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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休竹客

[二十四史] 三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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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7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三國志   卷十一‧魏書十一 袁張涼國田王邴管傳第十一     袁渙傳
袁渙字曜卿,陳郡扶樂人也。父滂,為漢司徒。袁宏漢紀曰:滂字公熈,純素寡欲,終不言人之短。當權寵之盛,或以同異致禍,滂獨中立於朝,故愛憎不及焉。當時諸公子多越法度,而渙清靜,舉動必以禮。郡命為功曹,郡中姧吏皆自引去。後辟公府,舉高第,遷侍御史。除譙令,不就。劉備之為豫州,舉渙茂才。後避地江、淮間,為袁術所命。術每有所咨訪,渙常正議,術不能抗,然敬之不敢不禮也。頃之,呂布擊術於阜陵,渙往從之,遂復為布所拘留。布初與劉備和親,後離隙。布欲使渙作書詈辱備,渙不可,再三彊之,不許。布大怒,以兵脅渙曰:「為之則生,不為則死。」渙顏色不變,笑而應之曰:「渙聞唯德可以辱人,不聞以罵。使彼固君子邪,且不恥將軍之言,彼誠小人邪,將復將軍之意,則辱在此不在於彼。且渙他日之事劉將軍,猶今日之事將軍也,如一旦去此,復罵將軍,可乎?」布慙而止。
布誅,乃得歸太祖。袁氏世紀曰:布之破也,陳羣父子時亦在布之軍,見太祖皆拜。渙獨高揖不為禮,太祖甚嚴憚之。時太祖又給衆官車各數乗,使取布軍中物,唯其所欲。衆人皆重載,唯渙取書數百卷,資糧而已,衆人聞之,大慙。渙謂所親曰:「脫我以行陳,令軍發足以為行糧而已,不以此為我有。由是厲名也,大悔恨之。」太祖益以此重焉。渙言曰:「夫兵者,凶器也,不得已而用之。鼓之以道德,征之以仁義,兼撫其民而除其害。夫然,故可與之死而可與之生。自大亂以來十數年矣,民之欲安,甚於倒縣,然而暴亂未息者,何也?意者政失其道歟!渙聞明君善於救世,故世亂則齊之以義,時偽則鎮之以樸;世異事變,治國不同,不可不察也。夫制度損益,此古今之不必同者也。若夫兼愛天下而反之於正,雖以武平亂而濟之以德,誠百王不易之道也。公明哲超世,古之所以得其民者,公旣勤之矣,今之所以失其民者,公旣戒之矣,海內賴公,得免於危亡之禍,然而民未知義,其唯公所以訓之,則天下幸甚!」太祖深納焉。拜為沛南部都尉。
是時新募民開屯田,民不樂,多逃亡。渙白太祖曰:「夫民安土重遷,不可卒變,易以順行,難以逆動,宜順其意,樂之者乃取,不欲者勿彊。」太祖從之,百姓大恱。遷為梁相。渙每勑諸縣:「務存鰥寡高年,表異孝子貞婦。常談曰『世治則禮詳,世亂則禮簡』,全在斟酌之間耳。方今雖擾攘,難以禮化,然在吾所以為之。」為政崇教訓,恕思而後行,外溫柔而內能斷。魏書曰:穀熟長呂岐善朱淵、爰津,遣使行學還,召用之,與相見,出署淵師友祭酒,津決疑祭酒。淵等因各歸家,不受署。岐大怒,將吏民收淵等,皆杖殺之,議者多非焉。渙教勿劾,主簿孫徽等以為「淵等罪不足死,長吏無專殺之義,孔子稱『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謂之師友而加大戮,刑名相伐,不可以訓。」渙教曰:「主簿以不請為罪,此則然矣。謂淵等罪不足死,則非也。夫師友之名,古今有之。然有君之師友,有士大夫之師友。夫君置師友之官者,所以敬其臣也;有罪加於刑焉,國之法也。今不論其罪而謂之戮師友,斯失之矣。主簿取弟子戮師之名,而加君誅臣之實,非其類也。夫聖哲之治,觀時而動,故不必循常,將有權也。間者世亂,民陵其上,雖務尊君卑臣,猶或未也,而反長世之過,不亦謬乎!」遂不劾。以病去官,百姓思之。後徵為諫議大夫、丞相軍祭酒。前後得賜甚多,皆散盡之,家無所儲,終不問產業,乏則取之於人,不為皦察之行,然時人服其清。
魏國初建,為郎中令,行御史大夫事。渙言於太祖曰:「今天下大難已除,文武並用,長乆之道也。以為可大收篇籍,明先聖之教,以易民視聽,使海內斐然向風,則遠人不服可以文德來之。」太祖善其言。時有傳劉備死者,羣臣皆賀;渙以甞為備舉吏,獨不賀。居官數年卒,太祖為之流涕,賜穀二千斛,一教「以太倉穀千斛賜郎中令之家」,一教「以垣下穀千斛與曜卿家」,外不解其意。教曰:「以太倉穀者,官法也;以垣下穀者,親舊也。」又帝聞渙昔拒呂布之事,問渙從弟敏:「渙勇怯何如?」敏對曰:「渙貌似和柔,然其臨大節,處危難,雖賁育不過也。」渙子侃,亦清粹閑素,有父風,歷位郡守尚書。袁氏世紀曰:渙有四子,侃、、奧、準。侃字公然,論議清當,柔而不犯,善與人交。在廢興之間,人之所趣務者,常謙退不為也。時人以是稱之。歷位黃門選部郎,號為清平。稍遷至尚書,早卒。字宣厚,精辯有機理,好道家之言,少被病,未官而卒,奧字公榮,行足以厲俗,言約而理當,終於光禄勳。準字孝尼,忠信公正,不恥下問,唯恐人之不勝己。以世事多險,故常治退而不敢求進。著書十餘萬言,論治世之務,為易、周官、詩傳,及論五經滯義,聖人之微言,以傳於世。此準之自序也。 荀綽九州記稱準有儁才,泰始中為給事中。袁氏子孫世有名位,貴達至今。
初,渙從弟霸,公恪有功幹,魏初為大司農,及同郡何夔並知名於時。而霸子亮,夔子曾,與侃復齊聲友善。亮貞固有學行,疾何晏、鄧颺等,著論以譏切之,位至河南尹、尚書。晉諸公贊曰:亮子粲,字儀祖,文學博識,累為儒官,至尚書。霸弟徽,以儒素稱。遭天下亂,避難交州。司徒辟,不至。袁宏漢紀曰:初,天下將亂,渙慨然歎曰:「漢室陵遲,亂無日矣。苟天下擾攘,逃將安之?若天未喪道,民以義存,唯彊而有禮,可以庇身乎!」徽曰:「古人有言:『知機其神乎』!見機而作,君子所以元吉也。天理盛衰,漢其亡矣!夫有大功必有大事,此又君子之所深識,退藏於密者也。且兵革旣興,外患必衆,徽將遠迹山海,以求免身。」及亂作,各行其志。徽弟敏,有武藝而好水功,官至河隄謁者。
    張範傳
張範,字公儀,河內脩武人也。祖父歆,為漢司徒。父延,為太尉。太傅袁隗欲以女妻範,範辭不受。性恬靜樂道,忽於榮利,徵命無所就。弟承,字公先,亦知名,以方正徵,拜議郎,遷伊闕都尉。董卓作亂,承欲合徒衆與天下共誅卓。承弟昭時為議郎,適從長安來,謂承曰:「今欲誅卓,衆寡不敵,且起一朝之謀,戰阡陌之民,士不素撫,兵不練習,難以成功。卓阻兵而無義,固不能乆;不若擇所歸附,待時而動,然後可以如志。」承然之,乃解印綬間行歸家,與範避地揚州。袁術備禮招請,範稱疾不往,術不彊屈也。遣承與相見,術問曰:「昔周室陵遲,則有桓、文之霸;秦失其政,漢接而用之。今孤以土地之廣,士民之衆,欲徼福齊桓,擬迹高祖,何如?」承對曰:「在德不在彊。夫能用德以同天下之欲,雖由匹夫之資,而興霸王之功,不足為難。若苟僭擬,干時而動,衆之所棄,誰能興之?」術不恱。是時,太祖將征兾州,術復問曰:「今曹公欲以弊兵數千,敵十萬之衆,可謂不量力矣!子以為何如?」承乃曰:「漢德雖衰,天命未改,今曹公挾天子以令天下,雖敵百萬之衆可也。」術作色不懌,承去之。
太祖平兾州,遣使迎範。範以疾留彭城,遣承詣太祖,太祖表以為諫議大夫。範子陵及承子戩為山東賊所得,範直詣賊請二子,賊以陵還範。範謝曰:「諸君相還兒厚矣。夫人情雖愛其子,然吾憐戩之小,請以陵易之。」賊義其言,悉以還範。太祖自荊州還,範得見於陳,以為議郎,參丞相軍事,甚見敬重。太祖征伐,常令範及邴原留,與世子居守。太祖謂文帝:「舉動必諮此二人。」世子執子孫禮。救恤窮乏,家無所餘,中外孤寡皆歸焉。贈遺無所逆,亦終不用,及去,皆以還之。建安十七年卒。魏國初建,承以丞相參軍祭酒領趙郡太守,政化大行。太祖將西征,徵承參軍事,至長安,病卒。魏書曰:文帝即位,以範子參為郎中。承孫邵,晉中護軍,與舅楊駿俱被誅。事見晉書。
    涼茂傳
涼茂字伯方,山陽昌邑人也。少好學,論議常據經典,以處是非。太祖辟為司空掾,舉高第,補侍御史。時泰山多盜賊,以茂為泰山太守,旬月之閒,襁負而至者千餘家。博物記曰:襁,織縷為之,廣八寸,長尺二,以約小兒於背上,負之而行。轉為樂浪太守。公孫度在遼東,擅留茂,不遣之官,然茂終不為屈。度謂茂及諸將曰:「聞曹公遠征,鄴無守備,今吾欲以步卒三萬,騎萬匹,直指鄴,誰能禦之?」諸將皆曰:「然。」臣松之案此傳云公孫度聞曹公遠征,鄴無守備,則太祖定鄴後也。案度傳,度以建安九年卒,太祖亦以此年定鄴,自後遠征,唯有北征柳城耳。征柳城之年,度已不復在矣。又顧謂茂曰:「於君意何如?」茂荅曰:「比者海內大亂,社稷將傾,將軍擁十萬之衆,安坐而觀成敗,夫為人臣者,固若是邪!曹公憂國家之危敗,愍百姓之苦毒,率義兵為天下誅殘賊,功高而德廣,可謂無二矣。以海內初定,民始安集,故未責將軍之罪耳!而將軍乃欲稱兵西向,則存亡之效,不崇朝而決。將軍其勉之!」諸將聞茂言,皆震動。良乆,度曰:「涼君言是也。」後徵遷為魏郡太守、甘陵相,所在有績。文帝為五官將,茂以選為長史,遷左軍師。魏國初建,遷尚書僕射,後為中尉奉常。文帝在東宮,茂復為太子太傅,甚見敬禮。卒官。英雄記曰:茂名在八友中。
    國淵傳
國淵字子尼,樂安蓋人也。師事鄭玄。玄別傳曰:淵始未知名,玄稱之曰:「國子尼,美才也,吾觀其人,必為國器。」後與邴原、管寧等避亂遼東。魏書曰:淵篤學好古,在遼東,常講學於山巖,士人多推慕之,由此知名。旣還舊土,太祖辟為司空掾屬,每於公朝論議,常直言正色,退無私焉。太祖欲廣置屯田,使淵典其事。淵屢陳損益,相土處民,計民置吏,明功課之法,五年中倉廩豐實,百姓競勸樂業。太祖征關中,以淵為居府長史,統留事。田銀、蘇伯反河閒,銀等旣破,後有餘黨,皆應伏法。淵以為非首惡,請不行刑。太祖從之,賴淵得生者千餘人。破賊文書,舊以一為十,及淵上首級,如其實數。太祖問其故,淵曰:「夫征討外寇,多其斬獲之數者,欲以大武功,且示民聽也。河閒在封域之內,銀等叛逆,雖克捷有功,淵竊恥之。」太祖大恱,遷魏郡太守。
時有投書誹謗者,太祖疾之,欲必知其主。淵請留其本書,而不宣露。其書多引二京賦,淵勑功曹曰:「此郡旣大,今在都輦,而少學問者。其簡開解年少,欲遣就師。」功曹差三人,臨遣引見,訓以「所學未及,二京賦,博物之書也,世人忽略,少有其師,可求能讀者從受之。」又密喻旨。旬日得能讀者,遂往受業。吏因請使作箋,比方其書,與投書人同手。收攝案問,具得情理。遷太僕。居列卿位,布衣蔬食,禄賜散之舊故宗族,以恭儉自守,卒官。魏書曰:太祖以其子泰為郎。
    田疇傳
田疇字子泰,右北平無終人也。好讀書、擊劒。初平元年,義兵起,董卓遷帝于長安。幽州牧劉虞歎曰:「賊臣作亂,朝廷播蕩,四海俄然,莫有固志。身備宗室遺老,不得自同於衆。今欲奉使展效臣節,安得不辱命之士乎?」衆議咸曰:「田疇雖年少,多稱其竒。」疇時年二十二矣。虞乃備禮請與相見,大恱之,遂署為從事,具其車騎。將行,疇曰:「今道路阻絕,寇虜縱橫,稱官奉使,為衆所指名。願以私行,期於得達而已。」虞從之。疇乃歸,自選其家客與年少之勇壯慕從者二十騎俱往。虞自出祖而遣之。先賢行狀曰:疇將行,引虞密與議。疇因說虞曰:「今帝主幼弱,姧臣擅命,表上須報,懼失事機。且公孫瓚阻兵安忍,不早圖之,必有後悔。」虞不聽。旣取道,疇乃更上西關,出塞,傍北方,直趣朔方,循閒徑去,遂至長安致命。詔拜騎都尉。疇以為天子方蒙塵未安,不可以荷佩榮寵,固辭不受。朝廷高其義。三府並辟,皆不就。得報,馳還,未至,虞已為公孫瓚所害。疇至,謁祭虞墓,陳發章表,哭泣而去。瓚聞之大怒,購求獲疇,謂曰:「汝何自哭劉虞墓,而不送章報於我也?」疇荅曰:「漢室衰穨,人懷異心,唯劉公不失忠節。章報所言,於將軍未美,恐非所樂聞,故不進也。且將軍方舉大事以求所欲,旣滅無罪之君,又讎守義之臣,誠行此事,則燕、趙之士將皆蹈東海而死耳,豈忍有從將軍者乎!」瓚壯其對,釋不誅也。拘之軍下,禁其故人莫得與通。或說瓚曰:「田疇義士,君弗能禮,而又囚之,恐失衆心。」瓚乃縱遣疇。
疇得北歸,率舉宗族他附從數百人,埽地而盟曰:「君仇不報,吾不可以立於世!」遂人徐無山中,營深險平敞地而居,躬耕以養父母。百姓歸之,數年閒至五千餘家。疇謂其父老曰:「諸君不以疇不肖,遠來相就。衆成都邑,而莫相統一,恐非乆安之道,願推擇其賢長者以為之主。」皆曰:「善。」同僉推疇。疇曰:「今來在此,非苟安而已,將圖大事,復怨雪恥。竊恐未得其志,而輕薄之徒自相侵侮,偷快一時,無深計遠慮。疇有愚計,願與諸君共施之,可乎?」皆曰:「可。」疇乃為約束相殺傷、犯盜、諍訟之法,法重者至死,其次抵罪,二十餘條。又制為婚姻嫁娶之禮,興舉學校講授之業,班行其衆,衆皆便之,至道不拾遺。北邊翕然服其威信,烏丸、鮮卑並各遣譯使致貢遺,疇悉撫納,令不為寇。袁紹數遣使招命,又即授將軍印,因安輯所統,疇皆拒不受。紹死,其子尚又辟焉,疇終不行。
疇常忿烏丸昔多賊殺其郡冠蓋,有欲討之意而力未能。建安十二年,太祖北征烏丸,未至,先遣使辟疇,又命田預喻指。疇戒其門下趣治嚴。門人謂曰:「昔袁公慕君,禮命五至,君義不屈;今曹公使一來而君若恐弗及者,何也?」疇笑而應之曰:「此非君所識也。」遂隨使者到軍,署司空戶曹掾,引見諮議。明日出令曰:「田子泰非吾所宜吏者。」即舉茂才,拜為蓨令,不之官,隨軍次無終。時方夏水雨,而濵海洿下,濘滯不通,虜亦遮守蹊要,軍不得進。太祖患之,以問疇。疇曰:「此道,秋夏每常有水,淺不通車馬,深不載舟船,為難乆矣。舊北平郡治在平岡,道出盧龍,達于柳城;自建武以來,陷壞斷絕,垂二百載,而尚有微徑可從。今虜將以大軍當由無終,不得進而退,懈弛無備。若嘿回軍,從盧龍口越白檀之險,出空虛之地,路近而便,掩其不備,蹋頓之首可不戰而禽也。」太祖曰:「善。」乃引軍還,而署大木表於水側路傍曰:「方今暑夏,道路不通,且俟秋冬,乃復進軍。」虜候騎見之,誠以為大軍去也。太祖令疇將其衆為郷導,上徐無山,出盧龍,歷平岡,登白狼堆,去柳城二百餘里,虜乃驚覺。單于身自臨陣,太祖與交戰,遂大斬獲,追奔逐北,至柳城。軍還入塞,論功行封,封疇亭侯,邑五百戶。先賢行狀載太祖表論疇功曰:「文雅優備,忠武又著,和於撫下,慎於事上,量時度理,進退合義。幽州始擾,胡、漢交萃,蕩析離居,靡所依懷。疇率宗人避難於無終山,北拒盧龍,南守要害,清靜隱約,耕而後食,人民化從,咸共資奉。及袁紹父子威力加於朔野,遠結烏丸,與為首尾,前後召疇,終不陷撓。後臣奉命,軍次易縣,疇長驅自到,陳討胡之勢,猶廣武之建燕策,薛公之度淮南。又使部曲持臣露布,出誘胡衆,漢民或因亡來,烏丸聞之震蕩。王旅出塞,塗由山中九百餘里,疇帥兵五百,啟導山谷,遂威烏丸,蕩平塞表。疇文武有效,節義可嘉,誠應寵賞,以旌其美。」疇自以始為居難,率衆循逃,志義不立,反以為利,非本意也,固讓。太祖知其至心,許而不奪。魏書載太祖令曰:「昔伯成棄國,夏后不奪,將欲使高尚之士,優賢之主,不止於一世也。其聽疇所執。」
遼東斬送袁尚首,令「三軍敢有哭之者斬」。疇以甞為尚所辟,乃往弔祭。太祖亦不問。臣松之以為田疇不應袁紹父子之命,以其非正也。故盡規魏祖,建盧龍之策。致使袁尚奔迸,授首遼東,皆疇之由也。旣已明其為賊,胡為復弔祭其首乎?若以甞被辟命,義在其中,則不應為人設謀,使其至此也。疇此舉止,良為進退無當,與王脩哭袁譚,貌同而心異也。疇盡將其家屬及宗人三百餘家居鄴。太祖賜疇車馬穀帛,皆散之宗族知舊。從征荊州還,太祖追念疇功殊美,恨前聽疇之讓,曰:「是成一人之志,而虧王法大制也。」於是乃復以前爵封疇。先賢行狀載太祖令曰:「蓨令田疇,志節高尚,遭值州里戎夏交亂,引身深山,研精味道,百姓從之,以成都邑。袁賊之盛,命召不屈。慷慨守志,以徼真主。及孤奉詔征定河北,遂服幽都,將定胡寇,特加禮命。疇即受署,陳建攻胡蹊路所由,率齊山民,一時向化,開塞導道,供承使役,路近而便,令虜不意。斬蹋頓於白狼,遂長驅於柳城,疇有力焉。及軍入塞,將圖其功,表封亭侯,食邑五百,而疇懇惻,前後辭賞。出入三載,歷年未賜,此為成一人之高,甚違王典,失之多矣。宜從表封,無乆留吾過。」疇上疏陳誠,以死自誓。太祖不聽,欲引拜之,至于數四,終不受。有司劾疇狷介違道,苟立小節,宜免官加刑。太祖重其事,依違者乆之。乃下世子及大臣博議,世子以疇同於子文辭禄,申胥逃賞,宜勿奪以優其節。尚書令荀彧、司隷校尉鍾繇亦以為可聽。魏書載世子議曰:「昔薳敖逃禄,傳載其美,所以激濁世,勵貪夫,賢於尸禄素餐飡之人也。故可得而小,不可得而毀。至於田疇,方斯近矣。免官加刑,於法為重。」 魏略載教曰:「昔夷、齊棄爵而譏武王,可謂愚闇,孔子猶以為『求仁得仁』。疇之所守,雖不合道,但欲清高耳。使天下悉如疇志,即墨翟兼愛尚同之事,而老聃使民結繩之道也。外議欲為復使令司隷決之。」 魏書載荀彧議,以為「君子之道,或出或處,期於為善而已。故匹夫守志,聖人各因而成之」。鍾繇以為「原思辭粟,仲尼不與,子路拒牛,謂之止善,雖可以激清勵濁,猶不足多也。疇雖不合大義,有益推讓之風,宜如世子議。」 臣松之案呂氏春秋:「魯國之法,魯人有為臣妾於諸侯,有能贖之者取其金於府。子貢贖人而辭不受金,孔子曰:『賜失之矣。自今以來魯人不贖矣。』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孔子曰:『魯人必拯溺矣。』」案此語不與繇所引者相應,未詳為繇之事誤邪,而事將別有所出?太祖猶欲侯之。疇素與夏侯惇善,太祖語惇曰:「且往以情喻之,自從君所言,無告吾意也。」惇就疇宿,如太祖所戒。疇揣知其指,不復發言。惇臨去,乃拊疇背曰:「田君,主意殷勤,曾不能顧乎!」疇荅曰:「是何言之過也!疇,負義逃竄之人耳,蒙恩全活,為幸多矣。豈可賣盧龍之塞,以易賞禄哉?縱國私疇,疇獨不愧於心乎?將軍雅知疇者,猶復如此,若必不得已,請願效死刎首於前。」言未卒,涕泣橫流。惇具荅太祖。太祖喟然知不可屈,乃拜為議郎。年四十六卒。子又早死。文帝踐阼,高疇德義,賜疇從孫續爵關內侯,以奉其嗣。
    王脩傳
王脩字叔治,北海營陵人也。年七歲喪母。母以社日亡,來歲鄰里社,脩感念母,哀甚。鄰里聞之,為之罷社。年二十,游學南陽,止張奉舍。奉舉家得疾病,無相視者,脩親隱恤之,病愈乃去。初平中,北海孔融召以為主簿,守高密令。高密孫氏素豪俠,人客數犯法。民有相劫者,賊入孫氏,吏不能執。脩將吏民圍之,孫氏拒守,吏民畏憚不敢近。脩令吏民:「敢有不攻者與同罪。」孫氏懼,乃出賊。由是豪彊懾服。舉孝廉,脩讓邴原,融不聽。融集有融荅脩教曰:「原之賢也,吾已知之矣。昔高陽氏有才子八人,堯不能用,舜實舉之。原可謂不患無位之士。以遺後賢,不亦可乎!」脩重辭,融荅曰:「掾清身絜己,歷試諸難,謀而鮮過,惠訓不倦。余嘉乃勳,應乃懿德,用升爾于王庭,其可辭乎!」時天下亂,遂不行。頃之,郡中有反者。脩聞融有難,夜往奔融。賊初發,融謂左右曰:「能冒難來,唯王脩耳!」言終而脩至。復署功曹。時膠東多賊寇,復令脩守膠東令。膠東人公沙盧宗彊,自為營塹,不肯應發調。脩獨將數騎徑入其門,斬盧兄弟,公沙氏驚愕莫敢動。脩撫慰其餘,由是寇少止。融每有難,脩雖休歸在家,無不至。融常賴脩以免。
袁譚在青州,辟脩為治中從事,別駕劉獻數毀短脩。後獻以事當死,脩理之,得免。時人益以此多焉。袁紹又辟脩除即墨令,後復為譚別駕。紹死,譚、尚有隙。尚攻譚,譚軍敗,脩率吏民往救譚。譚喜曰:「成吾軍者,王別駕也。」譚之敗,劉詢起兵漯陰,諸城皆應。譚歎息曰:「今舉州背叛,豈孤之不德邪!」脩曰:「東萊太守管統雖在海表,此人不反。必來。」後十餘日,統果棄其妻子來赴譚,妻子為賊所殺,譚更以統為樂安太守。譚復欲攻尚,脩諫曰:「兄弟還相攻擊,是敗亡之道也。」譚不恱,然知其忠節。後又問脩:「計安出?」脩曰:「夫兄弟者,左右手也。譬人將鬬而斷其右手,而曰『我必勝』,若是者可乎?夫棄兄弟而不親,天下其誰親之!屬有讒人,固將交鬬其間,以求一朝之利,願明使君塞耳勿聽也。若斬佞臣數人,復相親睦,以禦四方,可以橫行天下。」譚不聽,遂與尚相攻擊,請救於太祖。太祖旣破兾州,譚又叛。太祖遂引軍攻譚於南皮。脩時運糧在樂安,聞譚急,將所領兵及諸從事數十人往赴譚。至高密,聞譚死,下馬號哭曰:「無君焉歸?」遂詣太祖,乞收葬譚屍。太祖欲觀脩意,默然不應。脩復曰:「受袁氏厚恩,若得收歛譚屍,然後就戮,無所恨。」太祖嘉其義,聽之。傅子曰:太祖旣誅袁譚,梟其首,令曰:「敢哭之者戮及妻子。」於是王叔治、田子泰相謂曰:「生受辟命,亡而不哭,非義也。畏死忘義,何以立世?」遂造其首而哭之,哀動三軍。軍正白行其戮,太祖曰:「義士也。」赦之。 臣松之案田疇傳,疇為袁尚所辟,不被譚命。傅子合而言之,有違事實。以脩為督軍糧,還樂安。譚之破,諸城皆服,唯管統以樂安不從命。太祖命脩取統首,脩以統亡國之忠臣,因解其縛,使詣太祖。太祖恱而赦之。袁氏政寬,在職勢者多畜聚。太祖破鄴,籍沒審配等家財物貲以萬數。及破南皮,閱脩家,穀不滿十斛,有書數百卷。太祖歎曰:「士不妄有名。」乃禮辟為司空掾,行司金中郎將,遷魏郡太守。為治,抑彊扶弱,明賞罰,百姓稱之。魏略曰:脩為司金中郎將,陳黃白異議,因奏記曰:「脩聞枳棘之林,無梁柱之質;涓流之水,無洪波之勢。是以在職七年,忠讜不昭於時,功業不見於事,欣於所受,俯慙不報,未嘗不長夜起坐,中飯釋餐。何者?力少任重,不堪而懼也。謹貢所議如左。」太祖甚然之,乃與脩書曰:「君澡身浴德,流聲本州,忠能成績,為世美談,名實相副,過人甚遠。孤以心知君,至深至孰,非徒耳目而已也。察觀先賢之論,多以鹽鐵之利,足贍軍國之用。昔孤初立司金之官,念非屈君,餘無可者。故與君教曰:『昔遏父陶正,民賴其器用,及子媯滿,建侯于陳;近桑弘羊,位至三公。此君元龜之兆先告者也』,是孤用君之本言也,或恐衆人未曉此意。自是以來,在朝之士,每得一顯選,常舉君為首,及聞袁軍師衆賢之議,以為不宜越君。然孤執心將有所厎,以軍師之職,閑於司金,至於建功,重於軍師。孤之精誠,足以達君;君之察孤,足以不疑。但恐傍人淺見,以蠡測海,為蛇畫足,將言前後百選,輙不用之,而使此君沈滯冶官。張甲李乙,尚猶先之,此主人意待之不優之效也。孤懼有此空聲冒實,淫鼃亂耳。假有斯事,亦庶鍾期不失聽也;若其無也,過備何害?昔宣帝察少府蕭望之才任宰相,故復出之,令為馮翊。從正卿往,似於左遷。上使侍中宣意曰:『君守平原日淺,故復試君三輔,非有所閒也。』孤揆先主中宗之意,誠備此事。旣君崇勳業以副孤意。公叔文子與臣俱升,獨何人哉!」後無幾而遷魏郡太守。
魏國旣建,為大司農郎中令。太祖議行肉刑,脩以為時未可行,太祖採其議。徙為奉常。其後嚴才反,與其徒屬數十人攻掖門。脩聞變,召車馬未至,便將官屬步至宮門。太祖在銅爵臺望見之,曰:「彼來者必王叔治也。」相國鍾繇謂脩:「舊,京城有變,九卿各居其府。」脩曰:「食其禄,焉避其離?居府雖舊,非赴難之義。」頃之,病卒官。子忠,官至東萊太守、散騎常侍。初,脩識高柔於弱冠,異王基於幼童,終皆遠至,世稱其知人。王隱晉書曰:脩一子,名儀,字朱表,高亮雅直。司馬文王為安東,儀為司馬。東關之敗,文王曰:「近日之事,誰任其咎?」儀曰:「責在軍師。」文王怒曰:「司馬欲委罪於孤邪?」遂殺之。子襃,字偉元。少立操尚,非禮不動。身長八尺四寸,容貌絕異。痛父不以命終,絕世不仕。立屋墓側,以教授為務。旦夕常至墓前拜,輙悲號斷絕。墓前有一柏樹,襃常所攀援,涕泣所著,樹色與凡樹不同。讀詩至「哀哀父母,生我勞悴」,未曾不反覆流涕,泣下沾衿。家貧躬耕,計口而田,度身而蠶。諸生有密為襃刈麥者,襃遂棄之;自是莫敢復佐刈者。襃門人為本縣所役,求襃為屬,襃曰:「卿學不足以庇身,吾德薄不足以蔭卿,屬之何益?且吾不捉筆已四十年。」乃步擔乾飯,兒負鹽豉,門徒從者千餘人。安丘令以為見己,整衣出迎之於門。襃乃下道至土牛,磬折而立。云:「門生為縣所役,故來送別。」執手涕泣而去。令即放遣諸生,一縣以為恥。同縣管彥,少有才力,未知名,襃獨以為當自達,常友愛之;男女各始生,共許為婚。彥果為西夷校尉。襃後更以女嫁人,彥弟馥問襃,襃曰:「吾薄志畢願,山藪自處,姊妹皆遠,吉凶斷絕,以此自誓。賢兄子葬父於帝都,此則洛陽之人也,豈吾欲婚之本指邪?」馥曰:「嫂,齊人也。當還臨菑。」襃曰:「安有葬父河南,隨妻還齊!用意如此,何婚之有?」遂不婚。 邴春者,根矩之後也。少立志操,寒苦自居,負笈遊學,身不停家,郷邑翕然,以為能係其先也。襃以為春性險狹,慕名意多,終必不成,及後春果無學業,流離遠外,有識以此歸之。襃常以為人所行,其當歸於善道,不可以己所能而責人所不能也。有致遺者,皆不受。及洛都傾覆,寇賊蠭起,襃宗親悉欲移江東,襃戀墳壠。賊大盛,乃南達泰山郡。襃思土不肯去,賊害之。 漢晉春秋曰:襃與濟南劉兆字延世,俱以不仕顯名。襃以父為文王所濫殺,終身不應徵聘,未甞西向坐,以示不臣於晉也。 魏略純固傳以脂習、王脩、龐淯、文聘、成公英、郭憲、單固七人為一傳。其脩、淯、聘三人自各有傳,成公英別見張旣傳,單固見王淩傳,餘習、憲二人列於脩傳後也。 脂習字元升,京兆人也。中平中仕郡,公府辟,舉高第,除太醫令。天子西遷及東詣許昌,習常隨從。與少府孔融親善。太祖為司空,威德日盛,而融故以舊意,書疏倨傲。習常責融,欲令改節,融不從。會融被誅,當時許中百官先與融親善者,莫敢收恤,而習獨往撫而哭之曰:「文舉,卿捨我死,我當復與誰語者?」哀歎無已。太祖聞之,收習,欲理之,尋以其事直見原,徙許東土橋下。習後見太祖,陳謝前愆。太祖呼其字曰:「元升,卿故慷慨!」因問其居處,以新移徙,賜穀百斛。至黃初,詔欲用之,以其年老,然嘉其敦舊,有欒布之節,賜拜中散大夫。還家,年八十餘卒。 郭憲字幼簡,西平人,為其郡右姓。建安中為郡功曹,州辟不就,以仁篤為一郡所歸。至十七年,韓約失衆,從羌中還,依憲。衆人多欲取約以徼功,而憲皆責怒之,言:「人窮來歸我,云何欲危之?」遂擁護厚遇之。其後約病死,而田樂、陽逵等就斬約頭,當送之。逵等欲條疏憲名,憲不肯在名中,言我尚不忍生圖之,豈忍取死人以要功乎?逵等乃止。時太祖方攻漢中,在武都,而逵等送約首到。太祖宿聞憲名,及視條疏,怪不在中,以問逵等,逵具以情對。太祖歎其志義,乃并表列與逵等並賜爵關內侯,由是名震隴右。黃初元年病亡。正始初,國家追嘉其事,復賜其子爵關內侯。
    邴原傳
邴原字根矩,北海朱虛人也。少與管寧俱以操尚稱,州府辟命皆不就。黃巾起,原將家屬入海,住鬱洲山中。時孔融為北海相,舉原有道。原以黃巾方盛,遂至遼東,與同郡劉政俱有勇略雄氣。遼東太守公孫度畏惡欲殺之,盡收捕其家,政得脫。度告諸縣:「敢有藏政者與同罪。」政窘急,往投原,魏氏春秋曰:政投原曰:「窮鳥入懷。」原曰:「安知此懷之可入邪?」原匿之月餘,時東萊太史慈當歸,原因以政付之。旣而謂度曰:「將軍前日欲殺劉政,以其為己害。今政已去,君之害豈不除哉!」度曰:「然。」原曰:「君之畏政者,以其有智也。今政已免,智將用矣,尚奚拘政之家?不若赦之,無重怨。」度乃出之。原又資送政家,皆得歸故郡。原在遼東,一年中往歸原居者數百家,游學之士,教授之聲,不絕。
後得歸,太祖辟為司空掾。原女早亡,時太祖愛子倉舒亦沒,太祖欲求合葬,原辭曰:「合葬,非禮也。原之所以自容於明公,公之所以待原者,以能守訓典而不易也。若聽明公之命,則是凡庸也,明公焉以為哉?」太祖乃止,徙署丞相徵事。獻帝起居注曰:建安十五年,初置徵事二人,原與平原王烈俱以選補。崔琰為東曹掾,記讓曰:「徵事邴原、議郎張範,皆秉德純懿,志行忠方,清靜足以厲俗,貞固足以幹事,所謂龍翰鳳翼,國之重寶。舉而用之,不仁者遠。」代涼茂為五官將長史,閉門自守,非公事不出。太祖征吳,原從行,卒。原別傳曰:原十一而喪父,家貧,早孤。鄰有書舍,原過其傍而泣。師問曰:「童子何悲?」原曰:「孤者易傷,貧者易感。夫書者,必皆具有父兄者,一則羨其不孤,二則羨其得學,心中惻然而為涕零也。」師亦哀原之言而為之泣曰:「欲書可耳!」荅曰:「無錢資。」師曰:「童子苟有志,我徒相教,不求資也。」於是遂就書。一冬之間,誦孝經、論語。自在童齓之中,嶷然有異。及長,金玉其行。欲遠游學,詣安丘孫崧。崧辭曰:「君郷里鄭君,君知之乎?」原荅曰:「然。」崧曰:「鄭君學覽古今,博聞彊識,鉤深致遠,誠學者之師模也。君乃舍之,躡屣千里,所謂以鄭為東家丘者也。君似不知而曰然者,何?」原曰:「先生之說,誠可謂苦藥良鍼矣;然猶未達僕之微趣也。人各有志,所規不同,故乃有登山而採玉者,有入海而採珠者,豈可謂登山者不知海之深,入海者不知山之高哉!君謂僕以鄭為東家丘,君以僕為西家愚夫邪?」崧辭謝焉。又曰:「兖、豫之士,吾多所識,未有若君者;當以書相分。」原重其意,難辭之,持書而別。原心以為求師啟學,志高者通,非若交游待分而成也。書何為哉?乃藏書於家而行。原舊能飲酒,自行之後,八九年間,酒不向口。單步負笈,苦身持力,至陳留則師韓子助,潁川則宗陳仲弓,汝南則交范孟博,涿郡則親盧子幹。臨別,師友以原不飲酒,會米肉送原。原曰:「本能飲酒,但以荒思廢業,故斷之耳。今當遠別,因見貺餞,可一飲燕。」於是共坐飲酒,終日不醉。歸以書還孫崧,解不致書之意。後為郡所召,署功曹主簿。時魯國孔融在郡,教選計當任公卿之才,乃以鄭玄為計掾,彭璆為計吏,原為計佐。融有所愛一人,常盛嗟嘆之。後恚望,欲殺之,朝吏皆請。時其人亦在坐,叩頭流血,而融意不解。原獨不為請。融謂原曰:「衆皆請而君何獨不?」原對曰:「明府於某,本不薄也,常言歲終當舉之,此所謂『吾一子』也。如是,朝吏受恩未有在某前者矣,而今乃欲殺之。明府愛之,則引而方之於子,憎之,則推之欲危其身。原愚,不知明府以何愛之?以何惡之?」融曰:「某生於微門,吾成就其兄弟,拔擢而用之;某今孤負恩施。夫善則進之,惡則誅之,固君道也。往者應仲遠為泰山太守,舉一孝廉,旬月之間而殺之。夫君人者,厚薄何常之有!」原對曰:「仲遠舉孝廉,殺之,其義焉在?夫孝廉,國之俊選也。舉之若是,則殺之非也;若殺之是,則舉之非也。詩云:『彼己之子,不遂其媾。』蓋譏之也。語云:『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旣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仲遠之惑甚矣。明府奚取焉?」融乃大笑曰:「吾但戲耳!」原又曰:「君子於其言,出乎身,加乎民;言行,君子之樞機也。安有欲殺人而可以為戲者哉?」融無以荅。是時漢朝陵遲,政以賄成,原乃將家人入鬱洲山中。郡舉有道,融書喻原曰:「脩性保貞,清虛守高,危邦不入,乆潛樂土。王室多難,西遷鎬京。聖朝勞謙,疇咨儁乂。我徂求定,策命懇惻。國之將隕,釐不恤緯,家之將亡,緹縈跋涉,彼匹婦也,猶執此義。實望根矩,仁為己任,授手援溺,振民於難。乃或晏晏居息,莫我肯顧,謂之君子,固如此乎!根矩,根矩,可以來矣!」原遂到遼東。遼東多虎,原之邑落獨無虎患。原甞行而得遺錢,拾以繫樹枝,此錢旣不見取,而繫錢者愈多。問其故,荅者謂之神樹。原惡其由己而成淫祀,乃辨之,於是里中遂斂其錢以為社供。後原欲歸郷里,止於三山。孔融書曰:「隨會在秦,賈季在翟,諮仰靡所,歎息增懷。頃知來至,近在三山。詩不云乎,『來歸自鎬,我行永久』。今遣五官掾,奉問榜人舟楫之勞,禍福動靜告慰。亂階未已,阻兵之雄,若棊奕爭梟。」原於是遂復反還。積十餘年,後乃遁還。南行已數日,而度甫覺。度知原之不可復追也,因曰:「邴君所謂雲中白鶴,非鶉鷃之網所能羅矣。又吾自遣之,勿復求也。」遂免危難。自反國土,原於是講述禮樂,吟詠詩書,門徒數百,服道數十。時鄭玄博學洽聞,注解典籍,故儒雅之士集焉。原亦自以高遠清白,頤志澹泊,口無擇言,身無擇行,故英偉之士向焉。是時海內清議,云青州有邴、鄭之學。魏太祖為司空,辟原署東閤祭酒。太祖北伐三郡單于,還住昌國,燕士大夫。酒酣,太祖曰:「孤反,鄴守諸君必將來迎,今日明旦,度皆至矣。其不來者,獨有邴祭酒耳!」言訖未久,而原先至。門下通謁,太祖大驚喜,擥履而起,遠出迎原曰:「賢者誠難測度!孤謂君將不能來,而遠自屈,誠副饑虛之心。」謁訖而出,軍中士大夫詣原者數百人。太祖怪而問之,時荀文若在坐,對曰:「獨可省問邴原耳!」太祖曰:「此君名重,乃亦傾士大夫心?」文若曰:「此一世異人,士之精藻,公宜盡禮以待之。」太祖曰:「固孤之宿心也。」自是之後,見敬益重。原雖在軍歷署,常以病疾,高枕里巷,終不當事,又希會見。河內張範,名公之子也,其志行有與原符,甚相親敬。令曰:「邴原名高德大,清規邈世,魁然而峙,不為孤用。聞張子頗欲學之,吾恐造之者富,隨之者貧也。」魏太子為五官中郎將,天下向慕,賔客如雲,而原獨守道持常,自非公事不妄舉動。太祖微使人從容問之,原曰:「吾聞國危不事冢宰,君去不奉世子,此典制也。」於是乃轉五官長史,令曰:「子弱不才,懼其難正,貪欲相屈,以匡勵之。雖云利賢,能不恧恧!」太子燕會,衆賔百數十人,太子建議曰:「君父各有篤疾,有藥一丸,可救一人,當救君邪,父邪?」衆人紛紜,或父或君。時原在坐,不與此論。太子諮之於原,原悖然對曰:「父也。」太子亦不復難之。
是後大鴻臚鉅鹿張泰、河南尹扶風龐辿以清賢稱,荀綽兾州記曰:鉅鹿張貔,字邵虎。祖父泰,字伯陽,有名於魏。父邈,字叔遼,遼東太守。著名自然好學論,在嵇康集。為人弘深有遠識,恢恢然,使求之者莫之能測也。宦歷二宮,元康初為城陽太守,未行而卒。永寧太僕東郡張閣以簡質聞。杜恕著家戒稱閣曰:「張子臺,視之似鄙樸人,然其心中不知天地間何者為美,何者為好,敦然似如與陰陽合德者。作人如此,自可不富貴,然而患禍當何從而來?世有高亮如子臺者,皆多力慕,體之不如也。」
    管寧傳
管寧字幼安,北海朱虛人也。傅子曰:齊相管仲之後也。昔田氏有齊而管氏去之,或適魯,或適楚。漢興有管少卿為燕令,始家朱虛,世有名節,九世而生寧。年十六喪父,中表愍其孤貧,咸共贈賵,悉辭不受,稱財以送終。長八尺,美須眉。與平原華歆、同縣邴原相友,俱游學於異國,並敬善陳仲弓。天下大亂,聞公孫度令行於海外,遂與原及平原王烈等至于遼東。度虛館以候之。旣往見度,乃廬於山谷。時避難者多居郡南,而寧居北,示無遷志,後漸來從之。太祖為司空,辟寧,度子康絕命不宣。傅子曰:寧往見度,語唯經典,不及世事。還乃因山為廬,鑿坏為室。越海避難者,皆來就之而居,旬月而成邑。遂講詩、書,陳俎豆,飾威儀,明禮讓,非學者無見也。由是度安其賢,民化其德。邴原性剛直,清議以格物,度已下心不安之。寧謂原曰:「潛龍以不見成德,言非其時,皆招禍之道也。」密遣令西還。度庶子康代居郡,外以將軍太守為號,而內實有王心,卑己崇禮,欲官寧以自鎮輔,而終莫敢發言,其敬憚如此。 皇甫謐高士傳曰:寧所居屯落,會井汲者,或男女雜錯,或爭井鬬鬩。寧患之,乃多買器,分置井傍,汲以待之,又不使知。來者得而怪之,問知寧所為,乃各相責,不復鬬訟。鄰有牛暴寧田者,寧為牽牛著涼處,自為飲食,過於牛主。牛主得牛,大慙,若犯嚴刑。是以左右無鬬訟之聲,禮讓移於海表。
王烈者,字彥方,於時名聞在原、寧之右。辭公孫度長史,商賈自穢。太祖命為丞相掾,徵事,未至,卒於海表。先賢行狀曰:烈通識達道,秉義不回。以潁川陳太丘為師,二子為友。時潁川荀慈明、賈偉節、李元禮、韓元長皆就陳君學,見烈器業過人,歎服所履,亦與相親。由是英名著於海內。道成德立,還歸舊廬,遂遭父喪,泣淚三年。遇歲饑饉,路有餓殍,烈乃分釜庚之儲,以救邑里之命。是以宗族稱孝,郷黨歸仁。以典籍娛心,育人為務,遂建學校,敦崇庠序。其誘人也,皆不因其性氣,誨之以道,使之從善遠惡。益者不自覺,而大化隆行,皆成寶器。門人出入,容止可觀,時在市井,行步有異,人皆別之。州閭成風,咸競為善。時國中有盜牛者,牛主得之。盜者曰:「我邂逅迷惑,從今已後將為改過。子旣已赦宥,幸無使王烈聞之。」人有以告烈者,烈以布一端遺之。或問:「此人旣為盜,畏君聞之,反與之布,何也?」烈曰:「昔秦穆公,人盜其駿馬食之,乃賜之酒。盜者不愛其死,以救穆公之難。今此盜人能悔其過,懼吾聞之,是知恥惡。知恥惡,則善心將生,故與布勸為善也。」間年之中,行路老父擔重,人代擔行數十里,欲至家,置而去,問姓名,不以告。頃之,老父復行,失劒於路。有人行而遇之,欲置而去,懼後人得之,劒主於是永失,欲取而購募,或恐差錯,遂守之。至暮,劒主還見之,前者代擔人也。老父擥其袂,問曰:「子前者代吾擔,不得姓名,今子復守吾劒于路,未有若子之仁,請子告吾姓名,吾將以告王烈。」乃語之而去。老父以告烈,烈曰:「世有仁人,吾未之見。」遂使人推之,乃昔時盜牛人也。烈歎曰:「韶樂九成,虞賔以和:人能有感,乃至於斯也!」遂使國人表其閭而異之。時人或訟曲直,將質於烈,或至塗而反,或望廬而還,皆相推以直,不敢使烈聞之。時國主皆親驂乗適烈私館,疇諮政令。察孝廉,三府並辟,皆不就。會董卓作亂,避地遼東,躬秉農器,編於四民,布衣蔬食,不改其樂。東域之人,奉之若君。時衰世弊,識真者少,朋黨之人,互相讒謗。自避世在東國者,多為人所害,烈居之歷年,未甞有患。使遼東彊不淩弱,衆不暴寡,商賈之人,市不二價。太祖累徵召,遼東為解而不遣。以建安二十三年寢疾,年七十八而終。
中國少安,客人皆還,唯寧晏然若將終焉。黃初四年,詔公卿舉獨行君子,司徒華歆薦寧。文帝即位,徵寧,遂將家屬浮海還郡,公孫恭送之南郊,加贈服物。自寧之東也,度、康、恭前後所資遺,皆受而藏諸。旣已西渡,盡封還之。傅子曰:是時康又已死,嫡子不立而立弟恭,恭懦弱,而康孽子淵有儁才。寧曰:「廢嫡立庶,下有異心,亂之所由起也。」乃將家屬乗海即受徵。寧在遼東,積三十七年乃歸,其後淵果襲奪恭位,叛國家而南連吳,僭號稱王,明帝使相國宣文侯征滅之。遼東之死者以萬計,如寧所籌。寧之歸也,海中遇暴風,船皆沒,唯寧乗船自若。時夜風晦冥,船人盡惑,莫知所泊。望見有火光,輒趣之,得島。島無居人,又無火燼,行人咸異焉,以為神光之祐也。皇甫謐曰:「積善之應也。」詔以寧為太中大夫,固辭不受。傅子曰:寧上書天子,且以疾辭,曰:「臣聞傅說發夢,以感殷宗,呂尚啟兆,以動周文,以通神之才悟於聖主,用能匡佐帝業,克成大勳。臣之器朽,實非其人。雖貪清時,釋體蟬蛻。內省頑病,日薄西山。唯陛下聽野人山藪之願,使一老者得盡微命。」書奏,帝親覽焉。明帝即位,太尉華歆遜位讓寧,傅子曰:司空陳羣又薦寧曰:「臣聞王者顯善以消惡,故湯舉伊尹,不仁者遠。伏見徵士北海管寧,行為世表,學任人師,清儉足以激濁,貞正足以矯時。前雖徵命,禮未優備。昔司空荀爽,家拜光禄,先儒鄭玄,即授司農,若加備禮,庶必可致。至延西序,坐而論道,必能昭明古今,有益大化。」遂下詔曰:「太中大夫管寧,耽懷道德,服膺六藝,清虛足以侔古,廉白可以當世。曩遭王道衰缺,浮海遁居,大魏受命,則襁負而至,斯蓋應龍潛升之道,聖賢用舍之義。而黃初以來,徵命屢下,每輙辭疾,拒違不至。豈朝廷之政,與生殊趣,將安樂山林,往而不能反乎!夫以姬公之聖,而耇德不降,則鳴鳥弗聞。尚書君奭曰:「耇造德不降,我則鳴鳥不聞,矧曰其有能格。」鄭玄曰:「耇,老也。造,成也。詩云:『小子有造。』老成德之人,不降志與我並在位,則鳴鳥之聲不得聞,況乃曰有能德格於天者乎!言必無也。鳴鳥謂鳳也。」以秦穆之賢,猶思詢乎黃髮。況朕寡德,曷能不願聞道于子大夫哉!今以寧為光禄勳。禮有大倫,君臣之道,不可廢也。望必速至,稱朕意焉。」又詔青州刺史曰:「寧抱道懷貞,潛翳海隅,比下徵書,違命不至,盤桓利居,高尚其事。雖有素履幽人之貞,而失考父茲恭之義,使朕虛心引領歷年,其何謂邪?徒欲懷安,必肆其志,不惟古人亦有翻然改節以隆斯民乎!日逝月除,時方已過,澡身浴德,將以曷為?仲尼有言:『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哉!』其命別駕從事郡丞掾,奉詔以禮發遣寧詣行在所,給安車、吏從、茵蓐、道上廚食,上道先奏。」寧稱草莽臣上疏曰:「臣海濵孤微,罷農無伍,禄運幸厚。橫蒙陛下纂承洪緒,德侔三皇。化溢有唐。乆荷渥澤,積祀一紀,不能仰荅陛下恩養之福。沈委篤痾,寢疾彌留,逋違臣隷顛倒之節,夙宵戰怖,無地自厝。臣元年十一月被公車司馬令所下州郡,八月甲申詔書徵臣,更賜安車、衣被、茵蓐,以禮發遣,光寵並臻,優命屢至,怔營竦息,悼心失圖。思自陳聞,申展愚情,而明詔抑割,不令稍脩章表,是以鬱滯,訖于今日。誠謂乾覆,恩有紀極,不意靈潤,彌以隆赫。奉今年二月被州郡所下三年十二月辛酉詔書,重賜安車、衣服,別駕從事與郡功曹以禮發遣,又特被璽書,以臣為光禄勳,躬秉勞謙,引喻周、秦,損上益下。受詔之日,精魄飛散,靡所投死。臣重自省揆,德非園、綺而蒙安車之榮,功無竇融而蒙璽封之寵,楶梲駑下,荷棟梁之任,垂沒之命,獲九棘之位,懼有朱博鼓妖之眚。又年疾日侵,有加無損,不任扶輿進路以塞元責。望慕閶闔,徘徊闕庭,謹拜章陳情,乞蒙哀省,抑恩聽放,無令骸骨填於衢路。」
自黃初至于青龍,徵命相仍,常以八月賜牛酒。詔書問青州刺史程喜:「寧為守節高乎,審老疾尪頓邪?」喜上言:「寧有族人管貢為州吏,與寧鄰比,臣常使經營消息。貢說:『寧常著皁帽、布襦袴、布裠,隨時單複,出入閨庭,能自任杖,不須扶持。四時祠祭,輙自力彊,改加衣服,著絮巾,故在遼東所有白布單衣,親薦饌饋,跪拜成禮。寧少而喪母,不識形象,常特加觴,泫然流涕。又居宅離水七八十步,夏時詣水中澡灑手足,闚於園圃。』臣揆寧前後辭讓之意,獨自以生長潛逸,耆艾智衰,是以栖遲,每執謙退。此寧志行所欲必全,不為守高。」高士傳曰:管寧自越海及歸,常坐一木榻,積五十餘年,未甞箕股,其榻上當膝處皆穿。
正始二年,太僕陶丘一、永寧衛尉孟觀、侍中孫邕、中書侍郎王基薦寧曰:
  臣聞龍鳳隱耀,應德而臻,明哲潛遁,俟時而動。是以鸞鷟鳴岐,周道隆興,四皓為佐,漢帝用康。伏見太中大夫管寧,應二儀之中和,揔九德之純懿,含章素質,冰絜淵清,玄虛澹泊,與道逍遙;娛心黃老,游志六藝,升堂入室,究其閫奧,韜古今於胷懷,包道德之機要。中平之際,黃巾陸梁,華夏傾蕩,王綱弛頓。遂避時難,乗桴越海,羈旅遼東三十餘年。在乾之姤,匿景藏光,嘉遁養浩,韜韞儒墨,潛化傍流,暢於殊俗。
  黃初四年,高祖文皇帝疇咨羣公,思求儁乂,故司徒華歆舉寧應選,公車特徵,振翼遐裔,翻然來翔。行遇屯厄,遭罹疾病,即拜太中大夫。烈祖明皇帝嘉美其德,登為光禄勳。寧疾彌留,未能進道。今寧舊疾已瘳,行年八十,志無衰倦。環堵篳門,偃息窮巷,飯鬻餬口,并日而食,吟詠詩書,不改其樂。困而能通,遭難必濟,經危蹈險,不易其節,金聲玉色,乆而彌彰。揆其終始,殆天所祚,當賛大魏,輔亮雍熙。袞職有闕,羣下屬望。昔高宗刻象,營求賢哲,周文啟龜,以卜良佐。況寧前朝所表,名德已著,而乆栖遲,未時引致,非所以奉遵明訓,繼成前志也。陛下踐阼,纂承洪緒。聖敬日躋,超越周成。每發德音,動諮師傅。若繼二祖招賢故典,賔禮儁邁,以廣緝熙,濟濟之化,侔於前代。
  寧清高恬泊,擬跡前軌,德行卓絕,海內無偶。歷觀前世玉帛所命,申公、枚乗、周黨、樊英之儔,測其淵源,覽其清濁,未有厲俗獨行若寧者也。誠宜束帛加璧,備禮徵聘,仍授几杖,延登東序,敷陳墳素,坐而論道,上正璇璣,恊和皇極,下阜羣生,彝倫攸叙,必有可觀,光益大化。若寧固執匪石,守志箕山,追迹洪崖,參蹤巢、許。斯亦聖朝同符唐、虞,優賢揚歷,垂聲千載。今文尚書曰「優賢揚歷」,謂揚其所歷試。左思魏都賦曰:「優賢著於揚歷」也。雖出處殊塗,俯仰異體,至於興治美俗,其揆一也。
於是特具安車蒲輪,束帛加璧聘焉。會寧卒,時年八十四。拜子邈郎中,後為博士。初,寧妻先卒,知故勸更娶,寧曰:「每省曾子、王駿之言,意常嘉之,豈自遭之而違本心哉?」傅子曰:寧以衰亂之時,世多妄變氏族者,違聖人之制,非禮命姓之意,故著氏姓論以原本世系,文多不載。每所居姻親、知舊、鄰里有困窮者,家儲雖不盈擔石,必分以贍救之。與人子言,教以孝;與人弟言,訓以悌;言及人臣,誨以忠。貌甚恭,言甚順,觀其行,邈然若不可及,即之熈熈然,甚柔而溫,因其事而導之於善,是以漸之者無不化焉。寧之亡,天下知與不知,聞之無不嗟歎。醇德之所感若此,不亦至乎!
