浇激。栖鸡,在保口之上,别浦入其中,周回甚深,四山之里。松箴在栖鸡之上,缘江。唐嵫入太平水路,上有瀑布数百丈。漫石在唐嵫下,郗景兴经始精舍,亦是名山之流。崒、嵊与分界,去山八十里,故曰远南。前岭鸟道,正当五十里高,左右所无,就下地形高,乃当不称。远望山甚奇,谓白烁尖者最高,下有良田,王敬弘经始精舍。昙济道人住孟山,名曰孟埭,芋薯之田。清溪秀竹,回开巨石,有趣之极。此中多诸浦涧,傍依茂林,迷不知所通,嵚崎深沈,处处皆然,不但一处。
远西则下阙。
远北则长江永归,巨海延纳。崑涨缅旷,岛屿绸沓。山纵横以布护,水回沈而萦浥。信荒极之绵眇,究风波之睽合。江从山北流,穷上虞界,谓之三江口,便是大海。老子谓海为百谷王,以其善处下也。海人谓孤山为崑。薄洲有山,谓之岛屿,即洲也。涨者,沙始起将欲成屿,纵横无常,于一处回沙相萦扰也。大荒东极,故为荒极。风波不恒,为睽合也。
徒观其南术之△△△△△△△△△△岸测深,相渚知浅。洪涛满则曾石没,清澜减则沈沙显。及风兴涛作,水势奔壮。于岁春秋,在月朔望。汤汤惊波,滔滔骇浪。电激雷崩,飞流洒漾。凌绝壁而起岑,横中流而连薄。始迅转而腾天,终倒底而见壑。此楚贰心醉于吴客,河灵怀惭于海若。南术是其临江旧宅,门前对江,三转曾山,路穷四江,对岸西面常石。此二山之间,西南角岸孤山,此二山皆是狭处,故曰生。勇门以南上便大阆,故曰成衍。岸高测深,渚下知浅也。江中有孤石沈沙,随水增减,春秋朔望,是其盛时。故枚乘云,楚太子有疾,吴客问之,举秋涛之美,得以瘳病。太子,国之储贰,故曰楚贰。河灵,河伯居河,所谓河灵。惧于海若,事见庄周秋水篇。
尔其旧居,曩宅今园,枌槿尚援,基井具存。曲术周乎前后,直陌矗其东西。岂伊临谿而傍沼,迺抱阜而带山。考封域之灵异,实兹境之最然。葺骈梁于岩麓,栖孤栋于江源。敞南户以对远岭,辟东窗以瞩近田。田连冈而盈畴,岭枕水而通阡。葺室在宅里山之东麓。东窗瞩田,兼见江山之美。三间故谓之骈梁。门前一栋,枕上,存江之岭,南对江上远岭。此二馆属望,殆无优劣也。
阡陌纵横,塍埒交经。导渠引流,脉散沟并。蔚蔚丰秫,苾苾香。送夏蚤秀,迎秋晚成。兼有陵陆,麻麦粟菽。候时觇节,递艺递熟。供粒食与浆饮,谢工商与衡牧。生何待于多资,理取足于满腹。许由云:‘偃鼠饮河,不过满腹。’谓人生食足,则欢有余,何待多须邪。工商衡牧,似多须者,若少私寡欲,充命则足。但非田无以立耳。
自园之田,自田之湖。泛滥川上,缅邈水区。濬潭涧而窈窕,除菰洲之纡余。毖温泉于春流,驰寒波而秋徂。风生浪于兰渚,日倒景于椒涂。飞渐榭于中沚,取水月之欢娱。旦延阴而物清,夕栖芬而气敷。顾情交之永绝,觊云客之暂如。此皆湖中之美,但患言不尽意,万不写一耳。诸涧出源入湖,故曰濬潭涧。涧长是以窈窕。除菰以作洲,言所以纡余也。
水草则萍藻蕰菼,雚蒲芹荪,蒹菰𬞟蘩,蕝荇菱莲。虽备物之偕美,独扶渠之华鲜。播绿叶之郁茂,含红敷之缤翻。怨清香之难留,矜盛容之易阑。必充给而后搴,岂蕙草之空残。卷弦之逸曲,感江南之哀叹。秦筝倡而溯游往,唐上奏而旧爱还。搴出离骚。弦是采菱歌。江南是相和曲,云江南采莲。秦筝倡蒹茄萹,唐上奏蒲生诗,皆感物致赋。鱼藻𬞟蘩荇亦有诗人之咏,不复具叙。
本草所载,山泽不一。雷、桐是别,和、缓是悉。参核六根,五华九实。二冬并称而殊性,三建异形而同出。水香送秋而擢蒨,林兰近雪而扬猗。卷柏万代而不殒,伏苓千岁而方知。映红葩于绿蒂,茂素蕤于紫枝。既住年而增灵,亦驱妖而斥疵。本草所出药处,于今不复依,随土所生耳。此境出药甚多,雷公、桐君,古之采药。医缓,古之良工,故曰别悉。参核者,双核桃杏人也。六根者,苟七根、五茄根、葛根、野葛根、△△根也。五华者,堇华、芫华、檖华、菊华、旋覆华也。九实者,连前实、槐实、柏实、兔丝实、女贞实、蛇床实、蔓荆实、蓼实、△△也。二冬者,天门、麦门冬。三建者,附子、天雄、乌头。水香,兰草。林兰,支子。卷柏、伏苓,并皆仙物。凡此众药,事悉见于神农。
其竹则二箭殊叶,四苦齐味。水石别谷,巨细各汇。既修竦而便娟,亦萧森而蓊蔚。露夕沾而凄阴,风朝振而清气。捎玄云以拂杪,临碧潭而挺翠。蔑上林与淇澳,验东南之所遗。企山阳之游践,迟鸾鹥之栖托。忆崑园之悲调,慨伶伦之哀籥。卫女行而思归咏,楚客放而防露作。二箭,一者苦箭,大叶;一者笄箭,细叶。四苦、青苦、白苦、紫苦、黄苦。水竹,依水生,甚细密,吴中以为宅援。石竹,本科丛大,以充屋榱,巨者竿挺之属,细者无菁之流也。修竦、便娟、萧森、蓊蔚,皆竹貌也。上林,关中之禁苑,淇澳,卫地之竹园,方此皆不如。东南会稽之竹箭,唯此地最富焉。山阳,竹林之游;鸾鹥,栖食之所。昆山之竹任为笛,黄帝时,伶伦斩其厚均者吹之,为黄锺之宫。卫女思归,作竹竿之诗,楚人放逐,东方朔感江潭而作七谏。
其木则松柏檀栎,△△桐榆。柘谷栋,楸梓柽樗。刚柔性异,贞脆质殊。卑高沃塉,各随所如。干合抱以隐岑,杪千仞而排虚。凌冈上而乔竦,荫涧下而扶疏。沿长谷以倾柯,攒积石以插衢。华映水而增光,气结风而回敷。当严劲而倩,承和煦而芬腴。送坠叶于秋晏,迟含萼于春初。皆木之类,选其美者载之。山脊曰冈。冈上涧下,长谷积石,各随其方。离骚云:‘青春受谢,白曰昭只。’诗云‘萼不’也。
植物既载,动类亦繁。飞泳骋透,胡可根源。观貌相音,备列山川。寒燠顺节,随宜匪敦。草、木、竹,植物。鱼、鸟、兽,动物。兽有数种,有腾者,有走者。走者骋,腾者透。谓种类既繁,不可根源,但观其貌状,相其音声,则知山川之好。兴节随宜,自然之数,非可敦戒也。
鱼则鳢鲋𫚈,鳟鲩鲢,鲂鲔魦鳜,鲿鲤鲻鳣。辑采杂色,锦烂云鲜。唼藻戏浪,汎苻流渊。或鼓鳃而湍跃,或掉尾而波旋。鲈𫚖乘时以入浦,沿濑以出泉。音优。鳢音礼。鲋音附。𫚈音叙。鳟音寸衮反。鲩音晥。鲢音连。音毖仙反。鲂音房。鲔音痏。魦音沙。鳜音居缀反。鲿音上羊反。鲻音比之反。鳣音竹仚反。皆说文、字林音。诗云:‘锦衾有烂。’故云锦烂。鲈𫚖一时鱼。音感。音迅。皆出谿中石上,恒以为翫。
鸟则从鸿鶂鹄,鹭鸨。鸡鹊绣质,鶷鸐绶章。晨凫朝集,时鷮山梁。海鸟违风,朔禽避凉。荑生归北,霜降客南。接响云汉,侣宿江潭。聆清哇以下听,载王子而上参。薄回涉以弁翰,映明壑而自耽。从音昆。鸿音洪。鶂音溢。左传云:‘六鶂退飞’,字如此。鹄音下竺反。音秋。鹭音路。鸨音保。音相。唐公之马,与此鸟色同,故谓为,音相。鸡鹊鶷鸐,见张茂先博物志。鸐音翟,亦雉之美者,此四鸟并美采质。凫音符,野鸭也,常待晨而飞。鷮音已消反,长尾雉也。论语云:‘山梁雌雉,时哉时哉。’海鸟爰居,臧文仲不知其鸟,以为神也。事见左传。朔禽,雁也,寒月转往衡阳。礼记,霜始降,雁来宾。岁莫云,雁北向。政是阳初生时,荑生归北,霜降客南。山鸡映水自翫其羽仪者。
山上则猿鼲狸獾,犴獌猰厩。山下则熊罴豺虎,羱鹿麤。掷飞枝于穷崖,踔空绝于深硎。蹲谷底而长啸,攀木杪而哀鸣。猿音袁。鼲音魂。狸音力之反。獾音火丸反。犴音五悬反。獌音曼,似獾而长,狼之属,一曰䝙。猰音安黠反。厩音弋生反,狸之黄黑者,一曰似。豺音在皆反。羱音元,野羊大角。音鬼反。麤音京,能踔掷。虎长啸,猿哀鸣,鸣声可翫。
缗纶不投,置罗不披。磻弋靡用,蹄筌谁施。鉴虎狼之有仁,伤遂欲之无崖。顾弱龄而涉道,悟好生之咸宜。率所由以及物,谅不远之在斯。抚鸥而悦豫,杜机心于林池。八种皆是鱼猎之具。自少不杀,至乎白首,故在山中,而此欢永废。庄周云,虎狼仁兽,岂不父子相亲。世云虎狼暴虐者,政以其如禽兽,而人物不自悟其毒害,而言虎狼可疾之甚,苟其遂欲,岂复崖限。自弱龄奉法,故得免杀生之事。苟此悟万物好生之理。易云:‘不远复,无祇悔。’庶乘此得以入道。庄周云,海人有机心,鸥鸟舞而不下。今无害彼之心,各说豫于林池也。
敬承圣诰,恭窥前经。山野昭旷,聚落膻腥。故大慈之弘誓,拯群物之沦倾。岂寓地而空言,必有贷以善成。钦鹿野之华苑,羡灵鹫之名山。企坚固之贞林,希菴罗之芳园。虽綷容之缅邈,谓哀音之恒存。建招提于幽峰,冀振锡之息肩。庶镫王之赠席,想香积之惠餐。事在微而思通,理匪绝而可温。贾谊吊屈云:‘恭承嘉惠。’敬承,亦此之流。聚落是墟邑,谓歌哭诤讼,有诸喧哗,不及山野为僧居止也。经教欲令在山中,皆有成文。老子云:‘善贷且善成。’此道惠物也。鹿苑,说四真谛处。灵鹫山,说般若法华处。坚固林,说泥洹处。菴罗园,说不思议处。今旁林蓺园制苑,仿佛在昔,依然托想,虽綷容缅邈,哀音若存也。招提,谓僧不能常住者,可持作坐处也。所谓息肩。镫王、香积,事出维摩经。论语云:‘温故知新。’理既不绝,更宜复温,则可待为己之日用也。
爰初经略,杖策孤征。入涧水涉,登岭山行。陵顶不息,穷泉不停。栉风沐雨,犯露乘星。研其浅思,罄其短规。非龟非筮,择良选奇。翦榛开迳,寻石觅崖。四山周回,双流逶迤。面南岭,建经台;倚北阜,筑讲堂。傍危峰,立禅室;临浚流,列僧房。对百年之高木,纳万代之芬芳。抱终古之泉源,美膏液之清长。谢丽塔于郊郭,殊世间于城傍。欣见素以抱朴,果甘露于道场。云初经略,躬自履行,备诸苦辛也。罄其浅短,无假于龟筮,贫者既不以丽为美,所以即安茅茨而已。是以谢郊郭而殊城傍。然清虚寂漠,实是得道之所也。
苦节之僧,明发怀抱。事绍人徒,心通世表。是游是憩,倚石构草。寒暑有移,至业莫矫。观三世以其梦,抚六度以取道。乘恬知以寂泊,含和理之窈窕。指东山以冥期,实西方之潜兆。虽一日以千载,犹恨相遇之不早。谓昙隆、法流二法师也。二公辞恩爱,弃妻子,轻举入山,外缘都绝,鱼肉不入口,粪扫必在体,物见之绝叹,而法师处之夷然。诗人西发不胜造道者,其亦如此。往石门瀑布中路高栖之游,昔告离之始,期生东山,没存西方。相遇之欣,实以一日为千载,犹慨恨不早。
贱物重己,弃世希灵。骇彼促年,爱是长生。冀浮丘之诱接,望安期之招迎。甘松桂之苦味,夷皮褐以颓形。羡蝉蜕之匪日,抚云蜺其若惊。陵名山而屡憩,过岩室而披情。虽未阶于至道,且缅绝于世缨。指松菌而兴言,良未齐于殇彭。此一章叙仙学者虽未及佛道之高,然出于世表矣。浮丘公是王子乔师,安期先生是马明生师,二事出列仙传。洞真经云:‘今学仙者亦明师以自发悟,故不辞苦味颓形也。’庄周云:‘和以天倪。’倪者,崖也。数经历名山,遇余岩室,披露其情性,且获长生。方之松菌殇彭,邈然有间也。