時鉅鹿張臶,字子明,頴川胡昭,字孔明,亦養志不仕。臶少游太學,學兼內外,後歸郷里。袁紹前後辟命,不應,移居上黨。并州牧高幹表除樂平令,不就,徙遁常山,門徒且數百人,遷居任縣。太祖為丞相,辟,不詣。太和中,詔求隱學之士能消災復異者,郡累上臶,發遣,老病不行。廣平太守盧毓到官三日,綱紀白承前致版謁臶。毓教曰:「張先生所謂上不事天子,下不友諸侯者也。此豈版謁所可光飾哉!」但遣主簿奉書致羊酒之禮。青龍四年辛亥詔書:「張掖郡玄川溢涌,激波奮蕩,寶石負圖,狀像靈龜,宅于川西,嶷然磐峙,倉質素章,麟鳳龍馬,煥炳成形,文字告命,粲然著明。太史令高堂隆上言:古皇聖帝所未甞蒙,實有魏之禎命,東序之世寶。」尚書顧命篇曰:「大玉、夷玉、天球、河圖在東序。」注曰:「河圖,圖出於河,帝王聖者之所受。」事班天下。任令于綽連齎以問臶,臶密謂綽曰:「夫神以知來,不追已往,禎祥先見而後廢興從之。漢已乆亡,魏已得之,何所追興徵祥乎!此石,當今之變異而將來之禎瑞也。」正始元年,戴鵀之鳥,巢臶門陰。臶告門人曰:「夫戴鵀陽鳥,而巢門陰,此凶祥也。」乃援琴歌詠,作詩二篇,旬日而卒,時年一百五歲。是歲,廣平太守王肅至官,教下縣曰:「前在京都,聞張子明,來至問之,會其已亡,致痛惜之。此君篤學隱居,不與時競,以道樂身。昔絳縣老人屈在泥塗,趙孟升之,諸侯用睦。愍其耄勤好道,而不蒙榮寵,書到,遣吏勞問其家,顯題門戶,務加殊異,以慰旣往,以勸將來。」
胡昭始避地兾州,亦辭袁紹之命,遁還郷里。太祖為司空丞相,頻加禮辟。昭往應命,旣至,自陳一介野生,無軍國之用,歸誠求去。太祖曰:「人各有志,出處異趣,勉卒雅尚,義不相屈。」昭乃轉居陸渾山中,躬耕樂道,以經籍自娛。閭里敬而愛之。高士傳曰:初,晉宣帝為布衣時,與昭有舊。同郡周生等謀害帝,昭聞而步陟險,邀生於崤、澠之間,止生,生不肯。昭泣與結誠,生感其義,乃止。昭因與斫棗樹共盟而別。昭雖有陰德於帝,口終不言,人莫知之。信行著於郷黨。建安十六年,百姓聞馬超叛,避兵入山者千餘家,飢乏,漸相劫略,昭常遜辭以解之,是以寇難消息,衆咸宗焉。故其所居部落中,三百里無相侵暴者。建安二十三年,陸渾長張固被書調丁夫,當給漢中。百姓惡憚遠役,並懷擾擾。民孫狼等因興兵殺縣主簿,作為叛亂,縣邑殘破。固率將十餘吏卒,依昭住止,招集遺民,安復社稷。狼等遂南附關羽。羽授印給兵,還為寇賊,到陸渾南長樂亭,自相約誓,言:「胡居士賢者也,一不得犯其部落。」一川賴昭,咸無怵惕。天下安輯,徙宅宜陽。高士傳曰:幽州刺史杜恕甞過昭所居草廬之中,言事論理,辭義謙敬,恕甚重焉。太尉蔣濟辟,不就。正始中,驃騎將軍趙儼、尚書黃休、郭彝、散騎常侍荀顗、鍾毓、太僕庾嶷、 案庾氏譜:嶷字劭然,頴川人。子字玄默,晉尚書、陽翟子。嶷弟遁,字德先,太中大夫。遁胤嗣克昌,為世盛門。侍中峻、河南尹純,皆遁之子,豫州牧長史顗,遁之孫,太尉文康公亮、司空冰皆遁之曾孫,貴達至今。弘農太守何楨等文士傳曰:楨字元幹,廬江人,有文學器幹,容貌甚偉。歷幽州刺史、廷尉,入晉為尚書光禄大夫。楨子龕,後將軍;勗,車騎將軍;惲,豫州刺史;其餘多至大官。自後累世昌阜,司空文穆公充,惲之孫也,貴達至今。遞薦昭曰:「天真高絜,老而彌篤。玄虛靜素,有夷、皓之節。宜蒙徵命,以勵風俗。」高士傳曰:朝廷以戎車未息,徵命之事,且須後之,昭以故不即徵。後顗、休復與庾嶷薦昭,有詔訪於本州評議。侍中韋誕駮曰:「禮賢徵士,王政之所重也,古者考行於郷。今顗等位皆常伯納言,嶷為卿佐,足以取信。附下罔上,忠臣之所不行也。昭宿德耆艾,遺逸山林,誠宜加異。」乃從誕議也。至嘉平二年,公車特徵,會卒,年八十九。拜子纂郎中。初,昭善史書,與鍾繇、邯鄲淳、衛覬、韋誕並有名,尺牘之迹,動見模楷焉。傅子曰:胡徵君怡怡無不愛也,雖僕隷,必加禮焉。外同乎俗,內秉純絜,心非其好,王公不能屈,年八十而不倦於書籍者,吾於胡徵君見之矣。 時有隱者焦先,河東人也。魏略曰:先字孝然。中平末,白波賊起。時先年二十餘,與同郡侯武陽相隨。武陽年小,有母,先與相扶接,避白波,東客揚州取婦。建安初來西還,武陽詣大陽占戶,先留陝界。至十六年,關中亂。先失家屬,獨竄於河渚間,食草飲水,無衣履。時大陽長朱南望見之,謂為亡士,欲遣船捕取。武陽語縣:「此狂癡人耳!」遂注其籍。給廩,日五升。後有疫病,人多死者,縣常使埋藏,童兒豎子皆輕易之。然其行不踐邪徑,必循阡陌;及其捃拾,不取大穗;饑不苟食,寒不苟衣,結草以為裳,科頭徒跣。每出,見婦人則隱翳,須去乃出。自作一瓜牛廬,淨埽其中。營木為牀,布草蓐其上。至天寒時,搆火以自炙,呻吟獨語。饑則出為人客作,飽食而已,不取其直。又出於道中,邂逅與人相遇,輙下道藏匿。或問其故,常言「草茅之人,與狐兔同羣」。不肯妄語。太和、青龍中,甞持一杖南渡淺河水,輙獨云未可也,由是人頗疑其不狂。至嘉平中,太守賈穆初之官,故過其廬。先見穆再拜。穆與語,不應;與食,不食。穆謂之曰:「國家使我來為卿作君,我食卿,卿不肯食,我與卿語,卿不應我,如是,我不中為卿作君,當去耳!」先乃曰:「寧有是邪?」遂不復語。其明年,大發卒將伐吳。有竊問先:「今討吳何如?」先不肯應,而謬歌曰:「祝衂祝衂,非魚非肉,更相追逐,本心為當殺牂羊,更殺其羖邪!」郡人不知其謂。會諸軍敗,好事者乃推其意,疑牂羊謂吳,羖謂魏,於是後人僉謂之隱者也。議郎河東董經特嘉異節,與先非故人,密往觀之。經到,乃奮其白鬚,為如與之有舊者,謂曰:「阿先闊乎!念共避白波時不?」先熟視而不言。經素知其昔受武陽恩,因復曰:「念武陽不邪?」先乃曰:「已報之矣。」經又復挑欲與語,遂不肯復應。後歲餘病亡,時年八十九矣。 高士傳曰:世莫知先所出。或言生乎漢末,自陝居大陽,無父母兄弟妻子。見漢室衰,乃自絕不言。及魏受禪,常結草為廬於河之湄,獨止其中。冬夏恒不著衣,卧不設席,又無草蓐,以身親土,其體垢汙皆如泥漆,五形盡露,不行人間。或數日一食,欲食則為人賃作,人以衣衣之,乃使限功受直,足得一食輙去,人欲多與,終不肯取,亦有數日不食時。行不由邪徑,目不與女子逆視。口未甞言,雖有驚急,不與人語。遺以食物皆不受。河東太守杜恕甞以衣服迎見,而不與語。司馬景王聞而使安定太守董經因事過視,又不肯語,經以為大賢。其後野火燒其廬,先因露寢。遭冬雪大至,先袒卧不移,人以為死,就視如故,不以為病,人莫能審其意。度年可百歲餘乃卒。或問皇甫謐曰:「焦先何人?」曰:「吾不足以知之也。考之於表,可略而言矣。夫世之所常趣者榮味也,形之所不可釋者衣裳也,身之所不可離者室宅也,口之所不能已者言語也,心之不可絕者親戚也。今焦先棄榮味,釋衣服,離室宅,絕親戚,閉口不言,曠然以天地為棟宇,闇然合至道之前,出羣形之表,入玄寂之幽,一世之人不足以挂其意,四海之廣不能以回其顧,妙乎與夫三皇之先者同矣。結繩已來,未及其至也,豈羣言之所能髣髴,常心之所得測量哉!彼行人所不能行,堪人所不能堪,犯寒暑不以傷其性,居曠野不以恐其形,遭驚急不以迫其慮,離榮愛不以累其心,損視聽不以汙其耳目,舍足於不損之地,居身於獨立之處,延年歷百,壽越期頤,雖上識不能尚也。自羲皇已來,一人而已矣!」 魏氏春秋曰:故梁州刺史耿黼以先為「仙人」也,北海傅玄謂之「性同禽獸」,並為之傳,而莫能測之。 魏略又載扈累及寒貧者。累字伯重,京兆人也。初平中,山東人有青牛先生者,字正方,客三輔。曉知星曆、風角、鳥情。常食青葙芫華。年似如五六十者,人或親識之,謂其已百餘歲矣。初,累年四十餘,隨正方游學,人謂之得其術。有婦,無子。建安十六年,三輔亂,又隨正方南入漢中。漢中壞,正方入蜀,累與相失,隨徙民詣鄴,遭疾疫喪其婦。至黃初元年,又徙詣洛陽,遂不復娶婦。獨居道側,以甎為障,施一廚牀,食宿其中。晝日潛思,夜則仰視星宿,吟詠內書。人或問之,閉口不肯言。至嘉平中,年八九十,裁若四五十者。縣官以其孤老,給廩日五升。五升不足食,頗行傭作以裨糧,糧盡復出,人與不取。食不求美,衣弊縕故,後一二年病亡。寒貧者,本姓石,字德林,安定人也。建安初,客三輔。是時長安有宿儒欒文博者,門徒數千,德林亦就學,始精詩、書。後好內事,於衆輩中最玄默。至十六年,關中亂,南入漢中。初不治產業,不畜妻孥,常讀老子五千文及諸內書,晝夜吟詠。到二十五年,漢中破,隨衆還長安,遂癡愚不復識人。食不求味,冬夏常衣弊布連結衣。體如無所勝,目如無所見。獨居窮巷小屋,無親里。人與之衣食,不肯取。郡縣以其鰥窮,給廩日五升,食不足,頗行乞,乞不取多。人問其姓字,口不肯言,故因號之曰寒貧也。或素有與相知者,往存恤之,輙拜跪,由是人謂其不癡。車騎將軍郭淮以意氣呼之,問其所欲,亦不肯言。淮因與脯糒及衣,不取其衣,取其脯一朐、糒一升而止。 臣松之案魏略云:焦先及楊沛,並作瓜牛廬,止其中。以為瓜當作蝸;蝸牛,螺蟲之有角者也,俗或呼為黃犢。先等作圜舍,形如蝸牛蔽,故謂之蝸牛廬。莊子曰:「有國於蝸之左角者曰觸氏,有國於右角者曰蠻氏,時相與爭地而戰,伏尸數萬,逐北旬有五日而後反。」謂此物也。
評曰:袁渙、邴原、張範躬履清蹈,進退以道,臣松之以為蹈猶履也,「躬履清蹈」,近非言乎!蓋是貢禹、兩龔之匹。涼茂、國淵亦其次也。張承名行亞範,可謂能弟矣。田疇抗節,王脩忠貞,足以矯俗;管寧淵雅高尚,確然不拔;張臶、胡昭闔門守靜,不營當世:故并録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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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7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三國志   卷十二‧魏書十二 崔毛徐何邢鮑司馬傳第十二     崔琰傳
崔琰字季珪,清河東武城人也。少樸訥,好擊劒,尚武事。年二十三,郷移為正,始感激,讀論語、韓詩。至年二十九,乃結公孫方等就鄭玄受學。學未朞,徐州黃巾賊攻破北海,玄與門人到不其山避難。時穀糴縣乏,玄罷謝諸生。琰旣受遣,而寇盜充斥,西道不通。於是周旋青、徐、兖、豫之郊,東下壽春,南望江、湖。自去家四年乃歸,以琴書自娛。
大將軍袁紹聞而辟之。時士卒橫暴,掘發丘壠,琰諫曰:「昔孫卿有言:『士不素教,甲兵不利,雖湯武不能以戰勝。』今道路暴骨,民未見德,宜勑郡縣掩骼埋胔,示憯怛之愛,追文王之仁。」紹以為騎都尉。後紹治兵黎陽,次于延津,琰復諫曰:「天子在許,民望助順,不如守境述職,以寧區宇。」紹不聽,遂敗于官渡。及紹卒,二子交爭,爭欲得琰。琰稱疾固辭,由是獲罪,幽於囹圄,賴陰夔、陳琳營救得免。
太祖破袁氏,領兾州牧,辟琰為別駕從事,謂琰曰:「昨案戶籍,可得三十萬衆,故為大州也。」琰對曰:「今天下分崩,九州幅裂,二袁兄弟親尋干戈,兾方蒸庶暴骨原野。未聞王師仁聲先路,存問風俗,救其塗炭,而校計甲兵,唯此為先,斯豈鄙州士女所望於明公哉!」太祖改容謝之。于時賔客皆伏失色。
太祖征并州,留琰傅文帝於鄴。世子仍出田獵,變易服乗,志在驅逐。琰書諫曰:「蓋聞盤于游田,書之所戒,魯隱觀魚,春秋譏之,此周、孔之格言,二經之明義。殷鑒夏后,詩稱不遠,子卯不樂,禮以為忌,此又近者之得失,不可不深察也。袁族富彊,公子寬放,盤游滋侈,義聲不聞,哲人君子,俄有色斯之志,熊羆壯士,墯於吞噬之用,固所以擁徒百萬,跨有河朔,無所容足也。今邦國殄瘁,惠康未洽,士女企踵,所思者德。况公親御戎馬,上下勞慘,世子宜遵大路,慎以行正,思經國之高略,內鑒近戒,外揚遠節,深惟儲副,以身為寶。而猥襲虞旅之賤服,忽馳騖而陵險,志雉兎之小娛,忘社稷之為重,斯誠有識所以惻心也。唯世子燔翳捐褶,以塞衆望,不令老臣獲罪於天。」世子報曰:「昨奉嘉命,惠示雅數,欲使燔翳捐褶,翳已壞矣,褶亦去焉。後有此比,蒙復誨諸。」
太祖為丞相,琰復為東西曹掾屬徵事。初授東曹時,教曰:「君有伯夷之風,史魚之直,貪夫慕名而清,壯士尚稱而厲,斯可以率時者已。故授東曹,往踐厥職。」魏國初建,拜尚書。時未立太子,臨菑侯植有才而愛。太祖狐疑,以函令密訪於外。唯琰露板荅曰:「蓋聞春秋之義,立子以長,加五官將仁孝聦明,宜承正統。琰以死守之。」植,琰之兄女壻也。太祖貴其公亮,喟然歎息,世語曰:植妻衣繡,太祖登臺見之,以違制命,還家賜死。遷中尉。
琰聲姿高暢,眉目疏朗,鬚長四尺,甚有威重,朝士瞻望,而太祖亦敬憚焉。先賢行狀曰:琰清忠高亮,雅識經遠,推方直道,正色於朝。魏氏初載,委授銓衡,揔齊清議,十有餘年。文武羣才,多所明拔。朝廷歸高,天下稱平。琰甞薦鉅鹿楊訓,雖才好不足,而清貞守道,太祖即禮辟之。後太祖為魏王,訓發表稱贊功伐,襃述盛德。時人或笑訓希世浮偽,謂琰為失所舉。琰從訓取表草視之,與訓書曰:「省表,事佳耳!時乎時乎,會當有變時。」琰本意譏論者好譴呵而不尋情理也。有白琰此書傲世怨謗者,太祖怒曰:「諺言『生女耳』,『耳』非佳語。『會當有變時』,意指不遜。」於是罰琰為徒隷,使人視之,辭色不撓。太祖令曰:「琰雖見刑,而通賔客,門若市人,對賔客虬鬚直視,若有所瞋。」遂賜琰死。魏略曰:人得琰書,以裹幘籠,行都道中。時有與琰宿不平者,遙見琰名著幘籠,從而視之,遂白之。太祖以為琰腹誹心謗,乃收付獄,髠刑輸徒。前所白琰者又復白之云:「琰為徒,虬鬚直視,心似不平。」時太祖亦以為然,遂欲殺之。乃使清公大吏往經營琰,勑吏曰:「三日期消息。」琰不悟,後數日,吏故白琰平安。公忿然曰:「崔琰必欲使孤行刀鋸乎!」吏以是教告琰,琰謝吏曰:「我殊不宜,不知公意至此也!」遂自殺。
始琰與司馬朗善,晉宣王方壯,琰謂朗曰:「子之弟,聦哲明允,剛斷英跱,殆非子之所及也。」臣松之案:「跱」或作「特」,竊謂「英特」為是也。朗以為不然,而琰每秉此論。琰從弟林,少無名望,雖姻族猶多輕之,而琰常曰:「此所謂大器晚成者也,終必遠至。」涿郡孫禮、盧毓始入軍府,琰又名之曰:「孫疏亮亢烈,剛簡能斷,盧清警明理,百鍊不消,皆公才也。」後林、禮、毓咸至鼎輔。及琰友人公孫方、宋階早卒,琰撫其遺孤,恩若己子。其鑒識篤義,類皆如此。魏略曰:明帝時,崔林甞與司空陳羣共論兾州人士,稱琰為首。羣以「智不存身」貶之。林曰:「大丈夫為有邂逅耳,即如卿諸人,良足貴乎!」
初,太祖性忌,有所不堪者,魯國孔融、融字文舉。續漢書:融,孔子二十世孫也。高祖父尚,鉅鹿太守。父宙,太山都尉。融幼有異才。時河南尹李膺有重名,勑門下簡通賔客,非當世英賢及通家子孫弗見也。融年十餘歲,欲觀其為人,遂造膺門,語門者曰:「我,李君通家子孫也。」膺見融,問曰:「高明父祖,甞與僕周旋乎?」融曰:「然。先君孔子與君先人李老君,同德比義而相師友,則融與君累世通家也。」衆坐竒之,僉曰:「異童子也。」太中大夫陳煒後至,同坐以告煒,煒曰:「人小時了了者,大亦未必竒也。」融荅曰:「即如所言,君之幼時,豈實慧乎!」膺大笑,顧謂曰:「高明長大,必為偉器。」山陽張儉,以中正為中常侍侯覽所忿疾,覽為刊章下州郡捕儉。儉與融兄襃有舊,亡投襃。遇襃出,時融年十六,儉以其少不告也。融知儉長者,有窘迫色,謂曰:「吾獨不能為君主邪!」因留舍藏之。後事泄,相國以下密就掩捕,儉得脫走,登時收融及襃送獄。融曰:「保納藏舍者融也,融當坐之。」襃曰:「彼來求我,罪我之由,非弟之過,我當坐之。」兄弟爭死,郡縣疑不能決,乃上讞,詔書令襃坐焉。融由是名震遠近,與平原陶丘洪、陳留邊讓,並以俊秀,為後進冠蓋。融持論經理不及讓等,而逸才宏博過之。司徒大將軍辟舉高第,累遷北軍中候、虎賁中郎將、北海相,時年二十八。承黃巾殘破之後,脩復城邑,崇學校,設庠序,舉賢才,顯儒士。以彭璆為方正,邴原為有道,王脩為孝廉。告高密縣為鄭玄特立一郷,名為鄭公郷。又國人無後,及四方游士有死亡者,皆為棺木而殯葬之。郡人甄子然孝行知名,早卒,融恨不及之,乃令配食縣社。其禮賢如此。在郡六年,劉備表融領青州刺史。建安元年,徵還為將作大匠,遷少府。每朝會訪對,輙為議主,諸卿大夫寄名而已。 司馬彪九州春秋曰:融在北海,自以智能優贍,溢才命世,當時豪俊皆不能及。亦自許大志,且欲舉軍曜甲,與羣賢要功,自於海岱結殖根本,不肯碌碌如平居郡守,事方伯、赴期會而已。然其所任用,好竒取異,皆輕剽之才。至於稽古之士,謬為恭敬,禮之雖備,不與論國政也。高密鄭玄,稱之鄭公,執子孫禮。及高談教令,盈溢官曹,辭氣溫雅,可玩而誦。論事考實,難可悉行。但能張磔網羅,其自理甚疏。租賦少稽,一朝殺五部督郵。姦民汙吏,猾亂朝市,亦不能治。幽州精兵亂,至徐州,卒到城下,舉國皆恐。融直出說之,令無異志。遂與別校謀夜覆幽州,幽州軍敗,悉有其衆。無幾時,還復叛亡。黃巾將至,融大飲醇酒,躬自上馬,禦之淶水之上。寇令上部與融相拒,兩翼徑涉水,直到所治城。城潰,融不得入,轉至南縣,左右稍叛。連年傾覆,事無所濟,遂不能保鄣四境,棄郡而去。後徙徐州,以北海相自還領青州刺史,治郡北陲。欲附山東,外接遼東,得戎馬之利,建樹根本,孤立一隅,不與共也。于時曹、袁、公孫共相首尾,戰士不滿數百,穀不至萬斛。王子法、劉孔慈凶辯小才,信為腹心。左丞祖、劉義遜清儁之士,備在坐席而已,言此民望,不可失也。丞祖勸融自託彊國,融不聽而殺之。義遜棄去。遂為袁譚所攻,自春至夏,城小寇衆,流矢雨集。然融憑几安坐,讀書論議自若。城壞衆亡,身奔山東,室家為譚所虜。張璠漢紀曰:融在郡八年,僅以身免。帝初都許,融以為宜略依舊制,定王畿,正司隷所部為千里之封,乃引公卿上書言其義。是時天下草創,曹、袁之權未分,融所建明,不識時務。又天性氣爽,頗推平生之意,狎侮太祖。太祖制酒禁,而融書啁之曰:「天有酒旗之星,地列酒泉之郡,人有旨酒之德,故堯不飲千鍾,無以成其聖。且桀紂以色亡國,今令不禁婚姻也。」太祖外雖寬容,而內不能平。御史大夫郗慮知旨,以法免融官。歲餘,拜太中大夫。雖居家失勢,而賔客日滿其門,愛才樂酒,常歎曰:「坐上客常滿,鐏中酒不空,吾無憂矣。」虎賁士有貌似蔡邕者,融每酒酣,輙引與同坐,曰:「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其好士如此。 續漢書曰:太尉楊彪與袁術婚姻,術僭號,太祖與彪有隙,因是執彪,將殺焉。融聞之,不及朝服,往見太祖曰:「楊公累世清德,四葉重光,周書『父子兄弟,罪不相及』,況以袁氏之罪乎?易稱『積善餘慶』,但欺人耳。」太祖曰:「國家之意也。」融曰:「假使成王欲殺召公,則周公可得言不知邪?今天下纓緌縉紳之士所以瞻仰明公者,以明公聦明仁智,輔相漢朝,舉直措枉,致之雍熈耳。今橫殺無辜,則海內觀聽,誰不解體?孔融魯國男子,明日便當褰衣而去,不復朝矣。」太祖意解,遂理出彪。魏氏春秋曰:袁紹之敗也,融與太祖書曰:「武王伐紂,以妲己賜周公。」太祖以融學博,謂書傳所紀見。後問之,對曰:「以今度之,想其當然耳!」十三年,融對孫權使,有訕謗之言,坐棄市。二子年八歲,時方弈棊,融被收,端坐不起。左右曰:「而父見執,不起何也?」二子曰:「安有巢毀而卵不破者乎!」遂俱見殺。融有高名清才,世多哀之。太祖懼遠近之議也,乃令曰:「太中大夫孔融旣伏其罪矣,然世人多採其虛名,少於核實,見融浮豔,好作變異,眩其誑詐,不復察其亂俗也。此州人說平原禰衡受傳融論,以為父母與人無親,譬若缻器,寄盛其中,又言若遭饑饉,而父不肖,寧贍活餘人。融違天反道,敗倫亂理,雖肆市朝,猶恨其晚。更以此事列上,宣示諸軍將校掾屬,皆使聞見。」世語曰:融二子,皆齠齓。融見收,顧謂二子曰:「何以不辭?」二子俱曰:「父尚如此,復何所辭!」以為必俱死也。 臣松之以為世語云融二子不辭,知必俱死,猶差可安。如孫盛之言,誠所未譬。八歲小兒,能玄了禍福,聦明特達,卓然旣遠,則其憂樂之情,宜其有過成人,安有見父收執而曾無變容,弈棊不起,若在暇豫者乎?昔申生就命,言不忘父,不以己身將死而廢念父之情也。父安猶尚若茲,而況於顛沛哉?盛以此為美談,無乃賊夫人之子與!蓋由好竒情多,而不知言之傷理。南陽許攸、魏略曰:攸字子遠,少與袁紹及太祖善。初平中隨紹在兾州,甞在坐席言議。官渡之役,諫紹勿與太祖相攻,語在紹傳。紹自以彊盛,必欲極其兵勢。攸知不可為謀,乃亡詣太祖。紹破走,及後得兾州,攸有功焉。攸自恃勳勞,時與太祖相戲,每在席,不自限濟,至呼太祖小字,曰:「某甲,卿不得我,不得兾州也。」太祖笑曰:「汝言是也。」然內嫌之。其後從行出鄴東門,顧謂左右曰:「此家非得我,則不得出入此門也。」人有白者,遂見收之。婁圭,皆以恃舊不虔見誅。魏略曰:婁圭字子伯,少與太祖有舊。初平中在荊州北界合衆,後詣太祖。太祖以為大將,不使典兵,常在坐席言議。及河北平定,隨在兾州。其後太祖從諸子出游,子伯時亦隨從。子伯顧謂左右曰:「此家父子,如今日為樂也。」人有白者,太祖以為有腹誹意,遂收治之。 吳書曰:子伯少有猛志,甞歎息曰:「男兒居世,會當得數萬兵千匹騎著後耳!」儕輩笑之。後坐藏亡命,被繫當死,得踰獄出,捕者追之急,子伯乃變衣服如助捕者,吏不能覺,遂以得免。會天下義兵起,子伯亦合衆與劉表相依。後歸曹公,遂為所待,軍國大計常與焉。劉表亡,曹公向荊州。表子琮降,以節迎曹公,諸將皆疑詐,曹公以問子伯。子伯曰:「天下擾攘,各貪王命以自重,今以節來,是必至誠。」曹公曰:「大善。」遂進兵。寵秩子伯,家累千金,曰:「婁子伯富樂於孤,但勢不如孤耳!」從破馬超等,子伯功為多。曹公常歎曰:「子伯之計,孤不及也。」後與南郡習授同載,見曹公出,授曰:「父子如此,何其快耳!」子伯曰:「居世間,當自為之,而但觀他人乎!」授乃白之,遂見誅。 魚豢曰:古人有言曰:「得鳥者,羅之一目也,然張一目之羅,終不得鳥矣。鳥能遠飛,遠飛者,六翮之力也,然無衆毛之助,則飛不遠矣。」以此推之,大魏之作,雖有功臣,亦未必非茲輩胥附之由也。而琰最為世所痛惜,至今冤之。世語曰:琰兄孫諒,字士文,以簡素稱,仕晉為尚書大鴻臚。荀綽兾州記云諒即琰之孫也。
    毛玠傳
毛玠字孝先,陳留平丘人也。少為縣吏,以清公稱。將避亂荊州,未至,聞劉表政令不明,遂往魯陽。太祖臨兖州,辟為治中從事。玠語太祖曰:「今天下分崩,國主遷移,生民廢業,饑饉流亡,公家無經歲之儲,百姓無安固之志,難以持乆。今袁紹、劉表,雖士民衆彊,皆無經遠之慮,未有樹基建本者也。夫兵義者勝,守位以財,宜奉天子以令不臣,脩耕植,畜軍資,如此則霸王之業可成也。」太祖敬納其言,轉幕府功曹。
太祖為司空丞相,玠甞為東曹掾,與崔琰並典選舉。其所舉用,皆清正之士,雖於時有盛名而行不由本者,終莫得進。務以儉率人,由是天下之士莫不以廉節自勵,雖貴寵之臣,輿服不敢過度。太祖歎曰:「用人如此,使天下人自治,吾復何為哉!」文帝為五官將,親自詣玠,屬所親眷。玠荅曰:「老臣以能守職,幸得免戾,今所說人非遷次,是以不敢奉命。」大軍還鄴,議所并省。玠請謁不行,時人憚之,咸欲省東曹。乃共白曰:「舊西曹為上,東曹為次,宜省東曹。」太祖知其情,令曰:「日出於東,月盛於東,凡人言方,亦復先東,何以省東曹?」遂省西曹。初,太祖平柳城,班所獲器物,特以素屏風素馮几賜玠,曰:「君有古人之風,故賜君古人之服。」玠居顯位,常布衣蔬食,撫育孤兄子甚篤,賞賜以振施貧族,家無所餘。遷右軍師。魏國初建,為尚書僕射,復典選舉。先賢行狀曰:玠雅亮公正,在官清恪。其典選舉,拔貞實,斥華偽,進遜行,抑阿黨。諸宰官治民功績不著而私財豐足者,皆免黜停廢,久不選用。于時四海翕然,莫不勵行。至乃長吏還者,垢靣羸衣,常乗柴車。軍吏入府,朝服徒行。人擬壺飡之絜,家象濯纓之操,貴者無穢欲之累,賤者絕姦貨之求,吏絜於上,俗移乎下,民到于今稱之。時太子未定,而臨菑侯植有寵,玠密諫曰:「近者袁紹以嫡庶不分,覆宗滅國。廢立大事,非所宜聞。」後羣寮會,玠起更衣,太祖目指曰:「此古所謂國之司直,我之周昌也。」
崔琰旣死,玠內不恱。後有白玠者:「出見黥靣反者,其妻子沒為官奴婢,玠言曰『使天不雨者蓋此也』。」太祖大怒,收玠付獄。大理鍾繇詰玠曰:「自古聖帝明王,罪及妻子。書云:『左不共左,右不共右,予則孥戮女。』司寇之職,男子入于罪隷,女子入于舂槀。漢律,罪人妻子沒為奴婢,黥靣。漢法所行黥墨之刑,存於古典。今真奴婢祖先有罪,雖歷百世,猶有黥靣供官,一以寬良民之命,二以宥并罪之辜。此何以負於神明之意,而當致旱?案典謀,急恒寒若,舒恒燠若,寬則亢陽,所以為旱。玠之吐言,以為寬邪,以為急也?急當陰霖,何以反旱?成湯聖世,野無生草,周宣令主,旱魃為虐。亢旱以來,積三十年,歸咎黥靣,為相值不?衞人伐邢,師興而雨,罪惡無徵,何以應天?玠譏謗之言,流於下民,不恱之聲,上聞聖聽。玠之吐言,勢不獨語,時見黥靣,凢為幾人?黥靣奴婢,所識知邪?何縁得見,對之歎言?時以語誰?見荅云何?以何日月?於何處所?事已發露,不得隱欺,具以狀對。」玠曰:「臣聞蕭生縊死,困於石顯;賈子放外,讒在絳、灌;白起賜劒於杜郵;晁錯致誅於東市;伍員絕命於吳都:斯數子者,或妬其前,或害其後。臣垂齠執簡,累勤取官,職在機近,人事所竄。屬臣以私,無勢不絕,語臣以冤,無細不理。人情淫利,為法所禁,法禁於利,勢能害之。青蠅橫生,為臣作謗,謗臣之人,勢不在他。昔王叔、陳生爭正王廷,宣子平理。命舉其契,是非有宜,曲直有所,春秋嘉焉,是以書之。臣不言此,無有時、人。說臣此言,必有徵要。乞蒙宣子之辨,而求王叔之對。若臣以曲聞,即刑之日,方之安駟之贈;賜劒之來,比之重賞之惠。謹以狀對。」時桓階、和洽進言救玠。玠遂免黜,卒于家。孫盛曰:魏武於是失政刑矣。易稱「明折庶獄」,傳有「舉直措枉」,庶獄明則國無怨民,枉直當則民無不服,未有徵青蠅之浮聲,信浸潤之譖訴,可以允釐四海,惟清緝熙者也。昔者漢高獄蕭何,出復相之,玠之一責,永見擯放,二主度量,豈不殊哉!太祖賜棺器錢帛,拜子機郎中。
    徐弈傳
徐弈字季才,東莞人也。避難江東,孫策禮命之。弈改姓名,微服還本郡。太祖為司空,辟為掾屬,從西征馬超。超破,軍還。時關中新服,未甚安,留弈為丞相長史,鎮撫西京,西京稱其威信。轉為雍州刺史,復還為東曹屬。丁儀等見寵於時,並害之,而弈終不為動。魏書曰:或謂弈曰:「夫以史魚之直,孰與蘧伯玉之智?丁儀方貴重,宜思所以下之。」弈曰:「以公明聖,儀豈得乆行其偽乎!且姧以事君者,吾所能禦也,子寧以他規我。」 傅子曰:武皇帝,至明也。崔琰、徐弈,一時清賢,皆以忠信顯於魏朝;丁儀間之,徐弈失位而崔琰被誅。出為魏郡太守。太祖征孫權,徙為留府長史,謂奕曰:「君之忠亮,古人不過也,然微太嚴。昔西門豹佩韋以自緩,夫能以柔弱制剛彊者,望之於君也。今使君統留事,孤無復還顧之憂也。」魏國旣建,為尚書,復典選舉,遷尚書令。
太祖征漢中,魏諷等謀反,中尉楊俊左遷。太祖歎曰:「諷所以敢生亂心,以吾爪牙之臣無遏姦防謀者故也。安得如諸葛豐者,使代俊乎!」桓階曰:「徐弈其人也。」太祖乃以弈為中尉,手令曰:「昔楚有子玉,文公為之側席而坐;汲黯在朝,淮南為之折謀。詩稱『邦之司直』,君之謂與!」在職數月,疾篤乞退,拜諫議大夫,卒。魏書曰:文帝每與朝臣會同,未甞不嗟歎,思弈之為人。弈無子,詔以其族子統為郎,以奉弈後。
    何夔傳
何夔字叔龍,陳郡陽夏人也。曾祖父熈,漢安帝時官至車騎將軍。華嶠漢書曰:熈字孟孫,少有大志,不拘小節。身長八尺五寸,體貌魁梧,善為容儀。舉孝廉,為謁者,贊拜殿中,音動左右。和帝佳之,歷位司隷校尉、大司農。永初三年,南單于與烏丸俱反,以熈行車騎將軍征之,累有功。烏丸請降,單于復稱臣如舊。會熈暴疾卒。夔幼喪父,與母兄居,以孝友稱。長八尺三寸,容貌矜嚴。魏書曰:漢末閹宦用事,夔從父衡為尚書,有直言,由是在黨中,諸父兄皆禁錮。夔歎曰:「天地閉,賢人隱。」故不應宰司之命。避亂淮南。後袁術至壽春,辟之,夔不應,然遂為術所留。久之,術與橋蕤俱攻圍蘄陽,蘄陽為太祖固守。術以夔彼郡人,欲脅令說蘄陽。夔謂術謀臣李業曰:「昔栁下惠聞伐國之謀而有憂色,曰『吾聞伐國不問仁人,斯言何為至於我哉』!」遂遁匿灊山。術知夔終不為己用,乃止。術從兄山陽太守遺母,夔從姑也,是以雖恨夔而不加害。
建安二年,夔將還郷里,度術必急追,乃間行得免,明年到本郡。頃之,太祖辟為司空掾屬。時有傳袁術軍亂者,太祖問夔曰;「君以為信不?」夔對曰:「天之所助者順,人之所助者信。術無信順之實,而望天人之助,此不可以得志於天下。夫失道之主,親戚叛之,而況於左右乎!以夔觀之,其亂必矣。」太祖曰;「為國失賢則亡。君不為術所用;亂,不亦宜乎!」太祖性嚴,掾屬公事,往往加杖;夔常畜毒藥,誓死無辱,是以終不見及。孫盛曰:夫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是以上下休嘉,道光化洽。公府掾屬,古之造士也,必擢時儁,搜揚英逸,得其人則論道之任隆,非其才則覆餗之患至。苟有疵釁,刑黜可也。加其捶扑之罰,肅以小懲之戒,豈「導之以德,齊之以禮」之謂與!然士之出處,宜度德投趾;可不之節,必審於所蹈。故高尚之徒,抗心於青雲之表,豈王侯之所能臣,名器之所羈紲哉!自非此族,委身世塗,否泰榮辱,制之由時,故箕子安於孥戮,柳下夷於三黜,蕭何、周勃亦在縲紲,夫豈不辱,君命故也。夔知時制,而甘其寵,挾藥要君,以避微恥。詩云「唯此褊心」,何夔其有焉。放之,可也;宥之,非也。出為城父令。魏書曰:自劉備叛後,東南多變。太祖以陳羣為鄖令,夔為城父令,諸縣皆用名士以鎮撫之,其後吏民稍定。遷長廣太守。郡濵山海,黃巾未平,豪傑多背叛,袁譚就加以官位。長廣縣人管承,徒衆三千餘家,為寇害。議者欲舉兵攻之。夔曰:「承等非生而樂亂也,習於亂,不能自還,未被德教,故不知反善。今兵迫之急,彼恐夷滅,必并力戰。攻之旣未易拔,雖勝,必傷吏民,不如徐喻以恩德,使容自悔,可不煩兵而定。」乃遣郡丞黃珍往,為陳成敗,承等皆請服。夔遣吏成弘領校尉,長廣縣丞等郊迎奉牛酒,詣郡。牟平賊從錢,衆亦數千,夔率郡兵與張遼共討定之。東牟人王營,衆三千餘家,脅昌陽縣為亂。夔遣吏王欽等,授以計略,使離散之。旬月皆平定。
是時太祖始制新科下州郡,又收租稅緜絹。夔以郡初立,近以師旅之後,不可卒繩以法,乃上言曰:「自喪亂已來,民人失所,今雖小安,然服教日淺。所下新科,皆以明罰勑法,齊一大化也。所領六縣,疆域初定,加以饑饉,若一切齊以科禁,恐或有不從教者。有不從教者不得不誅,則非觀民設教隨時之意也。先王辨九服之賦以殊遠近,制三典之刑以平治亂,愚以為此郡宜依遠域新邦之典,其民間小事,使長吏臨時隨宜,上不背正法,下以順百姓之心。比及三年,民安其業,然後齊之以法,則無所不至矣。」太祖從其言。徵還,參丞相軍事。海賊郭祖寇暴樂安、濟南界,州郡苦之。太祖以夔前在長廣有威信,拜樂安太守。到官數月,諸城悉平。
入為丞相東曹掾。夔言於太祖曰:「自軍興以來,制度草創,用人未詳其本,是以各引其類,時忘道德。夔聞以賢制爵,則民慎德;以庸制禄,則民興功。以為自今所用,必先核之郷閭,使長幼順敘,無相踰越。顯忠直之賞,明公實之報,則賢不肖之分,居然別矣。又可脩保舉故不以實之令,使有司別受其具。在朝之臣,時受教與曹並選者,各任其責。上以觀朝臣之節,下以塞爭競之源,以督羣下,以率萬民,如是則天下幸甚。」太祖稱善。魏國旣建,拜尚書僕射。魏書曰:時丁儀兄弟方進寵,儀與夔不合。尚書傅巽謂夔曰:「人不相好已甚,子友毛玠,玠等儀已害之矣。子宜少下之!」夔曰:「為不義適足害其身,焉能害人?且懷姧佞之心,立於明朝,其得久乎!」夔終不屈志,儀後果以凶偽敗。文帝為太子,以凉茂為太傅,夔為少傅;特命二傅與尚書東曹並選太子諸侯官屬。茂卒,以夔代茂。每月朔,太傅入見太子,太子正法服而禮焉;他日無會儀。夔遷太僕,太子欲與辭,宿戒供,夔無往意;乃與書請之,夔以國有常制,遂不往。其履正如此。然於節儉之世,最為豪汰。文帝踐阼,封成陽亭侯,邑三百戶。疾病,屢乞遜位。詔報曰:「蓋禮賢親舊,帝王之常務也。以親則君有輔弼之勳焉,以賢則君有醇固之茂焉。夫有陰德者必有陽報,今君疾雖未瘳,神明聽之矣。君其即安,以順朕意。」薨,謚曰靖侯。子曾嗣,咸熈中為司徒。干寶晉紀曰:曾字穎考。正元中為司隷校尉。時毌丘儉孫女適劉氏,以孕繫廷尉。女母荀,為武衛將軍荀顗所表活,旣免,辭詣廷尉,乞為官婢以贖女命。曾使主簿程咸為議,議曰:「大魏承秦、漢之弊,未及革制。所以追戮已出之女,誠欲殄醜類之族也。若已產育,則成他家之母。於防則不足懲姧亂之源,於情則傷孝子之思,男不御罪於他族,而女獨嬰戮於二門,非所以哀矜女弱,均法制之大分也。臣以為在室之女,可從父母之刑,旣醮之婦,使從夫家之戮。」朝廷從之,乃定律令。 晉諸公讚曰:曾以高雅稱,加性純孝,位至太宰,封朗陵縣公。年八十餘薨,謚曰元公。子邵嗣。邵字敬祖,才識深博,有經國體儀。位亦至太宰,謚康公。子蕤嗣。邵庶兄遵,字思祖,有幹能。少經清職,終於太僕。遵子綏,字伯蔚,亦以幹事稱。永嘉中為尚書,為司馬越所殺。傅子稱曾及荀顗曰:「以文王之道事其親者,其潁昌何侯乎!其荀侯乎!古稱曾、閔,今曰荀、何。內盡其心以事其親,外崇禮讓以接天下。孝子,百世之宗;仁人,天下之令也。有能行仁孝之道者,君子之儀表矣。」
    邢顒傳
邢顒,字子昂,河間鄚人也。舉孝廉,司徒辟,皆不就。易姓字,適右北平,從田疇游。積五年,而太祖定兾州。顒謂疇曰:「黃巾起來二十餘年,海內鼎沸,百姓流離。今聞曹公法令嚴。民厭亂矣,亂極則平。請以身先。」遂裝還郷里。田疇曰:「邢顒,民之先覺也。」乃見太祖,求為郷導以克柳城。
太祖辟顒為兾州從事,時人稱之曰:「德行堂堂邢子昂。」除廣宗長,以故將喪棄官。有司舉正,太祖曰:「顒篤於舊君,有一致之節。勿問也。」更辟司空掾,除行唐令,勸民農桑,風化大行。入為丞相門下督,遷左馮翊,病,去官。是時,太祖諸子高選官屬,令曰:「侯家吏,宜得淵深法度如邢顒輩。」遂以為平原侯植家丞。顒防閑以禮,無所屈撓,由是不合。庶子劉楨書諫植曰:「家丞邢顒,北土之彥,少秉高節,玄靜澹泊,言少理多,真雅士也。楨誠不足同貫斯人,並列左右。而楨禮遇殊特,顒反疏簡,私懼觀者將謂君侯習近不肖,禮賢不足,採庶子之春華,忘家丞之秋實。為上招謗,其罪不小,以此反側。」後參丞相軍事,轉東曹掾。初,太子未定,而臨菑侯植有寵,丁儀等並賛翼其美。太祖問顒,顒對曰:「以庶代宗,先世之戒也。願殿下深重察之!」太祖識其意,後遂以為太子少傅,遷太傅。文帝踐阼,為侍中尚書僕射,賜爵關內侯,出為司隷校尉,徙太常。黃初四年薨。子友嗣。晉諸公賛曰:顒曾孫喬,字曾伯。有體量局幹,美於當世。歷清職。元康中,與劉渙俱為尚書吏部郎,稍遷至司隷校尉。
    鮑勛傳
鮑勛字叔業,泰山平陽人也,漢司隷校尉鮑宣九世孫。宣後嗣有從上黨徙泰山者,遂家焉。勛父信,靈帝時為騎都尉,大將軍何進遣東募兵。後為濟北相,恊規太祖,身以遇害。語在董卓傳、武帝紀。魏書曰:信父丹,官至少府侍中,世以儒雅顯。少有大節,寬厚愛人,沈毅有謀。大將軍何進辟拜騎都尉,遣歸募兵,得千餘人,還到成皐而進已遇害。信至京師,董卓亦始到。信知卓必為亂,勸袁紹襲卓,紹畏卓不敢發。語在紹傳。信乃引軍還郷里,收徒衆二萬,騎七百,輜重五千餘乗。是歲,太祖始起兵於己吾,信與弟韜以兵應太祖。太祖與袁紹表信行破虜將軍,韜裨將軍。時紹衆最盛,豪傑多向之。信獨謂太祖曰:「夫略不世出,能揔英雄以撥亂反正者,君也。苟非其人,雖彊必斃。君殆天之所啟!」遂深自結納,太祖亦親異焉。汴水之敗,信被瘡,韜在陣戰亡。紹劫奪韓馥位,遂據兾州。信言於太祖曰:「姧臣乗釁,蕩覆王室,英雄奮節,天下嚮應者,義也。今紹為盟主,因權專利,將自生亂,是復有一卓也。若抑之,則力不能制,祗以遘難,又何能濟?且可規大河之南,以待其變。」太祖善之。太祖為東郡太守,表信為濟北相。會黃巾大衆入州界,劉岱欲與戰,信止之,岱不從,遂敗。語在武紀。太祖以賊恃勝而驕,欲設竒兵挑擊之於壽張。先與信出行戰地,後步軍未至,而卒與賊遇,遂接戰。信殊死戰,以救太祖,太祖僅得潰圍出,信遂沒,時年四十一。雖遭亂起兵,家本脩儒,治身至儉,而厚養將士,居無餘財,士以此歸之。建安十七年,太祖追録信功,表封勛兄邵新都亭侯。魏書曰:邵有父風,太祖嘉之,加拜騎都尉,使持節。邵薨,子融嗣。辟勛丞相掾。魏書曰:勛清白有高節,知名於世。
二十二年,立太子,以勛為中庶子。徙黃門侍郎,出為魏郡西部都尉。太子郭夫人弟為曲周縣吏,斷盜官布,法應棄市。太祖時在譙,太子留鄴,數手書為之請罪。勛不敢擅縱,具列上。勛前在東宮,守正不撓,太子固不能恱,及重此事,恚望滋甚。會郡界休兵有失期者,密勑中尉奏免勛官。乆之,拜侍御史。延康元年,太祖崩,太子即王位,勛以駙馬都尉兼侍中。
文帝受禪,勛每陳「今之所急,唯在軍農,寬惠百姓。臺榭苑囿,宜以為後。」文帝將出游獵,勛停車上疏曰:「臣聞五帝三王,靡不明本立教,以孝治天下。陛下仁聖惻隱,有同古烈。臣兾當繼蹤前代,令萬世可則也。如何在諒闇之中,脩馳騁之事乎!臣冒死以聞,唯陛下察焉。」帝手毀其表而競行獵,中道頓息,問侍臣曰:「獵之為樂,何如八音也?」侍中劉曄對曰:「獵勝於樂。」勛抗辭曰:「夫樂,上通神明,下和人理,隆治致化,萬邦咸乂。故移風易俗莫善於樂。況獵,暴華蓋於原野,傷生育之至理,櫛風沐雨,不以時隙哉?昔魯隱觀漁於棠,春秋譏之。雖陛下以為務,愚臣所不願也。」因奏:「劉曄佞諛不忠,阿順陛下過戲之言。昔梁丘據取媚於遄臺,曄之謂也。請有司議罪以清皇朝。」帝怒作色,罷還,即出勛為右中郎將。
黃初四年,尚書令陳羣、僕射司馬宣王並舉勛為宮正,宮正即御史中丞也。帝不得已而用之,百寮嚴憚,罔不肅然。六年秋,帝欲征吳,羣臣大議,勛面諫曰:「王師屢征而未有所克者,蓋以吳、蜀唇齒相依,憑阻山水,有難拔之勢故也。往年龍舟飄蕩,隔在南岸,聖躬蹈危,臣下破膽。此時宗廟幾至傾覆,為百世之戒。今又勞兵襲遠,日費千金,中國虛耗,令黠虜玩威,臣竊以為不可。」帝益忿之,左遷勛為治書執法。
帝從壽春還,屯陳留郡界。太守孫邕見,出過勛。時營壘未成,但立摽埒,邕邪行不從正道,軍營令史劉曜欲推之,勛以塹壘未成,解止不舉。大軍還洛陽,曜有罪,勛奏絀遣,而曜密表勛私解邕事。詔曰:「勛指鹿作馬,收付廷尉。」廷尉法議:「正刑五歲。」三官駮:「依律罰金二斤。」帝大怒曰:「勛無活分,而汝等敢縱之!收三官已下付刺姦,當令十鼠同穴。」太尉鍾繇、司徒華歆、鎮軍大將軍陳羣、侍中辛毗、尚書衛臻、守廷尉高柔等並表「勛父信有功於太祖」,求請勛罪。帝不許,遂誅勛。勛內行旣脩,廉而能施,死之日,家無餘財。後二旬,文帝亦崩,莫不為勛歎恨。
    司馬芝傳
司馬芝字子華,河內溫人也。少為書生,避亂荊州,於魯陽山遇賊,同行者皆棄老弱走,芝獨坐守老母。賊至,以刃臨芝,芝叩頭曰:「母老,唯在諸君!」賊曰:「此孝子也,殺之不義。」遂得免害,以鹿車推載母。居南方十餘年,躬耕守節。
太祖平荊州,以芝為菅長。時天下草創,多不奉法。郡主簿劉節,舊族豪俠,賔客千餘家,出為盜賊,入亂吏治。頃之,芝差節客王同等為兵,掾史據白:「節家前後未甞給繇,若至時藏匿,必為留負。」芝不聽,與節書曰:「君為大宗,加股肱郡,而賔客每不與役,旣衆庶怨望,或流聲上聞。今條同等為兵,幸時發遣。」兵已集郡,而節藏同等,因令督郵以軍興詭責縣,縣掾史窮困,乞代同行。芝乃馳檄濟南,具陳節罪。太守郝光素敬信芝,即以節代同行,青州號芝「以郡主簿為兵」。遷廣平令。征虜將軍劉勳,貴寵驕豪,又芝故郡將,賔客子弟在界數犯法。勳與芝書,不著姓名,而多所屬託,芝不報其書,一皆如法。後勳以不軌誅,交關者皆獲罪,而芝以見稱。魏略曰:勳字子臺,琅邪人。中平末,為沛國建平長,與太祖有舊。後為廬江太守,為孫策所破,自歸太祖,封列侯,遂從在散伍議中。勳兄為豫州刺史,病亡。兄子威,又代從政。勳自恃與太祖有宿,日驕慢,數犯法,又誹謗。為李申成所白,收治,并免威官。
遷大理正。有盜官練置都厠上者,吏疑女工,收以付獄。芝曰:「夫刑罪之失,失在苛暴。今贓物先得而後訊其辭,若不勝掠,或至誣服。誣服之情,不可以折獄。且簡而易從,大人之化也。不失有罪,庸世之治耳。今宥所疑,以隆易從之義,不亦可乎!」太祖從其議。歷甘陵、沛、陽平太守,所在有績。黃初中,入為河南尹,抑彊扶弱,私請不行。會內官欲以事託芝,不敢發言,因芝妻伯父董昭。昭猶憚芝,不為通。芝為教與羣下曰:「蓋君能設教,不能使吏必不犯也。吏能犯教,而不能使君必不聞也。夫設教而犯,君之劣也;犯教而聞,吏之禍也。君劣於上,吏禍於下,此政事所以不理也。可不各勉之哉!」於是下吏莫不自勵。門下循行甞疑門幹盜簪,幹辭不符,曹執為獄。芝教曰:「凡物有相似而難分者,自非離婁,鮮能不惑。就其實然,循行何忍重惜一簪,輕傷同類乎!其寢勿問。」
明帝即位,賜爵關內侯。頃之,特進曹洪乳母當,與臨汾公主侍者共事無澗神繫獄。臣松之案:無澗,山名,在洛陽東北。卞太后遣黃門詣府傳令,芝不通,輙勑洛陽獄考竟,而上疏曰:「諸應死罪者,皆當先表須報。前制書禁絕淫祀以正風俗,今當等所犯妖刑,辭語始定,黃門吳達詣臣,傳太皇太后令。臣不敢通,懼有救護,速聞聖聽,若不得已,以垂宿留。由事不早竟,是臣之罪,是以冒犯常科,輙勑縣考竟,擅行刑戮,伏須誅罰。」帝手報曰:「省表,明卿至心,欲奉詔書,以權行事,是也。此乃卿奉詔之意,何謝之有?後黃門復往,慎勿通也。」芝居官十一年,數議科條所不便者。其在公卿間,直道而行。會諸王來朝,與京都人交通,坐免。
後為大司農。先是諸典農各部吏民,末作治生,以要利入。芝奏曰:「王者之治,崇本抑末,務農重穀。王制:『無三年之儲,國非其國也。』管子區言以積穀為急。方今二虜未滅,師旅不息,國家之事,唯在穀帛。武皇帝特開屯田之官,專以農桑為業。建安中,天下倉廩充實,百姓殷足。自黃初以來,聽諸典農治生,各為部下之計,誠非國家大體所宜也。夫王者以海內為家,故傳曰:『百姓不足,君誰與足!』富足之田,在於不失天時而盡地力。今商旅所求,雖有加倍之顯利,然於一統之計,已有不貲之損,不如墾田益一畒之收也。夫農民之事田,自正月耕種,芸鋤條桑,耕熯種麥,穫刈築場,十月乃畢。治廩繫橋,運輸租賦,除道理梁,墐塗室屋,以是終歲,無日不為農事也。今諸典農,各言『留者為行者宗田計,課其力,勢不得不爾。不有所廢,則當素有餘力。』臣愚以為不宜復以商事雜亂,專以農桑為務,於國計為便。」明帝從之。
每上官有所召問,常先見掾史,為斷其意故,教其所以荅塞之狀,皆如所度。芝性亮直,不矜廉隅。與賔客談論,有不可意,便靣折其短,退無異言。卒於官,家無餘財,自魏迄今為河南尹者莫及芝。
芝亡,子岐嗣,從河南丞轉廷尉正,遷陳留相。梁郡有繫囚,多所連及,數歲不決。詔書徙獄於岐屬縣,縣請豫治牢具。岐曰:「今囚有數十,旣巧詐難符,且已倦楚毒,其情易見。豈當復乆處囹圄邪!」及囚室,詰之,皆莫敢匿詐,一朝決竟,遂超為廷尉。是時大將軍爽專權,尚書何晏、鄧颺等為之輔翼。南陽圭泰甞以言迕指,考繫廷尉。颺訊獄,將致泰重刑。岐數颺曰:「夫樞機大臣,王室之佐,旣不能輔化成德,齊美古人,而乃肆其私忿,枉論無辜。使百姓危心,非此焉在?」颺於是慙怒而退。岐終恐乆獲罪,以疾去官。居家未朞而卒,年三十五。子肇嗣。肇,晉太康中為兾州刺史、尚書,見百官志。
評曰:徐弈、何夔、邢顒貴尚峻厲,為世名人。毛玠清公素履,司馬芝忠亮不傾,庶乎不吐剛茹柔。崔琰高格最優,鮑勛秉正無虧,而皆不免其身,惜哉!大雅貴「旣明且哲」,虞書尚「直而能溫」,自非兼才,疇克備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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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7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三國志   卷十三‧魏書十三 鍾繇華歆王朗傳第十三     鍾繇傳子名毓
鍾繇字元常,頴川長社人也。先賢行狀曰:鍾皓字季明,溫良篤慎,博學詩律,教授門生千有餘人,為郡功曹。時太丘長陳寔為西門亭長,皓深獨敬異。寔少皓十七歲,常禮待與同分義。會辟公府,臨辭,太守問:「誰可代君?」皓曰:「明府欲必得其人,西門亭長可用。」寔曰:「鍾君似不察人為意,不知何獨識我?」皓為司徒掾,公出,道路泥濘,導從惡其相灑,去公車絕遠。公椎軾言:「司徒今日為獨行耳!」還府向閤,鈴下不扶,令揖掾屬,公奮手不顧。時舉府掾屬皆投劾出,皓為西曹掾,即開府門分布曉語已出者,曰:「臣下不能得自直於君,若司隷舉繩墨,以公失宰相之禮,又不勝任,諸君終身何所任邪?」掾屬以故皆止。都官果移西曹掾,問空府去意,皓召都官吏,以見掾屬名示之,乃止。前後九辟三府,遷南郷、林慮長,不之官。時郡中先輩為海內所歸者,蒼梧太守定陵陳稚叔、故黎陽令潁陰荀淑及皓。少府李膺常宗此三人,曰:「荀君清識難尚,陳、鍾至德可師。」膺之姑為皓兄之妻,生子覲,與膺年齊,並有令名。覲又好學慕古,有退讓之行。為童幼時,膺祖太尉脩言:「覲似我家性,國有道不廢,國無道免於刑戮者也。」復以膺妹妻之。覲辟州宰,未甞屈就。膺謂覲曰:「孟軻以為人無好惡是非之心,非人也。弟於人何太無皂白邪!」覲甞以膺之言白皓,皓曰:「元禮,祖公在位,諸父並盛,韓公之甥,故得然耳。國武子好昭人過,以為怨本,今豈其時!保身全家,汝道是也。」覲早亡,膺雖荷功名,位至卿佐,而卒隕身世禍。皓年六十九,終於家。皓二子迪、敷,並以黨錮不仕。繇則迪之孫。甞與族父瑜俱至洛陽,道遇相者,曰:「此童有貴相,然當厄於水,努力慎之!」行未十里,度橋,馬驚,墯水幾死。瑜以相者言中,益貴繇,而供給資費,使得專學。舉孝廉,謝承漢書曰:南陽陰脩為潁川太守,以旌賢擢俊為務,舉五官掾張仲方正,察功曹鍾繇、主簿荀彧、主記掾張禮、賊曹掾杜祐、孝廉荀攸、計吏郭圖為吏,以光國朝。除尚書郎、陽陵令,以疾去。辟三府,為廷尉正、黃門侍郎。是時,漢帝在西京,李傕、郭汜等亂長安中,與關東斷絕。太祖領兖州牧,始遣使上書。世語曰:太祖遣使從事王必致命天子。傕、汜等以為「關東欲自立天子,今曹操雖有使命,非其至實」,議留太祖使,拒絕其意。繇說傕、汜等曰:「方今英雄並起,各矯命專制,唯曹兖州乃心王室,而逆其忠款,非所以副將來之望也。」傕、汜等用繇言,厚加荅報,由是太祖使命遂得通。太祖旣數聽荀彧之稱繇,又聞其說傕、汜,益虛心。後傕脅天子,繇與尚書郎韓斌同策謀。天子得出長安,繇有力焉。拜御史中丞,遷侍中尚書僕射,并録前功封東武亭侯。
時關中諸將馬騰、韓遂等,各擁彊兵相與爭。太祖方有事山東,以關右為憂。乃表繇以侍中守司隷校尉,持節督關中諸軍,委之以後事,特使不拘科制。繇至長安,移書騰、遂等,為陳禍福,騰、遂各遣子入侍。太祖在官渡,與袁紹相持,繇送馬二千餘匹給軍。太祖與繇書曰:「得所送馬,甚應其急。關右平定,朝廷無西顧之憂,足下之勳也。昔蕭何鎮守關中,足食成軍,亦適當爾。」其後匈奴單于作亂平陽,繇帥諸軍圍之,未拔;而袁尚所置河東太守郭援到河東,衆甚盛。諸將議欲釋之去,繇曰:「袁氏方彊,援之來,關中陰與之通,所以未悉叛者,顧吾威名故耳。若棄而去,示之以弱,所在之民,誰非寇讎?縱吾欲歸,其得至乎!此為未戰先自敗也。且援剛愎好勝,必易吾軍,若渡汾為營,及其未濟擊之,可大克也。」張旣說馬騰會擊援,騰遣子超將精兵逆之。援至,果輕渡汾,衆止之,不從。濟水未半,擊,大破之,司馬彪戰略曰:袁尚遣高幹、郭援將兵數萬人,與匈奴單于寇河東,遣使與馬騰、韓遂等連和,騰等陰許之。傅幹說騰曰:「古人有言『順道者昌,逆德者亡』。曹公奉天子誅暴亂,法明國治,上下用命,有義必賞,無義必罰,可謂順道矣。袁氏背王命,驅胡虜以陵中國,寬而多忌,仁而無斷,兵雖彊,實失天下心,可謂逆德矣。今將軍旣事有道,不盡其力,陰懷兩端,欲以坐觀成敗,吾恐成敗旣定,奉辭責罪,將軍先為誅首矣。」於是騰懼。幹曰:「智者轉禍為福。今曹公與袁氏相持,而高幹、郭援獨制河東,曹公雖有萬全之計,不能禁河東之不危也。將軍誠能引兵討援,內外擊之,其勢必舉。是將軍一舉,斷袁氏之臂,解一方之急,曹公必重德將軍。將軍功名,竹帛不能盡載也。唯將軍審所擇!」騰曰:「敬從教。」於是遣子超將精兵萬餘人,并將遂等兵,與繇會擊援等,大破之。斬援,降單于。語在旣傳。其後河東衛固作亂,與張晟、張琰及高幹等並為寇,繇又率諸將討破之。魏略曰:詔徵河東太守王邑。邑以天下未定,心不願徵,而吏民亦戀邑,郡掾衛固及中郎將范先等各詣繇求乞邑。而詔已拜杜畿為太守,畿已入界。繇不聽先等,促邑交符。邑佩印綬,徑從河北詣許自歸。繇時治在洛陽,自以威禁失督司之法,乃上書自劾曰;「臣前上言故鎮北將軍領河東太守安陽亭侯王邑巧辟治官,犯突科條,事當推劾,檢實姦詐。被詔書當如所糾。以其歸罪,故加寬赦。又臣上言吏民大小,各懷顧望,謂邑當還,拒太守杜畿,今皆反悔,共迎畿之官。謹桉文書,臣以空虛,被蒙拔擢,入充近侍,兼典機衡,忝膺重任,揔統偏方。旣無德政以惠民物,又無威刑以檢不恪,至使邑違犯詔書,郡掾衛固誑迫吏民,訟訴之言,交驛道路,漸失其禮,不虔王命。今雖反悔,醜聲流聞,咎皆由繇威刑不攝。臣又疾病,前後歷年,氣力日微,尸素重禄,曠廢職任,罪明法正。謹桉侍中守司隷校尉東武亭侯鍾繇,幸得蒙恩,以斗筲之才,仍見拔擢,顯從近密,銜命督使。明知詔書深疾長吏政教寬弱,檢下無刑,乆病淹滯,衆職荒頓,法令失張。邑雖違科,當必繩正法,旣舉文書,操彈失禮,至乃使邑遠詣闕廷。隳忝使命,挫傷爪牙。而固誑迫吏民,拒畿連月,今雖反悔,犯順失正,海內兇赫,罪一由繇威刑闇弱。又繇乆病,不任所職,非繇大臣當所宜為。繇輕慢憲度,不畏詔令,不與國同心,為臣不忠,無所畏忌,大為不敬。又不承用詔書,奉詔不謹。又聦明蔽塞,為下所欺,弱不勝任。數罪謹以劾,臣請法車徵詣廷尉治繇罪,大鴻臚削爵土。臣乆嬰篤疾,涉夏盛劇,命縣呼吸,不任部官。輙以文書付功曹從事馬適議,免冠徒跣,伏須罪誅。」詔不聽。自天子西遷,洛陽人民單盡,繇徙關中民,又招納亡叛以充之,數年間民戶稍實。太祖征關中,得以為資,表繇為前軍師。
魏國初建,為大理,遷相國。文帝在東宮,賜繇五熟釜,為之銘曰:「於赫有魏,作漢藩輔。厥相惟鍾,寔幹心膂。靖恭夙夜,匪遑安處。百寮師師,楷茲度矩。」魏略曰:繇為相國,以五熟釜鼎範因太子鑄之,釜成,太子與繇書曰:「昔有黃三鼎,周之九寶,咸以一體使調一味,豈若斯釜五味時芳?蓋鼎之烹餁,以饗上帝,以養聖賢,昭德祈福,莫斯之美。故非大人,莫之能造;故非斯器,莫宜盛德。今之嘉釜,有逾茲美。夫周之尸臣,宋之考父,衛之孔悝,晉之魏顆,彼四臣者,並以功德勒名鍾鼎。今執事寅亮大魏,以隆聖化。堂堂之德,於斯為盛。誠太常之所宜銘,彝器之所宜勒。故作斯銘,勒之釜口,庶可贊揚洪美,垂之不朽。」臣松之桉漢書郊祀志,孝宣時,美陽得鼎,京兆尹張敞上議曰:「按鼎有刻書曰:『王命尸臣,宕此栒邑。尸,主事之臣也;栒音荀,幽地。賜尔鸞旂,黼黻琱戈。尸臣拜首,稽首曰,敢對揚天子,丕顯休命!』此殆周之所以襃賜大臣子孫,大臣子孫刻銘其先功,藏之于宮廟也。」考父銘見左氏傳,孔悝銘在禮記,事顯故不載。國語曰:「昔克潞之役,秦來圖敗晉功,魏顆以其身追秦師于輔氏,親止杜囬;其勒銘于景鍾,至于今不遺類,其子孫不可不興也。」太子所稱四銘者也。 魏略曰:後太祖征漢中,太子在孟津,聞繇有玉玦,欲得之而難。公密使臨菑侯轉因人說之,繇即送之。太子與繇書曰:「夫玉以比德君子,見美詩人。晉之垂棘,魯之璵璠,宋之結綠,楚之和璞,價越萬金,貴重都城,有稱疇昔,流聲將來。是以垂棘出晉,虞、虢雙禽;和璧入秦,相如抗節。竊見玉書,稱美玉白若截肪,黑譬純漆,赤擬雞冠,黃侔蒸栗。側聞斯語,未覩厥狀。雖德非君子,義無詩人,高山景行,私所慕仰。然四寶邈焉以遠,秦、漢未聞有良匹。是以求之曠年,未遇厥真,私願不果,饑渴未副。近見南陽宗惠叔稱君侯昔有美玦,聞之驚喜,笑與抃俱。當自白書,恐傳言未審,是以令舍弟子建因荀仲茂轉言鄙旨。乃不忽遺,厚見周稱,鄴騎旣到,寶玦初至,捧跪發匣,爛然滿目。猥以矇鄙之姿,得觀希世之寶,不煩一介之使,不損連城之價,旣有秦昭章臺之觀,而無藺生詭奪之誑。嘉貺益腆,敢不欽承!」繇報書曰:「昔忝近任,并得賜玦。尚方耆老,頗識舊物。名其符采。必得處所。以為執事有珍此者,是以鄙之,用未奉貢。幸而紆意,實以恱懌。在昔和氏,殷勤忠篤,而繇待命,是懷愧恥。」數年,坐西曹掾魏諷謀反,策罷就第。魏略曰:孫權稱臣,斬送關羽。太子書報繇,繇荅書曰:「臣同郡故司空荀爽言:『人當道情,愛我者一何可愛!憎我者一何可憎!』顧念孫權,了更侮媚。」太子又書曰:「得報,知喜南方。至於荀公之清談,孫權之侮媚,執書嗢噱,不能離手。若權復黠,當折以汝南許邵月旦之評。權優游二國,俯仰荀、許,亦已足矣。」文帝即王位,復為大理。及踐阼,改為廷尉,進封崇高郷侯。遷太尉,轉封平陽郷侯。時司徒華歆、司空王朗,並先世名臣。文帝罷朝,謂左右曰:「此三公者,乃一代之偉人也,後世殆難繼矣!」陸氏異林曰:繇嘗數月不朝會,意性異常,或問其故,云:「常有好婦來,美麗非凡。」問者曰:「必是鬼物,可殺之。」婦人後往,不即前,止戶外。繇問何以,曰:「公有相殺意。」繇曰:「無此。」乃勤勤呼之,乃入。繇意恨,有不忍之心,然猶斫之傷髀。婦人即出,以新緜拭血竟路。明日使人尋跡之,至一大冢,木中有好婦人,形體如生人,著白練衫,丹繡裲襠,傷左髀,以裲襠中緜拭血。叔父清河太守說如此。清河,陸雲也。明帝即位,進封定陵侯,增邑五百,并前千八百戶,遷太傅。繇有膝疾,拜起不便。時華歆亦以高年疾病,朝見皆使載輿車,虎賁舁上殿就坐。是後三公有疾,遂以為故事。
初,太祖下令,使平議死刑可宮割者。繇以為「古之肉刑,更歷聖人,宜復施行,以代死刑。」議者以為非恱民之道,遂寢。及文帝臨饗群臣,詔謂「大理欲復肉刑,此誠聖王之法。公卿當善共議。」議未定,會有軍事,復寢。太和中,繇上疏曰:「大魏受命,繼蹤虞、夏。孝文革法,不合古道。先帝聖德,固天所縱,墳典之業,一以貫之。是以繼世,仍發明詔,思復古刑,為一代法。連有軍事,遂未施行。陛下遠追二祖遺意,惜斬趾可以禁惡,恨入死之無辜,使明習律令,與群臣共議。出本當右趾而入大辟者,復行此刑。書云:『皇帝清問下民,鰥寡有辭于苗。』此言堯當除蚩尤、有苗之刑,先審問於下民之有辭者也。若今蔽獄之時,訊問三槐、九棘、群吏、萬民,使如孝景之令,其當棄巿,欲斬右趾者許之。其黥、劓、左趾、宮刑者,自如孝文,易以髠、笞。能有姦者,率年二十至四五十,雖斬其足,猶任生育。今天下人少於孝文之世,下計所全,歲三千人。張蒼除肉刑,所殺歲以萬計。臣欲復肉刑,歲生三千人。子貢問能濟民可謂仁乎?子曰:『何事於仁,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諸!』又曰:『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若誠行之,斯民永濟。」書奏,詔曰:「太傅學優才高,留心政事,又於刑理深遠。此大事,公卿羣寮善共平議。」司徒王朗議,以為「繇欲輕減大辟之條,以增益刖刑之數,此即起偃為豎,化屍為人矣。然臣之愚,猶有未合微異之意。夫五刑之屬,著在科律,自有減死一等之法,不死即為減。施行已乆,不待遠假斧鑿於彼肉刑,然後有罪次也。前世仁者,不忍肉刑之慘酷,是以廢而不用。不用已來,歷年數百。今復行之,恐所減之文未彰於萬民之目,而肉刑之問已宣於寇讎之耳,非所以來遠人也。今可桉繇所欲輕之死罪,使減死之髠、刖。嫌其輕者,可倍其居作之歲數。內有以生易死不訾之恩,外無以刖易釱駭耳之聲。」議者百餘人,與朗同者多。帝以吳、蜀未平,且寢。袁宏曰:夫民心樂全而不能常全,蓋利用之物懸於外,而嗜慾之情動於內也。於是有進取貪競之行,希求放肆之事。進取不已,不能充其嗜慾,則苟且儌倖之所生也;希求無饜,無以愜其慾,則姦偽忿怒之所興也。先王知其如此,而欲救其弊,或先德化以陶其心;其心不化,然後加以刑辟。書曰:「百姓不親,五品不遜。汝作司徒而敬敷五教。蠻夷猾夏,寇賊姦宄。汝作士,五刑有服。」然則德、刑之設,參而用之者也。三代相因,其義詳焉。周禮:「使墨者守門,劓者守關,宮者守內,刖者守囿。」此肉刑之制可得而論者也。荀卿亦云,殺人者死,傷人者刑,百王之所同,未有知其所由來者也。夫殺人者死,而相殺者不已,是大辟可以懲未殺,不能使天下無殺也。傷人者刑,而害物者不息,是黥、劓可以懼未刑,不能使天下無刑也。故將欲止之,莫若先以德化。夫罪過彰著,然後入于刑辟,是將殺人者不必死,欲傷人者不必刑。縱而弗化,則陷於刑辟。故刑之所制,在於不可移之地。禮教則不然,明其善惡,所以潛勸其情,消之於未殺也;示之恥辱,所以內愧其心,治之於未傷也。故過微而不至於著,罪薄而不及於刑。終入罪辟者,非教化之所得也,故雖殘一物之生,刑一人之體,是除天下之害,夫何傷哉!率斯道也,風化可以漸淳,刑罰可以漸少,其理然也。苟不能化其心,而專任刑罰,民失義方,動罹刑網,求世休和,焉可得哉?周之成、康,豈桉三千之文而致刑錯之美乎?蓋德化漸漬,致斯有由也。漢初懲酷刑之弊,務寬厚之論,公卿大夫,相與恥言人過。文帝登朝,加以玄默。張武受賂,賜金以愧其心;吳王不朝,崇禮以訓其失。是以吏民樂業,風流篤厚,斷獄四百,幾致刑錯,豈非德刑兼用已然之効哉?世之欲言刑罰之用,不先德教之益,失之遠矣。今大辟之罪,與古同制。免死已下,不過五歲,旣釋鉗鎖,復得齒于人倫。是以民無恥惡,數為姦盜,故刑徒多而亂不治也。苟教之所去,罰當其罪,一離刀鋸,沒身不齒,鄰里且猶恥之,而況于郷黨乎?而況朝廷乎?如此,則夙沙、趙高之儔,無施其惡矣。古者察其言,觀其行,而善惡彰焉。然則君子之去刑辟,固已遠矣。過誤不幸,則八議之所宥也。若夫卞和、史遷之冤,淫刑之所及也。苟失其道,或不免于大辟,而況肉刑哉!漢書:「斬右趾及殺人先自言告,吏坐受賕,守官物而即盜之,皆棄巿。」此班固所謂當生而令死者也。今不忍刻截之慘,而安勦絕之悲,此最治體之所先,有國所宜改者也。
太和四年,繇薨。帝素服臨弔,謚曰成侯。魏書曰:有司議謚,以為繇昔為廷尉,辨理刑獄,決嫌明疑,民無怨者,由于、張之在漢也。詔曰:「太傅功高德茂,位為師保,論行賜謚,常先依此,兼叙廷尉于、張之德耳。」乃策謚曰成侯。子毓嗣。初,文帝分毓戶邑,封繇弟演及子劭、孫豫列侯。
毓字稚叔。年十四為散騎侍郎,機捷談笑,有父風。太和初,蜀相諸葛亮圍祁山,明帝欲西征,毓上疏曰:「夫策貴廟勝,功尚帷幄,不下殿堂之上,而決勝千里之外。車駕宜鎮守中土,以為四方威勢之援。今大軍西征,雖有百倍之威,於關中之費,所損非一。且盛暑行師,詩人所重,實非至尊動軔之時也。」遷黃門侍郎。時大興洛陽宮室,車駕便幸許昌,天下當朝正許昌。許昌偪狹,於城南以氊為殿,備設魚龍曼延,民罷勞役。毓諫,以為「水旱不時,帑藏空虛,凡此之類,可須豐年。」又上「宜復關內開荒地,使民肆力於農。」事遂施行。正始中,為散騎常侍。大將軍曹爽盛夏興軍伐蜀,蜀拒守,軍不得進。爽方欲增兵,毓與書曰:「竊以為廟勝之策,不臨矢石;王者之兵,有征無戰。誠以干戚可以服有苗,退舍足以納原寇,不必縱吳漢於江關,騁韓信於井陘也。見可而進,知難而退,蓋自古之政。惟公侯詳之!」爽無功而還。後以失爽意,徙侍中,出為魏郡太守。爽旣誅,入為御史中丞、侍中廷尉。聽君父已沒,臣子得為理謗,及士為侯,其妻不復配嫁,毓所創也。
正元中,毌丘儉、文欽反,毓持節至揚、豫州班行赦令,告諭士民,還為尚書。諸葛誕反,大將軍司馬文王議自詣壽春討誕。會吳大將孫壹率衆降,或以為「吳新有釁,必不能復出軍。東兵已多,可須後問」。毓以為「夫論事料敵,當以己度人。今誕舉淮南之地以與吳國,孫壹所率,口不至千,兵不過三百。吳之所失,蓋為無幾。若壽春之圍未解,而吳國之內轉安,未可必其不出也。」大將軍曰:「善。」遂將毓行。臣松之以為諸葛誕舉淮南以與吳,孫壹率三百人以歸魏,謂吳有釁,本非有理之言。毓之此議,蓋何足稱耳!淮南旣平,為青州刺史,加後將軍,遷都督徐州諸軍事,假節,又轉都督荊州。景元四年薨,追贈車騎將軍,謚曰惠侯。子駿嗣。毓弟會,自有傳。
    華歆傳
華歆字子魚,平原高唐人也。高唐為齊名都,衣冠無不游行市里。歆為吏,休沐出府,則歸家闔門。議論持平,終不毀傷人。魏略曰:歆與北海邴原、管寧俱游學,三人相善,時人號三人為「一龍」,歆為龍頭,原為龍腹,寧為龍尾。 臣松之以為邴根矩之徽猷懿望,不必有愧華公,管幼安含德高蹈,又恐弗當為尾。魏略此言,未可以定其先後也。同郡陶丘洪亦知名,自以明見過歆。時王芬與豪傑謀廢靈帝。語在武紀。魏書稱芬有大名於天下。芬陰呼歆、洪共定計,洪欲行,歆止之曰:「夫廢立大事,伊、霍之所難。芬性踈而不武,此必無成,而禍將及族。子其無往!」洪從歆言而止。後芬果敗,洪乃服。舉孝廉,除郎中,病,去官。靈帝崩,何進輔政,徵河南鄭泰、潁川荀攸及歆等。歆到,為尚書郎。董卓遷天子長安,歆求出為下邽令,病不行,遂從藍田至南陽。華嶠譜叙曰:歆少以高行顯名。避西京之亂,與同志鄭泰等六七人,間步出武關。道遇一丈夫獨行,願得俱,皆哀欲許之。歆獨曰:「不可。今已在危險之中,禍福患害,義猶一也。無故受人,不知其義。旣以受之,若有進退,可中棄乎!」衆不忍,卒與俱行。此丈夫中道墮井,皆欲棄之。歆曰:「已與俱矣,棄之不義。」相率共還出之,而後別去。衆乃大義之。時袁術在穰,留歆。歆說術使進軍討卓,術不能用。歆欲棄去,會天子使太傅馬日磾安集關東,日磾辟歆為掾。東至徐州,詔即拜歆豫章太守,以為政清靜不煩,吏民感而愛之。魏略曰:揚州刺史劉繇死,其衆願奉歆為主。歆以為因時擅命,非人臣之宜。衆守之連月,卒謝遣之,不從。孫策略地江東,歆知策善用兵,乃幅巾奉迎。策以其長者,待以上賔之禮。胡冲吳歷曰:孫策擊豫章,先遣虞翻說歆。歆荅曰:「乆在江表,常欲北歸;孫會稽來,吾便去也。」翻還報策,策乃進軍。歆葛巾迎策,策謂歆曰:「府君年德名望,遠近所歸;策年幼稚,宜脩子弟之禮。」便向歆拜。華嶠譜叙曰:孫策略有揚州,盛兵徇豫章,一郡大恐。官屬請出郊迎,教曰:「無然。」策稍進,復白發兵,又不聽。及策至,一府皆造閤,請出避之。乃笑曰:「今將自來,何遽避之?」有頃,門下白曰:「孫將軍至。」請見,乃前與歆共坐,談議良乆,夜乃別去。義士聞之,皆長歎息而心自服也。策遂親執子孫之禮,禮為上賔。是時四方賢士大夫避地江南者甚衆,皆出其下,人人望風。每策大會,坐上莫敢先發言,歆時起更衣,則論議讙譁。歆能劇飲,至石餘不亂,衆人微察,常以其整衣冠為異,江南號之曰「華獨坐」。虞溥江表傳曰:孫策在椒丘,遣虞翻說歆。翻旣去,歆請功曹劉壹入議。壹勸歆住城,遣檄迎軍。歆曰:「吾雖劉刺史所置,上用,猶是剖符吏也。今從卿計,恐死有餘責矣。」壹曰:「王景興旣漢朝所用,且爾時會稽人衆盛彊,猶見原恕,明府何慮?」於是夜逆作檄,明旦出城,遣吏齎迎。策便進軍,與歆相見,待以上賔,接以朋友之禮。孫盛曰:夫大雅之處世也,必先審隱顯之期,以定出處之分,否則括囊以保其身,泰則行義以達其道。歆旣無夷、皓韜邈之風,又失王臣匪躬之操,故撓心於邪儒之說,交臂於陵肆之徒,位奪於一豎,節墯於當時。昔許、蔡失位,不得列於諸侯;州公寔來,魯人以為賤恥。方之於歆,咎孰大焉!後策死。太祖在官渡,表天子徵歆。孫權欲不遣,歆謂權曰:「將軍奉王命,始交好曹公,分義未固,使僕得為將軍效心,豈不有益乎?今空留僕,是為養無用之物,非將軍之良計也。」權恱,乃遣歆。賔客舊人送之者千餘人,贈遺數百金。歆皆無所拒,密各題識,至臨去,悉聚諸物,謂諸賔客曰:「本無拒諸君之心,而所受遂多。念單車遠行,將以懷璧為罪,願賔客為之計。」衆乃各留所贈,而服其德。
歆至,拜議郎,參司空軍事,入為尚書,轉侍中,代荀彧為尚書令。太祖征孫權,表歆為軍師。魏國旣建,為御史大夫。文帝即王位,拜相國,封安樂郷侯。及踐阼,改為司徒。魏書曰:文帝受禪,歆登壇相儀,奉皇帝璽綬,以成受命之禮。華嶠譜叙曰:文帝受禪,朝臣三公已下並受爵位;歆以形色忤時,徙為司徒,而不進爵。魏文帝乆不懌,以問尚書令陳羣曰:「我應天受禪,百辟群后,莫不人人恱喜,形于聲色,而相國及公獨有不怡者,何也?」羣起離席長跪曰:「臣與相國曾臣漢朝,心雖恱喜,義形其色,亦懼陛下實應且憎。」帝大恱,遂重異之。歆素清貧,禄賜以振施親戚故人,家無擔石之儲。公卿嘗並賜沒入生口,唯歆出而嫁之。帝歎息,孫盛曰:盛聞慶賞威刑,必宗於主,權宜宥怒,出自人君。子路私饋,仲尼毀其食器;田氏盜施,春秋著以為譏。斯襃貶之成言,已然之顯義也。孥戮之家,國刑所肅,受賜之室,乾施所加,若在哀矜,理無偏宥。歆居股肱之任。同元首之重,則當公言皇朝,以彰天澤,而默受嘉賜,獨為君子,旣犯作福之嫌,又違必去之義,可謂匹夫之仁,蹈道則未也。 魏書曰:歆性周密,舉動詳慎。常以為人臣陳事,務以諷諫合道為貴,就有所言,不敢顯露,故其事多不見載。 華嶠譜叙曰:歆淡於財欲,前後寵賜,諸公莫及,然終不殖產業。陳羣常歎曰:「若華公,可謂通而不泰,清而不介者矣。」 傅子曰:敢問今之君子?曰:「袁郎中積德行儉,華太尉積德居順,其智可及也,其清不可及也。事上以忠,濟下以仁,晏嬰、行父何以加諸?」下詔曰:「司徒,國之儁老,所與和陰陽理庶事也。今大官重膳,而司徒蔬食,甚無謂也。」特賜御衣,及為其妻子男女皆作衣服。魏書曰:又賜奴婢五十人。
三府議:「舉孝廉,本以德行,不復限以試經。」歆以為「喪亂以來,六籍墮廢,當務存立,以崇王道。夫制法者,所以經盛衰。今聽孝廉不以經試,恐學業遂從此而廢。若有秀異,可特徵用。患於無其人,何患不得哉?」帝從其言。
黃初中,詔公卿舉獨行君子,歆舉管寧,帝以安車徵之。明帝即位,進封博平侯,增邑五百戶,并前千三百戶,轉拜太尉。列異傳曰:歆為諸生時,嘗宿人門外。主人婦夜產。有頃,兩吏詣門,便辟易却,相謂曰:「公在此。」躊躇良乆,一吏曰:「籍當定,柰何得住?」乃前向歆拜,相將入。出並行,共語曰:「當與幾歲?」一人曰:「當三歲。」天明,歆去。後欲驗其事,至三歲,故往問兒消息,果已死。歆乃自知當為公。 臣松之按晉陽秋說魏舒少時寄宿事,亦如之。以為理無二人俱有此事,將由傳者不同。今寧信列異。歆稱病乞退,讓位於寧。帝不許。臨當大會,乃遣散騎常侍繆襲奉詔喻指曰:「朕新莅庶事,一日萬機,懼聽斷之不明。賴有德之臣,左右朕躬,而君屢以疾辭位。夫量主擇君,不居其朝,委榮棄禄,不究其位,古人固有之矣,顧以為周公、伊尹則不然。絜身徇節,常人為之,不望之於君。君其力疾就會,以惠予一人。將立席机莚,命百官緫己,以須君到,朕然後御坐。」又詔襲:「須歆必起,乃還。」歆不得已,乃起。
太和中,遣曹真從子午道伐蜀,車駕東幸許昌。歆上疏曰:「兵亂以來,過踰二紀。大魏承天受命,陛下以聖德當成康之隆,宜弘一代之治,紹三王之迹。雖有二賊負險延命,苟聖化日躋,遠人懷德,將襁負而至。夫兵不得已而用之,故戢而時動。臣誠願陛下先留心於治道,以征伐為後事。且千里運糧,非用兵之利;越險深入,無獨克之功。如聞今年徵役,頗失農桑之業。為國者以民為基,民以衣食為本。使中國無饑寒之患,百姓無離土之心,則天下幸甚,二賊之釁,可坐而待也。臣備位宰相,老病日篤,犬馬之命將盡,恐不復奉望鑾蓋,不敢不竭臣子之懷,唯陛下裁察!」帝報曰:「君深慮國計,朕甚嘉之。賊憑恃山川,二祖勞於前世,猶不克平,朕豈敢自多,謂必滅之哉!諸將以為不一探取,無由自弊,是以觀兵以闚其釁。若天時未至,周武還師,乃前事之鑒,朕敬不忘所戒。」時秋大雨,詔真引軍還。
太和五年,歆薨,謚曰敬侯。魏書云:歆時年七十五。子表嗣。初,文帝分歆戶邑,封歆弟緝列侯。表,咸熈中為尚書。華嶠譜叙曰:歆有三子。表字偉容,年二十餘為散騎侍郎。時同寮諸郎共平尚書事,年少,並兼厲鋒氣,要召名譽。尚書事至,或有不便,故遺漏不視,及傳書者去,即入深文論駮。惟表不然,事來有不便,輒與尚書共論盡其意,主者固執,不得已,然後共奏議。司空陳羣等以此稱之。仕晉,歷太子少傅、太常。稱疾致仕,拜光禄大夫。性清淡,常慮天下退理。司徒李胤、司隷王弘等常稱曰:「若此人者,不可得而貴,不可得而賤,不可得而親,不可得而踈。」中子博,歷三縣內史,治有名跡。少子周,黃門侍郎、常山太守,博學有文思。中年遇疾,終于家。表有三子。長子廙,字長駿。 晉諸公贊曰:廙有文翰,歷位尚書令、太子少傅,追贈光禄大夫開府。嶠字叔駿,有才學,撰後漢書,世稱為良史。為祕書監、尚書。澹字玄駿,最知名,為河南尹。廙三子。昆字敬倫,清粹有檢,為尚書。薈字敬叔。世語稱薈貴正。恒字敬則,以通理稱。昆,尚書;薈,河南尹;恒,左光禄大夫開府。澹子軼,字彥夏。有當世才志,為江州刺史。
    王朗傳子名肅
王朗字景興,東海郡人也。以通經,拜郎中,除菑丘長。師太尉楊賜,賜薨,棄官行服。舉孝廉,辟公府,不應。徐州刺史陶謙察朗茂才。時漢帝在長安,關東兵起,朗為謙治中,與別駕趙昱等說謙曰:「春秋之義,求諸侯莫如勤王。今天子越在西京,宜遣使奉承王命。」謙乃遣昱奉章至長安。天子嘉其意,拜謙安東將軍。以昱為廣陵太守,朗會稽太守。朗家傳曰:會稽舊祀秦始皇,刻木為像,與夏禹同廟。朗到官,以為無德之君不應見祀,於是除之。居郡四年,惠愛在民。孫策渡江略地。朗功曹虞翻以為力不能拒,不如避之。朗自以身為漢吏,宜保城邑,遂舉兵與策戰,敗績,浮海至東冶。策又追擊,大破之。朗乃詣策。策以朗儒雅,詰讓而不害。獻帝春秋曰:孫策率軍如閩、越討朗。朗泛舟浮海,欲走交州,為兵所逼,遂詣軍降。策令使者詰朗曰:「問逆賊故會稽太守王朗:朗受國恩當官,云何不惟報德,而阻兵安忍?大軍征討,幸免梟夷,不自埽屏,復聚黨衆,屯住郡境。遠勞王誅,卒不悟順。捕得云降,庶以欺詐,用全首領,得爾與不,具以狀對。」朗稱禽虜,對使者曰:「朗以瑣才,誤竊朝私,受爵不讓,以遘罪網。前見征討,畏死苟免。因治人物,寄命須臾。又迫大兵,惶怖北引。從者疾患,死亡略盡。獨與老母共乗一欐,流矢始交,便棄欐就俘,稽顙自首於征役之中。朗惶惑不達,自稱降虜。縁前迷謬,被詰慙懼。朗愚淺駑怯,畏威自驚。又無良介,不早自歸。於破亡之中,然後委命下隷。身輕罪重,死有餘辜。申脰就鞅,蹴足入絆,叱咤聽聲,東西惟命。」雖流移窮困,朝不謀夕,而收卹親舊,分多割少,行義甚著。