山作水役,不以一牧。资待各徒,随节竞逐。陟岭刊木,除榛伐竹。抽自篁,擿箬于谷。杨胜所拮,秋冬获。野有蔓草,猎涉蘡薁。亦酝山清,介尔景福。苦以成,甘以熟。慕椹高林,剥芨岩椒。掘蒨阳崖,擿阴摽。昼见搴茅,宵见索绹。芟菰翦蒲,以荐以茭。既坭既埏,品收不一。其灰其炭,咸各有律。六月采蜜,八月朴栗。备物为繁,略载靡悉。此一章谓是山作及水役采拾诸事也。然渔猎之事皆不载。杨,杨桃也。山间谓之木子。音覆,字出字林。诗人云:‘六月食郁及薁。’猎涉字出尔雅。,酒,味苦。,酒,味甘,并至美,兼以疗病。治核,治痰冷。椹音甚,味似菰菜而胜,刊木而作之,谓之慕。芨音及,采以为纸。蒨音倩,采以为渫。音,采以为饮。采蜜扑栗,各随其月也。
若迺南北两居,水通陆阻。观风瞻云,方知厥所。两居谓南北两处,各有居止。峰崿阻绝,水道通耳。观风瞻云,然后方知其处所。南山则夹渠二田,周岭三苑。九泉别涧,五谷异𪩘。群峰参差出其间,连岫复陆成其阪。众流溉灌以环近,诸堤拥抑以接远。远堤兼陌,近流开湍。凌阜泛波,水往步还。还回往匝,枉渚员峦。呈美表趣,胡可胜单。抗北顶以葺馆,瞰南峰以启轩。罗曾崖于户里,列镜澜于窗前。因丹霞以楣,附碧云以翠椽。视奔星之俯驰,顾△△之未牵。从鸿翻翥而莫及,何但燕雀之翩翾。氿泉傍出,潺湲于东檐;桀壁对跱,硿砻于西霤。修竹葳蕤以翳荟,灌木森沈以蒙茂。萝曼延以攀援,花芬薰而媚秀。日月投光于柯间,风露披清于岫。夏凉寒燠,随时取适。阶基回互,橑櫺乘隔。此焉卜寝,翫水弄石。迩即回眺,终岁罔斁。伤美物之遂化,怨浮龄之如借。眇遁逸于人群,长寄心于云霓。南山是开创卜居之处也。从江楼步路,跨越山岭,绵亘田野,或升或降,当三里许。涂路所经见也,则乔木茂竹,缘畛弥阜,横波疏石,侧道飞流,以为寓目之美观。及至所居之处,自西山开道,迄于东山,二里有余。南悉连岭叠鄣,青翠相接,云烟霄路,殆无倪际。从径入谷,凡有三口。方壁西南石门世△南△池东南,皆别载其事。缘路初入,行于竹迳,半路阔,以竹渠涧。既入东南傍山渠,展转幽奇,异处同美。路北东西路,因山为鄣。正北狭处,践湖为池。南山相对,皆有崖岩。东北枕壑,下则清川如镜,倾柯盘石,被隩映渚。西岩带林,去潭可二十丈许,葺基构宇,在岩林之中,水卫石阶,开窗对山,仰眺曾峰,俯镜濬壑。去岩半岭,复有一楼。迥望周眺,既得远趣,还顾西馆,望对窗户。缘崖下者,密竹蒙迳,从北直南,悉是竹园。东西百丈,南北百五十五丈。北倚近峰,南眺远岭,四山周回,溪涧交过,水石林竹之美,岩岫隈曲之好,备尽之矣。刊翦开筑,此焉居处,细趣密翫,非可具记,故较言大势耳。越山列其表侧傍缅△△为异观也。
因以小湖,邻于其隈。众流所凑,万泉所回。氿滥异形,首毖终肥。别有山水,路邈缅归。氿滥、肥毖,皆是泉名,事见于诗。云此万泉所凑,各有形势。
求归其路,迺界北山。栈道倾亏,蹬阁连卷。复有水迳,缭绕回圆。弥弥平湖,泓泓澄渊。孤岸竦秀,长洲芊绵。既瞻既眺,旷矣悠然。及其二川合流,异源同口。赴隘入险,俱会山首。濑排沙以积丘,峰倚渚以起阜。石倾澜而捎岩,木映波而结薮。迳南漘以横前,转北崖而掩后。隐丛灌故悉晨暮,托星宿以知左右。往反经过,自非岩涧,便是水迳,洲岛相对,皆有趣也。
山川涧石,州岸草木。既标异于前章,亦列同于后牍。山匪砠而是岵,川有清而无浊。石傍林而插岩,泉协涧而下谷。渊转渚而散芳,岸靡沙而映竹。草迎冬而结葩,树凌霜而振绿。向阳则在寒而纳煦,面阴则当暑而含雪。连冈则积岭以隐嶙,举峰则群竦以巀嶭。浮泉飞流以写空,沈波潜溢于洞穴。凡此皆异所而咸善,殊节而俱悦。土山载石曰殂。山有林曰岵。此章谓山川众美,亦不必有,故总叙其最。居山之后事,亦皆有寻求也。
春秋有待,朝夕须资。既耕以饭,亦桑贸衣。艺菜当肴,采药救颓。自外何事,顺性靡违。法音晨听,放生夕归。研书赏理,敷文奏怀。凡厥意谓,扬较以挥。且列于言,诫特此推。谓寒待绵纩,暑待𫄨绤,朝夕餐饮,设此诸业以待之。药以疗疾,又在其外,事之相推,自不得不然。至于听讲放生,研书敷文,皆其所好。韩非有扬较,班固亦云‘扬较古今’,其义一也。左思曰:‘为左右扬较而陈之。’
北山二园,南山三苑。百果备列,乍近乍远。罗行布株,迎早候晚。猗蔚溪涧,森疏崖𪩘。杏坛、园,橘林、栗圃。桃李多品,枣殊所。枇杷林檎,带谷映渚。椹梅流芬于回峦,椑柿被实于长浦。庄周云:‘渔父见孔子杏坛之上。’维靡诘经树园。扬雄蜀都赋云橘林。左太冲亦云:‘户有橘柚之园。’桃李所殖甚多,枣梨事出北河、济之间,淮、颍诸处,故云殊所也。
畦町所艺,含藉芳,蓼蕺荠,葑菲苏姜。绿葵眷节以怀露,白薤感时而负霜。寒葱摽倩以陵阴,春藿吐苕以近阳。葑菲见诗柏舟中。管子曰:‘北伐山戎,得寒葱。’庾阐云,寒葱挺园。灌蔬自供,不待外求者也。
弱质难恒,颓龄易丧。抚鬓生悲,视颜自伤。承清府之有术,冀在衰之可壮。寻名山之奇药,越灵波而憩辕。采石上之地黄,摘竹下之天门。摭曾岭之细辛,拔幽涧之溪荪。访锺乳于洞穴,讯丹阳于红泉。此皆住年之药,即近山之所出,有采拾,欲以消病也。
安居二时,冬夏三月。远僧有来,近众无阙。法鼓朗响,颂偈清发。散华霏蕤,流香飞越。析旷劫之微言,说像法之遗旨。乘此心之一豪,济彼生之万理。启善趣于南倡,归清畅于北机。非独惬于予情,谅佥感于君子。山中兮清寂,群纷兮自绝。周听兮匪多,得理兮俱悦。寒风兮搔屑,面阳兮常热。炎光兮隆炽,对阴兮霜雪。愒曾台兮陟云根,坐涧下兮越风穴。在兹城而谐赏,传古今之不灭。众僧冬夏二时坐,谓之安居,辄九十日。众远近聚萃,法鼓、颂偈、华、香四种,是斋讲之事。析说是斋讲之议。乘此之心,可济彼之生。南倡者都讲,北机者法师。山中静寂,实是讲说之处。兼有林木,可随寒暑,恒得清和,以为适也。
好生之笃,以我而观。惧命之尽,吝景之欢。分一往之仁心,拔万族之险难。招惊魂于殆化,收危形于将阑。漾水性于江流,吸云物于天端。睹腾翰之颃颉,视鼓鳃之往还。驰骋者傥能狂愈,猜害者或可理攀。云物皆好生,但以我而观,便可知彼之情。吝景惧命,是好生事也。能放生者,但有一往之仁心,便可拔万族之险难。水性云物,各寻其生。老子云,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猜害者恒以忍害为心,见放生之理,或可得悟也。
哲人不存,怀抱谁质。糟粕犹在,启縢剖。见柱下之经二,睹濠上之篇七。承未散之全朴,救已颓于道术。嗟夫!六蓺以宣圣教,九流以判贤徒。国史以载前纪,家传以申世模。篇章以陈美刺,论难以核有无。兵技医日,龟䇲筮梦之法,风角冢宅,算数律历之书。或平生之所流览,并于今而弃诸。验前识之丧道,抱一德而不渝。庄周云‘轮扁语齐桓公,公之所读书,圣人之糟粕’。縢者,金縢之流也。柱下,老子。濠上,庄子。二、七,是篇数也。云此二书,最有理,过此以往,皆是圣人之教,独往者所弃。
伊昔龆龀,实爱斯文。援纸握管,会性通神。诗以言志,赋以敷陈。箴铭诔颂,咸各有伦。爰暨山栖,弥历年纪。幸多暇日,自求诸己。研精静虑,贞观厥美。怀秋成章,含笑奏理。谓少好文章,及山栖以来,别缘既阑,寻虑文咏,以尽暇日之适。便可得通神会性,以永终朝。
若迺乘摄持之告,评养达之篇。畏绝迹之不远,惧行地之多艰。均上皇之自昔,忌下衰之在旃。投吾心于高人,落宾名于圣贤。广灭景于崆峒,许遁音于箕山。愚假驹以表谷,涓隐岩以搴芳。△△△△△△△△△△△△△△△△△△莱庇蒙以织畚。皓栖商而颐志,卿寝茂而敷词。△△△△△△,郑别谷而永逝。梁去霸而之会,△△△△△△。高居唐而胥宇,台依崖而穴墀。咸自得以穷年,眇贞思于所遗。老子云:‘善摄生者。’庄子云,谓之不善持生。又云,养生有无崖,达生者不务生之所无,柰何。绝迹,上皇,下衰,宾名,义亦皆出庄周。广成子在崆峒之上,黄帝之师也。许由隐于箕山,尧以天下让而不取。愚公居于驹阜,齐桓公逐鹿入山,见之。涓子隐于宕山,好饵,告伯阳琴心三篇。庚桑楚得老子之道,居礨之山。楚狂接舆,楚王闻其贤,使使者聘之,于是遂游诸名山,在蜀峨眉山上。徐无鬼岩栖,魏侯劳之,问:‘先生苦山林矣,乃肯见寡人。’无鬼问:‘君绌嗜欲,屏好恶,则耳目察矣。’常采芋栗。老莱子耕于蒙山之阳,著书十五篇,言道家之事,织畚为业。四皓避秦乱,入商洛深山,汉袓召不能出。司马长卿高才,而处世不乐预公卿大事,病免,家居茂陵。郑子真耕隐谷口,大将军王凤礼聘不屈,遂与弟子别于山阿,终身不反。梁伯鸾隐霸陵山中,耕织以自娱,后复入会稽山。台孝威居武安山下,依崖为土室,采药自给。高文通居西唐山,从容自娱也。
暨其窈窕幽深,寂漠虚远。事与情乖,理与形反。既耳目之靡端,岂足迹之所践。蕰终古于三季,俟通明于五眼。权近虑以停笔,抑浅知而绝简。谓此既非人迹所求,更待三明五通,然后可践履耳。故停笔绝简,不复多云,冀夫赏音悟夫此旨也。
太祖登祚,诛徐羡之等,征为秘书监,再召不起,上使光禄大夫范泰与灵运书敦奖之,乃出就职。使整理秘阁书,补足遗阙。又以晋氏一代,自始至终,竟无一家之史,令灵运撰晋书,粗立条流。书竟不就。寻迁侍中,日夕引见,赏遇甚厚。灵运诗书皆兼独绝,每文竟,手自写之,文帝称为二宝。既自以名辈,才能应参时政,初被召,便以此自许,既至,文帝唯以文义见接,每侍上宴,谈赏而已。王昙首、王华、殷景仁等,名位素不逾之,并见任遇,灵运意不平,多称疾不朝直。穿池植援,种竹树堇,驱课公役,无复期度。出郭游行,或一日百六七十里,经旬不归,既无表闻,又不请急,上不欲伤大臣,讽旨令自解。灵运乃上表陈疾,上赐假东归。将行,上书劝伐河北曰:
自中原丧乱,百有余年,流离寇戎,湮没殊类。先帝聦明神武,哀济群生,将欲荡定赵魏,大同文轨,使久凋反于正化,偏俗归于华风。运谢事乖,理违愿绝,仰德抱悲,恨存生尽。况陵茔未几,凶虏伺隙,预在有识,谁不愤叹。而景平执事,并非其才,且遘纷京师,岂虑托付。遂使孤城穷陷,莫肯拯赴。忠烈囚朔漠,绵河三千,翻为寇有。晚遣镇戍,皆先朝之所开拓,一旦沦亡,此国耻宜雪,被于近事者也。又北境自染逆虏,穷苦备罹,征调赋敛,靡有止已,所求不获,辄致诛殒,身祸家破,阖门比屋,此亦仁者所为伤心者也。