太祖表徵之,朗自曲阿展轉江海,積年乃至。朗被徵未至。孔融與朗書曰:「世路隔塞,情問斷絕,感懷增思。前見章表,知尋湯武罪己之迹,自投東裔同鯀之罰,覽省未周,涕隕潸然。主上寬仁,貴德宥過。曹公輔政,思賢並立。策書屢下,殷勤款至。知櫂舟浮海,息駕廣陵,不意黃能突出羽淵也。談笑有期,勉行自愛!」 漢晉春秋曰:孫策之始得朗也,譴讓之。使張昭私問朗,朗誓不屈,策忿而不敢害也,留置曲阿。建安三年,太祖表徵朗,策遣之。太祖問曰:「孫策何以得至此邪?」朗曰:「策勇冠一世,有儁才大志。張子布,民之望也,北面而相之。周公瑾,江淮之傑,攘臂而為其將。謀而有成,所規不細,終為天下大賊,非徒狗盜而已。」拜諫議大夫,參司空軍事。朗家傳曰:朗少與沛國名士劉陽交友。陽為莒令,年三十而卒,故後世鮮聞。初,陽以漢室漸衰,知太祖有雄才,恐為漢累,意欲除之而事不會。及太祖貴,求其嗣子甚急。其子惶窘,走伏無所。陽親舊雖多,莫敢藏者。朗乃納受積年,及從會稽還,又數開解。太祖乆乃赦之,陽門戶由是得全。魏國初建,以軍祭酒領魏郡太守,遷少府、奉常、大理。務在寬恕,罪疑從輕。鍾繇明察當法,俱以治獄見稱。魏略曰:太祖請同會,啁朗曰:「不能效君昔在會稽折秔米飯也。」朗仰而歎曰:「宜適難值!」太祖問:「云何?」朗曰:「如朗昔者,未可折而折;如明公今日,可折而不折也。」太祖以孫權稱臣遣貢諮朗,朗荅曰:「孫權前牋,自詭躬討虜以補前愆,後疏稱臣,以明無二。牙獸屈膝,言鳥告歡,明珠、南金,遠珍必至。情見乎辭,效著乎功。三江五湖,為沼于魏,西吳東越,化為國民。鄢、郢旣拔,荊門自開。席卷巴、蜀,形勢已成。重休累慶,雜沓相隨。承旨之日,撫掌擊節。情之畜者,辭不能宣。」
文帝即王位,遷御史大夫,封安陵亭侯。上疏勸育民省刑曰:「兵起已來三十餘年,四海盪覆,萬國殄瘁。賴先王芟除寇賊,扶育孤弱,遂令華夏復有綱紀。鳩集兆民,于茲魏土,使封鄙之內,雞鳴狗吠達於四境,蒸庶欣欣,喜遇升平。今遠方之寇未賔,兵戎之役未息,誠令復除足以懷遠人,良宰足以宣德澤,阡陌咸脩,四民殷熾,必復過於曩時而冨於平日矣。易稱勑法,書著祥刑,一人有慶,兆民賴之,慎法獄之謂也。昔曹相國以獄市為寄,路溫舒疾治獄之吏。夫治獄者得其情,則無冤死之囚;丁壯者得盡地力,則無饑饉之民;窮老者得仰食倉廩,則無餧餓之殍;嫁娶以時,則男女無怨曠之恨;胎養必全,則孕者無自傷之哀;新生必復,則孩者無不育之累;壯而後役,則幼者無離家之思;二毛不戎,則老者無頓伏之患。醫藥以療其疾,寬繇以樂其業,威罰以抑其彊,恩仁以濟其弱,振貸以贍其乏。十年之後,旣笄者必盈巷。二十年之後,勝兵者必滿野矣。」
及文帝踐阼,改為司空,進封樂平郷侯。魏名臣奏載朗節省奏曰:「詔問所宜損益,必謂東京之事也。若夫西京雲陽、汾陰之大祭,千有五百之羣,祀通天之臺,入阿房之宮,齋必百日,養犧五載,牛則三千,其重玉則七千;其器,文綺以飾重席,童女以蹈舞綴;釀酎必貫三時而後成,樂人必三千四百而後備;內宮美人數至近千,學官博士七千餘人;中廄則騑騄駙馬六萬餘匹,外牧則扈養三萬而馬十之;執金吾從騎六百,走卒倍焉;太常行陵赤車千乗,太官賜官奴婢六千,長安城內治民為政者三千,中二千石蔽罪斷刑者二十有五獄。政充事猥,威儀繁富,隆於三代,近過禮中。夫所以極奢吝,大抵多受之於秦餘。旣違繭栗愨誠之本,埽地簡易之指,又失替質而損文、避泰而從約之趣。豈夫當今隆興盛明之時,祖述堯舜之際,割奢務儉之政,除繁崇省之令,詳刑慎罰之教,所宜希慕哉?及夫寢廟日一太牢之祀,郡國並立宗廟之法,丞相御史大夫官屬吏從之數,若此之輩,旣已屢改於哀、平之前,不行光武之後矣。謹桉圖牒,所改秦在天地及五帝、六宗、宗廟、社稷,旣已因前代之兆域矣。夫天地則埽地而祭,其餘則皆壇而埒之矣。明堂所以祀上帝,靈臺所以觀天文,辟雍所以脩禮樂,太學所以集儒林,高禖所以祈休祥,又所以察時務,揚教化。稽古先民,開誕慶祚,舊時皆在國之陽,並高棟夏屋,足以肆饗射,望雲物。七郊雖尊祀尚質,猶皆有門宇便坐,足以避風雨。可須軍罷年豐,以漸脩治。舊時虎賁羽林五營兵,及衛士并合,雖且萬人,或商賈墯游子弟,或農野謹鈍之人;雖有乗制之處,不講戎陣,旣不簡練,又希更寇,雖名實不副,難以備急。有警而後募兵,軍行而後運粮,或乃兵旣乆屯,而不務營佃,不脩器械,無有貯聚,一隅馳羽檄,則三靣並荒擾,此亦漢氏近世之失而不可式者也。當今諸夏已安,而巴蜀在畫外。雖未得偃武而弢甲,放馬而戢兵,宜因年之大豐,遂寄軍政於農事。吏士小大,並勤稼穡,止則成井里於廣野,動則成校隊於六軍,省其暴繇,贍其衣食。易稱『恱以使民,民忘其勞;恱以犯難,民忘其死』,今之謂矣。粮畜於食,勇畜於勢,雖坐曜烈威而衆未動,畫外之蠻,必復稽顙以求改往而效用矣。若畏威效用,不戰而定,則賢於交兵而後威立,接刃而後功成遠矣。若姦凶不革,遂迷不反,猶欲以其所虐用之民,待大魏投命報養之士,然後徐以前歌後舞樂征之衆,臨彼倒戟折矢樂服之羣,伐腐摧枯,未足以為喻也。」時帝頗出游獵,或昏夜還宮。朗上疏曰:「夫帝王之居,外則飾周衞,內則重禁門,將行則設兵而後出幄,稱警而後踐墀,張弧而後登輿,清道而後奉引,遮列而後轉轂,靜室而後息駕,皆所以顯至尊,務戒慎,垂法教也。近日車駕出臨捕虎,日昃而行,及昏而反,違警蹕之常法,非萬乗之至慎也。」帝報曰:「覽表,雖魏絳稱虞箴以諷晉悼,相如陳猛獸以戒漢武,未足以喻。方今二寇未殄,將帥遠征,故時入原野以習戎備。至於夜還之戒,已詔有司施行。」王朗集載朗為大理時上主簿趙郡張登:「昔為本縣主簿,值黑山賊圍郡,登與縣長王儁帥吏兵七十二人直往赴救,與賊交戰,吏兵散走。儁殆見害,登手格二賊,以全儁命。又守長夏逸,為督郵所枉,登身受考掠,理逸之罪。義濟二君。宜加顯異。」太祖以所急者多,未遑擢叙。至黃初初,朗又與太尉鍾繇連名表聞,兼稱登在職勤勞。詔曰:「登忠義彰著,在職功勤。名位雖卑,直亮宜顯。饔膳近任,當得此吏。今以登為太官令。」
初,建安末,孫權始遣使稱藩,而與劉備交兵。詔議「當興師與吳并取蜀不」?朗議曰:「天子之軍,重於華、岱,誠宜坐曜天威,不動若山。假使權親與蜀賊相持,搏戰曠日,智均力敵,兵不速決,當須軍興以成其勢者,然後宜選持重之將,承寇賊之要,相時而後動,擇地而後行,一舉可無餘事。今權之師未動,則助吳之軍無為先征。且雨水方盛,非行軍動衆之時。」帝納其計。黃初中,鵜鶘集靈芝池,詔公卿舉獨行君子。朗薦光禄大夫楊彪,且稱疾,讓位於彪。帝乃為彪置吏卒,位次三公。詔曰:「朕求賢於君而未得,君乃翻然稱疾,非徒不得賢,更開失賢之路,增玉鉉之傾。無乃居其室出其言不善,見違於君子乎!君其勿有後辭。」朗乃起。
孫權欲遣子登入侍,不至。是時車駕徙許昌,大興屯田,欲舉軍東征。朗上疏曰:「昔南越守善,嬰齊入侍,遂為冢嗣,還君其國。康居驕黠,情不副辭,都護奏議以為宜遣侍子,以黜無禮。且吳濞之禍,萌於子入,隗嚻之叛,亦不顧子。往者聞權有遣子之言而未至,今六軍戒嚴,臣恐輿人未暢聖旨,當謂國家慍於登之逋留,是以為之興師。設師行而登乃至,則為所動者至大,所致者至細,猶未足以為慶。設其傲很,殊無入志,懼彼輿論之未暢者,並懷伊邑。臣愚以為宜勑別征諸將,各明奉禁令,以慎守所部。外曜烈威,內廣耕稼,使泊然若山,澹然若淵,勢不可動,計不可測。」是時,帝以成軍遂行,權子不至,車駕臨江而還。魏書曰:車駕旣還,詔三公曰:「三世為將,道家所忌。窮兵黷武,古有成戒。況連年水旱,士民損耗,而功作倍於前,勞役兼於昔,進不滅賊,退不和民。夫屋漏在上,知之在下,然迷而知反,失道不遠,過而能改,謂之不過。今將休息,棲備高山,沈權九淵,割除擯棄,投之畫外。車駕當以今月中旬到譙,淮、漢衆軍,亦各還反,不臘西歸矣。」
明帝即位,進封蘭陵侯,增邑五百,并前千二百戶。使至鄴省文昭皇后陵,見百姓或有不足。是時方營脩宮室,朗上疏曰:「陛下即位已來,恩詔屢布,百姓萬民莫不欣欣。臣頃奉使北行,往反道路,聞衆傜役,其可得蠲除省減者甚多。願陛下重留日昃之聽,以計制寇。昔大禹將欲拯天下之大患,故乃先卑其宮室,儉其衣食,用能盡有九州,弼成五服。句踐欲廣其禦兒之疆,禦兒,吳界邊戍之地名。馘夫差於姑蘇,故亦約其身以及家,儉其家以施國,用能囊括五湖,席卷三江,取威中國,定霸華夏。漢之文、景亦欲恢弘祖業,增崇洪緒,故能割意於百金之臺,昭儉於弋綈之服,內減太官而不受貢獻,外省傜賦而務農桑,用能號稱升平,幾致刑錯。孝武之所以能奮其軍勢,拓其外境,誠因祖考畜積素足,故能遂成大功。霍去病,中才之將,猶以匈奴未滅,不治第宅。明卹遠者略近,事外者簡內。自漢之初及其中興,皆於金革略寢之後,然後鳳闕猥閌,德陽並起。今當建始之前足用列朝會,崇華之後足用序內官,華林、天淵足用展游宴,若且先成閶闔之象魏,使足用列遠人之朝貢者,脩城池,使足用絕踰越,成國險,其餘一切,且須豐年。一以勤耕農為務,習戎備為事,則國無怨曠,戶口滋息,民充兵彊,而寇戎不賔,緝熙不足,未之有也。」轉為司徒。
時屢失皇子,而後宮就館者少,朗上疏曰:「昔周文十五而有武王,遂享十子之祚,以廣諸姬之胤。武王旣老而生成王,成王是以鮮於兄弟。此二王者,各樹聖德,無以相過,比其子孫之祚,則不相如。蓋生育有早晚,所產有衆寡也。陛下旣德祚兼彼二聖,春秋高於姬文育武之時矣,而子發未舉於椒蘭之奧房,藩王未繁於掖庭之衆室。以成王為喻,雖未為晚,取譬伯邑,則不為夙。周禮六宮內官百二十人,而諸經常說,咸以十二為限,至於秦漢之末,或以千百為數矣。然雖彌猥,而就時於吉館者或甚鮮,明『百斯男』之本,誠在於一意,不但在於務廣也。老臣慺慺,願國家同祚於軒轅之五五,而未及周文之二五,用為伊邑。且少小常苦被褥泰溫,泰溫則不能便柔膚弱體,是以難可防護,而易用感慨。若常令少小之縕袍,不至於甚厚,則必咸保金石之性,而比壽於南山矣。」帝報曰:「夫忠至者辭篤,愛重者言深。君旣勞思慮,又手筆將順,三復德音,欣然無量。朕繼嗣未立,以為君憂,欽納至言,思聞良規。」朗著易、春秋、孝經、周官傳,奏議論記,咸傳於世。魏略曰:朗本名嚴,後改為朗。魏書曰:朗高才博雅,而性嚴整慷慨,多威儀,恭儉節約,自婚姻中表禮贄無所受。常譏世俗有好施之名,而不卹窮賤,故用財以周急為先。太和二年薨,謚曰成侯。子肅嗣。初,文帝分朗戶邑,封一子列侯,朗乞封兄子詳。
肅字子雍。年十八,從宋忠讀太玄,而更為之解。肅父朗與許靖書云:肅生於會稽。黃初中,為散騎黃門侍郎。太和三年,拜散騎常侍。四年,大司馬曹真征蜀,肅上疏曰:「前志有之,『千里饋糧,士有饑色,樵蘇後爨,師不宿飽』,此謂平塗之行軍者也。又況於深入阻險,鑿路而前,則其為勞必相百也。今又加之以霖雨,山坂峻滑,衆逼而不展,糧縣而難繼,實行軍者之大忌也。聞曹真發已踰月而行裁半谷,治道功夫,戰士悉作。是賊偏得以逸而待勞,乃兵家之所憚也。言之前代,則武王伐紂,出關而復還;論之近事,則武、文征權,臨江而不濟。豈非所謂順天知時,通於權變者哉!兆民知聖上以水雨艱劇之故,休而息之,後日有釁,乗而用之,則所謂恱以犯難,民忘其死者矣。」於是遂罷。又上疏:「宜遵舊禮,為大臣發哀,薦果宗廟。」事皆施行。又上疏陳政本曰:「除無事之位,損不急之禄,止因食之費,并從容之官;使官必有職,職任其事,事必受禄,禄代其耕,乃往古之常式,當今之所宜也。官寡而禄厚,則公家之費鮮,進仕之志勸。進仕之志勸,各展才力,莫相倚仗。敷奏以言,明試以功,能之與否,簡在帝心。是以唐、虞之設官分職,申命公卿,各以其事,然後惟龍為納言,猶今尚書也,以出內帝命而已。夏、殷不可得而詳。甘誓曰『六事之人』,明六卿亦典事者也。周官則備矣,五日視朝,公卿大夫並進,而司士辨其位焉。其記曰:『坐而論道,謂之王公;作而行之,謂之士大夫。』及漢之初,依擬前代,公卿皆親以事升朝。故高祖躬追反走之周昌,武帝遙可奉奏之汲黯,宣帝使公卿五日一朝,成帝始置尚書五人。自是陵遲,朝禮遂闕。可復五日視朝之儀,使公卿尚書各以事進。廢禮復興,光宣聖緒,誠所謂名美而實厚者也。」
青龍中,山陽公薨,漢主也。肅上疏曰:「昔唐禪虞,虞禪夏,皆終三年之喪,然後踐天子之尊。是以帝號無虧,君禮猶存。今山陽公承順天命,允荅民望,進禪大魏,退處賔位。公之奉魏,不敢不盡節。魏之待公,優崇而不臣。旣至其薨,櫬斂之制,輿徒之飾,皆同之於王者,是故遠近歸仁,以為盛美。且漢緫帝皇之號,號曰皇帝。有別稱帝,無別稱皇,則皇是其差輕者也。故當高祖之時,土無二王,其父見在而使稱皇,明非二王之嫌也。況今以贈終,可使稱皇以配其謚。」明帝不從使稱皇,乃追謚曰漢孝獻皇帝。孫盛曰:化合神者曰皇,德合天者曰帝。是故三皇創號,五帝次之。然則皇之為稱,妙於帝矣。肅謂為輕,不亦謬乎! 臣松之以為上古謂皇皇后帝,次言三、五,先皇後帝,誠如盛言。然漢氏諸帝,雖尊父為皇,其實則貴而無位,高而無民,比之於帝,得不謂之輕乎!魏因漢禮,名號無改。孝獻之崩,豈得遠考古義?肅之所云,蓋就漢制而為言耳。謂之為謬,乃是譏漢,非難肅也。
後肅以常侍領祕書監,兼崇文觀祭酒。景初間,宮室盛興,民失農業,期信不敦,刑殺倉卒。肅以疏曰:「大魏承百王之極,生民無幾,干戈未戢,誠宜息民而惠之以安靜遐邇之時也。夫務畜積而息疲民,在於省傜役而勤稼穡。今宮室未就,功業未訖,運漕調發,轉相供奉。是以丁夫疲於力作,農者離其南畒,種穀者寡,食穀者衆,舊穀旣沒,新穀莫繼。斯則有國之大患,而非備豫之長策也。今見作者三四萬人,九龍可以安聖體,其內足以列六宮,顯陽之殿,又向將畢,惟泰極已前,功夫尚大,方向盛寒,疾疢或作。誠願陛下發德音,下明詔,深愍役夫之疲勞,厚矜兆民之不贍,取常食廩之士,非急要者之用,選其丁壯,擇留萬人,使一朞而更之,咸知息代有日,則莫不恱以即事,勞而不怨矣。計一歲有三百六十萬夫,亦不為少。當一歲成者,聽且三年。分遣其餘,使皆即農,無窮之計也。倉有溢粟,民有餘力:以此興功,何功不立?以此行化,何化不成?夫信之於民,國家大寶也。仲尼曰:『自古皆有死,民非信不立。』夫區區之晉國,微微之重耳,欲用其民,先示以信,是故原雖將降,顧信而歸,用能一戰而霸,于今見稱。前車駕當幸洛陽,發民為營,有司命以營成而罷。旣成,又利其功力,不以時遣。有司徒營其目前之利,不顧經國之體。臣愚以為自今已後,儻復使民,宜明其令,使必如期。若有事以次,寧復更發,無或失信。凡陛下臨時之所行刑,皆有罪之吏,宜死之人也。然衆庶不知,謂為倉卒。故願陛下下之於吏而暴其罪。鈞其死也,無使汙于宮掖而為遠近所疑。且人命至重,難生易殺,氣絕而不續者也,是以聖賢重之。孟軻稱殺一無辜以取天下,仁者不為也。漢時有犯蹕驚乗輿馬者,廷尉張釋之奏使罰金,文帝恠其輕,而釋之曰:『方其時,上使誅之則已。今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一傾之,天下用法皆為輕重,民安所措其手足?』臣以為大失其義,非忠臣所宜陳也。廷尉者,天子之吏也,猶不可以失平,而天子之身,反可以惑謬乎?斯重於為己,而輕於為君,不忠之甚也。周公曰:『天子無戲言;言則史書之,工誦之,士稱之。』言猶不戲,而况行之乎?故釋之之言不可不察,周公之戒不可不法也。」又陳「諸鳥獸無用之物,而有芻穀人徒之費,皆可蠲除。」
帝嘗問曰:「漢桓帝時,白馬令李雲上書言:『帝者,諦也。是帝欲不諦。』當何得不死?」肅對曰:「但為言失逆順之節。原其本意,皆欲盡心,念存補國。且帝者之威,過於雷霆,殺一匹夫,無異螻蟻。寬而宥之,可以示容受切言,廣德宇於天下。故臣以為殺之未必為是也。」帝又問:「司馬遷以受刑之故,內懷隱切,著史記非貶孝武,令人切齒。」對曰:「司馬遷記事,不虛美,不隱惡。劉向、揚雄服其善叙事,有良史之才,謂之實録。漢武帝聞其述史記,取孝景及己本紀覽之,於是大怒,削而投之。於今此兩紀有録無書。後遭李陵事,遂下遷蠶室。此為隱切在孝武,而不在於史遷也。」
正始元年,出為廣平太守。公事徵還,拜議郎。頃之,為侍中,遷太常。時大將軍曹爽專權,任用何晏、鄧颺等。肅與太尉蔣濟、司農桓範論及時政,肅正色曰:「此輩即弘恭、石顯之屬,復稱說邪!」爽聞之,戒何晏等曰:「當共慎之!公卿已比諸君前世惡人矣。」坐宗廟事免。後為光禄勳。時有二魚長尺,集于武庫之屋,有司以為吉祥。肅曰:「魚生於淵而亢於屋,介鱗之物失其所也。邊將其殆有棄甲之變乎?」其後果有東關之敗。徙為河南尹。
嘉平六年,持節兼太常,奉法駕,迎高貴郷公于元城。是歲,白氣經天,大將軍司馬景王問肅其故,肅荅曰:「此蚩尤之旗也,東南其有亂乎?君若脩己以安百姓,則天下樂安者歸德,唱亂者先亡矣。」明年春,鎮東將軍毌丘儉、揚州刺史文欽反,景王謂肅曰:「霍光感夏侯勝之言,始重儒學之士,良有以也。安國寧主,其術焉在?」肅曰:「昔關羽率荊州之衆,降于禁於漢濵,遂有北向爭天下之志。後孫權襲取其將士家屬,羽士衆一旦瓦解。今淮南將士父母妻子皆在內州,但急往禦衛,使不得前,必有關羽土崩之勢矣。」景王從之,遂破儉、欽。後遷中領軍,加散騎常侍,增邑三百,并前二千二百戶。甘露元年薨,門生縗絰者以百數。追贈衛將軍,謚曰景侯。子惲嗣。惲薨,無子,國絕。景元四年,封肅子恂為蘭陵侯。咸熈中,開建五等,以肅著勳前朝,改封恂為氶子。世語曰:恂字良夫,有通識,在朝忠正。歷河南尹、侍中,所居有稱。乃心存公,有匪躬之節。鬲令袁毅餽以駿馬,知其貪財,不受。毅竟以黷貨而敗。建立二學,崇明五經,皆恂所建。卒時年四十餘,贈車騎將軍。肅女適司馬文王,即文明皇后,生晉武帝、齊獻王攸。 晉諸公贊曰:恂兄弟八人。其達者,虔字恭祖,以功幹見稱,位至尚書。弟愷,字君夫,少有才力而無行檢,與衛尉石崇友善,俱以豪侈競於世,終於後將軍。虔子康、隆,仕亦宦達,為後世所重。
初,肅善賈、馬之學,而不好鄭氏,采會同異,為尚書、詩、論語、三禮、左氏解,及撰定父朗所作易傳,皆列於學官。其所論駮朝廷典制、郊祀、宗廟、喪紀、輕重,凡百餘篇。時樂安孫叔然,臣松之桉叔然與晉武帝同名,故稱其字。授學鄭玄之門,人稱東州大儒。徵為秘書監,不就。肅集聖證論以譏短玄,叔然駮而釋之,及作周易、春秋例,毛詩、禮記、春秋三傳、國語、爾雅諸注,又著書十餘篇。自魏初徵士燉煌周生烈,臣松之桉此人姓周生,名烈。何晏論語集解有烈義例,餘所著述,見晉武帝中經簿。明帝時大司農弘農董遇等,亦歷注經傳,頗傳於世。魏略曰:遇字季直,性質訥而好學。興平中,關中擾亂,與兄季中依將軍段煨。采梠負販,而常挾持經書,投閑習讀。其兄笑之而遇不改。及建安初,王綱小設,郡舉孝廉,稍遷黃門侍郎。是時,漢帝委政太祖,遇旦夕侍講,為天子所愛信。至二十二年,許中百官矯制,遇雖不與謀,猶被録詣鄴,轉為冗散。常從太祖西征,道由孟津,過弘農王冢。太祖疑欲謁,顧問左右,左右莫對,遇乃越第進曰:「春秋之義,國君即位未踰年而卒,未成為君。弘農王即阼旣淺,又為暴臣所制,降在藩國,不應謁。」太祖乃過。黃初中,出為郡守。明帝時,入為侍中、大司農。數年,病亡。初,遇善治老子,為老子作訓注。又善左氏傳,更為作朱墨別異。人有從學者,遇不肯教,而云「必當先讀百徧」。言「讀書百徧而義自見」。從學者云:「苦渴無日。」遇言「當以三餘」。或問三餘之意,遇言「冬者歲之餘,夜者日之餘,陰雨者時之餘也」。由是諸生少從遇學,無傳其朱墨者。 世語曰:遇子綏,位至祕書監,亦有才學。齊王冏功臣董艾,即綏之子也。 魏略以遇及賈洪、邯鄲淳、薛夏、隗禧、蘇林、樂詳等七人為儒宗,其序曰:「從初平之元,至建安之末,天下分崩,人懷苟且,綱紀旣衰,儒道尤甚。至黃初元年之後,新主乃復,始掃除太學之灰炭,補舊石碑之缺壞,備博士之員録,依漢甲乙以考課。申告州郡,有欲學者,皆遣詣太學。太學始開,有弟子數百人。至太和、青龍中,中外多事,人懷避就。雖性非解學,多求詣太學。太學諸生有千數,而諸博士率皆麄踈,無以教弟子。弟子本亦避役,竟無能習學,冬來春去,歲歲如是。又雖有精者,而臺閣舉格太高,加不念統其大義,而問字指墨法點注之間,百人同試,度者未十。是以志學之士遂復陵遲,而末求浮虛者各競逐也。正始中,有詔議圜丘,普延學士。時郎官及司徒領吏二萬餘人,雖復分布,見在京師者尚且萬人,而應書與議者略無幾人。又是時朝堂公卿以下四百餘人,其能操筆者未有十人,多皆相從飽食而退。嗟夫!學業沈隕,乃至於此。是以私心常區區貴乎數公者,各處荒亂之際,而能守志彌敦者也。」 賈洪字叔業,京兆新豐人也。好學有才,而特精於春秋左傳。建安初,仕郡,舉計掾,應州辟。時州中自參軍事以下百餘人,唯洪與馮翊嚴苞交通,材學最高。洪歷守三縣令,所在輒開除廄舍,親授諸生。後馬超反,超劫洪,將詣華陰,使作露布。洪不獲已,為作之。司隷鍾繇在東,識其文,曰:「此賈洪作也。」及超破走,太祖召洪署軍謀掾。猶以其前為超作露布文,故不即叙。晚乃出為陰泉長。延康中,轉為白馬王相。善能談戲。王彪亦雅好文學,常師宗之,過於三卿。數歲病亡,亡時年五十餘,時人為之恨仕不至二千石。而嚴苞亦歷守二縣,黃初中,以高才入為秘書丞,數奏文賦,文帝異之。出為西平太守,卒官。 薛夏字宣聲,天水人也。博學有才。天水舊有姜、閻、任、趙四姓,常推於郡中,而夏為單家,不為降屈。四姓欲共治之,夏乃游逸,東詣京師。太祖宿聞其名,甚禮遇之。後四姓又使囚遙引夏,關移潁川,收捕係獄。時太祖已在兾州,聞夏為本郡所質,撫掌曰:「夏無罪也。漢陽兒輩直欲殺之耳!」乃告潁川使理出之,召署軍謀掾。文帝又嘉其才,黃初中為祕書丞,帝每與夏推論書傳,未嘗不終日也。每呼之不名,而謂之薛君。夏居甚貧,帝又顧其衣薄,解所御服袍賜之。其後征東將軍曹休來朝,時帝方與夏有所咨論,而外啟休到,帝引入。坐定,帝顧夏言之於休曰:「此君,祕書丞天水薛宣聲也,宜共談。」其見遇如此。尋欲用之,會文帝崩。至太和中,嘗以公事移蘭臺。蘭臺自以臺也,而祕書署耳,謂夏為不得移也,推使當有坐者。夏報之曰:「蘭臺為外臺,祕書為內閣,臺、閣,一也,何不相移之有?」蘭臺屈無以折。自是之後,遂以為常。後數歲病亡,勑其子無還天水。 隗禧字子牙,京兆人也。世單家。少好學。初平中,三輔亂,禧南客荊州,不以荒擾,擔負經書,每以採梠餘日,則誦習之。太祖定荊州,召署軍謀掾。黃初中,為譙王郎中。王宿聞其儒者,常虛心從學。禧亦敬恭以授王,由是大得賜遺。以病還,拜郎中。年八十餘,以老處家,就之學者甚多。禧旣明經,又善星官,常仰瞻天文,歎息謂魚豢曰:「天下兵戈尚猶未息,如之何?」豢又嘗從問左氏傳,禧荅曰:「欲知幽微莫若易,人倫之紀莫若禮,多識山川草木之名莫若詩,左氏直相斫書耳,不足精意也。」豢因從問詩,禧說齊、韓、魯、毛四家義,不復執文,有如諷誦。又撰作諸經解數十萬言,未及繕寫而得聾,後數歲病亡也。其邯鄲淳事在王粲傳,蘇林事在劉邵、高堂隆傳,樂詳事在杜畿傳。魚豢曰:學之資於人也,其猶藍之染於素乎!故雖仲尼,猶曰「吾非生而知之者」,況凡品哉!且世人所以不貴學者,必見夫有「誦詩三百而不能專對於四方」故也。余以為是則下科耳,不當顧中庸以上,材質適等,而加之以文乎!今此數賢者,略余之所識也。檢其事能,誠不多也。但以守學不輟,乃上為帝王所嘉,下為國家名儒,非由學乎?由是觀之,學其胡可以已哉!
評曰:鍾繇開達理幹,華歆清純德素,王朗文博富贍,誠皆一時之俊偉也。魏氏初祚,肇登三司,盛矣夫!王肅亮直多聞,能析薪哉!劉寔以為肅方於事上而好下佞己,此一反也。性嗜榮貴而不求苟合,此二反也。吝惜財物而治身不穢,此三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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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7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三國志   卷十四‧魏書十四 程郭董劉蔣劉傳第十四      程昱傳
程昱字仲德,東郡東阿人也。長八尺三寸,美鬚髯。黃巾起,縣丞王度反應之,燒倉庫。縣令踰城走,吏民負老幼東奔渠丘山。昱使人偵視度,度等得空城不能守,出城西五六里止屯。昱謂縣中大姓薛房等曰:「今度等得城郭不能居,其勢可知。此不過欲虜掠財物,非有堅甲利兵攻守之志也。今何不相率還城而守之?且城高厚,多穀米,今若還求令,共堅守,度必不能乆,攻可破也。」房等以為然。吏民不肯從,曰:「賊在西,但有東耳。」昱謂房等:「愚民不可計事。」乃密遣數騎舉幡於東山上,令房等望見,大呼言「賊已至」,便下山趣城,吏民奔走隨之,求得縣令,遂共城守。度等來攻城,不能下,欲去。昱率吏民開城門急擊之,度等破走。東阿由此得全。
初平中,兖州刺史劉岱辟昱,昱不應。是時岱與袁紹、公孫瓚和親,紹令妻子居岱所,瓚亦遣從事范方將騎助岱。後紹與瓚有隙。瓚擊破紹軍,乃遣使語岱,令遣紹妻子,使與紹絕。別勑范方:「若岱不遣紹家,將騎還。吾定紹,將加兵於岱。」岱議連日不決,別駕王彧白岱:「程昱有謀,能斷大事。」岱乃見昱,問計,昱曰:「若棄紹近援而求瓚遠助,此假人於越以救溺子之說也。夫公孫瓚,非袁紹之敵也。今雖壞紹軍,然終為紹所禽。夫趣一朝之權而不慮遠計,將軍終敗。」岱從之。范方將其騎歸,未至,瓚大為紹所破。岱表昱為騎都尉,昱辭以疾。
劉岱為黃巾所殺。太祖臨兖州,辟昱。昱將行,其郷人謂曰:「何前後之相背也!」昱笑而不應。太祖與語,說之,以昱守壽張令。太祖征徐州,使昱與荀彧留守鄄城。張邈等叛迎呂布,郡縣響應,唯鄄城、范、東阿不動。布軍降者,言陳宮欲自將兵取東阿,又使汎嶷取范,吏民皆恐。彧謂昱曰:「今兖州反,唯有此三城。宮等以重兵臨之,非有以深結其心,三城必動。君,民之望也,歸而說之,殆可!」昱乃歸,過范,說其令靳允曰:「聞呂布執君母弟妻子,孝子誠不可為心!今天下大亂,英雄並起,必有命世,能息天下之亂者,此智者所詳擇也。得主者昌,失主者亡。陳宮叛迎呂布而百城皆應,似能有為,然以君觀之,布何如人哉!夫布,麤中少親,剛而無禮,匹夫之雄耳。宮等以勢假合,不能相君也。兵雖衆,終必無成。曹使君智略不世出,殆天所授!君必固范,我守東阿,則田單之功可立也。孰與違忠從惡而母子俱亡乎?唯君詳慮之!」允流涕曰:「不敢有貳心。」時汎嶷已在縣,允乃見嶷,伏兵刺殺之,歸勒兵守。徐衆評曰:允於曹公,未成君臣。母,至親也,於義應去。昔王陵母為項羽所拘,母以高祖必得天下,因自殺以固陵志。明心無所係,然後可得成事人盡死之節。衛公子開方仕齊,積年不歸,管仲以為不懷其親,安能愛君,不可以為相。是以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允宜先救至親。徐庶母為曹公所得,劉備乃遣庶歸,欲為天下者恕人子之情也。曹公亦宜遣允。昱又遣別騎絕倉亭津,陳宮至,不得渡。昱至東阿,東阿令棗祗已率厲吏民,拒城堅守。又兖州從事薛悌與昱恊謀,卒完三城,以待太祖。太祖還,執昱手曰:「微子之力,吾無所歸矣。」乃表昱為東平相,屯范。魏書曰:昱少時常夢上泰山,兩手捧日。昱私異之,以語荀彧。及兖州反,賴昱得完三城。於是彧以昱夢白太祖。太祖曰:「卿當終為吾腹心。」昱本名立,太祖乃加其上「日」,更名昱也。
太祖與呂布戰於濮陽,數不利。蝗蟲起,乃各引去。於是袁紹使人說太祖連和,欲使太祖遷家居鄴。太祖新失兖州,軍食盡,將許之。時昱使適還,引見,因言曰:「竊聞將軍欲遣家,與袁紹連和,誠有之乎?」太祖曰:「然。」昱曰:「意者將軍殆臨事而懼,不然何慮之不深也!夫袁紹據燕、趙之地,有并天下之心,而智不能濟也。將軍自度能為之下乎?將軍以龍虎之威,可為韓、彭之事邪?今兖州雖殘,尚有三城。能戰之士,不下萬人。以將軍之神武,與文若、昱等,收而用之,霸王之業可成也。願將軍更慮之!」太祖乃止。魏略載昱說太祖曰:「昔田橫,齊之世族,兄弟三人更王,據千里之齊,擁百萬之衆,與諸侯並南面稱孤。旣而高祖得天下,而橫顧為降虜。當此之時,橫豈可為心哉!」太祖曰:「然。此誠丈夫之至辱也。」昱曰:「昱愚,不識大旨,以為將軍之志,不如田橫。田橫,齊一壯士耳,猶羞為高祖臣。今聞將軍欲遣家往鄴,將北面而事袁紹。夫以將軍之聦明神武,而反不羞為袁紹之下,竊為將軍恥之!」其後語與本傳略同。
天子都許,以昱為尚書。兖州尚未安集,復以昱為東中郎將,領濟陰太守,都督兖州事。劉備失徐州,來歸太祖。昱說太祖殺備,太祖不聽。語在武紀。後又遣備至徐州要擊袁術,昱與郭嘉說太祖曰:「公前日不圖備,昱等誠不及也。今借之以兵,必有異心。」太祖悔,追之不及。會術病死,備至徐州,遂殺車冑,舉兵背太祖。頃之,昱遷振威將軍。袁紹在黎陽,將南渡。時昱有七百兵守鄄城,太祖聞之,使人告昱,欲益二千兵。昱不肯,曰:「袁紹擁十萬衆,自以所向無前。今見昱兵少,必輕易不來攻。若益昱兵,過則不可不攻,攻之必克,徒兩損其勢。願公無疑!」太祖從之。紹聞昱兵少,果不往。太祖謂賈詡曰:「程昱之膽,過於賁、育。」昱收山澤亡命,得精兵數千人,乃引軍與太祖會黎陽,討袁譚、袁尚。譚、尚破走,拜昱奮武將軍,封安國亭侯。太祖征荊州,劉備奔吳。論者以為孫權必殺備,昱料之曰:「孫權新在位,未為海內所憚。曹公無敵於天下,初舉荊州,威震江表,權雖有謀,不能獨當也。劉備有英名,關羽、張飛皆萬人敵也,權必資之以禦我。難解勢分,備資以成,又不可得而殺也。」權果多與備兵,以禦太祖。是後中夏漸平,太祖拊昱背曰:「兖州之敗,不用君言,吾何以至此!」宗人奉牛酒大會,昱曰:「知足不辱,吾可以退矣。」乃自表歸兵,闔門不出。魏書曰:太祖征馬超,文帝留守,使昱參軍事。田銀、蘇伯等反河間,遣將軍賈信討之。賊有千餘人請降,議者皆以為宜如舊法,昱曰:「誅降者,謂在擾攘之時,天下雲起,故圍而後降者不赦,以示威天下,開其利路,使不至於圍也。今天下略定,且在邦域之中,此必降之賊,殺之無所威懼,非前日誅降之意。臣以為不可誅也;縱誅之,宜先啟聞。」衆議者曰:「軍事有專,無請。」昱不荅。文帝起入,特引見昱曰:「君有所不盡邪?」昱曰:「凡專命者,謂有臨時之急,呼吸之間者耳。今此賊制在賈信之手,無朝夕之變。故老臣不願將軍行之也。」文帝曰:「君慮之善。」即白太祖,太祖果不誅。太祖還,聞之甚說,謂昱曰:「君非徒明於軍計,又善處人父子之間。」
昱性剛戾,與人多迕。人有告昱謀反,太祖賜待益厚。魏國旣建,為衞尉,與中尉邢貞爭威儀,免。文帝踐阼,復為衞尉,進封安郷侯,增邑三百戶,并前八百戶。分封少子延及孫曉列侯。方欲以為公,會薨,帝為流涕,追贈車騎將軍,謚曰肅侯。魏書曰:昱時年八十。世語曰:初,太祖乏食,昱略其本縣,供三日糧,頗雜以人脯,由是失朝望,故位不至公。子武嗣。武薨,子克嗣。克薨,子良嗣。
曉,嘉平中為黃門侍郎。世語曰:曉字季明,有通識。時校事放橫,曉上疏曰:「周禮云:『設官分職,以為民極。』春秋傳曰:『天有十日,人有十等。』愚不得臨賢,賤不得臨貴。於是並建聖哲,樹之風聲。明試以功,九載考績。各脩厥業,思不出位。故欒書欲拯晉侯,其子不聽;死人橫於街路,邴吉不問。上不責非職之功,下不務分外之賞,吏無兼統之勢,民無二事之役,斯誠為國要道,治亂所由也。遠覽典志,近觀秦漢,雖官名改易,職司不同,至於崇上抑下,顯分明例,其致一也。初無校事之官干與庶政者也。昔武皇帝大業草創,衆官未備,而軍旅勤苦,民心不安,乃有小罪,不可不察,故置校事,取其一切耳,然檢御有方,不至縱恣也。此霸世之權宜,非帝王之正典。其後漸蒙見任,復為疾病,轉相因仍,莫正其本。遂令上察宮廟,下攝衆司,官無局業,職無分限,隨意任情,唯心所適。法造於筆端,不依科詔;獄成於門下,不顧覆訊。其選官屬,以謹慎為粗疏,以詷為賢能。其治事,以刻暴為公嚴,以循理為怯弱。外則託天威以為聲勢,內則聚羣姦以為腹心。大臣恥與分勢,含忍而不言,小人畏其鋒芒,鬱結而無告。至使尹摸公於目下肆其姧慝;罪惡之著,行路皆知,纖惡之過,積年不聞。旣非周禮設官之意,又非春秋十等之義也。今外有公卿將校揔統諸署,內有侍中尚書綜理萬機,司隷校尉督察京輦,御史中丞董攝宮殿,皆高選賢才以充其職,申明科詔以督其違。若此諸賢猶不足任,校事小吏,益不可信。若此諸賢各思盡忠,校事區區,亦復無益。若更高選國士以為校事,則是中丞司隷重增一官耳。若如舊選,尹摸之姧今復發矣。進退推筭,無所用之。昔桑弘羊為漢求利,卜式以為獨烹弘羊,天乃可雨。若使政治得失必感天地,臣恐水旱之災,未必非校事之由也。曹恭公遠君子,近小人,國風託以為刺。衞獻公舍大臣,與小臣謀,定姜謂之有罪。縱令校事有益於國,以禮義言之,尚傷大臣之心,況姧回暴露,而復不罷,是衮闕不補,迷而不返也。」於是遂罷校事官。曉遷汝南太守,年四十餘薨。曉別傳曰:曉大著文章多亡失,今之存者不能十分之一。
    郭嘉傳
郭嘉字奉孝,潁川陽翟人也。傅子曰:嘉少有遠量。漢末天下將亂。自弱冠匿名迹,密交結英儁,不與俗接,故時人多莫知,惟識達者竒之。年二十七,辟司徒府。初,北見袁紹,謂紹謀臣辛評、郭圖曰:「夫智者審於量主,故百舉百全而功名可立也。袁公徒欲效周公之下士,而未知用人之機。多端寡要,好謀無決,欲與共濟天下大難,定霸王之業,難矣!」於是遂去之。先是時,潁川戲志才,籌畫士也,太祖甚器之。早卒。太祖與荀彧書曰:「自志才亡後,莫可與計事者。汝、潁固多竒士,誰可以繼之?」彧薦嘉。召見,論天下事。太祖曰:「使孤成大業者,必此人也。」嘉出,亦喜曰:「真吾主也。」表為司空軍祭酒。傅子曰:太祖謂嘉曰:「本初擁冀州之衆,青、并從之,地廣兵彊,而數為不遜。吾欲討之,力不敵,如何?」對曰:「劉、項之不敵,公所知也。漢祖唯智勝;項羽雖彊,終為所禽。嘉竊料之,紹有十敗,公有十勝,雖兵彊,無能為也。紹繁禮多儀,公體任自然,此道勝一也。紹以逆動,公奉順以率天下,此義勝二也。漢末政失於寬,紹以寬濟寬,故不攝,公糾之以猛而上下知制,此治勝三也。紹外寬內忌,用人而疑之,所任唯親戚子弟,公外易簡而內機明,用人無疑,唯才所宜,不間遠近,此度勝四也。紹多謀少決,失在後事,公策得輒行,應變無窮,此謀勝五也。紹因累世之資,高議揖讓以收名譽,士之好言飾外者多歸之,公以至心待人,推誠而行,不為虛美,以儉率下,與有功者無所吝,士之忠正遠見而有實者皆願為用,此德勝六也。紹見人飢寒,恤念之形於顏色,其所不見,慮或不及也,所謂婦人之仁耳,公於目前小事,時有所忽,至於大事,與四海接,恩之所加,皆過其望,雖所不見,慮之所周,無不濟也,此仁勝七也。紹大臣爭權,讒言惑亂,公御下以道,浸潤不行,此明勝八也。紹是非不可知,公所是進之以禮,所不是正之以法,此文勝九也。紹好為虛勢,不知兵要,公以少克衆,用兵如神,軍人恃之,敵人畏之,此武勝十也。」太祖笑曰:「如卿所言,孤何德以堪之也!」嘉又曰:「紹方北擊公孫瓚,可因其遠征,東取呂布。不先取布,若紹為寇,布為之援,此深害也。」太祖曰:「然。」