咸云西虏舍末,远师陇外,东虏乘虚,呼可掩袭。西军既反,得据关中,长围咸阳,还路已绝,虽遣救援,停住河东,遂乃远讨大城,欲为首尾。而西寇深山重阻,根本自固,徒弃巢窟,未足相拯。师老于外,国虚于内,时来之会,莫复过此。观兵燿威,实在兹日。若相持未已,或生事变,忽值新起之众,则异于今,苟乖其时,难为经略,虽兵食倍多,则万全无必矣。又历观前代,类以兼弱为本,古今圣德,未之或殊。岂不以天时人事,理数相得,兴亡之度,定期居然。故古人云:‘既见天殃,又见人灾,乃可以谋。’昔魏氏之强,平定荆、冀,乃乘袁、刘之弱;晋世之盛,拓开吴、蜀,亦因葛、陆之衰。此皆前世成事,著于史策者也。自羌平之后,天下亦谓虏当俱灭,长驱滑台,席卷下城,夺气丧魄,指日就尽。但长安违律,潼关失守,用缓天诛,假延岁月,日来至今,十有二载,是谓一纪,曩有前言。况五胡代数齐世,虏期余命,尽于来年。自相攻伐,两取其困,卞庄之形,验之今役。仰望圣泽,有若渴饥,注心南云,为日已久。来苏之冀,实归圣明,此而弗乘,后则未兆。即日府藏,诚无兼储,然凡造大事,待国富兵强,不必乘会,于我为易,贵在得时。器械既充,众力粗足,方于前后,乃当有优。常议损益,久证冀州口数,百万有余,田赋之沃,著自贡典,先才经创,基趾犹存,澄流引源,桑麻蔽野,强富之实,昭然可知。为国长久之计,孰若一往之费邪。
或惩关西之败,而谓河北难守。二境形势,表里不同,关西杂居,种类不一,昔在前汉,屯军霸上,通火甘泉。况乃远戍之军,值新故交代之际者乎。河北悉是旧户,差无杂人,连岭判阻,三关作隘。若游骑长驱,则沙漠风靡;若严兵守塞,则冀方山固。昔陇西伤破,晁错兴言;匈奴慢侮,贾谊愤叹。方于今日,皆为矣。晋武中主耳,值孙皓虐乱,天祚其德,亦由钜平奉策,荀、贾折谋,故能业崇当年,区宇一统。况今陛下聦明圣哲,天下归仁,文德与武功并震,霜威共素风俱举,协以宰辅贤明,诸王美令,岳牧宣烈,虎臣盈朝,而天威远命,亦何敌不灭,矧伊顽虏,假日而已哉。伏惟深机志务,久定神谟。臣卑贱侧陋,窜景岩穴,实仰希太平之道,倾睹岱宗之封,虽乏相如之笔,庶免史谈之愤,以此谢病京师,万无恨矣。久欲上陈,惧在触罝,蒙赐恩假,暂违禁省,消渴十年,常虑朝露,抱此愚志,昧死以闻。
灵运以疾东归,而游娱宴集,以夜续昼,复为御史中丞傅隆所奏,坐以免官。是岁,元嘉五年。
灵运既东还,与族弟惠连、东海何长瑜、颍川荀雍、泰山羊璿之,以文章赏会,共为山泽之游,时人谓之四友。惠连幼有才悟,而轻薄不为父方明所知。灵运去永嘉还始宁,时方明为会稽郡。灵运尝自始宁至会稽造方明,过视惠连,大相知赏。时长瑜教惠连读书,亦在郡内,灵运又以为绝伦,谓方明曰:‘阿连才悟如此,而尊作常儿遇之。何长瑜当今仲宣,而饴以下客之食。尊既不能礼贤,宜以长瑜还灵运。’灵运载之而去。荀雍字道雍,官至员外散骑郎。璿之字曜璠,临川内史,为司空竟陵王诞所遇,诞败坐诛。长瑜文才之美,亚于惠连,雍、璿之不及也。临川王义庆招集文士,长瑜自国侍郎至平西记室参军。尝于江陵寄书与宗人何勗,以韵语序义庆州府僚佐云:‘
陆展染鬓发,欲以媚侧室。青青不解久,星星行复出。’如此者五六句,而轻薄少年遂演而广之,凡厥人士,并为题目,皆加剧言苦句,其文流行。义庆大怒,白太祖除为广州所统曾城令。及义庆薨,朝士诣第叙哀,何勗谓袁淑曰:‘长瑜便可还也。’淑曰:‘国新丧宗英,未宜便以流人为念。’庐陵王绍镇寻阳,以长瑜为南中郎行参军,掌书记之任。行至板桥,遇暴风溺死。
灵运因父祖之资,生业甚厚。奴僮既众,义故门生数百,凿山浚湖,功役无已。寻山陟岭,必造幽峻,岩嶂千重,莫不备尽。登蹑常著木履,上山则去前齿,下山去其后齿。尝自始宁南山伐木开迳,直至临海,从者数百人。临海太守王琇惊骇,谓为山贼,徐知是灵运乃安。又要琇更进,琇不肯,灵运赠琇诗曰:‘邦君难地崄,旅客易山行。’在会稽亦多徒众,惊动县邑。太守孟𫖮事佛精恳,而为灵运所轻,尝谓𫖮曰:‘得道应须慧业文人,生天当在灵运前,成佛必在灵运后。’𫖮深恨此言。
会稽东郭有回踵湖,灵运求决以为田,太祖令州郡履行。此湖去郭近,水物所出,百姓惜之,𫖮坚执不与。灵运既不得回踵,又求始宁岯崲湖为田,𫖮又固执。灵运谓𫖮非存利民,正虑决湖多害生命,言论毁伤之,与𫖮遂构仇隙。因灵运横恣,百姓惊扰,乃表其异志,发兵自防,露板上言。灵运驰出京都,诣阙上表曰:‘臣自抱疾归山,于今三载,居非郊郭,事乖人间,幽栖穷岩,外缘两绝,守分养命,庶毕余年。忽以去月二十八日得会稽太守臣𫖮二十七日疏云:“比日异论噂,此虽相了,百姓不许寂默,今微为其防。”披疏骇惋,不解所由,便星言奔驰,归骨陛下。及经山阴,防卫彰赫,彭排马枪,断截衢巷,侦逻纵横,戈甲竟道。不知微臣罪为何事。及见𫖮,虽曰见亮,而装防如此,唯有罔惧。臣昔忝近侍,豫蒙天恩,若其罪迹炳明,文字有证,非但显戮司败,以正国典,普天之下,自无容身之地。今虚声为罪,何酷如之。夫自古谗谤,圣贤不免,然致谤之来,要有由趣。或轻死重气,结党聚群,或勇冠乡邦,剑客驰逐。未闻俎豆之学,欲为逆节之罪;山栖之士,而构陵上之衅。今影迹无端,假谤空设,终古之酷,未之或有。匪吝其生,实悲其痛。诚复内省不疚,而抱理莫申。是以牵曳疾病,束骸归款。仰凭陛下天鉴曲临,则死之日,犹生之年也。臣忧怖弥日,羸疾发动,尸存恍惚,不知所陈。’
太祖知其见诬,不罪也。不欲使东归,以为临川内史,加秩中二千石,在郡游放,不异永嘉,为有司所纠。司徒遣使随州从事郑望生收灵运,灵运执录望生,兴兵叛逸,遂有逆志,为诗曰:‘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感君子。’追讨禽之,送廷尉治罪。廷尉奏灵运率部众反叛,论正斩刑,上爱其才,欲免官而已,彭城王义康坚执谓不宜恕,乃诏曰:‘灵运罪衅累仍,诚合尽法。但谢玄勋参微管,宜宥及后嗣,可降死一等,徙付广州。’
其后秦郡府将宗齐受至涂口,行达桃墟村,见有七人下路乱语,疑非常人,还告郡县,遣兵随齐受掩讨,遂共格战,悉禽付狱。其一人姓赵名钦,山阳县人,云:‘同村薛道双先与谢康乐共事,以去九月初,道双因同村成国报钦云:“先作临川郡、犯事徙送广州谢,给钱令买弓箭刀楯等物,使道双要合乡里健儿,于三江口篡取谢。若得者,如意之后,功劳是同。”遂合部党要谢,不及。既还饥馑,缘路为劫盗。’有司又奏依法收治,太祖诏于广州行弃市刑。临死作诗曰:‘龚胜无余生,李业有终尽。公理既迫,霍生命亦殒。凄凄凌霜叶,网网冲风菌。邂逅竟几何,修短非所愍。送心自觉前,斯痛久已忍。恨我君子志,不获岩上泯。’诗所称龚胜、李业,犹前诗子房、鲁连之意也。时元嘉十年,年四十九。所著文章传于世。子凤蚤卒。
史臣曰:民禀天地之灵,含五常之德,刚柔迭用,喜愠分情。夫志动于中,则歌咏外发。六义所因,四始攸系,升降讴谣,纷披风什。虽虞夏以前,遗文不睹,禀气怀灵,理无或异。然则歌咏所兴,宜自生民始也。周室既衰,风流弥著,屈平、宋玉,导清源于前,贾谊、相如,振芳尘于后,英辞润金石,高义薄云天。自兹以降,情志愈广。王褒、刘向、扬、班、崔、蔡之徒,异轨同奔,递相师祖。虽清辞丽曲,时发乎篇,而芜音累气,固亦多矣。若夫平子艳发,文以情变,绝唱高踪,久无嗣响。至于建安,曹氏基命,二祖陈王,咸蓄盛藻,甫乃以情纬文,以文被质。自汉至魏,四百余年,辞人才子,文体三变。相如巧为形似之言,班固长于情理之说,子建、仲宣以气质为体,并标能擅美,独映当时。是以一世之士,各相慕习,原其飙流所始,莫不同祖风、骚。徒以赏好异情,故意制相诡。降及元康,潘、陆特秀,律异班、贾,体变曹、王,缛旨星稠,繁文绮合。缀平台之逸响,采南皮之高韵,遗风余烈,事极江右。有晋中兴,玄风独振,为学穷于柱下,博物止乎七篇,驰骋文辞,义单乎此。自建武暨乎义熙,历载将百,虽缀响联辞,波属云委,莫不寄言上德,托意玄珠,遒丽之辞,无闻焉尔。仲文始革孙、许之风,叔源大变太元之气。爰逮宋氏,颜、谢腾声。灵运之兴会标举,延年之体裁明密,并方轨前秀,垂范后昆。若夫敷衽论心,商榷前藻,工拙之数,如有可言。夫五色相宣,八音协畅,由乎玄黄律吕,各适物宜。欲使宫羽相变,低昂互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妙达此旨,始可言文。至于先士茂制,讽高历赏,子建函京之作,仲宣霸岸之篇,子荆零雨之章,正长朔风之句,并直举胸情,非傍诗史,正以音律调韵,取高前式。自骚人以来,多历年代,虽文体稍精,而此秘未睹。至于高言妙句,音韵天成,皆暗与理合,匪由思至。张、蔡、曹、王,曾无先觉,潘、陆、谢、颜,去之弥远。世之知音者,有以得之,知此言之非谬。如曰不然,请待来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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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延章 发表于 2012-6-18 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feature">宋书  卷六十八‧列传第二十八  武二王  彭城王义康 南郡王义宣
彭城王义康,年十二,宋台除督豫司雍并四州诸军事、冠军将军、豫州刺史。时高祖自寿阳被征入辅,留义康代镇寿阳。又领司州刺史,进督徐州之锺离、荆州之义阳诸军事。永初元年,封彭城王,食邑三千户,进号右将军。二年,徙监南豫豫司雍并五州诸军事、南豫州刺史,将军如故。三年,迁使持节、都督南徐兖二州扬州之晋陵诸军事、南徐州刺史,将军如故。太祖即位,增邑二千户,进号骠骑将军,加散骑常侍,给鼓吹一部。寻加开府仪同三司。元嘉三年,改授都督荆湘雍梁益宁南北秦八州诸军事、荆州刺史,给班剑三十人,持节、常侍、将军如故。义康少而聦察,及居方任,职事修理。
六年,司徒王弘表义康宜还入辅,征侍中、都督扬南徐兖三州诸军事、司徒、录尚书事,领平北将军、南徐州刺史,持节如故。二府并置佐领兵,与王弘共辅朝政。弘既多疾,且每事推谦,自是内外众务,一断之义康。太子詹事刘湛有经国才,义康昔在豫州,湛为长史,既素经情款,至是意委特隆,人物雅俗,举动事宜,莫不咨访之,故前后在藩,多有善政,为远近所称。九年,弘薨,又领扬州刺史。其年太妃薨,解侍中,辞班剑。十二年,又领太子太傅,复加侍中、班剑。
义康性好吏职,锐意文案,纠剔是非,莫不精尽。既专总朝权,事决自己,生杀大事,以录命断之。凡所陈奏,入无不可,方伯以下,并委义康授用,由是朝野辐凑,势倾天下。义康亦自强不息,无有懈倦。府门每旦常有数百乘车,虽复位卑人微,皆被引接。又聦识过人,一闻必记,常所暂遇,终生不忘,稠人广席,每标所忆以示聦明,人物益以此推服之。爱惜官爵,未尝以阶级私人,凡朝士有才用者,皆引入己府,无施及忤旨,即度为台官。自下乐为竭力,不敢欺负。太祖有虚劳疾,寝顿积年,每意有所想,便觉心中痛裂,属纩者相系。义康入侍医药,尽心卫奉,汤药饮食,非口所尝不进;或连夕不寐,弥日不解衣;内外众事,皆专决施行。十六年,进位大将军,领司徒,辟召掾属。
义康素无术学,暗于大体,自谓兄弟至亲,不复存君臣形迹,率心径行,曾无猜防。私置僮部六千余人,不以言台。四方献馈,皆以上品荐义康,而以次者供御。上尝冬月啖甘,叹其形味并劣,义康在坐曰:‘今年甘殊有佳者。’遣人还东府取甘,大供御者三寸。尚书仆射殷景仁为太祖所宠,与太子詹事刘湛素善,而意好晚衰。湛常欲因宰辅之权以倾之,景仁为太祖所保持,义康屡言不见用,湛愈愤。南阳刘斌,湛之宗也,有涉俗才用,为义康所知,自司徒右长史擢为左长史。从事中郎琅邪王履、主簿沛郡刘敬文、祭酒鲁郡孔胤秀,并以倾侧自入,见太祖疾笃,皆谓宜立长君。上疾尝危殆,使义康具顾命诏。义康还省,流涕以告湛及殷景仁,湛曰:‘天下艰难,讵是幼主所御。’义康、景仁并不答。而胤秀等辄就尚书仪曹索晋咸康末立康帝旧事,义康不知也。及太祖疾豫,微闻之。而斌等既为义康所宠,又威权尽在宰相,常欲倾移朝廷,使神器有归。遂结为朋党,伺察省禁,若有尽忠奉国,不与己同志者,必构造愆衅,加以罪黜。每采拾景仁短长,或虚造异同以告湛。自是主相之势分,内外之难结矣。
义康欲以斌为丹阳尹,言次启太祖,陈其家贫。上觉其旨,义康言未卒,上曰:‘以为吴郡。’后会稽太守羊玄保求还,义康又欲以斌代之,又启太祖曰:‘羊玄保欲还,不审以谁为会稽?’上时未有所拟,仓卒曰:‘我已用王鸿。’自十六年秋,不复幸东府。上以嫌隙既成,将致大祸。十七年十月,乃收刘湛付廷尉,伏诛。又诛斌及大将军录事参军刘敬文、贼曹参军孔邵秀、中兵参军邢怀明、主簿孔胤秀、丹阳丞孔文秀、司空从事中郎司马亮、乌程令盛昙泰等。徙尚书库部郎何默子、余姚令韩景之、永兴令颜遥之、湛弟黄门侍郎素、斌弟给事中温于广州,王履废于家。胤秀始以书记见任,渐预机密,文秀、邵秀,皆其兄也。司马亮,孔氏中表,并由胤秀而进。怀明、昙泰为义康所遇。默子、景之、遥之,刘湛党也。
其日刺义康入宿,留止中书省,其夕分收湛等,青州刺史杜骥勒兵殿内,以备非常。遣人宣旨告以湛等罪衅,义康上表逊位曰:‘臣幼荷国灵,爵遇逾等。陛下推恩睦亲,以隆棠棣,爱忘其鄙,宠授遂崇,任总内外,位兼台辅。不能正身率下,以肃庶僚,昵近失所,渐不自觉,致令毁誉违实,赏罚谬加,由臣才弱任重,以及倾挠。今虽罪人即戮,王猷载静,养衅贻垢,实由于臣。鞠躬栗悚,若堕谿壑,有何心颜,而安斯宠,辄解所职,待罪私第。’改授都督江州诸军事、江州刺史,持节、侍中、将军如故,出镇豫章。停省十余日,桂阳侯义融、新喻侯义宗、秘书监徐湛之往来慰视。于省奉辞,便下渚。上唯对之恸哭,余无所言。上又遣沙门释慧琳视之,义康曰:‘弟子有还理不?’慧琳曰:‘恨公不读数百卷书。’征虏司马萧斌,昔为义康所昵,刘斌等害其宠,谗斥之。乃以斌为咨议参军,领豫章太守,事无大小,皆以委之。司徒主簿谢综,素为义康所狎,以为记室参军,左右爱念者,并听随从至豫章。辞州,见许,增督广交二州湘州之始兴诸军事。资奉优厚,信赐相系,朝廷大事,皆报示之。义康未败,东府听事前井水忽涌溢,野雉江鸥并飞入所住斋前。
龙骧参军巴东扶令育诣阙上表曰:
盖闻哲王不逆切旨之谏,以博闻为道;人臣不忌歼夷之罚,以尽言为忠。是故周昌极谏,冯唐面折,孝惠所以克固储嗣,魏尚所以复任云中。彼二臣岂好逆主干时,犯颜违色者哉。又爰盎之谏孝文曰:‘淮南王若道遇疾死,则陛下有杀弟之名。奈何?’文帝不用,追悔无及。臣草莽微臣,窃不自揆,敢抱葵藿倾阳之心,仰慕周易匪躬之志,故不远六千里,愿言命侣,谨贡丹愚,希垂察纳。
伏惟陛下躬执大象,首出万物,王化咸通,三才必理,辟天人之路,开大道之门,搜殊逸于岩穴,招奇英于侧陋,穷谷无白驹之倡,乔岳无遗宝之嗟,岂特罗飞翮于垂天,网沈鳞于溟海。况于彭城王义康,先朝之爱子,陛下之次弟哉。一旦黜削,远送南垂,恩绝于内,形隔于远,躬离明主,身放圣世,草莱黔首,皆为陛下痛之。臣追惟景平、元嘉之衅,几于危殆,三公托以兴废之宜,密怀不臣之计,台辅伺隙于京甸,强楚窥窬于上流,或苞恶而窥国,或显逆而陵主,有生之所惴恐,神祇之所忿忌也。赖宗社灵长,庙算流远,洒涤尘埃,歼馘丑类,氛雾时靖,四门载清。当尔之时,义康岂不预参皇谋,均此休否哉。且陛下旧楚形胜,非亲勿居,遂以骠骑之号,任以藩夏之重,抚政南郢,绥民遏寇,播皇宋之泽,以洽幽荒。陛下之润,被之九有,岂直南荆之民沾渥而已焉。遂召之以宰辅,又寄之以和味,既居三事,又牧徐、扬,所以幽显齐欢,人神同抃。莫不言陛下授之为得,义康受之为是也。今如何信疑似之嫌,阙兄弟之恩乎。若有迷谬之愆,可责之罪,正可数之以善恶,导之以义方。且庐陵王往事,足以知今,此乃陛下前车之殷鉴,后乘之灵龟也。夫曾子之不杀,忠臣之笃譬;二告而犹织,仁王之令范。故诗云‘无信人之言,人实不信’。又云兄弟虽,不废亲也。尚书曰:‘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可以亲百姓。兄弟安可弃乎。
臣伏愿陛下上寻往代黜废之祸,下惟近者谗言之衅。庐陵王既申冤魂于后土,彭城王亦弭疑愆于宋京,岂徒皇代当今之计,盖乃良史万代之美也。且谄谀难辨,是非易黩,福始祸先,古人所畏。故爱身之士,自为己计,莫不结舌杜口,孰肯冒忌干主哉。臣以顽昧,独献微管,所以勤勤恳恳,必诉丹诚者,实恐义康年穷命尽,奄忽于南,遂令陛下有弃弟之责。臣虽微贱,窃为陛下羞之。况书言记事,史岂能屈典谟而讳哉。脱如臣虑,陛下恨之何益。扬子云曰:‘获福之大,莫先于和穆;遘祸之深,莫过于内难。’每服斯言,以为警戒。矧今睹王室大事,岂得韬笔默尔而已哉。臣将恐天下风靡,离间是惧,遂令宇内迁观,民庶革心,欲致康哉,实为难也。陛下徒云恶枝之宜伐,岂悟伐柯之伤树,乃往古之所悲,当今所宜改也。陛下若荡以平听,屏此猜情,垂讯刍荛之谋,曲察狂瞽之计,一发非意之诏,逮访博古之士,速召义康返于京甸,兄弟协和,君臣缉穆,息宇内之讥,绝多言之路,如是则四海之望塞,谗说之道消矣。何必司徒公、扬州牧,然后可以安彭城王哉。若臣所启违宪,于国为非,请即伏诛,以谢陛下。虽复分形赴镬,煮体烹尸,始愿所甘,岂不幸甚。
表奏,即收付建康狱,赐死。
会稽长公主,于兄弟为长,太祖至所亲敬。义康南上后,久之,上尝就主宴集甚欢,主起再拜稽颡,悲不自胜。上不晓其意,自起扶之。主曰:‘车子岁暮,必不为陛下所容,今特请其生命。’因恸哭。上流涕,举手指蒋山曰:‘必无此虑。若违今誓,便是负初宁陵。’即封所饮酒赐义康,并书曰:‘会稽姊饮宴忆弟,所余酒今封送。’车子,义康小字也。
二十二年,太子詹事范晔等谋反,事逮义康,事在晔传。有司上曰:‘义康昔擅国权,恣心凌上,结朋树党,苞纳凶邪。重衅彰著,事合明罚。特遭陛下仁爱深至,敦惜周亲,封社不削,爵宠无贬。四海之心,朝野之议,咸谓皇德虽厚,实桡典刑。而义康曾不思此大造之德,自出南服,诡饰情貌,外示知惧,内实不悛。穷好极欲,干请无度。圣慈含弘,每不折旧,矜释屡加,恩畴已往。而阴敦行李,方启交通之谋,潜资左右,以要死士之命。崎岖伺隙,不忘窥窬。时犹隐忍,罚止仆侍。狂疾之性,永不惩革,凶心遂成,悖谋仍构。远投群丑,千里相结,再议宗社,重窥鼎祚。赖陛下至诚感神,宋历方永,故奸事昭露,罪人斯得。周公上圣,不辞同气之刑;汉文仁明,无隐从兄之恶。况义康衅深二叔,谋过淮南,背亲反道,自弃天地。臣等参议,请下有司削义康王爵,收付廷尉法狱治罪。’诏特宥大辟。于是免义康及子泉陵侯允、女始宁丰城益阳兴平四县主为庶人,绝属籍,徙付安成郡。以宁朔将军沈邵为安成公相,领兵防守。义康在安成读书,见淮南厉王长事,废书叹曰:‘前代乃有此,我得罪为宜也。’
二十四年,豫章胡诞世、前吴平令袁恽等谋反,袭杀豫章太守桓隆、南昌令诸葛智之,聚众据郡,复欲奉戴义康。太尉录尚书江夏王义恭等奏曰:‘投之言,义著雅篇,流殛之教,事在书典。庶人义康负衅深重,罪不容戮。圣仁不忍,屡加迟回,宥其大辟,赐迁近甸,斯乃至爱发天,超邈终古。曾不遇愆甘引,而谗言同众,佷悖徼幸,每形辞色,内宣家人,外动民听,不逞之族,因以生心。胡诞世假窃名号,构成凶逆。杜渐除微,古今所务,况祸机骤发,庸可忽乎。臣等参议,宜徙广州远郡,放之边表,庶有防绝。’奏可,仍以安成公相沈邵为广州事。未行,值邵病卒,索虏来寇瓜步,天下扰动。上虑异志者或奉义康为乱,世祖时镇彭城,累启宜为之所,太子及尚书左仆射何尚之并以为言。二十八年正月,遣中书舍人严龙赍药赐死。义康不肯服药,曰:‘佛教自杀不复得人身,便随宜见处分。’乃以被揜杀之,时年四十三,以侯礼葬安成。
六子:允、肱、珣、昭、方、昙辩。允初封泉陵县侯,食邑七百户。昭、方并早夭。允等留安成,元凶得志,遣杀之。