征呂布,三戰破之,布退固守。時士卒疲倦,太祖欲引軍還,嘉說太祖急攻之,遂禽布。語在荀攸傳。傅子曰:太祖欲引軍還,嘉曰:「昔項籍七十餘戰,未嘗敗北,一朝失勢而身死國亡者,恃勇無謀故也。今布每戰輒破,氣衰力盡,內外失守。布之威力不及項籍,而困敗過之,若乗勝攻之,此成禽也。」太祖曰:「善。」 魏書曰:劉備來奔,以為豫州牧。或謂太祖曰:「備有英雄志,今不早圖,後必為患。」太祖以問嘉,嘉曰:「有是。然公提劒起義兵,為百姓除暴,推誠杖信以招俊桀,猶懼其未也。今備有英雄名,以窮歸己而害之,是以害賢為名,則智士將自疑,回心擇主,公誰與定天下?夫除一人之患,以沮四海之望,安危之機,不可不察!」太祖笑曰:「君得之矣。」 傅子曰:初,劉備來降,太祖以客禮待之,使為豫州牧。嘉言於太祖曰:「備有雄才而甚得衆心。張飛、關羽者,皆萬人之敵也,為之死用。嘉觀之,備終不為人下,其謀未可測也。古人有言:『一日縱敵,數世之患。』宜早為之所。」是時,太祖奉天子以號令天下,方招懷英雄以明大信,未得從嘉謀。會太祖使備要擊袁術,嘉與程昱俱駕而諫太祖曰:「放備,變作矣!」時備已去,遂舉兵以叛。太祖恨不用嘉之言。 案魏書所云,與傅子正反也。
孫策轉鬬千里,盡有江東,聞太祖與袁紹相持於官渡,將渡江北襲許。衆聞皆懼,嘉料之曰:「策新并江東,所誅皆英豪雄桀,能得人死力者也。然策輕而無備,雖有百萬之衆,無異於獨行中原也。若刺客伏起,一人之敵耳。以吾觀之,必死於匹夫之手。」策臨江未濟,果為許貢客所殺。傅子曰:太祖欲速征劉備,議者懼軍出,袁紹擊其後,進不得戰而退失所據。語在武紀。太祖疑,以問嘉。嘉勸太祖曰:「紹性遲而多疑,來必不速。備新起,衆心未附,急擊之必敗。此存亡之機,不可失也。」太祖曰:「善。」遂東征備。備敗奔紹,紹果不出。 臣松之案武紀,決計征備,量紹不出,皆出自太祖。此云用嘉計,則為不同。又本傳稱嘉料孫策輕佻,必死於匹夫之手,誠為明於見事。然自非上智,無以知其死在何年也。今正以襲許年死,此蓋事之偶合。
從破袁紹,紹死,又從討譚、尚於黎陽,連戰數克。諸將欲乗勝遂攻之,嘉曰:「袁紹愛此二子,莫適立也。有郭圖、逢紀為之謀臣,必交鬬其閒,還相離也。急之則相持,緩之而後爭心生。不如南向荊州若征劉表者,以待其一變成而後擊之,可一舉定也。」太祖曰:「善。」乃南征。軍至西平,譚、尚果爭兾州。譚為尚軍所敗,走保平原,遣辛毗乞降。太祖還救之,遂從定鄴。又從攻譚於南皮,兾州平。封嘉洧陽亭侯。傅子曰:河北旣平,太祖多辟召青、兾、幽、并知名之士,漸臣事之,以為省事掾屬。皆嘉之謀也。 太祖將征袁尚及三郡烏丸,諸下多懼劉表使劉備襲許以討太祖,嘉曰:「公雖威震天下,胡恃其遠,必不設備。因其無備,卒然擊之,可破滅也。且袁紹有恩於民夷,而尚兄弟生存。今四州之民,徒以威附,德施未加,舍而南征,尚因烏丸之資,招其死主之臣,胡人一動,民夷俱應,以生蹋頓之心,成覬覦之計,恐青、兾非己之有也。表,坐談客耳,自知才不足以御備,重任之則恐不能制,輕任之則備不為用,雖虛國遠征,公無憂矣。」太祖遂行。至易,嘉言曰:「兵貴神速。今千里襲人,輜重多,難以趨利,且彼聞之,必為備;不如留輜重,輕兵兼道以出,掩其不意。」太祖乃密出盧龍塞,直指單于庭。虜卒聞太祖至,惶怖合戰。大破之,斬蹋頓及名王已下。尚及兄熈走遼東。
嘉深通有筭略,達於事情。太祖曰:「唯奉孝為能知孤意。」年三十八,自柳城還,疾篤,太祖問疾者交錯。及薨,臨其喪,哀甚,謂荀攸等曰:「諸君年皆孤輩也,唯奉孝最少。天下事竟,欲以後事屬之,而中年夭折,命也夫!」乃表曰:「軍祭酒郭嘉,自從征伐,十有一年。每有大議,臨敵制變。臣策未決,嘉輙成之。平定天下,謀功為高。不幸短命,事業未終。追思嘉勳,實不可忘。可增邑八百戶,并前千戶。」 魏書載太祖表曰:「臣聞襃忠寵賢,未必當身,念功惟績,恩隆後嗣。是以楚宗孫叔,顯封厥子;岑彭旣沒,爵及支庶。故軍祭酒郭嘉,忠良淵淑,體通性達。每有大議,發言盈庭,執中處理,動無遺策。自在軍旅,十有餘年,行同騎乗,坐共幄席,東禽呂布,西取眭固,斬袁譚之首,平朔土之衆,踰越險塞,盪定烏丸,震威遼東,以梟袁尚。雖假天威,易為指麾,至於臨敵,發揚誓命,凶逆克殄,勳實由嘉。方將表顯,短命早終。上為朝廷悼惜良臣,下自毒恨喪失竒佐。宜追增嘉封,并前千戶,襃亡為存,厚往勸來也。」謚曰貞侯。子弈嗣。魏書稱弈通達見理。弈字伯益,見王昶家誡。
後太祖征荊州還,於巴丘遇疾疫,燒船,歎曰:「郭奉孝在,不使孤至此。」傅子曰:太祖又云:「哀哉奉孝!痛哉奉孝!惜哉奉孝!」初,陳羣非嘉不治行檢,數廷訴嘉,嘉意自若。太祖愈益重之,然以羣能持正,亦恱焉。傅子曰:太祖與荀彧書,追傷嘉曰:「郭奉孝年不滿四十,相與周旋十一年,阻險艱難,皆共罹之。又以其通達,見世事無所凝滯,欲以後事屬之,何意忽爾失之,悲痛傷心。今表增其子滿千戶,然何益亡者,追念之感深。且奉孝乃知孤者也;天下人相知者少,又以此痛惜。柰何柰何!」又與彧書曰:「追惜奉孝,不能去心。其人見時事兵事,過絕於人。又人多畏病,南方有疫,常言『吾往南方,則不生還』。然與共論計,云當先定荊。此為不但見計之忠厚,必欲立功分,棄命定。事人心乃爾,何得使人忘之!」弈為太子文學,早薨。子深嗣。深薨,子獵嗣。世語曰:嘉孫敞,字泰中,有才識,位散騎常侍。
    董昭傳
董昭字公仁,濟陰定陶人也。舉孝廉,除廮陶長、栢人令,袁紹以為參軍事。紹逆公孫瓚於界橋,鉅鹿太守李邵及郡冠蓋,以瓚兵彊,皆欲屬瓚。紹聞之,使昭領鉅鹿。問:「禦以何術?」對曰:「一人之微,不能消衆謀,欲誘致其心,唱與同議,及得其情,乃當權以制之耳。計在臨時,未可得言。」時郡右姓孫伉等數十人專為謀主,驚動吏民。昭至郡,偽作紹檄告郡云:「得賊羅候安平張吉辭,當攻鉅鹿,賊故孝廉孫伉等為應,檄到收行軍法,惡止其身,妻子勿坐。」昭案檄告令,皆即斬之。一郡惶恐,乃以次安慰,遂皆平集。事訖白紹,紹稱善。會魏郡太守栗攀為兵所害,紹以昭領魏郡太守。時郡界大亂,賊以萬數,遣使往來,交易市買。昭厚待之,因用為間,乗虛掩討,輒大克破。二日之中,羽檄三至。
昭弟訪,在張邈軍中。邈與紹有隙,紹受讒將致罪於昭。昭欲詣漢獻帝,至河內,為張楊所留。因楊上還印綬,拜騎都尉。時太祖領兖州,遣使詣楊,欲令假塗西至長安,楊不聽。昭說楊曰:「袁、曹雖為一家,勢不乆羣。曹今雖弱,然實天下之英雄也,當故結之。況今有縁,宜通其上事,并表薦之;若事有成,永為深分。」楊於是通太祖上事,表薦太祖。昭為太祖作書與長安諸將李傕、郭汜等,各隨輕重致殷勤。楊亦遣使詣太祖。太祖遺楊犬馬金帛,遂與西方往來。天子在安邑,昭從河內往,詔拜議郎。
建安元年,太祖定黃巾于許,遣使詣河東。會天子還洛陽,韓暹、楊奉、董承及楊各違戾不和。昭以奉兵馬最彊而少黨援,作太祖書與奉曰:「吾與將軍聞名慕義,便推赤心。今將軍拔萬乗之艱難,反之舊都,翼佐之功,超世無疇,何其休哉!方今羣凶猾夏,四海未寧,神器至重,事在維輔;必須衆賢以清王軌,誠非一人所能獨建。心腹四支,實相恃賴,一物不備,則有闕焉。將軍當為內主,吾為外援。今吾有糧,將軍有兵,有無相通,足以相濟,死生契闊,相與共之。」奉得書喜恱,語諸將軍曰:「兖州諸軍近在許耳,有兵有糧,國家所當依仰也。」遂共表太祖為鎮東將軍,襲父爵費亭侯;昭遷符節令。
太祖朝天子於洛陽,引昭並坐,問曰:「今孤來此,當施何計?」昭曰:「將軍興義兵以誅暴亂,入朝天子,輔翼王室,此五伯之功也。此下諸將,人殊意異,未必服從,今留匡弼,事勢不便,惟有移駕幸許耳。然朝廷播越,新還舊京,遠近跂望,兾一朝獲安。今復徙駕,不厭衆心。夫行非常之事,乃有非常之功,願將軍筭其多者。」太祖曰:「此孤本志也。楊奉近在梁耳,聞其兵精,得無為孤累乎?」昭曰:「奉少黨援,將獨委質。鎮東、費亭之事,皆奉所定,又聞書命申束,足以見信。宜時遣使厚遺荅謝,以安其意。說『京都無糧,欲車駕暫幸魯陽,魯陽近許,轉運稍易,可無縣乏之憂』。奉為人勇而寡慮,必不見疑,比使往來,足以定計。奉何能為累!」太祖曰:「善。」即遣使詣奉。徙大駕至許。奉由是失望,與韓暹等到定陵鈔暴。太祖不應,密往攻其梁營,降誅即定。奉、暹失衆,東降袁術。三年,昭遷河南尹。時張楊為其將楊醜所殺,楊長史薛洪、河內太守繆尚城守待紹救。太祖令昭單身入城,告喻洪、尚等,即日舉衆降。以昭為兾州牧。
太祖令劉備拒袁術,昭曰:「備勇而志大,關羽、張飛為之羽翼,恐備之心未可得論也!」太祖曰:「吾已許之矣。」備到下邳,殺徐州刺史車冑,反。太祖自征備,徙昭為徐州牧。袁紹遣將顏良攻東郡,又徙昭為魏郡太守,從討良。良死後,進圍鄴城。袁紹同族春卿為魏郡太守,在城中,其父元長在楊州,太祖遣人迎之。昭書與春卿曰:「蓋聞孝者不背親以要利,仁者不忘君以徇私,志士不探亂以徼幸,智者不詭道以自危。足下大君,昔避內難,南游百越,非疏骨肉,樂彼吴會,智者深識,獨或宜然。曹公愍其守志清恪,離羣寡儔,故特遣使江東,或迎或送,今將至矣。就令足下處偏平之地,依德義之主,居有泰山之固,身為喬松之偶,以義言之,猶宜背彼向此,舍民趣父也。且邾儀父始與隱公盟,魯人嘉之,而不書爵,然則王所未命,爵尊不成,春秋之義也。況足下今日之所託者乃危亂之國,所受者乃矯誣之命乎?苟不逞之與羣,而厥父之不恤,不可以言孝。忘祖宗所居之本朝,安非正之姧職,難可以言忠。忠孝並替,難以言智。又足下昔日為曹公所禮辟,夫戚族人而疏所生,內所寓而外王室,懷邪禄而叛知己,遠福祚而近危亡,棄明義而收大恥,不亦可惜邪!若能翻然易節,奉帝養父,委身曹公,忠孝不墜,榮名彰矣。宜深留計,早決良圖。」鄴旣定,以昭為諫議大夫。後袁尚依烏丸蹋頓,太祖將征之。患軍糧難致,鑿平虜、泉州二渠入海通運,昭所建也。太祖表封千秋亭侯,轉拜司空軍祭酒。
後昭建議:「宜脩古建封五等。」太祖曰:「建設五等者,聖人也,又非人臣所制,吾何以堪之?」昭曰:「自古已來,人臣匡世,未有今日之功。有今日之功,未有乆處人臣之勢者也。今明公恥有慙德而未盡善,樂保名節而無大責,德美過於伊、周,此至德之所極也。然太甲、成王未必可遭,今民難化,甚於殷、周,處大臣之勢,使人以大事疑己,誠不可不重慮也。明公雖邁威德,明法術,而不定其基,為萬世計,猶未至也。定基之本,在地與人,宜稍建立,以自藩衞。明公忠節頴露,天威在顏,耿弇牀下之言,朱英無妄之論,不得過耳。昭受恩非凡,不敢不陳。」獻帝春秋曰:昭與列侯諸將議,以丞相宜進爵國公,九錫備物,以彰殊勳;書與荀彧曰:「昔周旦、呂望,當姬氏之盛,因二聖之業,輔翼成王之幼,功勳若彼,猶受上爵,錫土開宇。末世田單,驅彊齊之衆,報弱燕之怨,收城七十,迎復襄王;襄王加賞於單,使東有掖邑之封,西有菑上之虞。前世録功,濃厚如此。今曹公遭海內傾覆,宗廟焚滅,躬擐甲冑,周旋征伐,櫛風沐雨,且三十年,芟夷羣凶,為百姓除害,使漢室復存,劉氏奉祀。方之曩者數公,若太山之與丘垤,豈同日而論乎?今徒與列將功臣,並侯一縣,此豈天下所望哉!」後太祖遂受魏公、魏王之號,皆昭所創。
及關羽圍曹仁於樊,孫權遣使辭以「遣兵西上,欲掩取羽。江陵、公安累重,羽失二城,必自奔走,樊軍之圍,不救自解。乞密不漏,令羽有備。」太祖詰羣臣,羣臣咸言宜當密之。昭曰:「軍事尚權,期於合宜。宜應權以密,而內露之。羽聞權上,若還自護,圍則速解,便獲其利。可使兩賊相對銜持,坐待其弊。祕而不露,使權得志,非計之上。又,圍中將吏不知有救,計糧怖懼,儻有他意,為難不小。露之為便。且羽為人彊梁,自恃二城守固,必不速退。」太祖曰:「善。」即勑救將徐晃以權書射著圍裏及羽屯中,圍裏聞之,志氣百倍。羽果猶豫。權軍至,得其二城,羽乃破敗。
文帝即王位,拜昭將作大匠。及踐阼,遷大鴻臚,進封右郷侯。二年,分邑百戶,賜昭弟訪爵關內侯,徙昭為侍中。三年,征東大將軍曹休臨江在洞浦口,自表:「願將銳卒虎步江南,因敵取資,事必克捷;若其無臣,不須為念。」帝恐休便渡江,驛馬詔止。時昭侍側,因曰:「竊見陛下有憂色,獨以休濟江故乎?今者渡江,人情所難,就休有此志,勢不獨行,當須諸將。臧霸等旣冨且貴,無復他望,但欲終其天年,保守禄祚而已,何肯乗危自投死地,以求徼倖?苟霸等不進,休意自沮。臣恐陛下雖有勑渡之詔,猶必沈吟,未便從命也。」是後無幾,暴風吹賊船,悉詣休等營下,斬首獲生,賊遂迸散。詔勑諸軍促渡。軍未時進,賊救船遂至。
大駕幸宛,征南大將軍夏侯尚等攻江陵,未拔。時江水淺狹,尚欲乗船將步騎入渚中安屯,作浮橋,南北往來,議者多以為城必可拔。昭上疏曰:「武皇帝智勇過人,而用兵畏敵,不敢輕之若此也。夫兵好進惡退,常然之數。平地無險,猶尚艱難,就當深入,還道宜利,兵有進退,不可如意。今屯渚中,至深也;浮橋而濟,至危也;一道而行,至狹也:三者兵家所忌,而今行之。賊頻攻橋,誤有漏失,渚中精銳,非魏之有,將轉化為吳矣。臣私慼之,忘寢與食,而議者怡然不以為憂,豈不惑哉!加江水向長,一旦暴增,何以防禦?就不破賊,尚當自完。柰何乗危,不以為懼?事將危也,惟陛下察之!」帝悟昭言,即詔尚等促出。賊兩頭並前,官兵一道引去,不時得泄,將軍石建、高遷僅得自免。軍出旬日,江水暴長。帝曰:「君論此事,何其審也!正使張、陳當之,何以復加。」五年,徙封成都郷侯,拜太常。其年,徙光禄大夫、給事中。從大駕東征,七年還,拜太僕。明帝即位,進爵樂平侯,邑千戶,轉衛尉。分邑百戶,賜一子爵關內侯。
太和四年,行司徒事,六年,拜真。昭上疏陳末流之弊曰:「凡有天下者,莫不貴尚敦樸忠信之士,深疾虛偽不真之人者,以其毀教亂治,敗俗傷化也。近魏諷則伏誅建安之末,曹偉則斬戮黃初之始。伏惟前後聖詔,深疾浮偽,欲以破散邪黨,常用切齒;而執法之吏皆畏其權勢,莫能糾擿,毀壞風俗,侵欲滋甚。竊見當今年少,不復以學問為本,專更以交游為業;國士不以孝悌清脩為首,乃以趨勢游利為先。合黨連羣,互相襃歎,以毀訾為罰戮,用黨譽為爵賞,附己者則歎之盈言,不附者則為作瑕釁。至乃相謂『今世何憂不度邪,但求人道不勤,羅之不博耳;又何患其不知己矣,但當吞之以藥而柔調耳。』又聞或有使奴客名作在職家人,冒之出入,往來禁奧,交通書疏,有所探問。凡此諸事,皆法之所不取,刑之所不赦,雖諷、偉之罪,無以加也。」帝於是發切詔,斥免諸葛誕、鄧颺等。昭年八十一薨,謚曰定侯。子冑嗣。冑歷位郡守、九卿。
    劉曄傳
劉曄字子揚,淮南成悳人,悳音德。漢光武子阜陵王延後也。父普,母脩,產渙及曄。渙九歲,曄七歲,而母病困。臨終,戒渙、曄以「普之侍人,有諂害之性。身死之後,懼必亂家。汝長大能除之,則吾無恨矣。」曄年十三,謂兄渙曰:「亡母之言,可以行矣。」渙曰:「可爾!」曄即入室殺侍者,徑出拜墓。舍內大駕,白普。普怒,遣人追曄。曄還拜謝曰:「亡母顧命之言,敢受不請擅行之罰。」普心異之,遂不責也。汝南許劭名知人,避地揚州,稱曄有佐世之才。
揚士多輕俠狡桀,有鄭寶、張多、許乾之屬,各擁部曲。寶最驍果,才力過人,一方所憚。欲驅略百姓越赴江表,以曄高族名人,欲彊逼曄使唱導此謀。曄時年二十餘,心內憂之,而未有縁。會太祖遣使詣州,有所案問。曄往見,為論事勢,要將與歸,駐止數日。寶果從數百人齎牛酒來候使,曄令家僮將其衆坐中門外,為設酒飯;與寶於內宴飲。密勒健兒,令因行觴而斫寶。寶性不甘酒,視候甚明,觴者不敢發。曄因自引取佩刀斫殺寶,斬其首以令其軍,云:「曹公有令,敢有動者,與寶同罪。」衆皆驚怖,走還營。營有督將精兵數千,懼其為亂,曄即乗寶馬,將家僮數人,詣寶營門,呼其渠帥,喻以禍福,皆叩頭開門內曄。曄撫慰安懷,咸悉恱服,推曄為主。曄覩漢室漸微,己為支屬,不欲擁兵,遂委其部曲與廬江太守劉勳。勳怪其故,曄曰:「寶無法制,其衆素以鈔略為利,僕宿無資,而整齊之,必懷怨難乆,故相與耳。」時勳兵彊於江、淮之間。孫策惡之,遣使卑辭厚幣,以書說勳曰:「上繚宗民,數欺下國,忿之有年矣。擊之,路不便,願因大國伐之。上繚甚實,得之可以冨國,請出兵為外援。」勳信之,又得策珠寶、葛越,喜恱。外內盡賀,而曄獨否。勳問其故,對曰:「上繚雖小,城堅池深,攻難守易,不可旬日而舉,則兵疲於外,而國內虛。策乗虛而襲我,則後不能獨守。是將軍進屈於敵,退無所歸。若軍必出,禍今至矣。」勳不從。興兵伐上繚,策果襲其後。勳窮踧,遂奔太祖。
太祖至壽春,時廬江界有山賊陳策,衆數萬人,臨險而守。先時遣偏將致誅,莫能禽克。太祖問羣下,可伐與不?咸云:「山峻高而谿谷深隘,守易攻難;又無之不足為損,得之不足為益。」曄曰:「策等小豎,因亂赴險,遂相依為彊耳,非有爵命威信相伏也。往者偏將資輕,而中國未夷,故策敢據險以守。今天下略定,後伏先誅。夫畏死趨賞,愚智所同,故廣武君為韓信畫策,謂其威名足以先聲後實而服鄰國也。豈況明公之德,東征西怨,先開賞募,大兵臨之,令宣之日,軍門啟而虜自潰矣。」太祖笑曰:「卿言近之!」遂遣猛將在前,大軍在後,至則克策,如曄所度。太祖還,辟曄為司空倉曹掾。傅子曰:太祖徵曄及蔣濟、胡質等五人,皆揚州名士。每舍亭傳,未曾不講,所以見重;內論國邑先賢、禦賊固守、行軍進退之宜,外料敵之變化、彼我虛實、戰爭之術,夙夜不解。而曄獨卧車中,終不一言。濟怪而問之,曄荅曰:「對明主非精神不接,精神可學而得乎?」及見太祖,太祖果問揚州先賢,賊之形勢。四人爭對,待次而言,再見如此,太祖每和恱,而曄終不一言。四人笑之。後一見太祖止無所復問,曄乃設遠言以動太祖,太祖適知便止。若是者三。其旨趣以為遠言宜徵精神,獨見以盡其機,不宜於猥坐說也。太祖已探見其心矣,坐罷,尋以四人為令,而授曄以心腹之任;每有疑事,輒以函問曄,至一夜數十至耳。
太祖征張魯,轉曄為主簿。旣至漢中,山峻難登,軍食頗乏。太祖曰:「此妖妄之國耳,何能為有無?吾軍少食,不如速還。」便自引歸,令曄督後諸軍,使以次出。曄策魯可克,加糧道不繼,雖出,軍猶不能皆全,馳白太祖:「不如致攻。」遂進兵,多出弩以射其營。魯奔走,漢中遂平。曄進曰:「明公以步卒五千,將誅董卓,北破袁紹,南征劉表,九州百郡,十并其八,威震天下,勢慴海外。今舉漢中,蜀人望風,破膽失守,推此而前,蜀可傳檄而定。劉備,人傑也,有度而遲,得蜀日淺,蜀人未恃也。今破漢中,蜀人震恐,其勢自傾。以公之神明,因其傾而壓之,無不克也。若小緩之,諸葛亮明於治而為相,關羽、張飛勇冠三軍而為將,蜀民旣定,據險守要,則不可犯矣。今不取,必為後憂。」太祖不從,傅子曰:居七日,蜀降者說:「蜀中一日數十驚,備雖斬之而不能安也。」太祖延問曄曰:「今尚可擊不?」曄曰:「今已小定,未可擊也。」大軍遂還。曄自漢中還,為行軍長史,兼領軍。延康元年,蜀將孟達率衆降。達有容止才觀,文帝甚器愛之,使達為新城太守,加散騎常侍。曄以為「達有苟得之心,而恃才好術,必不能感恩懷義。新城與吳、蜀接連,若有變態,為國生患。」文帝竟不易,後達終於叛敗傅子曰:初,太祖時,魏諷有重名,自卿相已下皆傾心交之。其後孟達去劉備歸文帝,論者多稱有樂毅之量。曄一見諷、達而皆云必反,卒如其言。
黃初元年,以曄為侍中,賜爵關內侯。詔問羣臣令料劉備當為關羽出報吳不。衆議咸云:「蜀,小國耳,名將唯羽。羽死軍破,國內憂懼,無縁復出。」曄獨曰:「蜀雖狹弱,而備之謀欲以威武自彊,勢必用衆以示其有餘。且關羽與備,義為君臣,恩猶父子;羽死不能為興軍報敵,於終始之分不足。」後備果出兵擊吳。吳悉國應之,而遣使稱藩。朝臣皆賀,獨曄曰:「吳絕在江、漢之表,無內臣之心乆矣。陛下雖齊德有虞,然醜虜之性未有所感。因難求臣,必難信也。彼必外迫內困,然後發此使耳,可因其窮,襲而取之。夫一日縱敵,數世之患,不可不察也。」備軍敗退,吳禮敬轉廢,帝欲興衆伐之,曄以為「彼新得志,上下齊心,而阻帶江湖,必難倉卒。」帝不聽。傅子曰:孫權遣使求降,帝以問曄。曄對曰:「權無故求降,必內有急。權前襲殺關羽,取荊州四郡,備怒,必大興師伐之。外有彊寇,衆心不安,又恐中國承其釁而伐之,故委地求降,一以却中國之兵,二則假中國之援,以彊其衆而疑敵人。權善用兵,見策知變,其計必出於此。今天下三分,中國十有其八。吳、蜀各保一州,阻山依水,有急相救,此小國之利也。今還自相攻,天亡之也。宜大興師,徑渡江襲其內。蜀攻其外,我襲其內,吳之亡不出旬月矣。吳亡則蜀孤。若割吳半,蜀固不能乆存,況蜀得其外,我得其內乎!」帝曰:「人稱臣降而伐之,疑天下欲來者心,必以為懼,其殆不可!孤何不且受吳降,而襲蜀之後乎?」對曰:「蜀遠吳近,又聞中國伐之,便還軍,不能止也。今備已怒,故興兵擊吳,聞我伐吳,知吳必亡,必喜而進與我爭割吳地,必不改計抑怒救吳,必然之勢也。」帝不聽,遂受吳降,即拜權為吳王。曄又進曰:「不可。先帝征伐,天下兼其八,威震海內,陛下受禪即真,德合天地,聲曁四遠,此實然之勢,非卑臣頌言也。權雖有雄才,故漢驃騎將軍南昌侯耳,官輕勢卑。士民有畏中國心,不可彊迫與成所謀也。不得已受其降,可進其將軍號,封十萬戶侯,不可即以為王也。夫王位,去天子一階耳,其禮秩服御相亂也。彼直為侯,江南士民未有君臣之義也。我信其偽降,就封殖之,崇其位號,定其君臣,是為虎傅翼也。權旣受王位,却蜀兵之後,外盡禮事中國,使其國內皆聞之,內為無禮以怒陛下。陛下赫然發怒,興兵討之,乃徐告其民曰:『我委身事中國,不愛珍貨重寶,隨時貢獻,不敢失臣禮也,無故伐我,必欲殘我國家,俘我民人子女以為僮隷僕妾。』吳民無縁不信其言也。信其言而感怒,上下同心,戰加十倍矣。」又不從。遂即拜權為吳王。權將陸議大敗劉備,殺其兵八萬餘人,備僅以身免。權外禮愈卑,而內行不順,果如曄言。五年,幸廣陵泗口,命荊、揚州諸軍並進。會羣臣,問:「權當自來不?」咸曰:「陛下親征,權恐怖,必舉國而應。又不敢以大衆委之臣下,必自將而來。」曄曰:「彼謂陛下欲以萬乗之重牽己,而超越江湖者在於別將,必勒兵待事,未有進退也。」大駕停住積日,權果不至,帝乃旋師。云:「卿策之是也。當念為吾滅二賊,不可但知其情而已。」
明帝即位,進爵東亭侯,邑三百戶。詔曰:「尊嚴祖考,所以崇孝表行也;追本敬始,所以篤教流化也。是以成湯、文、武,寔造商、周,詩、書之義,追尊稷、契,歌頌有娀、姜嫄之事,明盛德之源流,受命所由興也。自我魏室之承天序,旣發迹於高皇、太皇帝,而功隆於武皇、文皇帝。至於高皇之父處士君,潛脩德讓,行動神明,斯乃乾坤所福饗,光靈所從來也。而精神幽遠,號稱罔記,非所謂崇孝重本也。其令公卿已下,會議號謚。」曄議曰:「聖帝孝孫之欲襃崇先祖,誠無量已。然親疏之數,遠近之降,蓋有禮紀,所以割斷私情,克成公法,為萬世式也。周王所以上祖后稷者,以其佐唐有功,名在祀典故也。至於漢氏之初,追謚之義,不過其父。上比周室,則大魏發迹自高皇始;下論漢氏,則追謚之禮不及其祖。此誠往代之成法,當今之明義也。陛下孝思中發,誠無已已,然君舉必書,所以慎於禮制也。以為追尊之義,宜齊高皇而已。」尚書衞臻與曄議同,事遂施行。
遼東太守公孫淵奪叔父位,擅自立,遣使表狀。曄以為公孫氏漢時所用,遂世官相承,水則由海,陸則阻山,故胡夷絕遠難制,而世權日乆。今若不誅,後必生患。若懷貳阻兵,然後致誅,於事為難。不如因其新立,有黨有仇,先其不意,以兵臨之,開設賞募,可不勞師而定也。後淵竟反。
曄在朝,略不交接時人。或問其故,曄荅曰:「魏室即阼尚新,智者知命,俗或未咸。僕在漢為支葉,於魏備腹心,寡偶少徒,於宜未失也。」太和六年,以疾拜太中大夫。有間,為大鴻臚,在位二年遜位,復為太中大夫,薨。謚曰景侯。子嗣。傅子曰:曄事明皇帝,又大見親重。帝將伐蜀,朝臣內外皆曰「不可」。曄入與帝議,因曰「可伐」;出與朝臣言,因曰「不可伐」。曄有膽智,言之皆有形。中領軍楊曁,帝之親臣,又重曄,持不可伐蜀之議最堅,每從內出,輒過曄,曄講不可之意。後曁從駕行天淵池,帝論伐蜀事,曁切諫。帝曰:「卿書生,焉知兵事!」曁謙謝曰:「臣出自儒生之末,陛下過聽,拔臣羣萃之中,立之六軍之上,臣有微心,不敢不盡言。臣言誠不足采,侍中劉曄先帝謀臣,常曰蜀不可伐。」帝曰:「曄與吾言蜀可伐。」曁曰:「曄可召質也。」詔召曄至,帝問曄,終不言。後獨見,曄責帝曰:「伐國,大謀也,臣得與聞大謀,常恐眯夢漏泄以益臣罪,焉敢向人言之?夫兵,詭道也,軍事未發,不猒其密也。陛下顯然露之,臣恐敵國已聞之矣。」於是帝謝之。曄見出,責曁曰:「夫釣者中大魚,則縱而隨之,須可制而後牽,則無不得也。人主之威,豈徒大魚而已!子誠直臣,然計不足采,不可不精思也。」曁亦謝之。曄能應變持兩端如此。或惡曄於帝曰:「曄不盡忠,善伺上意所趨而合之。陛下試與曄言,皆反意而問之,若皆與所問反者,是曄常與聖意合也。復每問皆同者,曄之情必無所逃矣。」帝如言以驗之,果得其情,從此疏焉。曄遂發狂,出為大鴻臚,以憂死。諺曰「巧詐不如拙誠」,信矣。以曄之明智權計,若居之以德義,行之以忠信,古之上賢,何以加諸?獨任才智,不與世士相經緯,內不推心事上,外困於俗,卒不能自安於天下,豈不惜哉!少子陶,亦高才而薄行,官至平原太守。王弼傳曰:淮南人劉陶,善論縱橫,為當時所推。 傅子曰:陶字季冶,善名稱,有大辯。曹爽時為選部郎,鄧颺之徒稱之以為伊呂。當此之時,其人意陵青雲,謂玄曰:「仲尼不聖。何以知其然?智者圖國;天下羣愚,如弄一丸於掌中,而不能得天下。」玄以其言大惑,不復詳難也。謂之曰:「天下之質,變無常也。今見卿窮!」爽之敗,退居里舍,乃謝其言之過。 干寶晉紀曰:毌丘儉之起也,大將軍以問陶,陶荅依違。大將軍怒曰:「卿平生與吾論天下事,至於今日而更不盡乎?」乃出為平原太守,又追殺之。
    蔣濟傳
蔣濟字子通,楚國平阿人也。仕郡計吏、州別駕。建安十三年,孫權率衆圍合肥。時大軍征荊州,遇疾疫,唯遣將軍張喜單將千騎,過領汝南兵以解圍,頗復疾疫。濟乃密白刺史偽得喜書,云步騎四萬已到雩婁,遣主簿迎喜。三部使齎書語城中守將,一部得入城,二部為賊所得。權信之,遽燒圍走,城用得全。明年使於譙,太祖問濟曰:「昔孤與袁本初對官渡,徙燕、白馬民,民不得走,賊亦不敢鈔。今欲徙淮南民,何如?」濟對曰:「是時兵弱賊彊,不徙必失之。自破袁紹,北拔柳城,南向江、漢,荊州交臂,威震天下,民無他志。然百姓懷土,實不樂徙,懼必不安。」太祖不從,而江、淮間十餘萬衆,皆驚走吳。後濟使詣鄴,太祖迎見大笑曰:「本但欲使避賊,乃更驅盡之。」拜濟丹楊太守。大軍南征還,以溫恢為揚州刺史,濟為別駕。令曰:「季子為臣,吳宜有君。今君還州,吾無憂矣。」民有誣告濟為謀叛主率者,太祖聞之,指前令與左將軍于禁、沛相封仁等曰:「蔣濟寧有此事!有此事,吾為不知人也。此必愚民樂亂,妄引之耳。」促理出之。辟為丞相主簿西曹屬。令曰:「舜舉臯陶,不仁者遠;臧否得中,望於賢屬矣。」關羽圍樊、襄陽。太祖以漢帝在許,近賊,欲徙都。司馬宣王及濟說太祖曰:「于禁等為水所沒,非戰攻之失,於國家大計未足有損。劉備、孫權,外親內踈,關羽得志,權必不願也。可遣人勸躡其後,許割江南以封權,則樊圍自解。」太祖如其言。權聞之,即引兵西襲公安、江陵。羽遂見禽。
文帝即王位,轉為相國長史。及踐阼,出為東中郎將。濟請留,詔曰:「高祖歌曰『安得猛士守四方』!天下未寧,要須良臣以鎮邊境。如其無事,乃還鳴玉,未為後也。」濟上萬機論,帝善之。入為散騎常侍。時有詔,詔征南將軍夏侯尚曰:「卿腹心重將,時當任使。恩施足死,惠愛可懷。作威作福,殺人活人。」尚以示濟。濟旣至,帝問曰;「卿所聞見天下風教何如?」濟對曰:「未有他善,但見亡國之語耳。」帝忿然作色而問其故,濟具以荅,因曰:「夫『作威作福』,書之明誡。『天子無戲言』,古人所慎。惟陛下察之!」於是帝意解,遣追取前詔。
黃初三年,與大司馬曹仁征吳,濟別襲羨溪。仁欲攻濡須洲中,濟曰:「賊據西岸,列船上流,而兵入洲中,是為自內地獄,危亡之道也。」仁不從,果敗。仁薨,復以濟為東中郎將,代領其兵。詔曰:「卿兼資文武,志節忼愾,常有超越江湖吞吳會之志,故復授將率之任。」頃之,徵為尚書。車駕幸廣陵,濟表水道難通,又上三州論以諷帝。帝不從,於是戰船數千皆滯不得行。議者欲就留兵屯田,濟以為東近湖,北臨淮,若水盛時,賊易為寇,不可安屯。帝從之,車駕即發。還到精湖,水稍盡,盡留船付濟。船本歷適數百里中,濟更鑿地作四五道,蹴船令聚;豫作土豚遏斷湖水,皆引後船,一時開遏入淮中。帝還洛陽,謂濟曰:「事不可不曉。吾前決謂分半燒舩於山陽池中,卿於後致之,略與吾俱至譙。又每得所陳,實入吾意。自今討賊計畫,善思論之。」
明帝即位,賜爵關內侯。大司馬曹休帥軍向皖,濟表以為「深入虜地,與權精兵對,而朱然等在上流,乗休後,臣未見其利也。」軍至皖,吳出兵安陸,濟又上疏曰:「今賊示形於西,必欲并兵圖東,宜急詔諸軍往救之。」會休軍已敗,盡棄器仗輜重退還。吳欲塞夾口,遇救兵至,是以官軍得不沒。遷為中護軍。時中書監、令號為專任,濟上疏曰:「大臣太重者國危,左右太親者身蔽,古之至戒也。往者大臣秉事,外內扇動。陛下卓然自覽萬機,莫不祗肅。夫大臣非不忠也,然威權在下,則衆心慢上,勢之常也。陛下旣已察之於大臣,願無忘於左右。左右忠正遠慮,未必賢於大臣,至於便辟取合,或能工之。今外所言,輒云中書,雖使恭慎不敢外交,但有此名,猶惑世俗。況實握事要,日在目前,儻因疲倦之間有所割制,衆臣見其能推移於事,即亦因時而向之。一有此端,因當內設自完,以此衆語,私招所交,為之內援。若此,臧否毀譽,必有所興,功負賞罰,必有所易;直道而上者或壅,曲附左右者反達。因微而入,縁形而出,意所狎信,不復猜覺。此宜聖智所當早聞,外以經意,則形際自見。或恐朝臣畏言不合而受左右之怨,莫適以聞。臣竊亮陛下潛神默思,公聽並觀,若事有未盡於理而物有未周於用,將改曲易調,遠與黃、唐角功,近昭武、文之迹,豈近習而已哉!然人君猶不可悉天下事以適己明,當有所付。三官任一臣,非周公旦之忠,又非管夷吾之公,則有弄機敗官之弊。當今柱石之士雖少,至於行稱一州,智效一官,忠信竭命,各奉其職,可並驅策,不使聖明之朝有專吏之名也。」詔曰:「夫骨鯁之臣,人主之所仗也。濟才兼文武,服勤盡節,每軍國大事,輒有奏議,忠誠奮發,吾甚壯之。」就遷為護軍將軍,加散騎常侍。司馬彪戰略曰:太和六年,明帝遣平州刺史田豫乗海渡,幽州刺史王雄陸道,并攻遼東。蔣濟諫曰:「凡非相吞之國,不侵叛之臣,不宜輕伐。伐之而不制,是驅使為賊。故曰『虎狼當路,不治狐狸。先除大害,小害自已』。今海表之地,累世委質,歲選計考,不乏職貢。議者先之,正使一舉便克,得其民不足益國,得其財不足為富;儻不如意,是為結怨失信也。」帝不聽,豫行竟無成而還。
景初中,外勤征役,內務宮室,怨曠者多,而年糓饑儉。濟上疏曰:「陛下方當恢崇前緒,光濟遺業,誠未得高枕而治也。今雖有十二州,至於民數,不過漢時一大郡。二賊未誅,宿兵邊陲,且耕且戰,怨曠積年。宗廟宮室,百事草創,農桑者少,衣食者多,今其所急,唯當息耗百姓,不至甚弊。弊攰之民,儻有水旱,百萬之衆,不為國用。凡使民必須農隙,不奪其時。夫欲大興功之君,先料其民力而燠休之。句踐養胎以待用,昭王恤病以雪仇,故能以弱燕服彊齊,羸越滅勁吳。今二敵不攻不滅,不事即侵,當身不除,百世之責也。以陛下聖明神武之略,舍其緩者,專心討賊,臣以為無難矣。又歡娛之躭,害於精爽;神太用則竭,形太勞則弊。願大簡賢妙,足以充『百斯男』者。其宂散未齒,且悉分出,務在清靜。」詔曰:「微護軍,吾弗聞斯言也。」漢晉春秋曰:公孫淵聞魏將來討,復稱臣於孫權,乞兵自救。帝問濟:「孫權其救遼東乎?」濟曰:「彼知官備以固,利不可得,深入則非力所能,淺入則勞而無獲;權雖子弟在危,猶將不動,況異域之人,兼以往者之辱乎!今所以外揚此聲者,譎其行人疑於我,我之不克,兾折後事已耳。然沓渚之間,去淵尚遠,若大軍相持,事不速決,則權之淺規,或能輕兵掩襲,未可測也。」
齊王即位,徙為領軍將軍,進爵昌陵亭侯,列異傳曰:濟為領軍,其婦夢見亡兒涕泣曰:「死生異路,我生時為卿相子孫,今在地下為泰山五伯,憔悴困辱,不可復言。今太廟西謳士孫阿,今見召為泰山令,願母為白侯,屬阿令轉我得樂處。」言訖,母忽然驚寤,明日以白濟。濟曰:「夢為爾耳,不足恠也。」明日暮,復夢曰:「我來迎新君,止在廟下。未發之頃,暫得來歸。新君明日日中當發,臨發多事,不復得歸,永辭於此。侯氣彊,難感悟,故自訴於母,願重啟侯,何惜不一試驗之?」遂道阿之形狀,言甚備悉。天明,母重啟侯:「雖云夢不足恠,此何太適?適亦何惜不一驗之?」濟乃遣人詣太廟下,推問孫阿,果得之,形狀證驗悉如兒言。濟涕泣曰:「幾負吾兒!」於是乃見孫阿,具語其事。阿不懼當死,而喜得為泰山令,惟恐濟言不信也。曰:「若如節下言,阿之願也。不知賢子欲得何職?」濟曰:「隨地下樂者與之。」阿曰:「輒當奉教。」乃厚賞之,言訖遣還。濟欲速知其驗,從領軍門至廟下,十步安一人,以傳消息。辰時傳阿心痛,巳時傳阿劇,日中傳阿亡。濟泣曰:「雖哀吾兒之不幸,自喜亡者有知。」後月餘,兒復來語母曰:「已得轉為録事矣。」遷太尉。初,侍中高堂隆論郊祀事,以魏為舜後,推舜配天。濟以為舜本姓媯,其苗曰田,非曹之先,著文以追詰隆。臣松之案蔣濟立郊議稱曹騰碑文云「曹氏族出自邾」,魏書述曹氏胤緒亦如之。魏武作家傳,自云曹叔振鐸之後。故陳思王作武帝誄曰:「於穆武王,冑稷胤周。」此其不同者也。及至景初,明帝從高堂隆議,謂魏為舜後,後魏為禪晉文,稱「昔我皇祖有虞」,則其異彌甚。尋濟難隆,及與尚書繆襲往反,並有理據,文多不載。濟亦未能定氏族所出,但謂「魏非舜後而橫祀非族,降黜太祖,不配正天,皆為繆妄」。然于時竟莫能正。濟又難:鄭玄注祭法云「有虞以上尚德,禘郊祖宗,配用有德,自夏已下,稍用其姓氏」。濟曰:「夫虯龍神於獺,獺自祭其先,不祭虯龍也。騏驎白虎仁於豺,豺自祭其先,不祭騏虎也。如玄之說,有虞已上,豺獺之不若邪?臣以為祭法所云,見疑學者乆矣,鄭玄不考正其違而就通其義。」濟豺獺之譬,雖似俳諧,然其義旨,有可求焉。是時,曹爽專政,丁謐、鄧颺等輕改法度。會有日蝕變,詔群臣問其得失,濟上疏曰:「昔大舜佐治,戒在比周;周公輔政,慎於其朋;齊侯問災,晏嬰對以布惠;魯君問異,臧孫荅以緩役。應天塞變,乃實人事。今二賊未滅,將士暴露已數十年,男女怨曠,百姓貧苦。夫為國法度,惟命世大才,乃能張其綱維以垂于後,豈中下之吏所宜改易哉?終無益於治,適足傷民,望宜使文武之臣各守其職,率以清平,則和氣祥瑞可感而致也。」
以隨太傅司馬宣王屯洛水浮橋,誅曹爽等,進封都郷侯,邑七百戶。濟上疏曰:「臣忝寵上司,而爽敢苞藏禍心,此臣之無任也。太傅奮獨斷之策,陛下明其忠節,罪人伏誅,社稷之福也。夫封寵慶賞,必加有功。今論謀則臣不先知,語戰則非臣所率,而上失其制,下受其弊。臣備宰司,民所具瞻,誠恐冒賞之漸自此而興,推讓之風由此而廢。」固辭,不許。孫盛曰:蔣濟之辭邑,可謂不負心矣。語曰「不為利回,不為義疚」,蔣濟其有焉。是歲薨,謚曰景侯。世語曰:初,濟隨司馬宣王屯洛水浮橋,濟書與曹爽,言宣王旨「惟免官而已」,爽遂誅滅。濟病其言之失信,發病卒。子秀嗣。秀薨,子凱嗣。咸熈中,開建五等,以濟著勳前朝,改封凱為下蔡子。