世祖大明四年,义康女玉秀等露板辞曰:‘父凶灭无状,孤负天明,存荷优养,没蒙加礼,明罚羽山,未足敕法。乌鸟微心,昧死上诉,乞反葬旧茔,糜骨乡壤。’诏听,并加资给。前废帝永光元年,太宰江夏王义恭表曰:‘臣闻忝祖远支,犹或虑亲,降霍省序,义重令戚。故严道疾终,嗣启方宇,阜陵愆屏,身晚恩。窃惟故庶人刘义康昔昧奸回,自贻非命,沈魂漏籍,垂诫来典。运革三朝,岁盈三纪,天地改朔,日月再升,陶形赋气,咸蒙更始。义康妻息漂没,早违盛化,众女孤弱,永沦黔首。即情原衅,本非己招,感事哀茕,俯增伤咽。敢缘陛下圣化融泰,春泽覃被,慈育群生,仁被泉草。实希洗宥,还齿帝宗,则施及陈荄,荣施朽壤。臣特凭国私,冒以诚表,尘触灵威,伏纸悲悸。’诏曰:‘太宰表如此,公缘情追远,览以憎慨。昔淮、楚推恩,胙流支胤,抑法弘亲,古今成准。使以公表付外,依旨奉行。故泉陵侯允横罹凶虐,可特为置后。’太宗泰始四年,复绝属籍,还为庶人。
南郡王义宣,生而舌短,涩于言论。元嘉元年,年十二,封竟陵王,食邑五千户。仍拜左将军,镇石头。七年,迁使持节、都督徐兖青冀幽五州诸军事、徐州刺史,将军如故,犹戍石头。八年,又改都督南兖、兖州刺史,当镇山阳,未行。明年,迁中书监,进号中军将军,加散骑常侍,给鼓吹一部。时竟陵群蛮充斥,役刻民散,改封南谯王,又领石头戍事。十三年,出都督江州豫州之西阳晋熙新蔡三郡诸军事、镇南将军、江州刺史。
初,高祖以荆州上流形胜,地广兵强,遗诏诸子次第居之。谢晦平后,以授彭城王义康。义康入相,次江夏王义恭。又以临川王义庆宗室令望,且临川武烈王有大功于社稷,义庆又居之。其后应在义宣。上以义宣人才素短,不堪居上流。十六年,以衡阳王义季代义庆,而以义宣代义季为南徐州刺史,都督南徐州军事、征北将军,持节如故。加散骑常侍。而会稽公主每以为言,上迟回久之,二十一年,乃以义宣都督荆雍益梁宁南北秦七州诸军事、车骑将军、荆州刺史,持节、常侍如故。先赐中诏曰:‘师护以在西久,比表求还,出内左右,自是经国常理,亦何必其应于一往。今欲听许,以汝代之。师护虽无殊绩,洁己节用,通怀期物,不恣群下。此信未易,非唯声著西土,朝野以为美谈。在彼已有次第,为士庶所安,论者乃谓未议迁之,今之回换,更在欲为汝耳。汝与师护年时一辈,各有其美,物议亦互有少劣。若今向事脱一减之者,既于西夏交有巨碍,迁代之讥,必归责于吾矣。复当为师护怨,非但一诮而已也。如此则公私俱损,为不可不先共善详。此事亦易勉耳,无为使人动生评论也。’师护,义季小字也。
义宣至镇,勤自课厉,政事修理。白皙,美须眉,长七尺五寸,腰带十围,多畜嫔媵,后房千余,尼媪数百,男女三十人。崇饰绮丽,费用殷广。进位司空,改侍中,领南蛮校尉。二十七年,索虏南侵,义宣虑寇至,欲奔上明。及虏退,太祖诏之曰:‘善修民务,不须营潜逃计也。’
三十年,迁司徒、中军将军、扬州刺史,侍中如故。未及就征,值元凶弑立,以义宣为中书监、太尉,领司徒、侍中如故。义宣闻之,即时起兵,征聚甲卒,传檄近远。会世祖入讨,义宣遣参军徐遗宝率众三千,助为前锋。世祖即位,以义宣为中书监,都督扬豫二州、丞相,录尚书六条事,扬州刺史,加羽葆、鼓吹,给班剑四十人,持节、侍中如故。改封南郡王,食邑万户。进谥义宣所生为献太妃。封次子宜阳侯恺为南谯王,食邑千户。义宣固辞内任,及恺王爵。于是改授都督荆湘雍益梁宁南北秦八州诸军事、荆湘二州刺史,持节、侍中、丞相如故。降恺为宜阳县王。义宣将佐以下,并加赏秩。长史张畅,事在本传。咨议参军蔡超专掌书记并参谋,除尚书吏部郎,仍为丞相咨议参军、南郡内史,封汝南县侯,食邑千户。司马竺超民为黄门侍郎,仍除丞相司马、南平内史。其余各有差。
义宣在镇十年,兵强财富,既首创大义,威名著天下,凡所求欲,无不必从。朝廷所下制度,意所不同者,一不遵承。尝献世祖酒,先自酌饮,封送所余,其不识大体如此。初,臧质阴有异志,以义宣凡弱,易可倾移,欲假手为乱,以成其奸。自襄阳往江陵见义宣,便尽礼,事在质传。及至江州,每密信说义宣,以为‘有大才,负大功,挟震主之威,自古鲜有全者,宜在人前,蚤有处分。且万姓莫不系心于公,整众入朝,内外孰不欣戴。不尔一旦受祸,悔无所及。’义宣阴纳质言,而世祖闺庭无礼,与义宣诸女淫乱,义宣因此发怒,密治舟甲,克孝建元年秋冬举兵。报豫州刺史鲁爽、兖州刺史徐遗宝使同。爽狂酒失旨,其年正月便反。遣府户曹送版,以义宣补天子,并送天子羽仪。遗宝亦勒兵向彭城。义宣及质狼狈起兵。二月二十六日,加都督中外诸军事,置左右长史、司马,使僚佐悉称名。遣传奉表曰:
臣闻博陆毗汉,获疑宣后;昌国翼燕,见猜惠王。常谓异姓震主,嫌隙易构;葭莩淳戚,昭亮可期。臣虽庸懦,少希忠谨。值巨逆滔天,忘家殉国,虽历算有归,微绩不树,竭诚尽愚,贯之幽显。而微疑莫监,积毁日闻;投杼之声,纷纭溢听。谅缘奸臣交乱,成是贝锦。夫浇俗之季,少贞节之臣;冰霜竞至,靡后雕之木。并寝处凶世,甘荣伪朝,皆缨冕之所弃,投之所取。至乃位超昔宠,任参大政,恶直丑勋,妄生邪说,疑惑明主,诬罔视听。又南从郡僚,劳不足纪,横叨天功,以为己力,同弊相扇,图倾宗社。臧质去岁忠节,勋高古贤,鲁爽协同大义,志契金石,此等猜毁,必欲祸陷。昔汲黯尚存,刘安寝志;孔父既逝,华督纵逆。臣虽不武,绩著艰难,复肆谗狡,规见诱召。宗祀之危,缀旒非所。
臣托体皇基,连晖日月,王室颠坠,咎在微躬,敢忘抵鼠之忌,甘受犯墉之责。辄征召甲卒,分命众藩,使忠勤申愤,义夫效力,戮此凶丑,谢愆阙廷,则进不负七庙之灵,退无愧二朝之遇。临表感愧,辞不自宣。上诏答曰:
皇帝敬问。朕以不天,招罹屯难,家国阽危,剪焉将及。所以身先八百,雪清冤耻,远凭高算,共济艰难。遂登寡暗,嗣奉洪祀,尊戚酬勋,实表心事,秕政阙职,所愿匡拯。而嘉言蔑闻,末德先著,勤王之绩未终,毁冕之图已及。臧质崄躁无行,见弃人伦,以此不识,志在问鼎,凶意将逞,先借附从,扇诱欺炽,成此乱阶。如使群逆并济,众邪竞逐,将恐瞻乌之命,未识所止,构怨连祸,孰知其极。公明有不照,背本崇奸,迷昵谗丑,还谋社稷,虽履霜有日,諠议纠纷。朕以至道无私,杜遏疑议,信理推诚,暴于遐迩。不虞物变难筹,丑言遂验,是用悼心失图,忽忘寝食。
今便亲御六师,广命群牧,告灵誓众,直造柴桑,枭轘元恶,以谢天下。然后警跸清江,鸣銮郢路,投戈袭衮,面禀规勗。有宋不造,家祸仍缠,昔岁事宁,方承远训,冀以虚薄,永弭厥艰。岂谓曾未期稔,复睹斯衅,二祖之业,将坠于渊,仰瞻鸿基,但深感恸。
太傅江夏王义恭又与义宣书曰:
顷闻之道路云,二鲁背叛,致之有由,谓不然之言,绝于智者之耳。忽见来表,将兴晋阳之甲,惊愕骇惋,未譬所由。若主幼臣强,政移冢宰,或时昏下纵,在上畏逼,然后贤藩忠构,睹难赴机。未闻圣主御世,百辟顺轨,称兵于言兴之初,扶危于既安之日,以此取济,窃为大弟忧之。昔岁二凶构逆,四海同奋,弟协宣忠孝,奉戴明主,元功盛德,既已昭著,皇朝钦嘉,又亦优渥。丞相位极人臣,江左罕授,一门两王,举世希有。表倍推诚,彰于见事,出纳之宜,唯意所欲。裒升进益,方省后命,一旦弃之,可谓运也。吾等荷先帝慈育,得及人群,思报厚恩,昊天罔极,竭力尽诚,犹惧无补。奈何妄听邪说,轻造祸难。国靡流言,遽归愆于二叔;世无晁错,仍袭辙于七藩。弃汉苍之令范,遵齐冏之败迹。
往时仲堪假兵灵宝,旋害其族;孝伯授之刘牢,忠诚逝踵。皆曩代之成事,当今之殷鉴也。臧质少无美行,弟所具悉,凭恃末戚,并有微勤,承乏推迁,遂超伦伍,藉西楚强力,图济其私。凶谋若果,恐非复池中物。鲁宗父子,世为国冤,太祖方弘遐略,故爽等均雍齿之封。令据有五州,虎兕出于匣,是须为刘渊耳。徐遗宝是垣护之妇弟,前因护之归于吾,苦求北出,不乐远西。近磐桓湖陆,示遣刘雍,其意见可。雍是徐冲舅,适有密信,誓倒戈。自虏侵境以来,公私雕弊,安以抚之,庶可宁静,弟复随而扰乱,吾恐边鄙皆为禾黍。宜远寻高祖创业艰难,近念家国比者祸衅,时息兵戈,共安社稷。责躬谢过,诛除险佞,追保前勋,传美竹帛。昔梁孝悔罪,景帝垂恩,阜、质改过,肃宗降泽。忠焉之诲,聊希往言;祸福之机,明者是察。
主上神武英断,群策如林,忠臣发愤,虎士投袂,雄骑布野,舳舻盖川。吾以不才,忝权节钺,总督群帅,首戒戎先,指晨电举,式清南服。所以积行缓期,冀弟不远而悟。如其遂溺奸说者,天实为之。临书慨懑,不识次第。
义宣移檄诸州郡,加进号位。遣参军刘谌之、尹周之等率军下就臧质。雍州刺史朱脩之起兵奉顺。义宣二月十一日率众十万发自江津,舳舻数百里。是日大风,船垂覆没,仅得入中夏口。以第八子慆为辅国将军,留镇江陵。遣鲁秀、朱昙韶万余人北讨朱脩之。秀初至江陵,见义宣,既出,拊膺曰:‘阿兄误人事,乃与痴人共作贼,今年败矣。’义宣至寻阳,与质俱下,质为前锋。至鹊头,闻徐遗宝败,鲁爽于小岘授首,相视失色。世祖使镇北大将军沈庆之送爽首示义宣,并与书:‘仆荷任一方,而衅生所统。近聊率轻师,指往翦扑,军锋裁交,贼爽授首。公情契异常,或欲相见,及其可识,指送相呈。’义宣、质并骇惧。
上先遣豫州刺史王玄谟舟师顿梁山洲内,东西两岸为却月城,营栅甚固。义宣屡与玄谟书,要令降,玄谟书报曰:
频奉二诲,伏对战骇。先在彭、泗,闻诸将皆云必有今日之事,以鄙意量,谓无此理。去年九月,故遣参军先僧瑗修书表心,并密陈入相之计,欲使周旦之美,复见于今。岂意理数难推,果至于此。昔因幸会,蒙国士之顾,思报厚德,甘起泉壤,岂谓一旦事与愿违。公崇长奸回,自放西服,信邪细之说,忘大节之重,溺流狡之志,灭君亲之恩,狎玩极宠,越希非觊,祖宗世祀,自图颠覆,瞑目行事,未有如斯之甚者也,乃复枉覃书檄,远示见招。此则丹心微款,未亮于高鉴,赤诚幽志,虚感于平日,环念周回,始悟知己之为难也。公但念提职在昔,不思善教有本,徒见徐、鲁去就,未知仗义有人,岂不惜哉!有臣则欲其忠,诱人而导诸逆,君子忠恕,其如是乎?苟不忠恕,则择木之翰,有所不集矣。夫挑妾者爱其易,求妻则敬其难。若承命如响,将焉用之。原毂存舆,无礼必及,窃恐荆郢之士,已当潜贰其怀,非皇都陋臣,秉义不徙。公虽心迷迹往,犹愿勉建良图。柳抚军忠壮慷慨,亮诚有素,新亭之勋,莫与为等,而妄信奸虚,坐相贬谤,不亦惑哉。
幸承人乏,夙诫前驱,精甲已次近路;镇军骆驿继发;太傅、骠骑嗣董元戎;乘舆亲御六师,威灵遐振。人百其气,慕义如林,舟骑云回,赫弈千里。辄属鞬秉锐,与执事周旋,授命当仁,理无所让。夫君道既尽,民礼亦绝,执笔裁答,感慨交怀。