    劉放傳
劉放字子棄,涿郡人,漢廣陽順王子西郷侯宏後也。歷郡綱紀,舉孝廉。遭世大亂,時漁陽王松據其土,放往依之。太祖克兾州,放說松曰:「往者董卓作逆,英雄並起,阻兵擅命,人自封殖,惟曹公能拔拯危亂,翼戴天子,奉辭伐罪,所向必克。以二袁之彊,守則淮南冰消,戰則官渡大敗;乗勝席卷,將清河朔,威刑旣合,大勢以見。速至者漸福,後服者先亡,此乃不俟終日馳騖之時也。昔黥布棄南面之尊,仗劔歸漢,誠識廢興之理,審去就之分也。將軍宜投身委命,厚自結納。」松然之。會太祖討袁譚於南皮,以書招松,松舉雍奴、泉州、安次以附之。放為松荅太祖書,其文甚麗。太祖旣善之,又聞其說,由是遂辟放。建安十年,與松俱至。太祖大恱,謂放曰:「昔班彪依竇融而有河西之功,今一何相似也!」乃以放參司空軍事,歷主簿記室,出為郃陽、祋祤、祋音都活反。祤音詡。賛令。
魏國旣建,與太原孫資俱為祕書郎。先是,資亦歷縣令,參丞相軍事。資別傳曰:資字彥龍。幼而岐嶷,三歲喪二親,長於兄嫂。講業太學,博覽傳記,同郡王允一見而竒之。太祖為司空,又辟資。會兄為郷人所害,資手刃報讎,乃將家屬避地河東,故遂不應命。尋復為本郡所命,以疾辭。友人河東賈逵謂資曰:「足下抱逸群之才,值舊邦傾覆,主將殷勤,千里延頸,宜崇古賢桑梓之義。而乆盤桓,拒違君命,斯猶曜和璧於秦王之庭,而塞以連城之價耳。竊為足下不取也!」資感其言,遂往應之。到署功曹,舉計吏。尚書令荀彧見資,歎曰:「北州承喪亂已乆,謂其賢智零落,今日乃復見孫計君乎!」表留以為尚書郎。辭以家難,得還河東。文帝即位,放、資轉為左右丞。數月,放徙為令。黃初初,改祕書為中書,以放為監,資為令,各加給事中;放賜爵關內侯,資為關中侯,遂掌機密。三年,放進爵魏壽亭侯,資關內侯。明帝即位,尤見寵任,同加散騎常侍;進放爵西郷侯,資樂陽亭侯。資別傳曰:諸葛亮出在南鄭,時議者以為可因大發兵,就討之,帝意亦然,以問資。資曰:「昔武皇帝征南鄭,取張魯,陽平之役,危而後濟。又自往拔出夏侯淵軍,數言『南鄭直為天獄,中斜谷道為五百里石穴耳』,言其深險,喜出淵軍之辭也。又武皇帝聖於用兵,察蜀賊栖於山巖,視吳虜竄於江湖,皆撓而避之,不責將士之力,不爭一朝之忿,誠所謂見勝而戰,知難而退也。今若進軍就南鄭討亮,道旣險阻,計用精兵又轉運鎮守南方四州遏禦水賊,凡用十五六萬人,必當復更有所發興。天下騷動,費力廣大,此誠陛下所宜深慮。夫守戰之力,力役三倍。但以今日見兵,分命大將據諸要險,威足以震攝彊寇,鎮靜疆埸,將士虎睡,百姓無事。數年之間,中國日盛,吳蜀二虜必自弊。」帝由是止。時吳人彭綺又舉義江南,議者以為因此伐之,必有所克。帝問資,資曰:「鄱陽宗人前後數有舉義者,衆弱謀淺,旋輒乖散。昔文皇帝嘗密問賊形勢,言洞浦殺萬人,得船千萬,數日間船人復會;江陵被圍歷月,權裁以千數百兵住東門,而其土地無崩解者。是有法禁,上下相奉持之明驗也。以此推綺,懼未能為權腹心大疾也。」綺果尋敗亡。
太和末,吳遣將周賀浮海詣遼東,招誘公孫淵。帝欲邀討之,朝議多以為不可。惟資決行策,果大破之,進爵左郷侯。魏氏春秋曰:烏丸校尉田豫帥西部鮮卑泄歸尼等出塞,討軻比能、智鬱築鞬,破之,還至馬邑故城,比能帥三萬騎圍豫。帝聞之,計未有所出,如中書省以問監、令。令孫資對曰:「上谷太守閻志,柔弟也,為比能素所歸信。令馳詔使說比能,可不勞師而自解矣。」帝從之,比能果釋豫而還。放善為書檄,三祖詔命有所招喻,多放所為。青龍初,孫權與諸葛亮連和,欲俱出為寇。邊候得權書,放乃改易其辭,往往換其本文而傅合之,與征東將軍滿寵,若欲歸化,封以示亮。亮騰與吳大將步隲等,以見權。權懼亮自疑,深自解說。是歲,俱加侍中、光禄大夫。資別傳曰:是時,孫權、諸葛亮號稱劇賊,無歲不有軍征。而帝揔攝群下,內圖禦寇之計,外規廟勝之畫,資皆管之。然自以受腹心,常讓事於帝曰:「動大衆,舉大事,宜與群下共之;旣以示明,且於探求為廣。」旣朝臣會議,資奏當其是非,擇其善者推成之,終不顯己之德也。若衆人有譴過及愛憎之說,輒復為請解,以塞譖潤之端。如征東將軍滿寵、涼州刺史徐邈,並有譖毀之者,資皆盛陳其素行,使卒無纖介。寵、邈得保其功名者,資之力也。初,資在邦邑,名出同類之右。郷人司空掾田豫、梁相宗豔皆妬害之,而楊豐黨附豫等,專為資構造謗端,怨隙甚重。資旣不以為言,而終無恨意。豫等慙服,求釋宿憾,結為婚姻。資謂之曰:「吾無憾心,不知所釋。此為卿自薄之,卿自厚之耳!」乃為長子宏取其女。及當顯位,而田豫老疾在家。資遇之甚厚,又致其子於本郡,以為孝廉。而楊豐子後為尚方吏,帝以職事譴怒,欲致之法,資請活之。其不念舊惡如此。景初二年,遼東平定,以參謀之功,各進爵,封本縣,放方城侯,資中都侯。
其年,帝寢疾,欲以燕王宇為大將軍,及領軍將軍夏侯獻、武衛將軍曹爽、屯騎校尉曹肇、驍騎將軍秦朗共輔政。宇性恭良,陳誠固辭。帝引見放、資,入卧內,問曰:「燕王正爾為?」放、資對曰:「燕王實自知不堪大任故耳。」帝曰:「曹爽可代宇不?」放、資因贊成之。又深陳宜速召太尉司馬宣王,以綱維皇室。帝納其言,即以黃紙授放作詔。放、資旣出,帝意復變,詔止宣王勿使來。尋更見放、資曰:「我自召太尉,而曹肇等反使吾止之,幾敗吾事!」命更為詔,帝獨召爽與放、資俱受詔命,遂免宇、獻、肇、朗官。太尉亦至,登牀受詔,然後帝崩。世語曰:放、資乆典機任,獻、肇心內不平。殿中有雞棲樹,二人相謂:「此亦乆矣,其能復幾?」指謂放、資。放、資懼,乃勸帝召宣王。帝作手詔,令給使辟邪至,以授宣王。宣王在汲,獻等先詔令於軹關西還長安,辟邪又至,宣王疑有變,呼辟邪具問,乃乗追鋒車馳至京師。帝問放、資:「誰可與太尉對者?」放曰:「曹爽。」帝曰:「堪其事不?」爽在左右,汗流不能對。放躡其足,耳之曰:「臣以死奉社稷。」曹肇弟纂為大將軍司馬,燕王頗失指。肇出,纂見,驚曰:「上不安,云何悉共出?宜還。」已暮,放、資宣詔宮門,不得復內肇等,罷燕王。肇明日至門,不得入,懼,詣延尉,以處事失宜免。帝謂獻曰:「吾已差,便出。」獻流涕而出,亦免。 案世語所云樹置先後,與本傳不同。資別傳曰:帝詔資曰:「吾年稍長,又歷觀書傳中,皆歎息無所不念。圖萬年後計,莫過使親人廣據職勢,兵任又重。今射聲校尉缺,乆欲得親人,誰可用者?」資曰:「陛下思深慮遠,誠非愚臣所及。書傳所載,皆聖聽所究,向使漢高不知平、勃能安劉氏,孝武不識金、霍付屬以事,殆不可言!文皇帝始召曹真還時,親詔臣以重慮,及至晏駕,陛下即阼,猶有曹休外內之望,賴遭日月,御勒不傾,使各守分職,纖介不間。以此推之,親臣貴戚,雖當據勢握兵,宜使輕重素定。若諸侯典兵,力均衡平,寵齊愛等,則不相為服;不相為服,則意有異同。今五營所領見兵,常不過數百,選授校尉,如其輩類,為有疇匹。至於重大之任,能有所維綱者,宜以聖意簡擇,如平、勃、金、霍、劉章等一二人,漸殊其威重,使相鎮固,於事為善。」帝曰:「然。如卿言,當為吾遠慮所圖。今日可參平、勃,侔金、霍,雙劉章者,其誰哉?」資曰:「臣聞知人則哲,惟帝難之。唐虞之聖,凡所進用,明試以功。陳平初事漢祖,絳、灌等謗平有受金盜嫂之罪。周勃以吹簫引彊,始事高祖,亦未知名也;高祖察其行跡,然後知可付以大事。霍光給事中二十餘年,小心謹慎,乃見親信。日磾夷狄,以至孝質直,特見擢用,左右尚曰『妄得一胡兒而重貴之』。平、勃雖安漢嗣,其終,勃被反名,平劣自免於呂須之讒。上官桀、桑弘羊與霍光爭權,幾成禍亂。此誠知人之不易,為臣之難也。又所簡擇,當得陛下所親,當得陛下所信,誠非愚臣之所能識別。」臣松之以為孫、劉于時號為專任,制斷機密,政事無不綜。資、放被託付之問,當安危所斷,而更依違其對,無有適莫。受人親任,理豈得然?案本傳及諸書並云放、資稱贊曹爽,勸召宣王,魏室之亡,禍基於此。資之別傳,出自其家,欲以是言掩其大失,然恐負國之玷,終莫能磨也。齊王即位,以放、資決定大謀,增邑三百,放并前千一百,資千戶;封愛子一人亭侯,次子騎都尉,餘子皆郎中。正始元年,更加放左光禄大夫,資右光禄大夫,金印紫綬,儀同三司。六年,放轉驃騎,資衛將軍,領監、令如故。七年,復封子一人亭侯,各年老遜位,以列侯朝朔望,位特進。資別傳曰:大將軍爽專事,多變易舊章。資歎曰:「吾累世蒙寵,加以豫聞屬託,今縱不能匡弼時事,可以坐受素飡之禄邪?」遂固稱疾。九年二月,乃賜詔曰:「君掌機密三十餘年,經營庶事,勳著前朝。曁朕統位,動賴良謀。是以曩者增崇寵章,同之三事,外帥群官,內望讜言。屬以年耆疾篤,上還印綬,前後鄭重,辭旨懇切。天地以大順成德,君子以善恕成仁,重以職事,違奪君志;今聽所執,賜錢百萬,使兼光禄勳少府親策詔君養疾于第。君其勉進醫藥,頤神和氣,以永無疆之祚。置舍人官騎,加以日秩肴酒之膳焉。」曹爽誅後,復以資為侍中,領中書令。嘉平二年,放薨,謚曰敬侯。子正嗣。臣松之案頭責子羽曰:士卿劉許字文生,正之弟也。與張華六人,並稱文辭可觀,意思詳序。晉惠帝世,許為越騎校尉。資復遜位歸第,就拜驃騎將軍,轉侍中,特進如故。三年薨,謚曰貞侯。子宏嗣。
放才計優資,而自脩不如也。放、資旣善承順主上,又未嘗顯言得失,抑辛毗而助王思,以是獲譏於世。然時因群臣諫諍,扶賛其義,并時密陳損益,不專導諛言云。及咸熈中,開建五等,以放、資著勳前朝,改封正方城子,宏離石子。案孫氏譜:宏為南陽太守。宏子楚,字子荊。晉陽秋曰:楚郷人王濟,豪俊公子也,為本州大中正。訪問關求楚品狀,濟曰:「此人非卿所能名。」自狀之曰:「天才英博,亮拔不羣。」楚位至討虜護軍、馮翊太守。楚子洵,潁川太守。洵子盛,字安國,給事中,祕書監。盛從父弟綽,字興公,廷尉正。楚及盛、綽,並有文藻,盛又善言名理,諸所論著,並傳於世。
評曰:程昱、郭嘉、董昭、劉曄、蔣濟才策謀略,世之竒士,雖清治德業殊於荀攸,而籌畫所料是其倫也。劉放文翰,孫資勤慎,並管喉舌,權聞當時,雅亮非體,是故譏諛之聲,每過其實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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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7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三國志   卷十五‧魏書十五 劉司馬梁張溫賈傳第十五     劉馥傳
劉馥字元穎,沛國相人也。避亂揚州,建安初,說袁術將戚寄、秦翊,使率衆與俱詣太祖。太祖恱之,司徒辟為掾。後孫策所置廬江太守李述攻殺揚州刺史嚴象,廬江梅乾、雷緒、陳蘭等聚衆數萬在江、淮間,郡縣殘破。太祖方有袁紹之難,謂馥可任以東南之事,遂表為揚州刺史。
馥旣受命,單馬造合肥空城,建立州治,南懷緒等,皆安集之,貢獻相繼。數年中恩化大行,百姓樂其政,流民越江山而歸者以萬數。於是聚諸生,立學校,廣屯田,興治芍陂及茹陂、七門、吳塘諸堨以溉稻田,官民有畜。又高為城壘,多積木石,編作草苫數千萬枚,益貯魚膏數千斛,為戰守備。
建安十三年卒。孫權率十萬衆攻圍合肥城百餘日,時天連雨,城欲崩,於是以苫蓑覆之,夜然脂照城外,視賊所作而為備,賊以破走。揚州士民益追思之,以為雖董安于之守晉陽,不能過也。及陂塘之利,至今為用。
馥子靖,黃初中從黃門侍郎遷廬江太守,詔曰:「卿父昔為彼州,今卿復據此郡,可謂克負荷者也。」轉在河內,遷尚書,賜爵關內侯,出為河南尹。散騎常侍應璩書與靖曰:「入作納言,出臨京任。冨民之術,日引月長。藩落高峻,絕穿窬之心。五種別出,遠水火之災。農器必具,無失時之闕。蠶麥有苫備之用,無雨濕之虞。封符指期,無流連之吏。鰥寡孤獨,蒙廩振之實。加之以明擿幽微,重之以秉憲不撓;有司供承王命,百里垂拱仰辨。雖昔趙、張、三王之治,未足以方也。」靖為政類如此。初雖如碎密,終於百姓便之,有馥遺風。母喪去官,後為大司農衛尉,進封廣陸亭侯,邑三百戶。上疏陳儒訓之本曰:「夫學者,治亂之軌儀,聖人之大教也。自黃初以來,崇立太學二十餘年,而寡有成者,蓋由愽士選輕,諸生避役,高門子弟,恥非其倫,故無學者。雖有其名而無其人,雖設其教而無其功。宜高選博士,取行為人表,經任人師者,掌教國子。依遵古法,使二千石以上子孫,年從十五,皆入太學。明制黜陟榮辱之路;其經明行脩者,則進之以崇德;荒教廢業者,則退之以懲惡;舉善而教不能則勸,浮華交游,不禁自息矣。闡弘大化,以綏未賔;六合承風,遠人來格。此聖人之教,致治之本也。」後遷鎮北將軍,假節都督河北諸軍事。靖以為「經常之大法,莫善於守防,使民夷有別」。遂開拓邊守,屯據險要。又脩廣戾陵渠大堨,水溉灌薊南北;三更種稻,邊民利之。嘉平六年薨,追贈征北將軍,進封建成郷侯,謚曰景侯。子熈嗣。晉陽秋曰:劉弘字叔和,熈之弟也。弘與晉世祖同年,居同里,以舊恩屢登顯位。自靖至弘,世不曠名,而有政事才。晉西朝之末,弘為車騎大將軍開府,荊州刺史,假節都督荊、交、廣州諸軍事,封新城郡公。其在江、漢,值王室多難,得專命一方,盡其器能。推誠羣下,厲以公義,簡刑獄,務農桑。每有興發,手書郡國,丁寧款密,故莫不感恱,顛倒奔赴,咸曰「得劉公一紙書,賢於十部從事也」。時帝在長安,命弘得選用宰守。徵士武陵伍朝高尚其事,牙門將皮初有勳江漢,弘上朝為零陵太守,初為襄陽太守。詔書以襄陽顯郡,初資名輕淺,以弘壻夏侯陟為襄陽。弘曰:「夫統天下者當與天下同心,治一國者當與一國推實。吾統荊州十郡,安得十女壻,然後為治哉!」乃表「陟姻親,舊制不得相監臨事,初勳宜見酬」。報聽之,衆益服其公當。廣漢太守辛冉以天子蒙塵,四方雲擾,進從橫計於弘。弘怒斬之,時人莫不稱善。 晉諸公贊曰:于時天下雖亂,荊州安全。弘有劉景升保有江漢之志,不附太傅司馬越。越甚銜之。會弘病卒。子璠,北中郎將。
    司馬朗傳
司馬朗字伯達,河內溫人也。司馬彪序傳曰:朗祖父儁,字元異,博學好古,倜儻有大度。長八尺三寸,腰帶十圍,儀狀魁岸,與衆有異,郷黨宗族咸景附焉。位至潁川太守。父防,字建公,性質直公方,雖閑居宴處,威儀不忒。雅好漢書名臣列傳,所諷誦者數十萬言。少仕州郡,歷官洛陽令、京兆尹,以年老轉拜騎都尉。養志閭巷,闔門自守。諸子雖冠成人,不命曰進不敢進,不命曰坐不敢坐,不指有所問不敢言,父子之間肅如也。年七十一,建安二十四年終。有子八人,朗最長,次即晉宣皇帝也。九歲,人有道其父字者,朗曰:「慢人親者,不敬其親者也。」客謝之。十二,試經為童子郎,監試者以其身體壯大,疑朗匿年,劾問。朗曰:「朗之內外,累世長大,朗雖穉弱,無仰高之風,損年以求早成,非志所為也。」監試者異之。後關東兵起,故兾州刺史李邵家居野王,近山險,欲徙居溫。朗謂邵曰:「脣齒之喻,豈唯虞、虢,溫與野王即是也;今去彼而居此,是為避朝亡之期耳。且君,國人之望也,今冦未至而先徙,帶山之縣必駭,是搖動民之心而開姦宄之原也,切為郡內憂之。」邵不從。邊山之民果亂,內徙,或為冦鈔。
是時董卓遷天子都長安,卓因留洛陽。朗父防為治書御史,當徙西,以四方雲擾,乃遣朗將家屬還本縣。或有告朗欲逃亡者,執以詣卓,卓謂朗曰:「卿與吾亡兒同歲,幾大相負!」朗因曰:「明公以高世之德,遭陽九之會,清除群穢,廣舉賢士,此誠虛心垂慮,將興至治也。威德以隆,功業以著,而兵難日起,州郡鼎沸,郊境之內,民不安業,損棄居產,流亡藏竄,雖四關設禁,重加刑戮,猶不絕息,此朗之所以於邑也。願明公監觀往事,少加三思,即榮名並於日月,伊、周不足侔也。」卓曰:「吾亦悟之,卿言有意!」臣松之案朗此對,但為稱述卓功德,未相箴誨而已。了不自申釋,而卓便云「吾亦悟之,卿言有意」!客主之辭如為不相酬塞也。
朗知卓必亡,恐見留,即散財物以賂遺卓用事者,求歸郷里。到謂父老曰;「董卓悖逆,為天下所讎,此忠臣義士奮發之時也。郡與京都境壤相接,洛東有成臯,北界大河,天下興義兵者若未得進,其勢必停於此。此乃四分五裂戰爭之地,難以自安,不如及道路尚通,舉宗東到黎陽。黎陽有營兵,趙威孫郷里舊婚,為監營謁者,統兵馬,足以為主。若後有變,徐復觀望未晚也。」父老戀舊,莫有從者,惟同縣趙咨將家屬俱與朗往焉。後數月,關東諸州郡起兵,衆數十萬,皆集熒陽及河內。諸將不能相一,縱兵鈔略,民人死者且半。乆之,關東兵散,太祖與呂布相持於濮陽,朗乃將家還溫。時歲大饑,人相食,朗收恤宗族,教訓諸弟,不為衰世解業。
年二十二,太祖辟為司空掾屬,除成臯令,以病去,復為堂陽長。其治務寬惠,不行鞭杖,而民不犯禁。先時,民有徙充都內者,後縣調當作船,徙民恐其不辨,乃相率私還助之,其見愛如此。遷元城令,入為丞相主簿。朗以為天下土崩之勢,由秦滅五等之制,而郡國無蒐狩習戰之備故也。今雖五等未可復行,可令州郡並置兵,外備四夷,內威不軌,於策為長。又以為宜復井田。往者以民各有累世之業,難中奪之,是以至今。今承大亂之後,民人分散,土業无主,皆為公田,宜及此時復之。議雖未施行,然州郡領兵,朗本意也。遷兖州刺史,政化大行,百姓稱之。雖在軍旅,常麤衣惡食,儉以率下。雅好人倫典籍,郷人李覿等盛得名譽,朗常顯貶下之;後覿等敗,時人服焉。鍾繇、王粲著論云:「非聖人不能致太平。」朗以為「伊、顏之徒雖非聖人,使得數世相承,太平可致」。魏書曰:文帝善朗論,命祕書録其文。孫盛曰:繇旣失之,朗亦未為得也。昔「湯舉伊尹,而不仁者遠矣」。易稱「顏氏之子,其殆庶幾乎!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由此而言,聖人之與大賢,行藏道一,舒卷斯同,御世垂風,理無降異;升泰之美,豈俟積世哉?「善人為邦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又曰「不踐跡,亦不入于室」。數世之論,其在斯乎!方之大賢,固有間矣。建安二十二年,與夏侯惇、臧霸等征吳。到居巢,軍士大疫,朗躬巡視,致醫藥。遇疾卒,時年四十七。遺命布衣幅巾,歛以時服,州人追思之。魏書曰:朗臨卒,謂將士曰:「刺史蒙國厚恩,督司萬里,微功未效,而遭此疫癘,旣不能自救,孤負國恩。身沒之後,其布衣幅巾,歛以時服,勿違吾志也。」明帝即位,封朗子遺昌武亭侯,邑百戶。朗弟孚又以子望繼朗後。遺薨,望子洪嗣。晉諸公贊曰:望字子初,孚之長子。有才識,早知名。咸熈中位至司徒,入晉封義陽王,遷太尉、大司馬。時孚為太宰,父子居上公位,自中代已來未之有也。洪字孔業,封河間王。
初朗所與俱徙趙咨,官至太常,為世好士。咨字君初。子酆字子仲,晉驃騎將軍,封東平陵公。並見百官名志。
    梁習傳
梁習字子虞,陳郡柘人也,為郡綱紀。太祖為司空,辟召為漳長,累轉乗氏、海西、下邳令,所在有治。還為西曹令史,遷為屬。并土新附,習以別部司馬領并州刺史。時承高幹荒亂之餘,胡狄在界,張雄跋扈,吏民亡叛,入其部落;兵家擁衆,作為寇害,更相扇動,往往棊跱。習到官,誘喻招納,皆禮召其豪右,稍稍薦舉,使詣幕府;豪右已盡,乃次發諸丁彊以為義從;又因大軍出征,分請以為勇力。吏兵已去之後,稍移其家,前後送鄴,凡數萬口;其不從命者,興兵致討,斬首千數,降附者萬計。單于恭順,名王稽顙,部曲服事供職,同於編戶。邊境肅清,百姓布野,勤勸農桑,令行禁止。貢達名士,咸顯於世,語在常林傳。太祖嘉之,賜爵關內侯,更拜為真。長老稱詠,以為自所聞識,刺史未有及習者。建安十八年,州并屬兾州,更拜議郎、西部都督從事,統屬兾州,揔故部曲。又使於上黨取大材供鄴宮室。習表置屯田都尉二人,領客六百夫,於道次耕種菽粟,以給人牛之費。後單于入侍,西北無虞,習之績也。魏略曰:鮮卑大人育延,常為州所畏,而一旦將其部落五千餘騎詣習,求互市。習念不聽則恐其怨,若聽到州下,又恐為所略,於是乃許之往與會空城中交市。遂勑郡縣,自將治中以下軍往就之。市易未畢,市吏收縛二胡。延騎皆驚,上馬彎弓圍習數重,吏民惶怖不知所施。習乃徐呼市吏,問縛胡意,而胡實侵犯人。習乃使譯呼延,延到,習責延曰:「汝胡自犯法,吏不侵汝,汝何為使諸騎驚駭邪?」遂斬之,餘胡破膽不敢動。是後無寇虜。至二十二年,太祖拔漢中,諸軍還到長安,因留騎督太原烏丸王魯昔,使屯池陽,以備盧水。昔有愛妻,住在晉陽。昔旣思之,又恐遂不得歸,乃以其部五百騎叛還并州,留其餘騎置山谷間,而單騎獨入晉陽,盜取其妻。已出城,州郡乃覺;吏民又畏昔善射,不敢追。習乃令從事張景,募鮮卑使逐昔。昔馬負其妻,重騎行遲,未及與其衆合,而為鮮卑所射死。始太祖聞昔叛,恐其為亂於北邊;會聞已殺之,大喜,以習前後有策略,封為關內侯。文帝踐阼,復置并州,復為刺史,進封申門亭侯,邑百戶;政治常為天下最。太和二年,徵拜大司農。習在州二十餘年,而居處貧窮,無方面珍物,明帝異之,禮賜甚厚。四年,薨,子施嗣。
初,濟陰王思與習俱為西曹令史。思因直日白事,失太祖指。太祖大怒,教召主者,將加重辟。時思近出,習代往對,已被收執矣,思乃馳還,自陳己罪,罪應受死。太祖歎習之不言、思之識分,曰:「何意吾軍中有二義士乎?」臣松之以為習與王思,同寮而已,親非骨肉,義非刎頸,而以身代思,受不測之禍。以之為義,無乃乖先哲之雅旨乎!史遷云:「死有重於太山,有輕於鴻毛」,故君子不為苟存,不為苟亡。若使思不引分,主不加恕,則所謂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習之死義者,豈其然哉!後同時擢為刺史,思領豫州。思亦能吏,然苛碎無大體,官至九卿,封列侯。魏略苛吏傳曰:思與薛悌、郤嘉俱從微起,官位略等。三人中,悌差挾儒術,所在名為閑省。嘉與思事行相似。文帝詔曰:「薛悌駁吏,王思、郤嘉純吏也,各賜關內侯,以報其勤。」思為人雖煩碎,而曉練文書,敬賢禮士,傾意形勢,亦以是顯名。正始中,為大司農,年老目瞑,瞋怒無度,下吏嗷然不知何據。性少信,時有吏父病篤,近在外舍,自白求假。思疑其不實,發怒曰:「世有思婦病母者,豈此謂乎!」遂不與假。吏父明日死,思無恨意。其為刻薄類如此。思又性急,甞執筆作書,蠅集筆端,驅去復來,如是再三。思恚怒,自起逐蠅不能得,還取筆擲地,蹋壞之。時有丹陽施畏、魯郡倪覬、南陽胡業亦為刺史、郡守,時人謂之苛暴。又有高陽劉類,歷位宰守,苛慝尤其,以善脩人事,不廢於世。嘉平中,為弘農太守。吏二百餘人,不與休假,專使為不急。過無輕重,輒捽其頭,又亂杖撾之,牽出復入,如是數四。乃使人掘地求錢,所在市里,皆有孔穴。又外託簡省,每出行,陽勑督郵不得使官屬曲脩禮敬,而陰識不來者,輙發怒中傷之。性又少信,每遣大吏出,輒使小吏隨覆察之,白日常自於牆壁閒闚閃,夜使幹廉察諸曹,復以幹不足信,又遣鈴下及奴婢使轉相檢驗。嘗案行,宿止民家。民家二狗逐豬,豬驚走,頭插柵間,號呼良乆。類以為外之吏擅共飲食,不復徵察,便使伍伯曳五官掾孫弼入,頓頭責之。弼以實對,類自愧不詳,因託問以他事。民尹昌,年垂百歲,聞類出行,當經過,謂其兒曰:「扶我迎府君,我欲陳恩。」兒扶昌在道左,類望見,呵其兒曰:「用是死人,使來見我。」其視人無禮,皆此類也。舊俗,民謗官長者有三不肯,謂遷、免與死也。類在弘農,吏民患之,乃題其門曰:「劉府君有三不肯。」類雖聞之,猶不能自改。其後安東將軍司馬文王西征,路經弘農,弘農人告類荒耄不任宰郡,乃召入為五官中郎將。
    張旣傳
張旣字德容,馮翊高陵人也。年十六,為郡小吏。魏略曰:旣世單家富,為人有容儀。少小工書疏,為郡門下小吏,而家富。自惟門寒,念無以自達,乃常畜好刀筆及版奏,伺諸大吏有乏者輒給與,以是見識焉。後歷右職,舉孝廉,不行。太祖為司空,辟,未至,舉茂才,除新豐令,治為三輔第一。袁尚拒太祖於黎陽,遣所置河東太守郭援、并州刺史高幹及匈奴單于取平陽,發使西與關中諸將合從。司隷校尉鍾繇遣旣說將軍馬騰等,旣為言利害,騰等從之。騰遣子超將兵萬餘人,與繇會擊幹、援,大破之,斬援首。幹及單于皆降。其後幹復舉并州反。河內張晟衆萬餘人無所屬,冦崤、澠閒,河東衛固、弘農張琰各起兵以應之。太祖以旣為議郎,參繇軍事,使西徵諸將馬騰等,皆引兵會擊晟等,破之。斬琰、固首,幹奔荊州。封旣武始亭侯。
太祖將征荊州,而騰等分據關中。太祖復遣旣喻騰等,令釋部曲求還。騰已許之而更猶豫,旣恐為變,乃移諸縣促儲偫,二千石郊迎。騰不得已,發東。太祖表騰為衞尉,子超為將軍,統其衆。後超反,旣從太祖破超於華陰,西定關右。以旣為京兆尹,招懷流民,興復縣邑,百姓懷之。魏國旣建,為尚書,出為雍州刺史。太祖謂旣曰:「還君本州,可謂衣繡晝行矣。」從征張魯,別從散關入討叛氐,收其麥以給軍食。魯降,旣說太祖拔漢中民數萬戶以實長安及三輔。其後與曹洪破吳蘭於下辯,又與夏侯淵討宋建,別攻臨洮、狄道,平之。是時,太祖徙民以充河北,隴西、天水、南安民相恐動,擾擾不安,旣假三郡人為將吏者休課,使治屋宅,作水碓,民心遂安。太祖將拔漢中守,恐劉備北取武都氐以逼關中,問旣。旣曰:「可勸使北出就穀以避賊,前至者厚其寵賞,則先者知利,後必慕之。」太祖從其策,乃自到漢中引出諸軍,令旣之武都,徙氐五萬餘落出居扶風、天水界。三輔決録注曰:旣為兒童,為郡功曹游殷察異之,引旣過家,旣敬諾。殷先歸,勑家具設賔饌。及旣至,殷妻笑曰:「君其悖乎!張德容童昏小兒,何異客哉!」殷曰:「卿勿怪,乃方伯之器也。」殷遂與旣論霸王之略。饗訖,以子楚託之;旣謙不受,殷固託之,旣以殷邦之宿望,難違其旨,乃許之。殷先與司隷校尉胡軫有隙,軫誣搆殺殷。殷死月餘,軫得疾患,自說但言「伏罪,伏罪,游功曹將鬼來」。於是遂死。于時關中稱曰:「生有知人之明,死有貴神之靈。」子楚字仲允,為蒲阪令。太祖定關中時,漢興郡缺,太祖以問旣,旣稱楚才兼文武,遂以為漢興太守。後轉隴西。 魏略曰:楚為人慷慨,歷位宰守,所在以恩德為治,不好刑殺。太和中,諸葛亮出隴右,吏民騷動。天水、南安太守各棄郡東下,楚獨據隴西,召會吏民,謂之曰:「太守無恩德。今蜀兵至,諸郡吏民皆已應之,此亦諸卿冨貴之秋也。太守本為國家守郡,義在必死,卿諸人便可取太守頭持往。」吏民皆涕淚,言「死生當與明府同,無有二心」。楚復言:「卿曹若不願,我為卿畫一計。今東二郡已去,必將寇來,但可共堅守。若國家救到,寇必去,是為一郡守義,人人獲爵寵也。若官救不到,蜀攻日急,爾乃取太守以降,未為晚也。」吏民遂城守。而南安果將蜀兵,就攻隴西。楚聞賊到,乃遣長史馬顒出門設陣,而自於城上曉謂蜀帥,言:「卿能斷隴,使東兵不上,一月之中,則隴西吏人不攻自服;卿若不能,虛自疲弊耳。」使顒鳴鼓擊之,蜀人乃去。後十餘日,諸軍上隴,諸葛亮破走。南安、天水皆坐應亮破滅,兩郡守各獲重刑,而楚以功封列侯,長史掾屬皆賜拜。帝嘉其治,詔特聽朝,引上殿。楚為人短小而大聲,自為吏,初不朝覲,被詔登階,不知儀式。帝令侍中贊引,呼「隴西太守前」,楚當言「唯」,而大應稱「諾」。帝顧之而笑,遂勞勉之。罷會,自表乞留宿衛,拜駙馬都尉。楚不學問,而性好遊遨音樂。乃畜歌者,琵琶、箏、簫,每行來將以自隨。所在樗蒲、投壺,歡欣自娛。數歲,復出為北地太守,年七十餘卒。
是時,武威顏俊、張掖和鸞、酒泉黃華、西平麴演等並舉郡反,自號將軍,更相攻擊。俊遣使送母及子詣太祖為質,求助。太祖問旣,旣曰:「俊等外假國威,內生傲悖,計定勢足,後即反耳。今方事定蜀,且宜兩存而鬬之,猶卞莊子之刺虎,坐收其斃也。」太祖曰:「善。」歲餘,鸞遂殺俊,武威王祕又殺鸞。是時不置涼州,自三輔拒西域,皆屬雍州。文帝即王位,初置涼州,以安定太守鄒岐為刺史。張掖張進執郡守舉兵拒岐,黃華、麴演各逐故太守,舉兵以應之。旣進兵為護羌校尉蘇則聲勢,故則得以有功。旣進爵都郷侯。涼州盧水胡伊健妓妾、治元多等反,河西大擾。帝憂之,曰:「非旣莫能安涼州。」乃召鄒岐,以旣代之。詔曰:「昔賈復請擊郾賊,光武笑曰:『執金吾擊郾,吾復何憂?』卿謀略過人,今則其時。以便宜從事,勿復先請。」遣護軍夏侯儒、將軍費曜等繼其後。旣至金城,欲渡河,諸將守以為「兵少道險,未可深入」。旣曰:「道雖險,非井陘之隘,夷狄烏合,無左車之計,今武威危急,赴之宜速。」遂渡河。賊七千餘騎逆拒軍於鸇陰口,旣揚聲軍從鸇陰,乃潛由且次出至武威。胡以為神,引還顯美。旣已據武威,曜乃至,儒等猶未達。旣勞賜將士,欲進軍擊胡。諸將皆曰:「士卒疲倦,虜衆氣銳,難與爭鋒。」旣曰:「今軍無見糧,當因敵為資。若虜見兵合,退依深山,追之則道險窮餓,兵還則出候寇鈔。如此,兵不得解,所謂『一日縱敵,患在數世』也。」遂前軍顯美。胡騎數千,因大風欲放火燒營,將士皆恐。旣夜藏精卒三千人為伏,使參軍成公英督千餘騎挑戰,勑使陽退。胡果爭奔之,因發伏截其後,首尾進擊,大破之,斬首獲生以萬數。魏略曰:成公英,金城人也。中平末,隨韓約為腹心。建安中,約從華陰破走,還湟中,部黨散去,唯英獨從。 典略曰:韓遂在湟中,其壻閻行欲殺遂以降,夜攻遂,不下。遂歎息曰:「丈夫困厄,禍起婚姻乎!」謂英曰:「今親戚離叛,人衆轉少,當從羌中西南詣蜀耳。」英曰:「興軍數十年,今雖罷敗,何有棄其門而依於人乎!」遂曰:「吾年老矣,子欲何施?」英曰:「曹公不能遠來,獨夏侯爾。夏侯之衆,不足以追我,又不能乆留;且息肩於羌中,以須其去。招呼故人,綏會羌、胡,猶可以有為也。」遂從其計,時隨從者男女尚數千人。遂宿有恩於羌,羌衛護之。及夏侯淵還,使閻行留後。乃合羌、胡數萬將攻行,行欲走,會遂死,英降太祖。太祖見英甚喜,以為軍師,封列侯。從行出獵,有三鹿走過前,公命英射之,三發三中,皆應弦而倒。公抵掌謂之曰:「但韓文約可為盡節,而孤獨不可乎?」英乃下馬而跪曰:「不欺明公。假使英本主人在,實不來此也。」遂流涕哽咽。公嘉其敦舊,遂親敬之。延康、黃初之際,河西有逆謀。詔遣英佐涼州平隴右,病卒。 魏略曰:閻行,金城人也,後名艷,字彥明。少有健名,始為小將,隨韓約。建安初,約與馬騰相攻擊。騰子超亦號為健。行嘗刺超,矛折,因以折矛撾超項,幾殺之。至十四年,為約所使詣太祖,太祖厚遇之,表拜犍為太守。行因請令其父入宿衞,西還見約,宣太祖教云:「謝文約:卿始起兵時,自有所逼,我所具明也。當早來,共匡輔國朝。」行因謂約曰:「行亦為將軍,興軍以來三十餘年,民兵疲瘁,所處又狹,宜早自附。是以前在鄴,自啟當令老父詣京師,誠謂將軍亦宜遣一子,以示丹赤。」約曰:「且可復觀望數歲中!」後遂遣其子,與行父母俱東。會約西討張猛,留行守舊營,而馬超等結反謀,舉約為都督。及約還,超謂約曰:「前鍾司隷任超使取將軍,關東人不可復信也。今超棄父,以將軍為父,將軍亦當棄子,以超為子。」行諫約,不欲令與超合。約謂行曰:「今諸將不謀而同,似有天數。」乃東詣華陰。及太祖與約交馬語,行在其後,太祖望謂行曰:「當念作孝子。」及超等破走,行隨約還金城。太祖聞行前意,故但誅約子孫在京師者。乃手書與行曰:「觀文約所為,使人笑來。吾前後與之書,無所不說,如此何可復忍!卿父諫議,自平安也。雖然,牢獄之中,非養親之處,且又官家亦不能乆為人養老也。」約聞行父獨在,欲使并遇害,以一其心,乃彊以少女妻行,行不獲已。太祖果疑行。會約使行別領西平郡。遂勒其部曲,與約相攻擊。行不勝,乃將家人東詣太祖。太祖表拜列侯。帝甚恱,詔曰:「卿踰河歷險,以勞擊逸,以寡勝衆,功過南仲,勤踰吉甫。此勳非但破胡,乃永寧河右,使吾長無西顧之念矣。」徙封西郷侯,增邑二百,并前四百戶。
酒泉蘇衡反,與羌豪鄰戴及丁令胡萬餘騎攻邊縣。旣與夏侯儒擊破之,衡及鄰戴等皆降。遂上疏請與儒治左城,築鄣塞,置烽候、邸閣以備胡。魏略曰:儒字俊林,夏侯尚從弟。初為鄢陵侯彰驍騎司馬,宣王為征南將軍,都督荊、豫州。正始二年,朱然圍樊城,城中守將乙脩等求救甚急。儒進屯鄧塞,以兵少不敢進,但作鼓吹,設導從,去然六七里,翱翔而還,使脩等遙見之,數數如是。月餘,及太傅到,乃俱進,然等走。時謂儒為怯,或以為曉以少疑衆,得聲救之宜。儒猶以此召還,為太僕。西羌恐,率衆二萬餘落降。其後西平麴光等殺其郡守,諸將欲擊之,旣曰:「唯光等造反,郡人未必悉同。若便以軍臨之,吏民羌胡必謂國家不別是非,更使皆相持著,此為虎傅翼也。光等欲以羌胡為援,今先使羌胡鈔擊,重其賞募,所虜獲者皆以畀之。外沮其勢,內離其交,必不戰而定。」乃檄告諭諸羌,為光等所詿誤者原之;能斬賊帥送首者當加封賞。於是光部黨斬送光首,其餘咸安堵如故。
旣臨二州十餘年,政惠著聞,其所禮辟扶風龐延、天水楊阜、安定胡遵、酒泉龐淯、燉煌張恭、周生烈等,終皆有名位。魏略曰:初,旣為郡小吏,功曹徐英嘗自鞭旣三十。英字伯濟,馮翊著姓,建安初為蒲阪令。英性剛爽,自見族氏勝旣,於郷里名行在前,加以前辱旣,雖知旣貴顯,終不肯求於旣。旣雖得志,亦不顧計本原,猶欲與英和。嘗因醉欲親狎英,英故抗意不納。英由此遂不復進用。故時人善旣不挾舊怨,而壯英之不撓。黃初四年薨。詔曰:「昔荀桓子立勳翟土,晉侯賞以千室之邑;馮異輸力漢朝,光武封其二子。故涼州刺史張旣,能容民畜衆,使羣羌歸土,可謂國之良臣。不幸薨隕,朕甚愍之,其賜小子翁歸爵關內侯。」明帝即位,追謚曰肅侯。子緝嗣。
緝以中書郎稍遷東莞太守。嘉平中,女為皇后,徵拜光禄大夫,位特進,封妻向為安城郷君。緝與中書令李豐同謀,誅。語在夏侯玄傳。魏略曰:緝字敬仲,太和中為溫令,名有治能。會諸葛亮出,緝上便宜,詔以問中書令孫資,資以為有籌略,遂召拜騎都尉,遣參征蜀軍。軍罷,入為尚書郎,以稱職為明帝所識。帝以為緝之材能,多所堪任,試呼相工相之。相者云:「不過二千石。」帝曰:「何材如是而位止二千石乎?」及在東莞,領兵數千人。緝性吝於財而矜於勢,一旦以女徵去郡,還坐里舍,悒悒躁擾。數為國家陳擊吳、蜀形勢,又嘗對司馬大將軍料諸葛恪雖得勝於邊土,見誅不乆。大將軍問其故,緝云:「威震其主,功蓋一國,欲不死可得乎?」及恪從合肥還,吳果殺之。大將軍聞恪死,謂衆人曰:「諸葛恪多輩耳!近張敬仲縣論恪,以為必見殺,今果然如此。敬仲之智為勝恪也。」緝與李豐通家,又居相側近。豐時取急出,子藐往見之,有所咨道。豐被收,事與緝連,遂收送廷尉,賜死獄中,其諸子皆并誅。緝孫殷,晉永興中為梁州刺史,見晉書。
    溫恢傳
溫恢字曼基,太原祁人也。父恕,為涿郡太守,卒。恢年十五,送葬還歸郷里,內足於財。恢曰:「世方亂,安以冨為?」一朝盡散,振施宗族。州里高之,比之郇越。舉孝廉,為廩丘長,鄢陵、廣川令,彭城、魯相,所在見稱。入為丞相主簿,出為揚州刺史。太祖曰:「甚欲使卿在親近,顧以為不如此州事大。故書云:『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得無當得蔣濟為治中邪?」時濟見為丹楊太守,乃遣濟還州。又語張遼、樂進等曰:「揚州刺史曉達軍事,動靜與共咨議。」