抚军柳元景据姑孰为大统,偏帅郑琨、武念戍南浦。质径入梁山,去玄谟一里许结营,义宣屯芜湖。五月十九日,西南风猛,质乘风顺流攻玄谟西垒,冗从仆射胡子友等战失利,弃垒渡就玄谟。质又遣将庞法起数千兵从洲外趋南浦,仍使自后掩玄谟。与琨、念相遇,法起战大败,赴水死略尽。二十一日,义宣至梁山,质上出军东岸攻玄谟。玄谟分遣游击将军垣护之、竟陵太守薛安都等出垒奋击,大败质军,军人一时投水。护之等因风纵火,焚其舟乘,风势猛盛,烟爓覆江。义宣时屯西岸,延火烧营殆尽。诸将乘风火之势,纵兵攻之,众一时奔溃。
义宣与质相失,各单舸迸走,东人士庶并归顺,西人与义宣相随者,船舸犹有百余。女先适臧质子,过寻阳,入城取女,载以西奔。至江夏,闻巴陵有军,被抄断,回入迳口,步向江陵。众散且尽,左右唯十许人,脚痛不复能行,就民僦露车自载。无复食,缘道求告。至江陵郭外,遣人报竺超民,超民具羽仪兵众迎之。时外犹自如旧,带甲尚万余人。义宣既入城,仍出听事见客,左右翟灵宝诫使抚慰众宾,以‘臧质违指授之宜,用致失利,今治兵缮甲,更为后图,昔汉高百败,终成大业’。而义宣忘灵宝之言,误云‘项羽千败’。众咸掩口而笑。鲁秀、竺超民等犹为之爪牙,欲收合余烬,更图一决,而义宣惛垫无复神守,入内不复出。左右腹心,相率奔叛。鲁秀北走,义宣不复自立,欲随秀去,乃于内戎服, 3b3a.gif 囊盛粮,带佩刀,携息慆及所爱妾五人,皆著男子服相随。城内扰乱,白刃交横,义宣大惧落马,仍便步进,超民送城外,更以马与之,超民因还守城。义宣冀及秀,望诸将送北入虏。既失秀所在,未出郭,将士逃散尽,唯余慆及五妾两黄门而已。夜还向城,入南郡空廨,无床,席地至旦。遣黄门报超民,超民遣故车一乘,载送刺奸。义宣送止狱户,坐地叹曰:‘臧质老奴误我。’始与五妾俱入狱,五妾寻被遣出,义宣号泣语狱吏曰:‘常日非苦,今日分别始是苦。’
大司马江夏王义恭诸公王八座与荆州刺史朱脩之书曰:‘义宣反道叛恩,自陷极逆。大义灭亲,古今同准。无将之诛,犹或囚杀,况丑文悖志,宣灼遐迩,锋指绛阙,兵缠近郊,衅逼忧深,臣主旰食。赖朝略震明,祖宗灵庆,罪人斯得,七庙弗隳。司刑定罚,典辟攸在。而皇慈逮下,愍其愚迷,抑法申情,屡奏不省,人神悚遑,省心震惕。义宣自绝于天,理无容受。社稷之虑,臣子责深。便宜专行大戮,以纾国难。但加诸斧钺,有伤圣仁,示以弘恩,使自为所,上全天德,下一洪宪。临书悲慨,不复多云。’书未达,脩之至江陵,已于狱尽焉。时年四十。世祖听还葬。
义宣子悰、恺、恢、憬、惔、 2269d.gif 、悉达早卒,余并与义宣俱为朱脩之所杀。蔡超及咨议参军颜乐之、徐寿之等诸同恶,并伏诛。超,济阳考城人。父茂之,侍庐陵王义真读书,官至彭城王义康骠骑从事中郎,始兴太守。超少有才学,初为兖州主簿,时令百官举才,超与前始宁令同郡江淳之、前征南参军会稽贺道养并为兴安侯义宾所表荐。竺超民,青州刺史竺夔子也。
恢字景度,既嫡长,少而辩慧,义宣甚爱重之。年十一,拜南谯王世子,除给事中。义宣为荆州,常停都邑。太祖欲令还西,乃以为河东太守,加宁朔将军。顷之,征为黄门侍郎。元凶弑立,恢为侍中。义宣起义,劭收恢及弟恺、惔、悰、憬、系于外,散骑郎沈焕防守之。焕密有归顺意,谓恢等曰:‘祸福与诸郎同之,愿勿忧。’及臧质自白下上趋广莫门,劭令焕杀恢等。焕乃解其桎梏,率所领数十人与恢等向广莫门欲出。门者拒之,焕曰:‘臧公已至,凶人走矣。此司空诸郎,并能为诸君得富贵,非徒免祸而已,勿相留。’亦值质至,因以得出。恢至新亭,即除侍中。俄迁侍中、散骑常侍、西中郎将、湘州刺史。义宣并领湘州,转恢侍中,领卫尉。晋氏过江,不置城门校尉及卫尉官,世祖欲重城禁,故复置卫尉卿。卫尉之置,自恢始也。转右卫将军,侍中如故。义宣举兵反,恢与兄弟姊妹一时逃亡。恢藏江宁民陈铣家,有告之者,录付廷尉。恢子善藏,与恢俱死。
恺字景穆,生而养于宫内,宠均皇子。十岁,封宜阳县侯。仍为建威将军、南彭城沛二郡太守。迁步兵校尉,转黄门侍郎,太子中庶子,领长水校尉。元凶以恺为散骑常侍。世祖以为秘书监。未拜,迁辅国将军、南彭城下邳二郡太守。其年,转五兵尚书,进爵为王。义宣反问至,恺于尚书寺内,著妇人衣,乘问讯车,投临汝公孟诩。诩于妻室内为地窟藏之,事觉,收付廷尉,并诩伏诛。恢封临武县侯,年十八卒,谥曰悼侯。悰封湘南县侯。憬封祁阳县侯。
徐遗宝字石隽,高平金乡人。初以新亭战功,为辅国将军、卫军司马、河东太守,不之官。迁兖州刺史,将军如故,戍湖陆。封益阳县侯,食邑二千五百户。义宣既叛,遣使以遗宝为征虏将军、徐州刺史,率军出瓜步。遗宝遣长史刘雍之袭彭城,宁朔司马明胤击破之。更遣高平太守王玄楷与雍之复逼彭城。时徐州刺史萧思话未之镇,因诏安北司马夏侯祖权率五百人驰往助胤,既至,击玄楷斩之,雍之还湖陆。遗宝复遣土人檀休祖应玄楷,闻败,亦溃散。遗宝弃城奔鲁爽,爽败,逃东海郡界,土人斩送之,传首京邑。
夏侯祖权,谯人也。以功封祁阳县子,食邑四百户。大明中,为建武将军、兖州刺史,卒官。谥曰烈子。
史臣曰:襄阳庞公谓刘表曰:‘若使周公与管、蔡处茅屋之下,食藜藿之羹,岂有若斯之难。’夫天伦由子,共气分形,宠爱之分虽同,富贵之情则异也。追味尚长之言,以为太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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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延章 发表于 2012-6-18 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div class="feature">宋书  卷六十九‧列传第二十九  刘湛 范晔
刘湛字弘仁,南阳涅阳人也。祖耽,父柳,并晋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
湛出继伯父淡,袭封安众县五等男。少有局力,不尚浮华。博涉史传,谙前世旧典,弱年便有宰世情,常自比管夷吾、诸葛亮,不为文章,不喜谈议。本州辟主簿,不就,除著作佐郎,又不拜。高祖以为太尉行参军,赏遇甚厚。高祖领镇西将军、荆州刺史,以湛为功曹,仍补治中别驾从事史,复为太尉参军,世子征虏西中郎主簿。父柳亡于江州,州府送故甚丰,一无所受,时论称之。服终,除秘书丞,出为相国参军。谢晦、王弘并称其有器干。
高祖入受晋命,以第四子义康为冠军将军、豫州刺史,留镇寿阳。以湛为长史、梁郡太守。义康弱年未亲政,府州军事悉委湛。府进号右将军,仍随府转。义康以本号徙为南豫州,湛改领历阳太守。为人刚严用法,奸吏犯赃百钱以上,皆杀之,自下莫不震肃。庐陵王义真出为车骑将军、南豫州刺史,湛又为长史,太守如故。义真时居高祖忧,使帐下备膳,湛禁之,义真乃使左右索鱼肉珍羞,于斋内别立厨帐。会湛入,因命臑酒炙车螯,湛正色曰:‘公当今不宜有此设。’义真曰:‘旦甚寒,一碗酒亦何伤。长史事同一家,望不为异。’酒既至,湛因起曰:‘既不能以礼自处,又不能以礼处人。’
景平元年,召入,拜尚书吏部郎,迁右卫将军。出督广交二州诸军事、建威将军、平越中郎将、广州刺史。嫡母忧去职。服阕,为侍中。抚军将军江夏王义恭镇江陵,以湛为使持节、南蛮校尉、领抚军长史,行府州事。时王弘辅政,而王华、王昙首任事居中,湛自谓才能不后之,不愿外出,是行也,谓为弘等所斥,意甚不平,常曰:‘二王若非代邸之旧,无以至此,可谓遭遇风云。’湛负其志气,常慕汲黯、崔琰为人,故名长子曰黯字长孺,第二子曰琰字季珪。琰于江陵病卒,湛求自送丧还都,义恭亦为之陈请,太祖答义恭曰:‘吾亦得湛启事,为之酸怀,乃不欲苟违所请。但汝弱年,新涉庶务,八州殷旷,专断事重,畴咨委仗,不可不得其人,量算二三,未获便相顺许。今答湛启,权停彼葬。顷朝臣零落相系,寄怀转寡,湛实国器,吾乃欲引其令还,直以西夏任重,要且停此事耳。汝庆赏黜罚,豫关失得者,必宜悉相委寄。’
义恭性甚狷隘,年又渐长,欲专政事,每为湛所裁,主佐之间,嫌隙遂构。太祖闻之,密遣使诘让义恭,并使深加谐缉。义恭具陈湛无居下之礼,又自以年长,未得行意,虽奉诏旨,颇有怨言。上友于素笃,欲加酬顺,乃诏之曰:‘事至于此,甚为可叹。当今乏才,委授已尔,宜尽相弥缝,取其可取,弃其可弃。汝疏云“泯然无际”,如此甚佳。彼多猜,不可令万一觉也。汝年已长,渐更事物,且群情瞩望,不以幼昧相期,何由故如十岁时,动止咨问。但当今所专,必是小事耳。亦恐量此轻重,未必尽得,彼之疑怨,兼或由此邪。’
先是,王华既亡,昙首又卒,领军将军殷景仁以时贤零落,白太祖征湛。八年,召为太子詹事,加给事中、本州大中正,与景仁并被任遇。湛常云:‘今世宰相何难,此政可当我南阳郡汉世功曹耳。’明年,景仁转尚书仆射,领选护军将军,湛代为领军将军。十二年,又领詹事。湛与景仁素款,又以其建议征之,甚相感说。及俱被时遇,猜隙渐生,以景仁专管内任,谓为间己。时彭城王义康专秉朝权,而湛昔为上佐,遂以旧情委心自结,欲因宰相之力以回主心,倾黜景仁,独当时务。义康屡构之于太祖,其事不行。义康僚属及湛诸附隶潜相约勒,无敢历殷氏门者。湛党刘敬文父成未悟其机,诣景仁求郡,敬文遽往谢湛曰:‘老父悖耄,遂就殷铁干禄。由敬文暗浅,上负生成,合门惭惧,无地自处。’敬文之奸谄无愧如此。
义康擅势专朝,威倾内外,湛愈推崇之,无复人臣之礼,上稍不能平。湛初入朝,委任甚重,日夕引接,恩礼绸缪。善论治道,并谙前世故事,叙致铨理,听者忘疲。每入云龙门,御者便解驾,左右及羽仪随意分散,不夕不出,以此为常。及至晚节,驱煽义康,凌轹朝廷,上意虽内离,而接遇不改。上尝谓所亲曰:‘刘班初自西还,吾与语,常看日早晚,虑其当去。比入,吾亦看日早晚,虑其不去。’湛小字班虎,故云班也。迁丹阳尹,金紫光禄大夫,加散骑常侍,詹事如故。
十七年,所生母亡。时上与义康形迹既乖,衅难将结,湛亦知无复全地。及至丁艰,谓所亲曰:‘今年必败。常日正赖口舌争之,故得推迁耳。今既穷毒,无复此望,祸至其能久乎!’
十月,诏曰:‘刘湛阶藉门荫,少叨荣位,往佐历阳,奸诐夙著。谢晦之难,潜使密告,求心即事,久宜诛屏。朕所以弃罪略瑕,庶收后效,宠秩优忝,逾越伦匹。而凶忍忌克,刚愎靡厌,无君之心,触遇斯发。遂乃合党连群,构扇同异,附下蔽上,专弄威权,荐子树亲,互为表里,邪附者荣曜九族,秉理者推陷必至。旋观奸慝,为日已久,犹欲弘纳遵养,冀或悛革。自迩以来,凌纵滋甚,悖言怼容,罔所顾忌,阴谋潜计,睥睨两宫。岂唯彰暴国都,固亦达于四海。比年七曜违度,震蚀表灾,侵阳之征,事符幽显。搢绅含愤,义夫兴叹。昔齐、鲁不纲,祸倾邦国;昭、宣电断,汉祚方延。便收付廷尉,肃明刑典。’于狱伏诛,时年四十九。
子黯,大将军从事中郎。黯及二弟亮、俨并从诛。湛弟素,黄门侍郎,徙广州。湛初被收,叹曰:‘便是乱邪。’仍又曰:‘不言无我应乱,杀我自是乱法耳。’入狱见素,曰:‘乃复及汝邪?相劝为恶,恶不可为;相劝为善,正见今日。如何!’湛生女辄杀之,为士流所怪。
范晔字蔚宗,顺阳人,车骑将军泰少子也。母如厕产之,额为塼所伤,故以塼为小字。出继从伯弘之,袭封武兴县五等侯。
少好学,博涉经史,善为文章,能隶书,晓音律。年十七,州辟主簿,不就。高祖相国掾,彭城王义康冠军参军,随府转右军参军,入补尚书外兵郎,出为荆州别驾从事史。寻召为秘书丞,父忧去职。服终,为征南大将军檀道济司马,领新蔡太守。道济北征,晔惮行,辞以脚疾,上不许,使由水道统载器仗部伍。军还,为司徒从事中郎。顷之,迁尚书吏部郎。
元嘉九年冬,彭城太妃薨,将葬,祖夕,僚故并集东府。晔弟广渊,时为司徒祭酒,其日在直。晔与司徒左西属王深宿广渊许,夜中酣饮,开北牖听挽歌为乐。义康大怒,左迁晔宣城太守。不得志,乃删众家后汉书为一家之作。在郡数年,迁长沙王义欣镇军长史,加宁朔将军。兄暠为宜都太守,嫡母随暠在官。十六年,母亡,报之以疾,晔不时奔赴,及行,又携妓妾自随,为御史中丞刘损所奏,太祖爱其才,不罪也。服阕,为始兴王濬后军长史,领南下邳太守。及濬为扬州,未亲政事,悉以委晔。寻迁左卫将军、太子詹事。
晔长不满七尺,肥黑,秃眉须。善弹琵琶,能为新声,上欲闻之,屡讽以微旨,晔伪若不晓,终不肯为上弹。上尝宴饮欢适,谓晔曰:‘我欲歌,卿可弹。’晔乃奉旨。上歌既毕,晔亦止弦。
初,鲁国孔熙先博学有纵横才志,文史星算,无不兼善。为员外散骑侍郎,不为时所知,久不得调。初熙先父默之为广州刺史,以赃货得罪下廷尉,大将军彭城王义康保持之,故得免。及义康被黜,熙先密怀报效,欲要朝廷大臣,未知谁可动者,以晔意志不满,欲引之。而熙先素不为晔所重,无因进说。晔外甥谢综,雅为晔所知,熙先尝经相识,乃倾身事综,与之结厚。熙先藉岭南遗财,家甚富足,始与综诸弟共博,故为拙行,以物输之。综等诸年少,既屡得物,遂日夕往来,情意稍款。综乃引熙先与晔为数,晔又与戏,熙先故为不敌,前后输晔物甚多。晔既利其财宝,又爱其文艺。熙先素有词辩,尽心事之,晔遂相与异常,申莫逆之好。始以微言动晔,晔不回,熙先乃极辞譬说。晔素有闺庭论议,朝野所知,故门胄虽华,而国家不与姻娶。熙先因以此激之曰:‘丈人若谓朝廷相待厚者,何故不与丈人婚,为是门户不得邪?人作犬豕相遇,而丈人欲为之死,不亦惑乎?’晔默然不答,其意乃定。
时晔与沈演之并为上所知待,每被见多同。晔若先至。必待演之俱入,演之先至,尝独被引,晔又以此为怨。晔累经义康府佐,见待素厚。及宣城之授,意好乖离。综为义康大将军记室参军,随镇豫章。综还,申义康意于晔,求解晚隙,复敦往好。晔既有逆谋,欲探时旨,乃言于上曰:‘臣历观前史二汉故事,诸蕃王政以訞诅幸灾,便正大逆之罚。况义康奸心衅迹,彰著遐迩,而至今无恙,臣窃惑焉。且大梗常存,将重阶乱,骨肉之际,人所难言。臣受恩深重,故冒犯披露。’上不纳。
熙先素善天文,云:‘太祖必以非道晏驾,当由骨肉相残。江州应出天子。’以为义康当之。综父述亦为义康所遇,综弟约又是义康女夫,故太祖使综随从南上,既为熙先所奖说,亦有酬报之心。广州人周灵甫有家兵部曲,熙先以六十万钱与之,使于广州合兵。灵甫一去不反。大将军府史仲承祖,义康旧所信念,屡衔命下都,亦潜结腹心,规有异志。闻熙先有诚,密相结纳。丹阳尹徐湛之,素为义康所爱,虽为舅甥,恩过子弟,承祖因此结事湛之,告以密计。承祖南下,申义康意于萧思话及晔,云:‘本欲与萧结婚,恨始意不果。与范本情不薄,中间相失,傍人为之耳。’
有法略道人,先为义康所供养,粗被知待,又有王国寺法静尼亦出入义康家内,皆感激旧恩,规相拯拔,并与熙先往来。使法略罢道,本姓孙,改名景玄,以为臧质宁远参军。熙先善于治病,兼能诊脉。法静尼妹夫许耀,领队在台,宿卫殿省。尝有病,因法静尼就熙先乞治,为合汤一剂,耀疾即损。耀自往酬谢,因成周旋。熙先以耀胆干可施,深相待结,因告逆谋,耀许为内应。豫章胡遵世,藩之子也,与法略甚款,亦密相酬和。法静尼南上,熙先遣婢采藻随之,付以笺书,陈说图谶。法静还,义康饷熙先铜匕、铜镊、袍段、棋奁等物。熙先虑事泄,鸩采藻杀之。湛之又谓晔等:‘臧质见与异常,岁内当还,已报质,悉携门生义故,其亦当解人此旨,故应得健儿数百。质与萧思话款密,当仗要之,二人并受大将军眷遇,必无异同。思话三州义故众力,亦不减质。郡中文武,及合诸处侦逻,亦当不减千人。不忧兵力不足,但当勿失机耳。’乃略相署置,湛之为抚军将军、扬州刺史,晔中军将军、南徐州刺史,熙先左卫将军,其余皆有选拟。凡素所不善及不附义康者,又有别簿,并入死目。
熙先使弟休先先为檄文曰:
夫休否相乘,道无恒泰,狂狡肆逆,明哲是殛。故小白有一匡之勋,重耳有翼戴之德。自景平肇始,皇室多故,大行皇帝天诞英姿,聦明叡哲,拔自藩国,嗣位统天,忧劳万机,垂心庶务,是以邦内安逸,四海同风。而比年以来,奸竖乱政,刑罚乖淫,阴阳违舛,致使衅起萧墙,危祸萃集。贼臣赵伯符积怨含毒,遂纵奸凶,肆兵犯跸,祸流储宰,崇树非类,倾坠皇基。罪百浞、 2486c.gif ,过十玄、莽,开辟以来,未闻斯比。率土叩心,华夷泣血,咸怀亡身之诚,同思糜躯之报。
湛之、晔与行中领军萧思话、行护军将军臧质、行左卫将军孔熙先、建威将军孔休先,忠贯白日,诚著幽显,义痛其心,事伤其目,投命奋戈,万殒莫顾,即日斩伯符首,及其党与。虽豺狼即戮,王道惟新,而普天无主,群萌莫系。彭城王体自高祖,圣明在躬,德格天地,勋溢区宇,世路威夷,勿用南服,龙潜凤栖,于兹六稔,苍生饥德,亿兆渴化,岂唯东征有鸱鸮之歌,陕西有勿翦之思哉。灵祇告征祥之应,谶记表帝者之符,上答天心,下惬民望,正位辰极,非王而谁。
今遣行护军将军臧质等,赍皇帝玺绶,星驰奉迎。百官备礼,骆驿继进,并命群帅,镇戍有常。若干挠义徒,有犯无贷。昔年使反,湛之奉赐手敕,逆诫祸乱,预睹斯萌,令宣示朝贤,共拯危溺,无断谋事,失于后机,遂使圣躬滥酷,大变奄集,哀恨崩裂,抚心摧哽,不知何地,可以厝身。辄督厉尪顿,死而后已。
熙先以既为大事,宜须义康意旨,晔乃作义康与湛之书,宣示同党曰:
吾凡人短才,生长富贵,任情用己,有过不闻,与物无恒,喜怒违实,致使小人多怨,士类不归。祸败已成,犹不觉悟,退加寻省,方知自招,刻肌刻骨,何所复补。然至于尽心奉上,诚贯幽显,拳拳谨慎,惟恐不及,乃可恃宠骄盈,实不敢故为欺罔也。岂苞藏逆心,以招灰灭,所以推诚自信,不复防护异同,率意信心,不顾万物议论,遂致谗巧潜构,众恶归集。甲奸险好利,负吾事深;乙凶愚不齿,扇长无赖;丙、丁趋走小子,唯知谄进,伺求长短,共造虚说,致令祸陷骨肉,诛戮无辜。凡在过衅,竟有何征,而刑罚所加,同之元恶,伤和枉理,感彻天地。
吾虽幽逼日苦,命在漏刻,义慨之士,时有音信。每知天文人事,及外间物情,土崩瓦解,必在朝夕。是为衅起群贤,滥延国家,夙夜愤踊,心腹交战。朝之君子及士庶白黑怀义秉理者,宁可不识时运之会,而坐待横流邪。除君侧之恶,非唯一代,况此等狂乱罪○,终古所无,加之翦戮,易于摧朽邪。可以吾意宣示众贤,若能同心奋发,族裂逆党,岂非功均创业,重造宋室乎。但兵凶战危,或致侵滥,若有一豪犯顺,诛及九族。处分之要,委之群贤,皆当谨奉朝廷,动止闻启。往日嫌怨,一时豁然,然后吾当谢罪北阙,就戮有司。苟安社稷,暝目无恨。勉之勉之。
二十二年九月,征北将军衡阳王义季、右将军南平王铄出镇,上于武帐冈祖道,晔等期以其日为乱,而差互不得发。于十一月,徐湛之上表曰:‘臣与范晔,本无素旧,中忝门下,与之邻省,屡来见就,故渐成周旋。比年以来,意态转见,倾动险忌,富贵情深,自谓任遇未高,遂生怨望。非唯攻伐朝士,讥谤圣时,乃上议朝廷,下及藩辅,驱扇同异,恣口肆心,如此之事,已具上简。近员外散骑侍郎孔熙先忽令大将军府吏仲承祖腾晔及谢综等意,欲收合不逞,规有所建。以臣昔蒙义康接盼,又去岁群小为臣妄生风尘,谓必嫌惧,深见劝诱。兼云人情乐乱,机不可失,谶纬天文,并有征验。晔寻自来,复具陈此,并说臣论议转恶,全身为难。即以启闻,被敕使相酬引,究其情状。于是悉出檄书、选事、及同恶人名、手墨翰迹,谨封上呈,凶悖之甚,古今罕比。由臣暗于交士,闻此逆谋,临启震惶,荒情无措。’诏曰:‘湛之表如此,良可骇惋。晔素无行检,少负瑕衅,但以才艺可施,故收其所长,频加荣爵,遂参清显。而险利之性,有过谿壑,不识恩遇,犹怀怨愤。每存容养,冀能悛革,不谓同恶相济,狂悖至此。便可收掩,依法穷诘。’