建安二十四年,孫權攻合肥,是時諸州皆屯戍。恢謂兖州刺史裴潛曰:「此閒雖有賊,不足憂,而畏征南方有變。今水生而子孝縣軍,無有遠備。關羽驍銳,乗利而進,必將為患。」於是有樊城之事。詔書召潛及豫州刺史呂貢等,潛等緩之。恢密語潛曰:「此必襄陽之急欲赴之也。所以不為急會者,不欲驚動遠衆。一二日必有密書促卿進道,張遼等又將被召。遼等素知王意,後召前至,卿受其責矣!」潛受其言,置輜重,更為輕裝速發,果被促令。遼等尋各見召,如恢所策。
文帝踐阼,以恢為侍中,出為魏郡太守。數年,遷涼州刺史,持節領護羌校尉。道病卒,時年四十五。詔曰:「恢有柱石之質,服事先帝,功勤明著。及為朕執事,忠於王室,故授之以萬里之任,任之以一方之事。如何不遂,吾甚愍之!」賜恢子生爵關內侯。生早卒,爵絕。
恢卒後,汝南孟建為涼州刺史,有治名,官至征東將軍。魏略曰:建字公威,少與諸葛亮俱遊學。亮後出祁山,荅司馬宣王書,使杜子緒宣意於公威也。
    賈逵傳
賈逵字梁道,河東襄陵人也。自為兒童,戲弄常設部伍,祖父習異之,曰:「汝大必為將率。」口授兵法數萬言。魏略曰:逵世為著姓,少孤家貧,冬常無絝,過其妻兄柳孚宿,其明無何,著孚絝去,故時人謂之通健。初為郡吏,守絳邑長。郭援之攻河東,所經城邑皆下,逵堅守,援攻之不拔,乃召單于并軍急攻之。城將潰,絳父老與援要,不害逵。絳人旣潰,援聞逵名,欲使為將,以兵劫之,逵不動。左右引逵使叩頭,逵叱之曰:「安有國家長吏為賊叩頭!」援怒,將斬之。絳吏民聞將殺逵,皆乗城呼曰:「負要殺我賢君,寧俱死耳!」左右義逵,多為請,遂得免。魏略曰:援捕得逵,逵不肯拜,謂援曰:「王府君臨郡積年,不知足下曷為者也?」援怒曰:「促斬之。」諸將覆護,乃囚於壺關,閉著土窖中,以車輪蓋上,使人固守。方將殺之,逵從窖中謂守者曰:「此間无健兒邪,而當使義士死此中乎?」時有祝公道者,與逵非故人,而適聞其言,憐其守正危厄,乃夜盜往引出,折械遣去,不語其名姓。初,逵過皮氏,曰:「爭地先據者勝。」及圍急,知不免,乃使人間行送印綬歸郡,且曰「急據皮氏」。援旣并絳衆,將進兵。逵恐其先得皮氏,乃以他計疑援謀人祝奧,援由是留七日。郡從逵言,故得无敗。孫資別傳曰:資舉河東計吏,到許,薦於相府曰:「逵在絳邑,帥厲吏民,與賊郭援交戰,力盡而敗,為賊所俘,挺然直志,顏辭不屈;忠言聞於大衆,烈節顯于當時,雖古之直髮、據鼎,罔以加也。其才兼文武,誠時之利用。」 魏略曰:郭援破後,逵乃知前出己者為祝公道。公道,河南人也。後坐他事,當伏法。逵救之,力不能解,為之改服焉。
後舉茂才,除澠池令。高幹之反,張琰將舉兵以應之。逵不知其謀,往見琰。聞變起,欲還,恐見執,乃為琰畫計,如與同謀者,琰信之。時縣寄治蠡城,城塹不固,逵從琰求兵脩城。諸欲為亂者皆不隱其謀,故逵得盡誅之。遂脩城拒琰。琰敗,逵以喪祖父去官,司徒辟為掾,以議郎參司隷軍事。太祖征馬超,至弘農,曰「此西道之要」,以逵領弘農太守。召見計事,大恱之,謂左右曰:「使天下二千石悉如賈逵,吾何憂?」其後發兵,逵疑屯田都尉藏亡民。都尉自以不屬郡,言語不順。逵怒,收之,數以罪,檛折脚,坐免。然太祖心善逵,以為丞相主簿。魏略曰:太祖欲征吳而大霖雨,三軍多不願行。太祖知其然,恐外有諫者,教曰:「今孤戒嚴,未知所之,有諫者死。」逵受教,謂其同寮三主簿曰:「今實不可出,而教如此,不可不諫也。」乃建諫草以示三人,三人不獲已,皆署名,入白事。太祖怒,收逵等。當送獄,取造意者,逵即言「我造意」,遂走詣獄。獄吏以逵主簿也,不即著械。謂獄吏曰:「促械我。尊者且疑我在近職,求緩於卿,今將遣人來察我。」逵著械適訖,而太祖果遣家中人就獄視逵。旣而教曰:「逵無惡意,原復其職。」始,逵為諸生,略覽大義,取其可用。最好春秋左傳,及為牧守,常自課讀之,月常一遍。逵前在弘農,與典農校尉爭公事,不得理,乃發憤生癭,後所病稍大,自啟願欲令醫割之。太祖惜逵忠,恐其不活,教「謝主簿,吾聞『十人割癭九人死』」。逵猶行其意,而癭愈大。逵本名衢,後改為逵。太祖征劉備,先遣逵至斜谷觀形勢。道逢水衡,載囚人數十車,逵以軍事急,輒竟重者一人,皆放其餘。太祖善之,拜諫議大夫,與夏侯尚並掌軍計。太祖崩洛陽,逵典喪事。魏略曰:時太子在鄴,鄢陵侯未到,士民頗苦勞役,又有疾癘,於是軍中搔動。羣寮恐天下有變,欲不發喪。逵建議為不可祕,乃發哀,令內外皆入臨,臨訖,各安叙不得動。而青州軍擅擊鼓相引去。衆人以為宜禁止之,不從者討之。逵以為「方大喪在殯,嗣王未立,宜因而撫之」。乃為作長檄,告所在給其廩食。時鄢陵侯彰行越騎將軍,從長安來赴,問逵先王璽綬所在。逵正色曰:「太子在鄴,國有儲副。先王璽綬,非君侯所宜問也。」遂奉梓宮還鄴。
文帝即王位,以鄴縣戶數萬在都下,多不法,乃以逵為鄴令。月餘,遷魏郡太守。魏略曰:初,魏郡官屬頗以公事期會有所急切,會聞逵當為郡,舉府皆詣縣門外。及遷書到,逵出門,而郡官屬悉當門,謁逵於車下。逵抵掌曰:「詣治所,何宜如是!」大軍出征,復為丞相主簿祭酒。逵嘗坐人為罪,王曰:「叔嚮猶十世宥之,況逵功德親在其身乎?」從至黎陽,津渡者亂行,逵斬之,乃整。至譙,以逵為豫州刺史。魏略曰:逵為豫州。逵進曰:「臣守天門,出入六年,天門始開,而臣在外。唯殿下為兆民計,無違天人之望。」是時天下初復,州郡多不攝。逵曰:「州本以御史出監諸郡,以六條詔書察長吏二千石已下,故其狀皆言嚴能鷹揚有督察之才,不言安靜寬仁有愷悌之德也。今長吏慢法,盜賊公行,州知而不糾,天下復何取正乎?」兵曹從事受前刺史假,逵到官數月,乃還;考竟其二千石以下阿縱不如法者,皆舉奏免之。帝曰:「逵真刺史矣。」布告天下,當以豫州為法。賜爵關內侯。
州南與吳接,逵明斥候,繕甲兵,為守戰之備,賊不敢犯。外脩軍旅,內治民事,遏鄢、汝,造新陂,又斷山溜長谿水,造小弋陽陂,又通運渠二百餘里,所謂賈侯渠者也。黃初中,與諸將並征吳,破呂範於洞浦,進封陽里亭侯,加建威將軍。明帝即位,增邑二百戶,并前四百戶。時孫權在東關,當豫州南,去江四百餘里。每出兵為寇,輙西從江夏,東從廬江。國家征伐,亦由淮、沔。是時州軍在項,汝南、弋陽諸郡,守境而已。權無北方之虞,東西有急,并軍相救,故常少敗。逵以為宜開直道臨江,若權自守,則二方無救;若二方無救,則東關可取。乃移屯潦口,陳攻取之計,帝善之。
吳將張嬰、王崇率衆降。太和二年,帝使逵督前將軍滿寵、東莞太守胡質等四軍,從西陽直向東關,曹休從皖,司馬宣王從江陵。逵至五將山,休更表賊有請降者,求深入應之。詔宣王駐軍,逵東與休合進。逵度賊無東關之備,必并軍於皖;休深入與賊戰,必敗。乃部署諸將,水陸並進,行二百里,得生賊,言休戰敗,權遣兵斷夾石。諸將不知所出,或欲待後軍。逵曰:「休兵敗於外,路絕於內,進不能戰,退不得還,安危之機,不及終日。賊以軍無後繼,故至此;今疾進,出其不意,此所謂先人以奪其心也,賊見吾兵必走。若待後軍,賊已斷險,兵雖多何益!」乃兼道進軍,多設旗皷為疑兵,賊見逵軍,遂退。逵據夾石,以兵糧給休,休軍乃振。初,逵與休不善。黃初中,文帝欲假逵節,休曰:「逵性剛,素侮易諸將,不可為督。」帝乃止。及夾石之敗,微逵,休軍幾無救也。魏略曰:休怨逵進遲,乃呵責逵,遂使主者敕豫州刺史往拾棄仗。逵恃心直,謂休曰:「本為國家作豫州刺史,不來相為拾棄仗也。」乃引軍還。遂與休更相表奏,朝廷雖知逵直,猶以休為宗室任重,兩無所非也。 魏書云:休猶挾前意,欲以後期罪逵,逵終無言,時人益以此多逵。 習鑿齒曰:夫賢人者,外身虛己,內以下物,嫌忌之名,何由而生乎?有嫌忌之名者,必與物為對,存勝負於己身者也。若以其私憾敗國殄民,彼雖傾覆,於我何利?我苟無利,乗之曷為?以是稱說,臧獲之心耳。今忍其私忿而急彼之憂,冒難犯危而免之於害,使功顯於明君,惠施於百姓,身登於君子之塗,義愧於敵人之心,雖豺虎猶將不覺所復,而況於曹休乎?然則濟彼之危,所以成我之勝,不計宿憾,所以服彼之心,公義旣成,私利亦弘,可謂善爭矣。在於未能忘勝之流,不由於此而能濟勝者,未之有也。
會病篤,謂左右曰:「受國厚恩,恨不斬孫權以下見先帝。喪事一不得有所脩作。」薨,謚曰肅侯。魏書曰:逵時年五十五。子充嗣。豫州吏民追思之,為刻石立祠。青龍中,帝東征,乗輦入逵祠,詔曰:「昨過項,見賈逵碑像,念之愴然。古人有言,患名之不立,不患年之不長。逵存有忠勳,沒而見思,可謂死而不朽者矣。其布告天下,以勸將來。」魏略云:甘露二年,車駕東征,屯項,復入逵祠下,詔曰:「逵沒有遺愛,歷世見祀。追聞風烈,朕甚嘉之。昔先帝東征,亦幸于此,親發德音,襃揚逵美,徘徊之心,益有慨然!夫禮賢之義,或掃其墳墓,或脩其門閭,所以崇敬也。其掃除祠堂,有穿漏者補治之。」充,咸熈中為中護軍。晉諸公贊曰:充字公閭,甘露中為大將軍長史。高貴郷公之難,司馬文王賴充以免。為晉室元功之臣,位至太宰,封魯公。謚曰武公。 魏略列傳以逵及李孚、楊沛三人為一卷,今列孚、沛二人繼逵後耳。孚字子憲,鉅鹿人也。興平中,本郡人民饑困。孚為諸生,當種薤,欲以成計。有從索者,亦不與一莖,亦不自食,故時人謂能行意。後為吏。建安中,袁尚領冀州,以孚為主簿。後尚與其兄譚爭鬬,尚出軍詣平原,留別駕審配守鄴城,孚隨尚行。會太祖圍鄴,尚還欲救鄴。行未到,尚疑鄴中守備少,復欲令配知外動止,與孚議所遣。孚荅尚言:「今使小人往,恐不足以知外內,且恐不能自達。孚請自往。」尚問孚:「當何所得?」孚曰:「聞鄴圍甚堅,多人則覺,以為直當將三騎足矣。」尚從其計。孚自選溫信者三人,不語所之,皆勑使具脯粮,不得持兵仗,各給快馬。遂辭尚來南,所在止亭傳。及到梁淇,使從者斫問事杖三十枚,繫著馬邊,自著平上幘,將三騎,投暮詣鄴下。是時大將軍雖有禁令,而芻牧者多。故孚因此夜到,以鼓一中,自稱都督,歷北圍,循表而東,從東圍表,又循圍而南,步步呵責守圍將士,隨輕重行其罰。遂歷太祖營前,徑南過,從南圍角西折,當章門,復責怒守圍者,收縛之。因開其圍,馳到城下,呼城上人,城上人以繩引,孚得入。配等見孚,悲喜,鼓譟稱萬歲。守圍者以狀聞,太祖笑曰:「此非徒得入也,方且復得出。」孚事訖欲得還,而顧外圍必急,不可復冒。謂己使命當速反,乃陰心計,請配曰:「今城中穀少,無用老弱為也,不如驅出之以省穀也。」配從其計,乃復夜簡別數千人,皆使持白幡,從三門並出降。又使人人持火,孚乃無何將本所從作降人服,隨輩夜出。時守圍將士聞城中悉降,火光照曜。但共觀火,不復視圍。孚出北門,遂從西北角突圍得去。其明,太祖聞孚已得出,抵掌笑曰:「果如吾言也。」孚北見尚,尚甚歡喜。會尚不能救鄴,破走至中山,而袁譚又追擊尚,尚走。孚與尚相失,遂詣譚,復為譚主簿,東還平原。太祖進攻譚,譚戰死。孚還城,城中雖必降,尚擾亂未安。孚權宜欲得見太祖,乃騎詣牙門,稱冀州主簿李孚欲口白密事。太祖見之,孚叩頭謝。太祖問其所白,孚言「今城中彊弱相陵,心皆不定,以為宜令新降為內所識信者宣傳明教。」公謂孚曰:「卿便還宣之。」孚跪請教,公曰:「便以卿意宣也。」孚還入城,宣教「各安故業,不得相侵陵。」城中以安,乃還報命,公以孚為良足用也。會為所閒,裁署宂散。出守解長,名為嚴能。稍遷至司隷校尉,時年七十餘矣,其於精斷無衰,而術略不損於故。終於陽平太守。孚本姓馮,後改為李。 楊沛字孔渠,馮翊萬年人也。初平中,為公府令史,以牒除為新鄭長。興平末,人多饑窮,沛課民益畜乾椹,收 4741.gif 豆,閱其有餘以補不足,如此積得千餘斛,藏在小倉。會太祖為兖州刺史,西迎天子,所將千餘人皆無糧。過新鄭,沛謁見,乃皆進乾椹。太祖甚喜。及太祖輔政,遷沛為長社令。時曹洪賔客在縣界,徵調不肯如法,沛先撾折其脚,遂殺之。由此太祖以為能。累遷九江、東平、樂安太守,並有治迹。坐與督軍爭鬬,髠刑五歲。輸作未竟,會太祖出征在譙,聞鄴下頗不奉科禁,乃發教選鄴令,當得嚴能如楊沛比,故沛從徒中起為鄴令。已拜,太祖見之,問曰:「以何治鄴?」沛曰:「竭盡心力,奉宣科法。」太祖曰:「善。」顧謂坐席曰:「諸君,此可畏也。」賜其生口十人,絹百匹,旣欲以勵之,且以報乾椹也。沛辭去,未到鄴,而軍中豪右曹洪、劉勳等畏沛,各遣家馳騎告子弟,使各自檢勑。沛為令數年,以公能轉為護羌都尉。十六年,馬超反,大軍西討,沛隨軍,都督孟津渡事。太祖已南過,其餘未畢,而中黃門前渡,忘持行軒,私北還取之,從吏求小舩,欲獨先渡。吏呵不肯,黃門與吏爭言。沛問黃門:「有疏邪?」黃門云:「無疏。」沛怒曰:「何知汝不欲逃邪?」遂使人捽其頭,與杖欲捶之,而逸得去,衣幘皆裂壞,自訴於太祖。太祖曰:「汝不死為幸矣。」由是聲名益振。及關中破,代張旣領京兆尹。黃初中,儒雅並進,而沛本以事能見用,遂以議郎宂散里巷。沛前後宰歷城守,不以私計介意,又不肯以事貴人,故身退之後,家無餘積。治疾於家,借舍從兒,無他奴婢。後占河南夕陽亭部荒田二頃,起瓜牛廬,居止其中,其妻子凍餓。沛病亡,郷人親友及故吏民為殯葬也。
評曰:自漢季以來,刺史揔統諸郡,賦政于外,非若曩時司察之而已。太祖創基,迄終魏業,此皆其流稱譽有名實者也。咸精達事機,威恩兼著,故能肅齊萬里,見述于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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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7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三國志   卷十六‧魏書十六 任蘇杜鄭倉傳第十六     任峻傳
任峻字伯達,河南中牟人也。漢末擾亂,關東皆震。中牟令楊原愁恐,欲棄官走。峻說原曰:「董卓首亂,天下莫不側目,然而未有先發者,非無其心也,勢未敢耳。明府若能唱之,必有和者。」原曰:「為之柰何?」峻曰:「今關東有十餘縣,能勝兵者不減萬人,若權行河南尹事,揔而用之,無不濟矣。」原從其計,以峻為主簿。峻乃為原表行尹事,使諸縣堅守,遂發兵。會太祖起關東,入中牟界,衆不知所從,峻獨與同郡張奮議,舉郡以歸太祖。峻又別收宗族及賔客家兵數百人,願從太祖。太祖大恱,表峻為騎都尉,妻以從妹,甚見親信。太祖每征伐,峻常居守以給軍。是時歲饑旱,軍食不足,羽林監潁川棗祗建置屯田,太祖以峻為典農中郎將,數年中所在積粟,倉廩皆滿。官渡之戰,太祖使峻典軍器糧運。賊數寇鈔絕糧道,乃使千乗為一部,十道方行,為複陳以營衞之,賊不敢近。軍國之饒,起於棗祗而成於峻。魏武故事載令曰:「故陳留太守棗祗,天性忠能。始共舉義兵,周旋征討。後袁紹在兾州,亦貪祗,欲得之。祗深附託於孤,使領東阿令。呂布之亂,兖州皆叛,惟范、東阿完在,由祗以兵據城之力也。後大軍糧乏,得東阿以繼,祗之功也。及破黃巾定許,得賊資業。當興立屯田,時議者皆言當計牛輸穀,佃科以定。施行後,祗白以為僦牛輸穀,大收不增穀,有水旱災除,大不便。反覆來說,孤猶以為當如故,大收不可復改易。祗猶執之,孤不知所從,使與荀令君議之。時故軍祭酒侯聲云:『科取官牛,為官田計。如祗議,於官便,於客不便。』聲懷此云云,以疑令君。祗猶自信,據計畫還白,執分田之術。孤乃然之,使為屯田都尉,施設田業。其時歲則大收,後遂因此大田,豐足軍用,摧滅羣逆,克定天下,以隆王室。祗興其功,不幸早沒,追贈以郡,猶未副之。今重思之,祗宜受封,稽留至今,孤之過也。祗子處中,宜加封爵,以祀祗為不朽之事。」 文士傳曰:祗本姓棘,先人避難,易為棗。孫據,字道彥,晉兾州刺史。據子嵩,字臺產,散騎常侍。並有才名,多所著述。嵩兄腆,字玄方,襄城太守,亦有文采。太祖以峻功高,乃表封為都亭侯,邑三百戶,遷長水校尉。
峻寬厚有度而見事理,每有所陳,太祖多善之。於饑荒之際,收卹朋友孤遺,中外貧宗,周急繼乏,信義見稱。建安九年薨,太祖流涕者乆之。子先嗣。先薨,無子,國除。文帝追録功臣,謚峻曰成侯。復以峻中子覽為關內侯。
    蘇則傳
蘇則字文師,扶風武功人也。少以學行聞,舉孝廉茂才,辟公府,皆不就。起家為酒泉太守,轉安定、武都,魏書曰:則剛直疾惡,常慕汲黯之為人。 魏略曰:則世為著姓,興平中,三輔亂,饑窮,避難北地。客安定,依富室師亮。亮待遇不足,則慨然歎曰:「天下會安,當不乆爾,必還為此郡守,折庸輩士也。」後與馮翊吉茂等隱於郡南太白山中,以書籍自娛。及為安定太守,而師亮等皆欲逃走。則聞之,豫使人解語,以禮報之。所在有威名。太祖征張魯,過其郡,見則恱之,使為軍導。魯破,則綏安下辯諸氐,通河西道,徙為金城太守。是時喪亂之後,吏民流散饑窮,戶口損耗,則撫循之甚謹。外招懷羌胡,得其牛羊,以養貧老。與民分糧而食,旬月之閒,流民皆歸,得數千家。乃明為禁令,有干犯者輒戮,其從教者必賞。親自教民耕種,其歲大豐收,由是歸附者日多。
李越以隴西反,則率羌胡圍越,越即請服。太祖崩,西平麴演叛,稱護羌校尉。則勒兵討之。演恐,乞降。文帝以其功,加則護羌校尉,賜爵關內侯。魏名臣奏載文帝令問雍州刺史張旣曰:「試守金城太守蘇則,旣有綏民平夷之功,聞又出軍西定湟中,為河西作聲勢,吾甚嘉之。則之功効,為可加爵邑未邪?封爵重事,故以問卿。密白意,且勿宣露也。」旣荅曰:「金城郡,昔為韓遂所見屠剥,死喪流亡,或竄戎狄,或陷寇亂,戶不滿五百。則到官,內撫彫殘,外鳩離散,今見戶千餘。又梁燒雜種羌,昔與遂同惡,遂斃之後,越出障塞。則前後招懷,歸就郡者三千餘落,皆卹以威恩,為官效用。西平麴演等唱造邪謀,則尋出軍,臨其項領,演則歸命送質,破絕賊糧。則旣有卹民之效,又能和戎狄,盡忠效節。遭遇聖明,有功必録。若則加爵邑,誠足以勸忠臣,勵風俗也。」
後演復結旁郡為亂,張掖張進執太守杜通,酒泉黃華不受太守辛機,進、華皆自稱太守以應之。又武威三種胡並寇鈔,道路斷絕。武威太守毌丘興告急於則。時雍、涼諸豪皆驅略羌胡以從進等,郡人咸以為進不可當。又將軍郝昭、魏平先是各屯守金城,亦受詔不得西度。則乃見郡中大吏及昭等與羌豪帥謀曰:「今賊雖盛,然皆新合,或有脅從,未必同心;因釁擊之,善惡必離,離而歸我,我增而彼損矣。旣獲益衆之實,且有倍氣之勢,率以進討,破之必矣。若待大軍,曠日持乆,善人無歸,必合於惡,善惡旣合,勢難卒離。雖有詔命,違而合權,專之可也。」於是昭等從之,乃發兵救武威,降其三種胡,與興擊進於張掖。演聞之,將步騎三千迎則,辭來助軍,而實欲為變。則誘與相見,因斬之,出以徇軍,其黨皆散走。則遂與諸軍圍張掖,破之,斬進及其支黨,衆皆降。演軍敗,華懼,出所執乞降,河西平。乃還金城。進封都亭侯,邑三百戶。
徵拜侍中,與董昭同寮。昭嘗枕則膝卧,則推下之,曰:「蘇則之膝,非佞人之枕也。」初,則及臨菑侯植聞魏氏代漢,皆發服悲哭,文帝聞植如此,而不聞則也。帝在洛陽,嘗從容言曰:「吾應天而禪,而聞有哭者,何也?」則謂為見問,鬚髯悉張,欲正論以對。侍中傅巽掐苦洽反。則曰:「不謂卿也。」於是乃止。魏略曰:舊儀,侍中親省起居,故俗謂之執虎子。始則同郡吉茂者,是時仕甫歷縣令,遷為宂散。茂見則,嘲之曰:「仕進不止執虎子。」則笑曰:「我誠不能效汝蹇蹇驅鹿車馳也。」初,則在金城,聞漢帝禪位,以為崩也,乃發喪;後聞其在,自以不審,意頗默然。臨菑侯植自傷失先帝意,亦怨激而哭。其後文帝出游,追恨臨菑,顧謂左右曰:「人心不同,當我登大位之時,天下有哭者。」時從臣知帝此言,有為而發也,而則以為為己,欲下馬謝。侍中傅巽目之,乃悟。 孫盛曰:夫士不事其所非,不非其所事,趣舍出處,而豈徒哉!則旣策名新朝,委質異代,而方懷二心生忿,欲奮爽言,豈大雅君子去就之分哉?詩云:「士也罔極,二三其德。」士之二三,猶喪妃偶,況人臣乎?文帝問則曰:「前破酒泉、張掖,西域通使,燉煌獻徑寸大珠,可復求市益得不?」則對曰:「若陛下化洽中國,德流沙漠,即不求自至;求而得之,不足貴也。」帝嘿然。後則從行獵,槎桎拔,失鹿,帝大怒,踞胡牀拔刀,悉收督吏,將斬之。則稽首曰:「臣聞古之聖王不以禽獸害人,今陛下方隆唐堯之化,而以獵戲多殺羣吏,愚臣以為不可。敢以死請!」帝曰:「卿,直臣也。」遂皆赦之。然以此見憚。黃初四年,左遷東平相。未至,道病薨,謚曰剛侯。子怡嗣。怡薨,無子,弟愉襲封。愉,咸熈中為尚書。愉字休豫,歷位太常光禄大夫,見晉百官名。山濤啟事稱愉忠篤有智意。 臣松之案愉子紹,字世嗣,為吳王師。石崇妻,紹之兄女也。紹有詩在金谷集。紹弟慎,左衞將軍。
    杜畿傳
杜畿字伯侯,京兆杜陵人也。傅子曰:畿,漢御史大夫杜延年之後。延年父周,自南陽徙茂陵,延年徙杜陵,子孫世居焉。少孤,繼母苦之,以孝聞。年二十,為郡功曹,守鄭縣令。縣囚繫數百人,畿親臨獄,裁其輕重,盡決遣之,雖未悉當,郡中竒其年少而有大意也。舉孝廉,除漢中府丞。會天下亂,遂棄官客荊州,建安中乃還。荀彧進之太祖,傅子曰:畿自荊州還,後至許,見侍中耿紀,語終夜。尚書令荀彧與紀比屋,夜聞畿言,異之,旦遣人謂紀曰:「有國士而不進,何以居位?」旣見畿,知之如舊相識者,遂進畿於朝。太祖以畿為司空司直,遷護羌校尉,使持節,領西平太守。魏略曰:畿少有大志。在荊州數歲,繼母亡後,以三輔開通,負其母喪北歸。道為賊所劫略,衆人奔走,畿獨不去。賊射之,畿請賊曰:「卿欲得財耳,今我無物,用射我何為邪?」賊乃止。畿到郷里,京兆尹張時,河東人也,與畿有舊,署為功曹。嘗嫌其闊達,不助留意於諸事,言此家疏誕,不中功曹也。畿竊云:「不中功曹,中河東太守也。」
太祖旣定河北,而高幹舉并州反。時河東太守王邑被徵,河東人衞固、范先外以請邑為名,而內實與幹通謀。太祖謂荀彧曰:「關西諸將,恃險與馬,征必為亂。張晟寇殽、澠閒,南通劉表,固等因之,吾恐其為害深。河東被山帶河,四鄰多變,當今天下之要地也。君為我舉蕭何、寇恂以鎮之。」彧曰:「杜畿其人也。」傅子曰:彧稱畿勇足以當大難,智能應變,其可試之。於是追拜畿為河東太守。固等使兵數千人絕陝津,畿至不得渡。太祖遣夏侯惇討之,未至。彧謂畿曰:「宜須大兵。」畿曰:「河東有三萬戶,非皆欲為亂也。今兵迫之急,欲為善者無主,必懼而聽於固。固等勢專,必以死戰。討之不勝,四鄰應之,天下之變未息也;討之而勝,是殘一郡之民也。且固等未顯絕王命,外以請故君為名,必不害新君。吾單車直往,出其不意。固為人多計而無斷,必偽受吾。吾得居郡一月,以計縻之,足矣。」遂詭道從郖津度。郖音豆。魏略曰:初,畿與衞固少相侮狎,固常輕畿。畿嘗與固博而爭道,畿嘗謂固曰:「仲堅,我今作河東也。」固褰衣罵之。及畿之官,而固為郡功曹。張時故任京兆。畿迎司隷,與時會華陰,時、畿相見,於儀當各持版。時歎曰:「昨日功曹,今為郡將軍也!」范先欲殺畿以威衆。傅子曰:先云:「旣欲為虎而惡食人肉,失所以為虎矣。今不殺,必為後患。」且觀畿去就,於門下斬殺主簿已下三十餘人,畿舉動自若。於是固曰:「殺之無損,徒有惡名;且制之在我。」遂奉之。畿謂衞固、范先曰:「衞、范,河東之望也,吾仰成而已。然君臣有定義,成敗同之,大事當共平議。」以固為都督,行丞事,領功曹;將校吏兵三千餘人,皆范先督之。固等喜,雖陽事畿,不以為意。固欲大發兵,畿患之,說固曰:「夫欲為非常之事,不可動衆心。今大發兵,衆必擾,不如徐以貲募兵。」固以為然,從之,遂為貲調發,數十日乃定,諸將貪多應募而少遣兵。又入喻固等曰:「人情顧家,諸將掾史,可分遣休息,急緩召之不難。」固等惡逆衆心,又從之。於是善人在外,陰為己援;惡人分散,各還其家,則衆離矣。會白騎攻東垣,高幹入濩澤,上黨諸縣殺長吏,弘農執郡守,固等密調兵未至。畿知諸縣附己,因出,單將數十騎,赴張辟拒守,吏民多舉城助畿者,比數十日,得四千餘人。固等與幹、晟共攻畿,不下,略諸縣,無所得。會大兵至,幹、晟敗,固等伏誅,其餘黨與皆赦之,使復其居業。
是時天下郡縣皆殘破,河東最先定,少耗減。畿治之,崇寬惠,與民無為。民嘗辭訟,有相告者,畿親見為陳大義,遣令歸諦思之,若意有所不盡,更來詣府。郷邑父老自相責怒曰:「有君如此,柰何不從其教?」自是少有辭訟。班下屬縣,舉孝子、貞婦、順孫,復其繇役,隨時慰勉之。漸課民畜牸牛、草馬,下逮雞豚犬豕,皆有章程。百姓勤農,家家豐實。畿乃曰:「民富矣,不可不教也。」於是冬月脩戎講武,又開學宮,親自執經教授,郡中化之。魏略曰:博士樂詳,由畿而升。至今河東特多儒者,則畿之由矣。
韓遂、馬超之叛也,弘農、馮翊多舉縣邑以應之。河東雖與賊接,民無異心。太祖西征至蒲阪,與賊夾渭為軍,軍食一仰河東。及賊破,餘畜二十餘萬斛。太祖下令曰:「河東太守杜畿,孔子所謂『禹,吾無閒然矣』。增秩中二千石。」太祖征漢中,遣五千人運,運者自率勉曰:「人生有一死,不可負我府君。」終無一人逃亡,其得人心如此。杜氏新書曰:平虜將軍劉勳,為太祖所親,貴震朝廷。嘗從畿求大棗,畿拒以他故。後勳伏法,太祖得其書,歎曰:「杜畿可謂『不媚於竈』者也。」稱畿功美,以下州郡,曰:「昔仲尼之於顏子,每言不能不歎,旣情愛發中,又宜率馬以驥。今吾亦冀衆人仰高山,慕景行也。」魏國旣建,以畿為尚書。事平,更有令曰:「昔蕭何定關中,寇恂平河內,卿有功,閒將授卿以納言之職;顧念河東吾股肱郡,充實之所,足以制天下,故且煩卿卧鎮之。」畿在河東十六年,常為天下最。
文帝即王位,賜爵關內侯。徵為尚書。及踐阼,進封豐樂亭侯。邑百戶,魏略曰:初畿在郡,被書録寡婦。是時他郡或有已自相配嫁,依書皆録奪,啼哭道路。畿但取寡者,故所送少;及趙儼代畿而所送多。文帝問畿:「前君所送何少,今何多也?」畿對曰:「臣前所録皆亡者妻,今儼送生人婦也。」帝及左右顧而失色。守司隷校尉。帝征吳,以畿為尚書僕射,統留事。其後帝幸許昌,畿復居守。受詔作御樓船,於陶河試船,遇風沒。帝為之流涕。魏氏春秋曰:初,畿嘗見童子謂之曰:「司命使我召子。」畿固請之,童子曰:「今將為君求相代者。君其慎勿言!」言卒,忽然不見。至此二十年矣,畿乃言之。其日而卒,時年六十二。詔曰:「昔冥勤其官而水死,稷勤百穀而山死。韋昭國語註稱毛詩傳曰:「冥,契六世孫也,為夏水官,勤於其職而死於水。稷,周棄也,勤播百穀,死於黑水之山。」故尚書僕射杜畿於孟津試船,遂至覆沒,忠之至也。朕甚愍焉。」追贈太僕,謚曰戴侯。子恕嗣。傅子曰:畿與太僕李恢、東安太守郭智有好。恢子豐交結英雋,以才智顯於天下。智子沖有內實而無外觀,州里弗稱也。畿為尚書僕射,二人各脩子孫禮見畿。旣退,畿歎曰:「孝懿無子;非徒無子,殆將無家。君謀為不死也,其子足繼其業。」時人皆以畿為誤。恢死後,豐為中書令,父子兄弟皆誅;沖為代郡太守,卒繼父業;世乃服畿知人。 魏略曰李豐父名義,與此不同,義蓋恢之別名也。
恕字務伯,太和中為散騎黃門侍郎。杜氏新書曰:恕少與馮翊李豐俱為父任,緫角相善。及各成人,豐砥礪名行以要世譽,而恕誕節直意,與豐殊趣。豐竟馳名一時,京師之士多為之游說。而當路者或以豐名過其實,而恕被褐懷玉也。由此為豐所不善。恕亦任其自然,不力行以合時。豐以顯仕朝廷,恕猶居家自若。明帝以恕大臣子,擢拜散騎侍郎,數月,轉補黃門侍郎。恕推誠以質,不治飾,少無名譽。及在朝,不結交援,專心向公。每政有得失,常引綱維以正言,於是侍中辛毗等器重之。
時公卿以下大議損益,恕以為「古之刺史,奉宣六條,以清靜為名,威風著稱,今可勿令領兵,以專民事。」俄而鎮北將軍呂昭又領兾州,世語曰:昭字子展,東平人。長子巽,字長悌,為相國掾,有寵於司馬文王。次子安,字仲悌,與嵇康善,與康俱被誅。次子粹,字季悌,河南尹。粹子預,字景虞,御史中丞。乃上疏曰:
  帝王之道,莫尚乎安民;安民之術,在於豐財。豐財者,務本而節用也。方今二賊未滅。戎車亟駕,此自熊虎之士展力之秋也。然搢紳之儒,橫加榮慕,搤腕抗論,以孫、吳為首,州郡牧守,咸共忽恤民之術,脩將率之事。農桑之民,競干戈之業,不可謂務本。帑藏歲虛而制度歲廣,民力歲衰而賦役歲興,不可謂節用。今大魏奄有十州之地,而承喪亂之弊,計其戶口不如往昔一州之民,然而二方僭逆,北虜未賔,三邊遘難,繞天略帀;所以統一州之民,經營九州之地,其為艱難,譬策羸馬以取道里,豈可不加意愛惜其力哉?以武皇帝之節儉,府藏充實,猶不能十州擁兵;郡且二十也。今荊、揚、青、徐、幽、并、雍、涼縁邊諸州皆有兵矣,其所恃內充府庫外制四夷者,惟兖、豫、司、兾而已。臣前以州郡典兵,則專心軍功,不勤民事,宜別置將守,以盡治理之務;而陛下復以兾州寵秩呂昭。兾州戶口最多,田多墾闢,又有桑棗之饒,國家徵求之府,誠不當復任以兵事也。若以北方當須鎮守,自可專置大將以鎮安之。計所置吏士之費,與兼官無異。然昭於人才尚復易;中朝苟乏人,兼才者勢不獨多。以此推之,知國家以人擇官,不為官擇人也。官得其人,則政平訟理;政平故民冨實,訟理故囹圄空虛。陛下踐阼,天下斷獄百數十人,歲歲增多,至五百餘人矣。民不益多,法不益峻。以此推之,非政教陵遲,牧守不稱之明效歟?往年牛死,通率天下十能損二;麥不半收,秋種未下。若二賊游魂於疆埸,飛芻輓粟,千里不及。究此之術,豈在彊兵乎?武士勁卒愈多,愈多愈病耳。夫天下猶人之體,腹心充實,四支雖病,終無大患;今兖、豫、司、兾亦天下之腹心也。是以愚臣慺慺,實願四州之牧守,獨脩務本之業,以堪四支之重。然孤論難持,犯欲難成,衆怨難積,疑似難分,故累載不為明主所察。凡言此者,類皆疏賤;疏賤之言,實未易聽。若使善策必出於親貴,親貴固不犯四難以求忠愛,此古今之所常患也。
時又大議考課之制,以考內外衆官。恕以為用不盡其人,雖才且無益,所存非所務,所務非世要。上疏曰:
  書稱「明試以功,三考黜陟」,誠帝王之盛制。使有能者當其官,有功者受其禄,譬猶烏獲之舉千鈞,良、樂之選驥足也。雖歷六代而考績之法不著,關七聖而課試之文不垂,臣誠以為其法可粗依,其詳難備舉故也。語曰:「世有亂人而無亂法。」若使法可專任,則唐、虞可不須稷、契之佐,殷、周無貴伊、呂之輔矣。今奏考功者,陳周、漢之法為,終京房之本旨,可謂明考課之要矣。於以崇揖讓之風,興濟濟之治,臣以為未盡善也。其欲使州郡考士,必由四科,皆有事效,然後察舉,試辟公府,為親民長吏,轉以功次補郡守者,或就增秩賜爵,此最考課之急務也。臣以為便當顯其身,用其言,使具為課州郡之法,法具施行,立必信之賞,施必行之罰。至於公卿及內職大臣,亦當俱以其職考課之也。
  古之三公,坐而論道,內職大臣,納言補闕,無善不紀,無過不舉。且天下至大,萬機至衆,誠非一明所能徧照。故君為元首,臣作股肱,明其一體相須而成也。是以古人稱廊廟之材,非一木之枝;帝王之業,非一士之略。由是言之,焉有大臣守職辨課可以致雍熙者哉!且布衣之交,猶有務信誓而蹈水火,感知己而披肝膽,徇聲名而立節義者;況於束帶立朝,致位卿相,所務者非特匹夫之信,所感者非徒知己之惠,所徇者豈聲名而已乎!
  諸蒙寵禄受重任者,不徒欲舉明主於唐、虞之上而已;身亦欲厠稷、契之列。是以古人不患於念治之心不盡,患於自任之意不足,此誠人主使之然也。唐、虞之君,委任稷、契、夔、龍而責成功,及其罪也,殛鯀而放四凶。今大臣親奉明詔,給事目下,其有夙夜在公,恪勤特立,當官不撓貴勢,執平不阿所私,危言危行以處朝廷者,自明主所察也。若尸禄以為高,拱嘿以為智,當官苟在於免負,立朝不忘於容身,絜行遜言以處朝廷者,亦明主所察也。誠使容身保位,無放退之辜,而盡節在公,抱見疑之勢,公義不脩而私議成俗,雖仲尼為謀,猶不能盡一才,又況於世俗之人乎!今之學者,師商、韓而上法術,競以儒家為迂闊,不周世用,此最風俗之流弊,創業者之所致慎也。
後考課竟不行。杜氏新書曰:時李豐為常侍,黃門郎袁侃見轉為吏部郎,荀俁出為東郡太守,二人皆恕之同班友善。
樂安廉昭以才能拔擢,頗好言事。恕上疏極諫曰:
  伏見尚書郎廉昭奏左丞曹璠以罰當關不依詔,坐判問。又云「諸當坐者別奏」。尚書令陳矯自奏不敢辭罰,亦不敢以處重為恭,意至懇惻。臣竊愍然為朝廷惜之!夫聖人不擇世而興,不易民而治,然而生必有賢智之佐者,蓋進之以道,率之以禮故也。古之帝王之所以能輔世長民者,莫不遠得百姓之懽心,近盡羣臣之智力。誠使今朝任職之臣皆天下之選,而不能盡其力,不可謂能使人;若非天下之選,亦不可謂能官人。陛下憂勞萬機,或親燈火,而庶事不康,刑禁日弛,豈非股肱不稱之明效歟?原其所由,非獨臣有不盡忠,亦主有不能使。百里奚愚於虞而智於秦,豫讓苟容中行而著節智伯,斯則古人之明驗矣。今臣言一朝皆不忠,是誣一朝也;然其事類,可推而得。陛下感帑藏之不充實,而軍事未息,至乃斷四時之賦衣,薄御府之私穀,帥由聖意,舉朝稱明,與聞政事密勿大臣,寧有懇懇憂此者乎?
  騎都尉王才、幸樂人孟思所為不法,振動京都,而其罪狀發於小吏,公卿大臣初無一言。自陛下踐阼以來,司隷校尉、御史中丞寧有舉綱維以督姦宄,使朝廷肅然者邪?若陛下以為今世無良才,朝廷乏賢佐,豈可追望稷、契之遐蹤,坐待來世之儁乂乎!今之所謂賢者,盡有大官而享厚禄矣,然而奉上之節未立,向公之心不一者,委任之責不專,而俗多忌諱故也。臣以為忠臣不必親,親臣不必忠。何者?以其居無嫌之地而事得自盡也。今有疏者毀人不實其所毀,而必曰私報所憎,譽人不實其所譽,而必曰私愛所親,左右或因之以進憎愛之說。非獨毀譽有之,政事損益,亦皆有嫌。陛下當思所以闡廣朝臣之心,篤厲有道之節,使之自同古人,望與竹帛耳。反使如廉昭者擾亂其間,臣懼大臣遂將容身保位,坐觀得失,為來世戒也!
  昔周公戒魯侯曰「無使大臣怨乎不已」,言賢愚明皆當世用也。堯數舜之功,稱去四凶,不言大小,有罪則去也。今者朝臣不自以為不能,以陛下為不任也;不自以為不知,以陛下為不問也。陛下何不遵周公之所以用,大舜之所以去?使侍中、尚書坐則侍帷幄,行則從華輦,親對詔問,所陳必達,則羣臣之行能否,皆可得而知;忠能者進,闇劣者退,誰敢依違而不自盡?以陛下之聖明,親與羣臣論議政事,使羣臣人得自盡,人自以為親,人思所以報,賢愚能否,在陛下之所用。以此治事,何事不辦?以此建功,何功不成?每有軍事,詔書常曰:「誰當憂此者邪?吾當自憂耳。」近詔又曰:「憂公忘私者必不然,但先公後私即自辦也。」伏讀明詔,乃知聖思究盡下情,然亦怪陛下不治其本而憂其末也。人之能否,實有本性,雖臣亦以為朝臣不盡稱職也。明主之用人也,使能者不敢遺其力,而不能者不得處非其任。選舉非其人,未必為有罪也;舉朝共容非其人,乃為怪耳。陛下知其不盡力也,而代之憂其職,知其不能也,而教之治其事,豈徒主勞而臣逸哉?雖聖賢並世,終不能以此為治也。
  陛下又患臺閣禁令之不密,人事請屬之不絕,聽伊尹作迎客出入之制,選司徒更惡吏以守寺門;威禁由之,實未得為禁之本也。昔漢安帝時,少府竇嘉辟廷尉郭躬無罪之兄子,猶見舉奏,章劾紛紛。近司隷校尉孔羨辟大將軍狂悖之弟,而有司嘿爾,望風希指,甚於受屬。選舉不以實,人事之大者也。臣松之案大將軍,司馬宣王也。晉書云:「宣王第五弟,名通,為司隷從事。」疑恕所云狂悖者。通子順,封龍陽亭侯。晉初受禪,以不達天命,守節不移,削爵土,徙武威。嘉有親戚之寵,躬非社稷重臣,猶尚如此;以今況古,陛下自不督必行之罰以絕阿黨之原耳。伊尹之制,與惡吏守門,非治世之具也。使臣之言少蒙察納,何患於姦不削滅,而養若昭等乎!