其夜,先呼晔及朝臣集华林东阁,止于客省。先已于外收综及熙先兄弟,并皆款服。于时上在延贤堂,遣使问晔曰:‘以卿觕有文翰,故相任擢,名爵期怀,于例非少。亦知卿意难厌满,正是无理怨望,驱扇朋党而已,云何乃有异谋。’晔仓卒怖惧,不即首款。上重遣问曰:‘卿与谢综、徐湛之、孔熙先谋逆,并已答款,犹尚未死,征据见存,何不依实。’晔对曰:‘今宗室磐石,蕃岳张跱,设使窃发侥幸,方镇便来讨伐,几何而不诛夷。且臣位任过重,一阶两级,自然必至。如何以灭族易此。古人云:“左手据天下之图,右手刎其喉,愚夫不为。”臣虽凡下,朝廷许其觕有所及,以理而察,臣不容有此。’上复遣问曰:‘熙先近在华林门外,宁欲面辨之乎?’晔辞穷,乃曰:‘熙先苟诬引臣,臣当如何。’熙先闻晔不服,笑谓殿中将军沈邵之曰:‘凡诸处分,符檄书疏,皆范晔所造及治定。云何于今方作如此抵蹋邪。’上示以墨迹,晔乃具陈本末,曰:‘久欲上闻,逆谋未著,又冀其事消弭,故推迁至今。负国罪重,分甘诛戮。’
其夜,上使尚书仆射何尚之视之,问曰:‘卿事何得至此?’晔曰:‘君谓是何?’尚之曰:‘卿自应解。’晔曰:‘外人传庾尚书见憎,计与之无恶。谋逆之事,闻孔熙先说此,轻其小儿,不以经意。今忽受责,方觉为罪。君方以道佐世,使天下无冤。弟就死之后,犹望君照此心也。’明日,仗士送晔付廷尉,入狱,问徐丹阳所在,然后知为湛之所发。熙先望风吐款,辞气不桡,上奇其才,遣人慰劳之曰:‘以卿之才,而滞于集书省,理应有异志。此乃我负卿也。’又诘责前吏部尚书何尚之曰:‘使孔熙先年将三十作散骑郎,那不作贼。’
熙先于狱中上书曰:‘囚小人猖狂,识无远概,徒 224c8.gif 意气之小感,不料逆顺之大方。与第二弟休先首为奸谋,干犯国宪, 4aa0.gif 脍脯醢,无补尤戾。陛下大明含弘,量苞天海,录其一介之节,猥垂优逮之诏。恩非望始,没有遗荣,终古以来,未有斯比。夫盗马绝缨之臣,怀璧投书之士,其行至贱,其过至微,由识不世之恩,以尽躯命之报,卒能立功齐、魏,致勋秦、楚。囚虽身陷祸逆,名节俱丧,然少也慷慨,窃慕烈士之遗风。但坠崖之木,事绝升跻,覆盆之水,理乖收汲。方当身膏𫓧钺,诒诫方来,若使魂而有灵,结草无远。然区区丹抱,不负夙心,贪及视息,少得申畅。自惟性爱群书,心解数术,智之所周,力之所至,莫不穷揽,究其幽微。考论既往,诚多审验。谨略陈所知,条牒如故别状,愿且勿遗弃,存之中书。若囚死之后,或可追存,庶九泉之下,少塞衅责。’所陈并天文占候,谶上有骨肉相残之祸,其言深切。
晔在狱,与综及熙先异处,乃称疾求移考堂,欲近综等。见听,与综等果得隔壁。遥问综曰:‘始被收时,疑谁所告?’综云:‘不知。’晔曰:‘乃是徐童。’童,徐湛之小名仙童也。在狱为诗曰:‘祸福本无兆,性命归有极。必至定前期,谁能延一息。在生已可知,来缘 398e.gif 无识。好丑共一丘,何足异枉直。岂论东陵上,宁辨首山侧。虽无嵇生琴,庶同夏侯色。寄言生存子,此路行复即。’
晔本意谓入狱便死,而上穷治其狱,遂经二旬,晔更有生望。狱吏因戏之曰:‘外传詹事或当长系。’晔闻之惊喜,综、熙先笑之曰:‘詹事尝共畴昔事时,无不攘袂瞋目。及在西池射堂上,跃马顾盼,自以为一世之雄。而今扰攘纷纭,畏死乃尔。设令今时赐以性命,人臣图主,何颜可以生存。’晔谓卫狱将曰:‘惜哉!薶如此人。’将曰:‘不忠之人,亦何足惜。’晔曰:‘大将言是也。’
将出市,晔最在前,于狱门顾谓综曰:‘今日次第,当以位邪?’综曰:‘贼帅为先。’在道语笑,初无暂止。至市,问综曰:‘时欲至未?’综曰:‘势不复久。’晔既食,又苦劝综,综曰:‘此异病笃,何事强饭。’晔家人悉至市,监刑职司问:‘须相见不?’晔问综曰:‘家人以来,幸得相见,将不暂别。’综曰:‘别与不别,亦何所存。来必当号泣,正足乱人意。’晔曰:‘号泣何关人,向见道边亲故相瞻望,亦殊胜不见。吾意故欲相见。’于是呼前。晔妻先下抚其子,回骂晔曰:‘君不为百岁阿家,不感天子恩遇,身死固不足塞罪,奈何枉杀子孙。’晔干笑云罪至而已。晔所生母泣曰:‘主上念汝无极,汝曾不能感恩,又不念我老,今日奈何?’仍以手击晔颈及颊,晔颜色不怍。妻云:‘罪人,阿家莫念。’妹及妓妾来别,晔悲涕流涟,综曰:‘舅殊不同夏侯色。’晔收泪而止。综母以子弟自蹈逆乱,独不出视。晔语综曰:‘姊今不来,胜人多也。’晔转醉,子蔼亦醉,取地土及果皮以掷晔,呼晔为别驾数十声。晔问曰:‘汝恚我邪?’蔼曰:‘今日何缘复恚,但父子同死,不能不悲耳。’晔常谓死者神灭,欲著无鬼论;至是与徐湛之书,云‘当相讼地下’。其谬乱如此。又语人:‘寄语何仆射,天下决无佛鬼。若有灵,自当相报。’收晔家,乐器服玩,并皆珍丽,妓妾亦盛饰,母住止单陋,唯有一厨盛樵薪,弟子冬无被,叔父单布衣。晔及子蔼、遥、叔蒌、孔熙先及弟休先、景先、思先、熙先子桂甫、桂甫子白民、谢综及弟约、仲承祖、许耀,诸所连及,并伏诛。晔时年四十八。晔兄弟子父已亡者及谢综弟纬,徙广州。蔼子鲁连,吴兴昭公主外孙,请全生命,亦得远徙,世祖即位得还。
晔性精微有思致,触类多善,衣裳器服,莫不增损制度,世人皆法学之。撰和香方,其序之曰:‘麝本多忌,过分必害;沈实易和,盈斤无伤。零藿虚燥,詹唐黏湿。甘松、苏合、安息、郁金、 3b88.gif 多、和罗之属,并被珍于外国,无取于中土。又枣膏昏钝,甲煎浅俗,非唯无助于馨烈,乃当弥增于尤疾也。’此序所言,悉以比类朝士:‘麝本多忌’,比庾炳之;‘零藿虚燥’,比何尚之;‘詹唐黏湿’,比沈演之;‘枣膏昏钝’,比羊玄保;‘甲煎浅俗’,比徐湛之;‘甘松、苏合’,比慧琳道人;‘沈实易和’,以自比也。
晔狱中与诸甥侄书以自序曰:
吾狂衅覆灭,岂复可言,汝等皆当以罪人弃之。然平生行己任怀,犹应可寻。至于能不,意中所解,汝等或不悉知。吾少懒学问,晚成人,年三十许,政始有向耳。自尔以来,转为心化,推老将至者,亦当未已也。往往有微解,言乃不能自尽。为性不寻注书,心气恶,小苦思,便愦闷,口机又不调利,以此无谈功。至于所通解处,皆自得之于胸怀耳。文章转进,但才少思难,所以每于操笔,其所成篇,殆无全称者。常耻作文士。文患其事尽于形,情急于藻,义牵其旨,韵移其意。虽时有能者,大较多不免此累,政可类工巧图缋,竟无得也。常谓情志所托,故当以意为主,以文传意。以意为主,则其旨必见;以文传意,则其词不流。然后抽其芬芳,振其金石耳。此中情性旨趣,千条百品,屈曲有成理。自谓颇识其数,尝为人言,多不能赏,意或异故也。
性别宫商,识清浊,斯自然也。观古今文人,多不全了此处,纵有会此者,不必从根本中来。言之皆有实证,非为空谈。年少中,谢庄最有其分,手笔差易,文不拘韵故也。吾思乃无定方,特能济难适轻重,所禀之分,犹当未尽。但多公家之言,少于事外远致,以此为恨,亦由无意于文名故也。
本未关史书,政恒觉其不可解耳。既造后汉,转得统绪,详观古今著述及评论,殆少可意者。班氏最有高名,既任情无例,不可甲乙辨。后赞于理近无所得,唯志可推耳。博赡不可及之,整理未必愧也。吾杂传论,皆有精意深旨,既有裁味,故约其词句。至于循吏以下及六夷诸序论,笔势纵放,实天下之奇作。其中合者,往往不减过秦篇。尝共比方班氏所作,非但不愧之而已。欲遍作诸志,前汉所有者悉令备。虽事不必多,且使见文得尽。又欲因事就卷内发论,以正一代得失,意复未果。赞自是吾文之杰思,殆无一字空设,奇变不穷,同合异体,乃自不知所以称之。此书行,故应有赏音者。纪、传例为举其大略耳,诸细意甚多。自古体大而思精,未有此也。恐世人不能尽之,多贵古贱今,所以称情狂言耳。
吾于音乐,听功不及自挥,但所精非雅声,为可恨。然至于一绝处,亦复何异邪。其中体趣,言之不尽,弦外之意,虚响之音,不知所从而来。虽少许处,而旨态无极。亦尝以授人,士庶中未有一豪似者。此永不传矣。吾书虽小小有意,笔势不快,余竟不成就,每愧此名。
晔自序并实,故存之。
蔼幼而整洁,衣服竟岁未尝有尘点。死时年二十。
晔少时,兄晏常云:‘此儿进利,终破门户。’终如晏言。
史臣曰:古之人云:‘利令智昏。’甚矣,利害之相倾。刘湛识用才能,实苞经国之略,岂不知移弟为臣,则君臣之道用,变兄成主,则兄弟之义殊乎。而义康数怀奸计,苟相崇说,与夫推长戟而犯魏阙,亦何以异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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