  夫糾擿姦宄,忠事也,然而世憎小人行之者,以其不顧道理而苟求容進也。若陛下不復考其終始,必以違衆忤世為奉公,密行白人為盡節,焉有通人大才而更不能為此邪?誠顧道理而弗為耳。使天下皆背道而趨利,則人主之所最病者,陛下將何樂焉,胡不絕其萌乎!夫先意承旨以求容美,率皆天下淺薄無行義者,其意務在於適人主之心而已,非欲治天下安百姓也。陛下何不試變業而示之,彼豈執其所守以違聖意哉?夫人臣得人主之心,安業也;處尊顯之官,榮事也;食千鍾之禄,厚實也。人臣雖愚,未有不樂此而喜干迕者也,迫於道,自彊耳。誠以為陛下當憐而佑之,少委任焉,如何反録昭等傾側之意,而忽若人者乎?今者外有伺隙之寇,內有貧曠之民,陛下當大計天下之損益,政事之得失,誠不可以怠也。
恕在朝八年,其論議亢直,皆此類也。
出為弘農太守,數歲轉趙相,魏略曰:恕在弘農,寬和有惠愛。及遷,以孟康代恕為弘農。康字公休,安平人。黃初中,以於郭后有外屬,并受九親賜拜,遂轉為散騎侍郎。是時,散騎皆以高才英儒充其選,而康獨縁妃嬙雜在其間,故于時皆共輕之,號為阿九。康旣無才敏,因在宂官,博讀書傳,後遂有所彈駮,其文義雅而切要,衆人乃更加意。正始中,出為弘農,領典農校尉。康到官,清己奉職,嘉善而矜不能,省息獄訟,縁民所欲,因而利之。郡領吏二百餘人,涉春遣休,常四分遣一。事無宿諾,時出案行,皆豫勑督郵平水,不得令屬官遣人探候,脩設曲敬。又不欲煩損吏民,常豫勑吏卒,行各持鐮,所在自刈馬草,不止亭傳,露宿樹下,又所從常不過十餘人。郡帶道路,其諸過賔客,自非公法無所出給;若知舊造之,自出於家。康之始拜,衆人雖知其有志量,以其未嘗宰牧,不保其能也;而康恩澤治能乃爾,吏民稱歌焉。嘉平末,徙渤海太守,徵入為中書令,後轉為監。以疾去官。杜氏新書曰:恕遂去京師,營宜陽一泉塢,因其壘壍之固,小大家焉。明帝崩時,人多為恕言者。起家為河東太守,歲餘,遷淮北都督護軍,復以疾去。恕所在,務存大體而已,其樹惠愛,益得百姓歡心,不及於畿。頃之,拜御史中丞。恕在朝廷,以不得當世之和,故屢在外任。復出為幽州刺史,加建威將軍,使持節,護烏丸校尉。時征北將軍程喜屯薊,尚書袁侃等戒恕曰:「程申伯處先帝之世,傾田園讓於青州。足下今俱杖節,使共屯一城,宜深有以待之。」而恕不以為意。至官未期,有鮮卑大人兒,不由關塞,徑將數十騎詣州,州斬所從來小子一人,無表言上。喜於是劾奏恕,下廷尉,當死。以父畿勤事水死,免為庶人,徙章武郡,是歲嘉平元年。杜氏新書曰:喜欲恕折節謝己,諷司馬宋權示之以微意。恕荅權書曰:「況示委曲。夫法天下事,以善意相待,無不致快也;以不善意相待,無不致嫌隙也。而議者言,凡人天性皆不善,不當待以善意,更墮其調中。僕得此輩,隨欲歸蹈滄海乗桴耳,不能自諧在其間也。然以年五十二,不見廢棄,頗遭明達君子亮其本心;若不見亮,使人刳心著地,正與數斤肉相似,何足有所明,故終不自解說。程征北功名宿著,在僕前甚多,有人出征北乎!若令下官事無大小,咨而後行,則非上司彈繩之意;若咨而不從,又非上下相順之宜。故推一心,任一意,直而行之耳。殺胡之事,天下謂之是邪,是僕諧也;呼為非邪,僕自受之,無所怨咎。程征北明之亦善,不明之亦善,諸君子自共為其心耳,不在僕言也。」喜於是遂深文劾恕。恕倜儻任意,而思不防患,終致此敗。
初,恕從趙郡還,陳留阮武亦從清河太守徵,俱自薄廷尉。謂恕曰:「相觀才性可以由公道而持之不厲,器能可以處大官而求之不順,才學可以述古今而志之不一,此所謂有其才而無其用。今向閑暇,可試潛思,成一家言。」在章武,遂著體論八節。杜氏新書曰:以為人倫之大綱,莫重於君臣;立身之基本,莫大於言行;安上理民,莫精於政法;勝殘去殺,莫善於用兵。夫禮也者,萬物之體也,萬物皆得其體,無有不善,故謂之體論。又著興性論一篇,蓋興於為己也。四年,卒於徙所。
甘露二年,河東樂詳年九十餘,上書訟畿之遺績,朝廷感焉。詔封恕子預為豐樂亭侯,邑百戶。魏略曰:樂詳字文載。少好學,建安初,詳聞公車司馬令南郡謝該善左氏傳,乃從南陽步詣該,問疑難諸要,今左氏樂氏問七十二事,詳所撰也。所問旣了而歸郷里,時杜畿為太守,亦甚好學,署詳文學祭酒,使教後進,於是河東學業大興。至黃初中,徵拜博士。于時太學初立,有博士十餘人,學多褊狹,又不熟悉,略不親教,備員而已。惟詳五業並授,其或難敎,質而不解,詳無慍色,以杖畫地,牽譬引類,至忘寢食,以是獨擅名於遠近。詳學旣精悉,又善推步三五,別受詔與太史典定律歷。太和中,轉拜騎都尉。詳學優能少,故歷三世,竟不出為宰守。至正始中,以年老罷歸於舍,本國宗族歸之,門徒數千人。
恕奏議論駮皆可觀,掇其切世大事著于篇。杜氏新書曰:恕弟理,字務仲。少而機察精要,畿竒之,故名之曰理。年二十一而卒。弟寬,字務叔。清虛玄靜,敏而好古。以名臣門戶,少長京師,而篤志博學,絕於世務,其意欲探賾索隱,由此顯名,當塗之士多交焉。舉孝廉,除郎中。年四十二而卒。經傳之義,多所論駮,皆草創未就,惟刪集禮記及春秋左氏傳解,今存于世。 預字元凱,司馬宣王女壻。王隱晉書稱預智謀淵博,明於理亂,常稱「德者非所以企及,立功立言,所庶幾也」。大觀羣典,謂公羊、穀梁,詭辨之言。又非先儒說左氏未究丘明意,而橫以二傳亂之。乃錯綜微言,著春秋左氏經傳集解,又參考衆家,謂之釋例,又作盟會圖、春秋長歷,備成一家之學,至老乃成。尚書郎摯虞甚重之,曰:「左丘明本為春秋作傳,而左傳遂自孤行;釋例本為傳設,而所發明何但左傳,故亦孤行。」預有大功名於晉室,位至征南大將軍,開府,封當陽侯,食邑八千戶。子錫,字世嘏,尚書左丞。晉諸公贊曰:嘏有器局。預從兄武,字世將,亦有才望,為黃門郎,為趙王倫所枉殺。嘏子乂,字弘治。少有令名,為丹陽丞,早卒。阮武者,亦拓落大才也。案阮氏譜:武父諶,字士信,徵辟無所就,造三禮圖傳於世。杜氏新書曰:武字文業,闊達博通,淵雅之士。位止清河太守。武弟炳,字叔文,河南尹。精意醫術,撰藥方一部。炳子坦,字弘舒,晉太子少傅,平東將軍。坦弟柯,字士度。荀綽兖州記曰:坦出紹伯父,亡,次兄當襲爵,父愛柯,言名傳之,遂承封。時幼小,不能讓,及長悔恨,遂幅巾而居,後雖出身,未嘗釋也。性純篤閑雅,好禮無違,存心經誥,博學洽聞。選為濮陽王文學,遷領軍長史,喪官。王衍時為領軍,哭之甚慟。
    鄭渾傳
鄭渾字文公,河南開封人也。高祖父衆,衆父興,皆為名儒。續漢書曰:興字少贛,諫議大夫。衆字子師,大司農。渾兄泰,與荀攸等謀誅董卓,為揚州刺史,卒。張璠漢紀曰:泰字公業。少有才略,多謀計,知天下將亂,陰交結豪傑。家富於財,有田四百頃,而食常不足,名聞山東。舉孝廉,三府辟,公車徵,皆不就。何進輔政,徵用名士,以泰為尚書侍郎,加奉車都尉。進將誅黃門,欲召董卓為助,泰謂進曰:「董卓彊忍寡義,志欲無饜,若借之朝政,授之大事,將肆其心以危朝廷。以明公之威德,據阿衡之重任,秉意獨斷,誅除有罪,誠不待卓以為資援也。且事留變生,其鑒不遠。」又為陳時之要務,進不能用,乃棄官去。謂潁川人荀攸曰:「何公未易輔也。」進尋見害,卓果專權,廢帝。關東義兵起,卓會議大發兵,羣寮咸憚卓,莫敢忤旨。泰恐其彊,益將難制,乃曰:「夫治在德,不在兵也。」卓不恱曰:「如此,兵無益邪?」衆人莫不變容,為泰震慄。泰乃詭辭對曰:「非以無益,以山東不足加兵也。今山東議欲起兵,州郡相連,人衆相動,非不能也。然中國自光武以來,無雞鳴狗吠之驚,百姓忘戰日乆;仲尼有言『不教民戰,是謂棄之』,雖衆不能為害,一也。明公出自西州,少為國將,閑習軍事,數踐戰場,名稱當世;以此威民,民懷懾服,二也。袁本初公卿子弟,生處京師,體長婦人;張孟卓東平長者,坐不窺堂;孔公緒能清談高論,噓枯吹生,無軍帥之才,負霜露之勤;臨鋒履刃,決敵雌雄,皆非明公敵,三也。察山東之士,力能跨馬控弦,勇等孟賁,捷齊慶忌,信有聊城之守,策有良平之謀;可任以偏師,責以成功,未聞有其人者,四也。就有其人,王爵不相加,婦姑位不定,各恃衆怙力,將人人棊跱,以觀成敗,不肯同心共膽,率徒旅進,五也。關西諸郡,北接上黨、太原、馮翊、扶風、安定,自頃以來,數與胡戰,婦女載戟挾矛,弦弓負矢,況其悍夫;以此當山東忘戰之民,譬驅羣羊向虎狼,其勝可必,六也。且天下之權勇,今見在者不過并、涼、匈奴、屠各、湟中、義從、八種西羌,皆百姓素所畏服,而明公權以為爪牙,壯夫震慄,況小醜乎!七也。又明公之將帥,皆中表腹心,周旋日乆,自三原、硤口以來,恩信醇著,忠誠可遠任,智謀可特使,以此當山東解合之虛誕,實不相若,八也。夫戰有三亡:以亂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順者亡。今明公秉國政平,討夷凶宦,忠義克立;以三德待於三亡,奉辭伐罪,誰人敢禦?九也。東州有鄭康成,學該古今,儒生之所以集;北海邴根矩,清高直亮,羣士之楷式。彼諸將若詢其計畫,案典校之彊弱,燕、趙、齊、梁非不盛,終見滅於秦,吳、楚七國非不衆,而不敢踰滎陽,況今德政之赫赫,股肱之邦良,欲造亂以徼不義者,必不相然讚,成其凶謀,十也。若十事少有可采,無事徵兵以驚天下,使患役之民,相聚為非,棄德恃衆,以輕威重。」卓乃恱,以泰為將軍,統諸軍擊關東。或謂卓曰:「鄭泰智略過人,而結謀山東,今資之士馬,使就其黨,切為明公懼之。」卓收其兵馬,留拜議郎。後又與王允謀共誅卓,泰脫身自武關走,東歸。後將軍袁術以為揚州刺史,未至官,道卒,時年四十二。渾將泰小子袤避難淮南,袁術賔禮甚厚。渾知術必敗。時華歆為豫章太守,素與泰善,渾乃渡江投歆。太祖聞其篤行,召為掾,復遷下蔡長、邵陵令。天下未定,民皆剽輕,不念產殖;其生子無以相活,率皆不舉。渾所在奪其漁獵之具,課使耕桑,又兼開稻田,重去子之法。民初畏罪,後稍豐給,無不舉贍;所育男女,多以鄭為字。辟為丞相掾屬,遷左馮翊。
時梁興等略吏民五千餘家為寇鈔,諸縣不能禦,皆恐懼,寄治郡下。議者悉以為當移就險,渾曰:「興等破散,竄在山阻。雖有隨者,率脅從耳。今當廣開降路,宣喻恩信。而保險自守,此示弱也。」乃聚歛吏民,治城郭,為守禦之備。遂發民逐賊,明賞罰,與要誓,其所得獲,十以七賞。百姓大恱,皆願捕賊,多得婦女、財物。賊之失妻子者,皆還求降。渾責其得他婦女,然後還其妻子,於是轉相寇盜,黨與離散。又遣吏民有恩信者,分布山谷告喻,出者相繼,乃使諸縣長吏各還本治以安集之。興等懼,將餘衆聚鄜城。太祖使夏侯淵就助郡擊之,渾率吏民前登,斬興及其支黨。又賊靳富等,脅將夏陽長、邵陵令并其吏民入磑山,渾復討擊破富等,獲二縣長吏,將其所略還。及趙青龍者,殺左內史程休,渾聞,遣壯士就梟其首。前後歸附四千餘家,由是山賊皆平,民安產業。轉為上黨太守。
太祖征漢中,以渾為京兆尹。渾以百姓新集,為制移居之法,使兼複者與單輕者相伍,溫信者與孤老為比,勤稼穡,明禁令,以發姦者。由是民安於農,而盜賊止息。及大軍入漢中,運轉軍糧為最。又遣民田漢中,無逃亡者。太祖益嘉之,復入為丞相掾。文帝即位,為侍御史,加駙馬都尉,遷陽平、沛郡二太守。郡界下溼,患水澇,百姓饑乏。渾於蕭、相二縣界,興陂遏,開稻田。郡人皆以為不便,渾曰:「地勢洿下,宜溉灌,終有魚稻經乆之利,此豐民之本也。」遂躬率吏民,興立功夫,一冬閒皆成。比年大收,頃畒歲增,租入倍常,民賴其利,刻石頌之,號曰鄭陂。轉為山陽、魏郡太守,其治放此。又以郡下百姓,苦乏材木,乃課樹榆為籬,並益樹五果;榆皆成藩,五果豐實。入魏郡界,村落齊整如一,民得財足用饒。明帝聞之,下詔稱述,布告天下,遷將作大匠。渾清素在公,妻子不免於饑寒。及卒,以子崇為郎中。晉陽秋曰:泰子袤,字林叔。泰與華歆、荀攸善。見袤曰:「鄭公業為不亡矣。」初為臨菑侯文學,稍遷至光禄大夫。泰始七年,以袤為司空,固辭不受,終於家。子默,字思元。晉諸公贊曰:默遵守家業,以篤素稱,位至太常。默弟質、舒、詡,皆為卿。默子球,清直有理識,尚書右僕射、領選。球弟豫,為尚書。
    倉慈傳
倉慈字孝仁,淮南人也。始為郡吏。建安中,太祖開募屯田於淮南,以慈為綏集都尉。黃初末,為長安令,清約有方,吏民畏而愛之。太和中,遷燉煌太守。郡在西陲,以喪亂隔絕,曠無太守二十歲,大姓雄張,遂以為俗。前太守尹奉等,循故而已,無所匡革。慈到,抑挫權右,撫恤貧羸,甚得其理。舊大族田地有餘,而小民無立錐之土;慈皆隨口割賦,稍稍使畢其本直。先是屬城獄訟衆猥,縣不能決,多集治下;慈躬往省閱,料簡輕重,自非殊死,但鞭杖遣之,一歲決刑曾不滿十人。又常日西域雜胡欲來貢獻,而諸豪族多逆斷絕;旣與貿遷,欺詐侮易,多不得分明。胡常怨望,慈皆勞之。欲詣洛者,為封過所,欲從郡還者,官為平取,輙以府見物與共交市,使吏民護送道路,由是民夷翕然稱其德惠。數年卒官,吏民悲感如喪親戚,圖畫其形,思其遺像。及西域諸胡聞慈死,悉共會聚於戊己校尉及長吏治下發哀,或有以刀畫面,以明血誠,又為立祠,遙共祠之。魏略曰:天水王遷,承代慈,雖循其迹,不能及也。金城趙基承遷後,復不如遷。至嘉平中,安定皇甫隆代基為太守。初,燉煌不甚曉田,常灌溉滀水,使極濡洽,然後乃耕。又不曉作耬犂,用水,及種,人牛功力旣費,而收穀更少。隆到,教作耬犂,又教衍溉,歲終率計,其所省庸力過半,得穀加五。又燉煌俗,婦人作裙,攣縮如羊腸,用布一匹;隆又禁改之,所省復不訾。故燉煌人以為隆剛斷嚴毅不及於慈,至於勤恪愛惠,為下興利,可以亞之。
自太祖迄于咸熈,魏郡太守陳國吳瓘、清河太守樂安任燠、京兆太守濟北顏斐、弘農太守太原令狐邵、濟南相魯國孔乂,或哀矜折獄,或推誠惠愛,或治身清白,或擿姦發伏,咸為良二千石。瓘、燠事行無所見。魏略曰:顏斐字文林。有才學。丞相召為太子洗馬,黃初初轉為黃門侍郎,後為京兆太守。始,京兆從馬超破後,民人多不專於農殖,又歷數四二千石,取解目前,亦不為民作乆遠計。斐到官,乃令屬縣整阡陌,樹桑果。是時民多無車牛。斐又課民以閑月取車材,使轉相教匠作車。又課民無牛者,令畜豬狗,賣以買牛。始者民以為煩,一二年閒,家家有丁車、大牛。又起文學,聽吏民欲讀書者,復其小傜。又於府下起菜園,使吏役閑鉏治。又課民當輸租時,車牛各因便致薪兩束,為冬寒冰炙筆硯。於是風化大行,吏不煩民,民不求吏。京兆與馮翊、扶風接界,二郡道路旣穢塞,田疇又荒萊,人民饑凍,而京兆皆整頓開明,豐富常為雍州十郡最。斐又清己,仰奉而已,於是吏民恐其遷轉也。至青龍中,司馬宣王在長安立軍市,而軍中吏士多侵侮縣民,斐以白宣王。宣王乃發怒召軍市候,便於斐前杖一百。時長安典農與斐共坐,以為斐宜謝,乃私推築斐。斐不肯謝,良乆乃曰:「斐意觀明公受分陝之任,乃欲一齊衆庶,必非有所左右也。而典農竊見推築,欲令斐謝;假令斐謝,是更為不得明公意也。」宣王遂嚴持吏士。自是之後,軍營、郡縣各得其分。後數歲,遷為平原太守,吏民啼泣遮道,車不得前,步步稽留,十餘日乃出界,東行至崤而疾困。斐素心戀京兆,其家人從者見斐病甚,勸之,言:「平原當自勉勵作健。」斐曰:「我心不願平原,汝曹等呼我,何不言京兆邪?」遂卒,還平原。京兆聞之,皆為流涕,為立碑,于今稱頌之。 令狐邵字孔叔。父仕漢,為烏丸校尉。建安初,袁氏在兾州,邵去本郡家居鄴。九年,暫出到武安毛城中。會太祖破鄴,遂圍毛城。城破,執邵等輩十餘人,皆當斬。太祖閱見之,疑其衣冠也,問其祖考,而識其父,乃解放,署軍謀掾。仍歷宰守,後徙丞相主簿,出為弘農太守。所在清如冰雪,妻子希至官省;舉善而教,恕以待人,不好獄訟,與下無忌。是時,郡無知經者,乃歷問諸吏,有欲遠行就師,輒假遣,令詣河東就樂詳學經,粗明乃還,因設文學。由是弘農學業轉興。至黃初初,徵拜羽林郎,遷虎賁中郎將,三歲,病亡。始,邵族子愚,為白衣時,常有高志,衆人謂愚必榮令狐氏,而邵獨以為「愚性倜儻,不脩德而願大,必滅我宗」。愚聞邵言,其心不平。及邵為虎賁郎將,而愚仕進已多所更歷,所在有名稱。愚見邵,因從容言次,微激之曰:「先時聞大人謂愚為不繼,愚今竟云何邪?」邵熟視而不荅也。然私謂其妻子曰:「公治性度猶如故也。以吾觀之,終當敗滅。但不知我乆當坐之不邪?將逮汝曹耳!」邵沒之後,十餘年間,愚為兖州刺史,果與王淩謀廢立,家屬誅滅。邵子華,時為弘農郡丞,以屬疏得不坐。 案孔氏譜:孔乂字元儁,孔子之後。曾祖疇,字元矩,陳相。漢桓帝立老子廟於苦縣之賴郷,畫孔子像於壁;疇為陳相,立孔子碑於像前,今見存。乂父祖皆二千石,乂為散騎常侍,上疏規諫。語在三少帝紀。至大鴻臚。子恂字士信,晉平東將軍衛尉也。
評曰:任峻始興義兵,以歸太祖,闢土殖穀,倉庾盈溢,庸績致矣。蘇則威以平亂,旣政事之良,又矯矯剛直,風烈足稱。杜畿寬猛克濟,惠以康民。鄭渾、倉慈,恤理有方。抑皆魏代之名守乎!恕屢陳時政,經論治體,蓋有可觀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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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7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三國志   卷十七‧魏書十七 張樂于張徐傳第十七      張遼傳
張遼字文遠,鴈門馬邑人也。本聶壹之後,以避怨變姓。少為郡吏。漢末,并州刺史丁原以遼武力過人,召為從事,使將兵詣京都。何進遣詣河北募兵,得千餘人。還,進敗,以兵屬董卓。卓敗,以兵屬呂布,遷騎都尉。布為李傕所敗,從布東奔徐州,領魯相,時年二十八。
太祖破呂布於下邳,遼將其衆降,拜中郎將,賜爵關內侯。數有戰功,遷裨將軍。袁紹破,別遣遼定魯國諸縣。與夏侯淵圍昌豨於東海,數月糧盡,議引軍還,遼謂淵曰:「數日已來,每行諸圍,豨輒屬目視遼。又其射矢更稀,此必豨計猶豫,故不力戰。遼欲挑與語,儻可誘也?」乃使謂豨曰:「公有命,使遼傳之。」豨果下與遼語,遼為說「太祖神武,方以德懷四方,先附者受大賞」。豨乃許降。遼遂單身上三公山,入豨家,拜妻子。豨歡喜,隨詣太祖。太祖遣豨還,責遼曰:「此非大將法也。」遼謝曰:「以明公威信著於四海,遼奉聖旨,豨必不敢害故也。」
從討袁譚、袁尚於黎陽,有功,行中堅將軍。從攻尚於鄴,尚堅守不下。太祖還許,使遼與樂進拔陰安,徙其民河南。復從攻鄴,鄴破,遼別徇趙國、常山,招降縁山諸賊及黑山孫輕等。從攻袁譚,譚破,別將徇海濵,破遼東賊柳毅等。還鄴,太祖自出迎遼,引共載,以遼為盪寇將軍。復別擊荊州,定江夏諸縣,還屯臨潁,封都亭侯。從征袁尚於柳城,卒與虜遇,遼勸太祖戰,氣甚奮,太祖壯之,自以所持麾授遼。遂擊,大破之,斬單于蹋頓。傅子曰:太祖將征柳城,遼諫曰:「夫許,天子之會也。今天子在許,公遠北征,若劉表遣劉備襲許,據之以號令四方,公之勢去矣。」太祖策表必不能任備,遂行也。
時荊州未定,復遣遼屯長社。臨發,軍中有謀反者,夜驚亂起火,一軍盡擾。遼謂左右曰:「勿動。是不一營盡反,必有造變者,欲以動亂人耳。」乃令軍中,其不反者安坐。遼將親兵數十人,中陣而立。有頃定,即得首謀者殺之。陳蘭、梅成以氐六縣叛,太祖遣于禁、臧霸等討成,遼督張郃、牛蓋等討蘭。成偽降禁,禁還。成遂將其衆就蘭,轉入灊山。灊中有天柱山,高峻二十餘里,道險狹,步徑裁通,蘭等壁其上。遼欲進,諸將曰:「兵少道險,難用深入。」遼曰:「此所謂一與一,勇者得前耳。」遂進到山下安營,攻之,斬蘭、成首,盡虜其衆。太祖論諸將功,曰:「登天山,履峻險,以取蘭、成,盪寇功也。」增邑,假節。
太祖旣征孫權還,使遼與樂進、李典等將七千餘人屯合肥。太祖征張魯,教與護軍薛悌,署函邊曰「賊至乃發」。俄而權率十萬衆圍合肥,乃共發教,教曰:「若孫權至者,張、李將軍出戰;樂將軍守,護軍勿得與戰。」諸將皆疑。遼曰:「公遠征在外,比救至,彼破我必矣。是以教指及其未合逆擊之,折其盛勢,以安衆心,然後可守也。成敗之機,在此一戰,諸君何疑?」李典亦與遼同。於是遼夜募敢從之士,得八百人,椎牛饗將士,明日大戰。平旦,遼被甲持戟,先登陷陣,殺數十人,斬二將,大呼自名,衝壘入,至權麾下。權大驚,衆不知所為,走登高冢,以長戟自守。遼叱權下戰,權不敢動,望見遼所將衆少,乃聚圍遼數重。遼左右麾圍,直前急擊,圍開,遼將麾下數十人得出,餘衆號呼曰:「將軍棄我乎!」遼復還突圍,拔出餘衆。權人馬皆披靡,無敢當者。自旦戰至日中,吳人奪氣,還脩守備,衆心乃安,諸將咸服。權守合肥十餘日,城不可拔,乃引退。遼率諸軍追擊,幾復獲權。太祖大壯遼,拜征東將軍。孫盛曰:夫兵固詭道,竒正相資,若乃命將出征,推轂委權,或賴率然之形,或憑掎角之勢,羣帥不和,則棄師之道也。至於合肥之守,縣弱無援,專任勇者則好戰生患,專任怯者則懼心難保。且彼衆我寡,必懷貪墯;以致命之兵,擊貪墯之卒,其勢必勝;勝而後守,守則必固。是以魏武推選方圓,參以同異,為之密教,節宣其用;事至而應,若合符契妙矣!
建安二十一年,太祖復征孫權,到合肥,循行遼戰處,歎息者良乆。乃增遼兵,多留諸軍,徙屯居巢。關羽圍曹仁於樊,會權稱藩,召遼及諸軍悉還救仁。遼未至,徐晃已破關羽,仁圍解。遼與太祖會摩陂。遼軍至,太祖乗輦出勞之,還屯陳郡。
文帝即王位,轉前將軍。魏書曰:王賜遼帛千匹,穀萬斛。分封兄汎及一子列侯。孫權復叛,遣遼還屯合肥,進遼爵都郷侯。給遼母輿車,及兵馬送遼家詣屯,勑遼母至,導從出迎。所督諸軍將吏皆羅拜道側,觀者榮之。文帝踐阼,封晉陽侯,增邑千戶,并前二千六百戶。黃初二年,遼朝洛陽宮,文帝引遼會建始殿,親問破吳意狀。帝歎息顧左右曰:「此亦古之邵虎也。」為起第舍,又特為遼母作殿,以遼所從破吳軍應募步卒,皆為虎賁。孫權復稱藩。遼還屯雍丘,得疾。帝遣侍中劉曄將太醫視疾,虎賁問消息,道路相屬。疾未瘳,帝迎遼就行在所,車駕親臨,執其手,賜以御衣,太官日送御食。疾小差,還屯。孫權復叛,帝遣遼乗舟,與曹休至海陵,臨江。權甚憚焉,勑諸將:「張遼雖病,不可當也,慎之!」是歲,遼與諸將破權將呂範。遼病篤,遂薨於江都。帝為流涕,謚曰剛侯。子虎嗣。六年,帝追念遼、典在合肥之功,詔曰:「合肥之役,遼、典以步卒八百,破賊十萬,自古用兵,未之有也。使賊至今奪氣,可謂國之爪牙矣。其分遼、典邑各百戶,賜一子爵關內侯。」虎為偏將軍,薨。子統嗣。
    樂進傳
樂進字文謙,陽平衛國人也。容貌短小,以膽烈從太祖,為帳下吏。遣還本郡募兵,得千餘人,還為軍假司馬、陷陣都尉。從擊呂布於濮陽,張超於雍丘,橋蕤於苦,皆先登有功,封廣昌亭侯。從征張繡於安衆,圍呂布於下邳,破別將,擊眭固於射犬,攻劉備於沛,皆破之,拜討寇校尉。渡河攻獲嘉,還,從擊袁紹於官渡,力戰,斬紹將淳于瓊。從擊譚、尚於黎陽,斬其大將嚴敬,行游擊將軍。別擊黃巾,破之,定樂安郡。從圍鄴,鄴定,從擊袁譚於南皮,先登,入譚東門。譚敗,別攻雍奴,破之。建安十一年,太祖表漢帝,稱進及于禁、張遼曰:「武力旣弘,計略周備,質忠信一,守執節義,每臨戰攻,常為督率,奮彊突固,無堅不陷,自援枹鼓,手不知倦。又遣別征,統御師旅,撫衆則和,奉令無犯,當敵制決,靡有遺失。論功紀用,宜各顯寵。」於是禁為虎威;進,折衝;遼,盪寇將軍。
進別征高幹,從北道入上黨,回出其後。幹等還守壺關,連戰斬首。幹堅守未下,會太祖自征之,乃拔。太祖征管承,軍淳于,遣進與李典擊之。承破走,逃入海島,海濵平,荊州未服,遣屯陽翟。後從平荊州,留屯襄陽,擊關羽、蘇非等,皆走之,南郡諸縣山谷蠻夷詣進降。又討劉備臨沮長杜普、旌陽長梁大,皆大破之。後從征孫權,假進節。太祖還,留進與張遼、李典屯合肥,增邑五百,并前凡千二百戶。以進數有功,分五百戶,封一子列侯;進遷右將軍。建安二十三年薨,謚曰威侯。子綝嗣。綝果毅有父風,官至揚州刺史。諸葛誕反,掩襲殺綝,詔悼惜之,追贈衛尉,謚曰愍侯。子肇嗣。
    于禁傳
于禁字文則,泰山鉅平人也。黃巾起,鮑信招合徒衆,禁附從焉。及太祖領兖州,禁與其黨俱詣為都伯,屬將軍王朗。朗異之,薦禁才任大將軍。太祖召見與語,拜軍司馬,使將兵詣徐州,攻廣威,拔之,拜陷陣都尉。從討呂布於濮陽,別破布二營於城南,又別將破高雅於須昌。從攻壽張、定陶、離狐,圍張超於雍丘,皆拔之。從征黃巾劉辟、黃邵等,屯版梁,邵等夜襲太祖營,禁帥麾下擊破之,斬辟、邵等,盡降其衆。遷平虜校尉。從圍橋蕤於苦,斬蕤等四將。從至宛,降張繡。繡復叛,太祖與戰不利,軍敗,還舞陰。是時軍亂,各間行求太祖,禁獨勒所將數百人,且戰且引,雖有死傷不相離。虜追稍緩,禁徐整行隊,鳴鼓而還。未至太祖所,道見十餘人被創裸走,禁問其故,曰:「為青州兵所劫。」初,黃巾降,號青州兵,太祖寬之,故敢因縁為略。禁怒,令其衆曰:「青州兵同屬曹公,而還為賊乎!」乃討之,數之以罪。青州兵遽走詣太祖自訴。禁旣至,先立營壘,不時謁太祖。或謂禁:「青州兵已訴君矣,宜促詣公辨之。」禁曰:「今賊在後,追至無時,不先為備,何以待敵?且公聦明,譖訴何縁!」徐鑿塹安營訖,乃入謁,具陳其狀。太祖恱,謂禁曰:「淯水之難,吾其急也,將軍在亂能整,討暴堅壘,有不可動之節,雖古名將,何以加之!」於是録禁前後功,封益壽亭侯。復從攻張繡於穰,禽呂布於下邳,別與史渙、曹仁攻眭固於射犬,破斬之。
太祖初征袁紹,紹兵盛,禁願為先登。太祖壯之,乃選步騎二千人,使禁將,守延津以拒紹,太祖引軍還官渡。劉備以徐州叛,太祖東征之。紹攻禁,禁堅守,紹不能拔。復與樂進等將步騎五千,擊紹別營,從延津西南縁河至汲、獲嘉二縣,焚燒保聚三十餘屯,斬首獲生各數千,降紹將何茂、王摩等二十餘人。太祖復使禁別將屯原武,擊紹別營於杜氏津,破之。遷裨將軍,後從還官渡。太祖與紹連營,起土山相對。紹射營中,士卒多死傷,軍中懼。禁督守土山,力戰,氣益奮。紹破,遷偏將軍。兾州平。昌豨復叛,遣禁征之。禁急進攻豨;豨與禁有舊,詣禁降。諸將皆以為豨已降,當送詣太祖,禁曰:「諸君不知公常令乎!圍而後降者不赦。夫奉法行令,事上之節也。豨雖舊友,禁可失節乎!」自臨與豨決,隕涕而斬之。是時太祖軍淳于,聞而歎曰:「豨降不詣吾而歸禁,豈非命耶!」益重禁。臣松之以為圍而後降,法雖不赦;囚而送之,未為違命。禁曾不為舊交希兾萬一,而肆其好殺之心,以戾衆人之議,所以卒為降虜,死加惡謚,宜哉。東海平,拜禁虎威將軍。後與臧霸等攻梅成,張遼、張郃等討陳蘭。禁到,成舉衆三千餘人降。旣降復叛,其衆奔蘭。遼等與蘭相持,軍食少,禁運糧前後相屬,遼遂斬蘭、成。增邑二百戶,并前千二百戶。是時,禁與張遼、樂進、張郃、徐晃俱為名將,太祖每征伐,咸遞行為軍鋒,還為後拒;而禁持軍嚴整,得賊財物,無所私入,由是賞賜特重。然以法御下,不甚得士衆心。太祖常恨朱靈,欲奪其營。以禁有威重,遣禁將數十騎,齎令書,徑詣靈營奪其軍,靈及其部衆莫敢動;乃以靈為禁部下督,衆皆震服,其見憚如此。遷左將軍,假節鉞,分邑五百戶,封一子列侯。
建安二十四年,太祖在長安,使曹仁討關羽於樊,又遣禁助仁。秋,大霖雨,漢水溢,平地水數丈,禁等七軍皆沒。禁與諸將登高望水,無所回避,羽乗大船就攻禁等,禁遂降,惟龐悳不屈節而死。太祖聞之,哀歎者乆之,曰:「吾知禁三十年,何意臨危處難,反不如龐悳邪!」會孫權禽羽,獲其衆,禁復在吳。文帝踐阼,權稱藩,遣禁還。帝引見禁,鬚髮皓白,形容憔顇,泣涕頓首。帝慰喻以荀林父、孟明視故事,魏書載制曰:「昔荀林父敗績於邲,孟明喪師於殽,秦、晉不替,使復其位。其後晉獲狄土,秦霸西戎,區區小國,猶尚若斯,而況萬乗乎?樊城之敗,水災暴至,非戰之咎,其復禁等官。」拜為安遠將軍。欲遣使吳,先令北詣鄴謁高陵。帝使豫於陵屋畫關羽戰克、龐悳憤怒、禁降服之狀。禁見,慙恚發病薨。子圭嗣,封益壽亭侯。謚禁曰厲侯。
    張郃傳
張郃字儁乂,河閒鄚人也。漢末應募討黃巾,為軍司馬,屬韓馥。馥敗,以兵歸袁紹。紹以郃為校尉,使拒公孫瓚。瓚破,郃功多,遷寧國中郎將。太祖與袁紹相拒於官渡,漢晉春秋曰:郃說紹曰:「公雖連勝,然勿與曹公戰也,密遣輕騎鈔絕其南,則兵自敗矣。」紹不從之。紹遣將淳于瓊等督運屯烏巢,太祖自將急擊之。郃說紹曰:「曹公兵精,往必破瓊等;瓊等破,則將軍事去矣,宜急引兵救之。」郭圖曰:「郃計非也。不如攻其本營,勢必還,此為不救而自解也。」郃曰:「曹公營固,攻之必不拔,若瓊等見禽,吾屬盡為虜矣。」紹但遣輕騎救瓊,而以重兵攻太祖營,不能下。太祖果破瓊等,紹軍潰。圖慙,又更譖郃曰:「郃快軍敗,出言不遜。」郃懼,乃歸太祖。臣松之案武紀及袁紹傳並云袁紹使張郃、高覽攻太祖營,郃等聞淳于瓊破,遂來降,紹衆於是大潰。是則縁郃等降而後紹軍壞也。至如此傳,為紹軍先潰,懼郭圖之譖,然後歸太祖,為參錯不同矣。
太祖得郃甚喜,謂曰:「昔子胥不早寤,自使身危,豈若微子去殷、韓信歸漢邪?」拜郃偏將軍,封都亭侯。授以衆,從攻鄴,拔之。又從擊袁譚於渤海,別將軍圍雍奴,大破之。從討柳城,與張遼俱為軍鋒,以功遷平狄將軍。別征東萊,討管承,又與張遼討陳蘭、梅成等,破之。從破馬超、韓遂於渭南。圍安定,降楊秋。與夏侯淵討鄜賊梁興及武都氐。又破馬超,平宋建。太祖征張魯,先遣郃督諸軍討興和氐王竇茂。太祖從散關入漢中,又先遣郃督步卒五千於前通路。至陽平,魯降,太祖還,留郃與夏侯淵等守漢中,拒劉備。郃別督諸軍,降巴東、巴西二郡,徙其民於漢中。進軍宕渠,為備將張飛所拒,引還南鄭。拜盪寇將軍。劉備屯陽平,郃屯廣石。備以精卒萬餘,分為十部,夜急攻郃。郃率親兵搏戰,備不能克。其後備於走馬谷燒都圍,淵救火,從他道與備相遇,交戰,短兵接刃。淵遂沒,郃還陽平。魏略曰:淵雖為都督,劉備憚郃而易淵。及殺淵,備曰:「當得其魁,用此何為邪!」當是時,新失元帥,恐為備所乗,三軍皆失色。淵司馬郭淮乃令衆曰:「張將軍,國家名將,劉備所憚;今日事急,非張將軍不能安也。」遂推郃為軍主。郃出,勒兵安陣,諸將皆受郃節度,衆心乃定。太祖在長安,遣使假郃節。太祖遂自至漢中,劉備保高山不敢戰。太祖乃引出漢中諸軍,郃還屯陳倉。
文帝即王位,以郃為左將軍,進爵都郷侯。及踐阼,進封鄚侯。詔郃與曹真討安定盧水胡及東羌,召郃與真並朝許宮,遣南與夏侯尚擊江陵。郃別督諸軍渡江,取洲上屯塢。明帝即位,遣南屯荊州,與司馬宣王擊孫權別將劉阿等,追至祁口,交戰,破之。諸葛亮出祁山。加郃位特進,遣督諸軍,拒亮將馬謖於街亭。謖依阻南山,不下據城。郃絕其汲道,擊,大破之。南安、天水、安定郡反應亮,郃皆破平之。詔曰:「賊亮以巴蜀之衆,當虓虎之師。將軍被堅執銳,所向克定,朕甚嘉之。益邑千戶,并前四千三百戶。」司馬宣王治水軍於荊州,欲順沔入江伐吳,詔郃督關中諸軍往受節度。至荊州,會冬水淺,大船不得行,乃還屯方城。諸葛亮復出,急攻陳倉,帝驛馬召郃到京都。帝自幸河南城,置酒送郃,遣南北軍士三萬及分遣武衛、虎賁使衛郃,因問郃曰:「遲將軍到,亮得無已得陳倉乎!」郃知亮縣軍無穀,不能乆攻,對曰:「比臣未到,亮已走矣;屈指計亮糧不至十日。」郃晨夜進至南鄭,亮退。詔郃還京都,拜征西車騎將軍。
郃識變數,善處營陣,料戰勢地形,無不如計,自諸葛亮皆憚之。郃雖武將而愛樂儒士,嘗薦同郷卑湛經明行脩,詔曰:「昔祭遵為將,奏置五經大夫,居軍中,與諸生雅歌投壺。今將軍外勒戎旅,內存國朝。朕嘉將軍之意,今擢湛為博士。」
諸葛亮復出祁山,詔郃督諸將西至略陽,亮還保祁山,郃追至木門,與亮軍交戰,飛矢中郃右膝,薨,魏略曰:亮軍退,司馬宣王使郃追之,郃曰:「軍法,圍城必開出路,歸軍勿追。」宣王不聽。郃不得已,遂進。蜀軍乗高布伏,弓弩亂發,矢中郃髀。謚曰壯侯。子雄嗣。郃前後征伐有功,明帝分郃戶,封郃四子列侯。賜小子爵關內侯。
    徐晃傳
徐晃字公明,河東楊人也。為郡吏,從車騎將軍楊奉討賊有功,拜騎都尉。李傕、郭汜之亂長安也,晃說奉,令與天子還洛陽,奉從其計。天子渡河至安邑,封晃都亭侯。及到洛陽,韓暹、董承日爭鬬,晃說奉令歸太祖;奉欲從之,後悔。太祖討奉於梁,晃遂歸太祖。
太祖授晃兵,使擊卷、卷音墟權反。原武賊,破之,拜裨將軍。從征呂布,別降布將趙庶、李鄒等。與史渙斬眭固於河內。從破劉備,又從破顏良,拔白馬,進至延津,破文醜,拜偏將軍。與曹洪擊 3d8f.gif 彊賊祝臂,破之,又與史渙擊袁紹運車於故市,功最多,封都亭侯。太祖旣圍鄴,破邯鄲,易陽令韓範偽以城降而拒守,太祖遣晃攻之。晃至,飛矢城中,為陳成敗。範悔,晃輙降之。旣而言於太祖曰:「二袁未破,諸城未下者傾耳而聽,今日滅易陽,明日皆以死守,恐河北無定時也。願公降易陽以示諸城,則莫不望風。」太祖善之。別討毛城,設伏兵掩擊,破三屯。從破袁譚於南皮,討平原叛賊,克之。從征蹋頓,拜橫野將軍。從征荊州,別屯樊,討中廬、臨沮、宜城賊。又與滿寵討關羽於漢津,與曹仁擊周瑜於江陵。十五年,討太原反者,圍大陵,拔之,斬賊帥商曜。韓遂、馬超等反關右,遣晃屯汾陰以撫河東,賜牛酒,令上先人墓。太祖至潼關,恐不得渡,召問晃。晃曰:「公盛兵於此,而賊不復別守蒲阪,知其無謀也。今假臣精兵臣松之云:案晃于時未應稱臣,傳寫者誤也。渡蒲阪津,為軍先置,以截其裏,賊可擒也。」太祖曰:「善。」使晃以步騎四千人渡津。作塹柵未成,賊梁興夜將步騎五千餘人攻晃,晃擊走之,太祖軍得渡。遂破超等,使晃與夏侯淵平隃麋、汧諸氐,與太祖會安定。太祖還鄴,使晃與夏侯淵平鄜、夏陽餘賊,斬梁興,降三千餘戶。從征張魯。別遣晃討攻櫝、仇夷諸山氐,皆降之。遷平寇將軍。解將軍張順圍。擊賊陳福等三十餘屯,皆破之。
太祖還鄴,留晃與夏侯淵拒劉備於陽平。備遣陳式等十餘營絕馬鳴閣道,晃別征破之,賊自投山谷,多死者。太祖聞,甚喜,假晃節,令曰:「此閣道,漢中之險要咽喉也。劉備欲斷絕外內,以取漢中。將軍一舉,克奪賊計,善之善者也。」太祖遂自至陽平,引出漢中諸軍。復遣晃助曹仁討關羽,屯宛。會漢水暴隘,于禁等沒。羽圍仁於樊,又圍將軍呂常於襄陽。晃所將多新卒,以羽難與爭鋒,遂前至陽陵陂屯。太祖復還,遣將軍徐商、呂建等詣晃,令曰:「須兵馬集至,乃俱前。」賊屯偃城。晃到,詭道作都塹,示欲截其後,賊燒屯走。晃得偃城,兩面連營,稍前,去賊圍三丈所。未攻,太祖前後遣殷署、朱蓋等凡十二營詣晃。賊圍頭有屯,又別屯四冢。晃揚聲當攻圍頭屯,而密攻四冢。羽見四冢欲壞,自將步騎五千出戰,晃擊之,退走,遂追陷與俱入圍,破之,或自投沔水死。太祖令曰:「賊圍塹鹿角十重,將軍致戰全勝,遂陷賊圍,多斬首虜。吾用兵三十餘年,及所聞古之善用兵者,未有長驅徑入敵圍者也。且樊、襄陽之在圍,過於莒、即墨,將軍之功,踰孫武、穰苴。」晃振旅還摩陂,太祖迎晃七里,置酒大會。太祖舉巵酒勸晃,且勞之曰:「全樊、襄陽,將軍之功也。」時諸軍皆集,太祖案行諸營,士卒咸離陣觀,而晃軍營整齊,將士駐陣不動。太祖歎曰:「徐將軍可謂有周亞夫之風矣。」
文帝即王位,以晃為右將軍,進封逯郷侯。及踐阼,進封楊侯。與夏侯尚討劉備於上庸,破之。以晃鎮陽平,徙封陽平侯。明帝即位,拒吳將諸葛瑾於襄陽。增邑二百,并前三千一百戶。病篤,遺令歛以時服。
性儉約畏慎,將軍常遠斥候,先為不可勝,然後戰,追奔爭利,士不暇食。常歎曰:「古人患不遭明君,今幸遇之,常以功自效,何用私譽為!」終不廣交援。太和元年薨,謚曰壯侯。子蓋嗣。蓋薨,子霸嗣。明帝分晃戶,封晃子孫二人列侯。
初,清河朱靈為袁紹將。太祖之征陶謙,紹使靈督三營助太祖,戰有功。紹所遣諸將各罷歸,靈曰:「靈觀人多矣,無若曹公者,此乃真明主也。今以遇,復何之?」遂留不去。所將士卒慕之,皆隨靈留。靈後遂為好將,名亞晃等,至後將軍,封高唐亭侯。九州春秋曰:初,清河季雍以鄃叛袁紹而降公孫瓚,瓚遣兵衛之。紹遣靈攻之。靈家在城中,瓚將靈母弟置城上,誘呼靈。靈望城涕泣曰:「丈夫一出身與人,豈復顧家耶!」遂力戰拔之,生擒雍而靈家皆死。 魏書曰:靈字文博。太祖旣平兾州,遣靈將新兵五千人騎千匹守許南。太祖戒之曰:「兾州新兵,數承寬緩,暫見齊整,意尚怏怏。卿名先有威嚴,善以道寬之,不然即有變。」靈至陽翟,中郎將程昂等果反,即斬昂,以狀聞。太祖手書曰:「兵中所以為危險者,外對敵國,內有姦謀不測之變。昔鄧禹中分光武軍西行,而有宗歆、馮愔之難,後將二十四騎還洛陽,禹豈以是減損哉?來書懇惻,多引咎過,未必如所云也。」文帝即位,封靈鄃侯,增其戶邑。詔曰:「將軍佐命先帝,典兵歷年,威過方、邵,功踰絳、灌。圖籍所美,何以加焉?朕受天命,帝有海內,元功之將,社稷之臣,皆朕所與同福共慶,傳之無窮者也。今封隃侯。富貴不歸故郷,如夜行衣繡。若平常所志,願勿難言。」靈謝曰:「高唐,宿所願。」於是更封高唐侯,薨,謚曰威侯。子術嗣。
評曰:太祖建茲武功,而時之良將,五子為先。于禁最號毅重,然弗克其終。張郃以巧變為稱,樂進以驍果顯名,而鑒其行事,未副所聞。或注記有遺漏,未如張遼、徐晃之備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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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7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三國志   卷十八‧魏書十八 二李臧文呂許典二龐閻傳第十八     李典傳
李典字曼成,山陽鉅野人也。典從父乾,有雄氣,合賔客數千家在乗氏。初平中,以衆隨太祖,破黃巾於壽張,又從擊袁術,征徐州。呂布之亂,太祖遣乾還乗氏,慰勞諸縣。布別駕薛蘭、治中李封招乾,欲俱叛,乾不聽,遂殺乾。太祖使乾子整將乾兵,與諸將擊蘭、封。蘭、封破,從平兖州諸縣有功,稍遷青州刺史。整卒,典徙潁陰令,為中郎將,將整軍,魏書曰:典少好學,不樂兵事,乃就師讀春秋左氏傳,博觀羣書。太祖善之,故試以治民之政。遷離狐太守。
時太祖與袁紹相拒官渡,典率宗族及部曲輸穀帛供軍。紹破,以典為裨將軍,屯安民。太祖擊譚、尚於黎陽,使典與程昱等以船運軍糧。會尚遣魏郡太守高蕃將兵屯河上,絕水道,太祖勑典、昱:「若船不得過,下從陸道。」典與諸將議曰:「蕃軍少甲而恃水,有懈怠之心,擊之必克。軍不內禦;苟利國家,專之可也,冝亟擊之。」昱亦以為然。遂北渡河,攻蕃,破之,水道得通。劉表使劉備北侵,至葉,太祖遣典從夏侯惇拒之。備一旦燒屯去,惇率諸軍追擊之,典曰:「賊無故退,疑必有伏。南道窄狹,草木深,不可追也。」惇不聽,與于禁追之,典留守。惇等果入賊伏裏,戰不利,典往救,備望見救至,軍散退。從圍鄴,鄴定,與樂進圍高幹於壺關,擊管承於長廣,皆破之。遷捕虜將軍,封都亭侯。
典宗族部曲三千餘家,居乗氏,自請願徙詣魏郡。太祖笑曰:「卿欲慕耿純邪?」典謝曰:「典駑怯功微,而爵寵過厚,誠宜舉宗陳力;加以征伐未息,宜實郊遂之內,以制四方,非慕純也。」遂徙部曲宗族萬三千餘口居鄴。太祖嘉之,遷破虜將軍。與張遼、樂進屯合肥,孫權率衆圍之,遼欲奉教出戰。進、典、遼皆素不睦,遼恐其不從,典慨然曰:「此國家大事,顧君計何如耳,吾不可以私憾而忘公義乎!」乃率衆與遼破走權。增邑百戶,并前三百戶。
典好學問,貴儒雅,不與諸將爭功。敬賢士大夫,恂恂若不及,軍中稱其長者。年三十六薨,子禎嗣。文帝踐阼,追念合肥之功,增禎邑百戶,賜典一子爵關內侯,邑百戶;謚典曰愍侯。
    李通傳
李通字文達,江夏平春人也。魏略曰:通小字萬億。以俠聞於江、汝之間。與其郡人陳恭共起兵於朗陵,衆多歸之。時有周直者,衆二千餘家,與恭、通外和內違。通欲圖殺直而恭難之。通知恭無斷,乃獨定策,與直克會,酒酣殺直。衆人大擾,通率恭誅其黨帥,盡并其營。後恭妻弟陳郃,殺恭而據其衆。通攻破郃軍,斬郃首以祭恭墓。又生禽黃巾大帥吳霸而降其屬。遭歲大饑,通傾家振施,與士分糟糠,皆爭為用,由是盜賊不敢犯。
建安初,通舉衆詣太祖于許。拜通振威中郎將,屯汝南西界。太祖討張繡,劉表遣兵以助繡,太祖軍不利。通將兵夜詣太祖,太祖得以復戰,通為先登,大破繡軍。拜裨將軍,封建功侯。分汝南二縣,以通為陽安都尉。
通妻伯父犯法,朗陵長趙儼收治,致之大辟。是時殺生之柄,決於牧守,通妻子號泣以請其命。通曰:「方與曹公勠力,義不以私廢公。」嘉儼執憲不阿,與為親交。太祖與袁紹相拒於官渡。紹遣使拜通征南將軍,劉表亦陰招之,通皆拒焉。通親戚部曲流涕曰:「今孤危獨守,以失大援,亡可立而待也,不如亟從紹。」通按劒以叱之曰:「曹公明哲,必定天下。紹雖彊盛,而任使無方,終為之虜耳。吾以死不貳。」即斬紹使,送印綬詣太祖。又擊郡賊瞿恭、江宮、沈成等,皆破殘其衆,送其首。遂定淮、汝之地。改封都亭侯,拜汝南太守。
時賊張赤等五千餘家聚桃山,通攻破之。劉備與周瑜圍曹仁於江陵,別遣關羽絕北道。通率衆擊之,下馬拔鹿角入圍,且戰且前,以迎仁軍,勇冠諸將。通道得病薨,時年四十二。追增邑二百戶,并前四百戶。文帝踐阼,謚曰剛侯。詔曰:「昔袁紹之難,自許、蔡以南,人懷異心。通秉義不顧,使攜貳率服,朕甚嘉之。不幸早薨,子基雖已襲爵,未足醻其庸勳。基兄緒,前屯樊城,又有功。世篤其勞,以基為奉義中郎將,緒平虜中郎將,以寵異焉。」王隱晉書曰:緒子秉,字玄冑,有儁才,為時所貴,官至秦州刺史。秉嘗荅司馬文王問,因以為家誡曰:「昔侍坐於先帝,時有三長吏俱見。臨辭出,上曰:『為官長當清,當慎,當勤,脩此三者,何患不治乎?』並受詔。旣出,上顧謂吾等曰:『相誡勑正當爾不?』侍坐衆賢,莫不贊善。上又問曰:『必不得已,於斯三者何先?』或對曰:『清固為本。』次復問吾,對曰:『清慎之道,相須而成,必不得已,慎乃為大。夫清者不必慎,慎者必自清,亦由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是以易稱括囊無咎,藉用白茅,皆慎之至也。』上曰:『卿言得之爾。可舉近世能慎者誰乎?』諸人各未知所對,吾乃舉故太尉荀景倩、尚書董仲連、僕射王公仲並可謂為慎。上曰:『此諸人者,溫恭朝夕,執事有恪,亦各其慎也。然天下之至慎,其惟阮嗣宗乎!每與之言,言及玄遠,而未曾評論時事,臧否人物,真可謂至慎矣。』吾每思此言,亦足以為明誡。凡人行事,年少立身,不可不慎,勿輕論人,勿輕說事,如此則悔吝何由而生,患禍無從而至矣。」 秉子重,字茂曾。少知名,歷位吏部郎、平陽太守。晉諸公贊曰:重以清尚稱。相國趙王倫以重望取為右司馬。重以倫將為亂,辭疾不就。倫逼之不已,重遂不復自活,至於困篤,扶曳受拜,數日卒,贈散騎常侍。重二弟,尚字茂仲,矩字茂約,永嘉中並典郡;矩至江州刺史。重子式,字景則,官至侍中。
    臧霸傳
臧霸字宣高,泰山華人也。父戒,為縣獄掾,據法不聽太守欲所私殺。太守大怒,令收戒詣府,時送者百餘人。霸年十八,將客數十人徑於費西山中要奪之,送者莫敢動,因與父俱亡命東海,由是以勇壯聞。黃巾起,霸從陶謙擊破之,拜騎都尉。遂收兵於徐州,與孫觀、吳敦、尹禮等並聚衆,霸為帥,屯於開陽。太祖之討呂布也,霸等將兵助布。旣禽布,霸自匿。太祖募索得霸,見而恱之,使霸招吳敦、尹禮、孫觀、觀兄康等,皆詣太祖。太祖以霸為琅邪相,敦利城、禮東莞、觀北海、康城陽太守,割青、徐二州,委之於霸。太祖之在兖州,以徐翕、毛暉為將。兖州亂,翕、暉皆叛。後兖州定,翕、暉亡命投霸。太祖語劉備,令語霸送二人首。霸謂備曰:「霸所以能自立者,以不謂此也。霸受公生全之恩,不敢違命。然王霸之君可以義告,願將軍為之辭。」備以霸言白太祖,太祖歎息,謂霸曰:「此古人之事而君能行之,孤之願也。」乃皆以翕、暉為郡守。時太祖方與袁紹相拒,而霸數以精兵入青州,故太祖得專事紹,不以東方為念。太祖破袁譚於南皮,霸等會賀。霸因求遣子弟及諸將父兄家屬詣鄴,太祖曰:「諸君忠孝,豈復在是!昔蕭何遣子弟入侍,而高祖不拒,耿純焚室輿櫬以從,而光武不逆,吾將何以易之哉!」東州擾攘,霸等執義征暴,清定海岱,功莫大焉,皆封列侯。霸為都亭侯,加威虜將軍。又與于禁討昌豨,與夏侯淵討黃巾餘賊徐和等,有功,遷徐州刺史。沛國公武周為下邳令,霸敬異周,身詣令舍。部從事 27a6a.gif 詷不法,周得其罪,便收考竟,霸益以善周。從討孫權,先登,再入巢湖,攻居巢,破之。張遼之討陳蘭,霸別遣至皖,討吳將韓當,使權不得救蘭。當遣兵逆霸,霸與戰於逢龍,當復遣兵邀霸於夾石,與戰破之,還屯舒。權遣數萬人乗舩屯舒口,分兵救蘭,聞霸軍在舒,遁還。霸夜追之,比明,行百餘里,邀賊前後擊之。賊窘急,不得上舩,赴水者甚衆。由是賊不得救蘭,遼遂破之。霸從討孫權於濡須口,與張遼為前鋒,行遇霖雨,大軍先及,水遂長,賊舩稍進,將士皆不安。遼欲去,霸止之曰:「公明於利鈍,寧肯捐吾等邪?」明日果有令。遼至,以語太祖。太祖善之,拜揚威將軍,假節。後權乞降,太祖還,留霸與夏侯惇等屯居巢。
文帝即王位,遷鎮東將軍,進爵武安郷侯,都督青州諸軍事。及踐阼,進封開陽侯,徙封良成侯。與曹休討吳賊,破呂範於洞浦,徵為執金吾,位特進。每有軍事,帝常咨訪焉。魏略曰:霸一名奴寇。孫觀名嬰子。吳敦名黯奴。尹禮名盧兒。建安二十四年,霸遣別軍在洛。會太祖崩,霸所部及青州兵,以為天下將亂,皆鳴鼓擅去。文帝即位,以曹休都督青、徐,霸謂休曰:「國家未肯聽霸耳!若假霸步騎萬人,必能橫行江表。」休言之於帝,帝疑霸軍前擅去,今意壯乃爾!遂東巡,因霸來朝而奪其兵。明帝即位,增邑五百,并前三千五百戶。薨,謚曰威侯。子艾嗣。魏書曰:艾少以才理稱,為黃門郎,歷位郡守。艾官至青州刺史、少府。艾薨,謚曰恭侯。子權嗣。霸前後有功,封子三人列侯,賜一人爵關內侯。霸一子舜,字太伯,晉散騎常侍,見武帝百官名。此百官名,不知誰所撰也,皆有題目,稱舜「才頴條暢,識贊時宜」也。
而孫觀亦至青州刺史,假節,從太祖討孫權,戰被創,薨。子毓嗣,亦至青州刺史。魏書曰:孫觀字仲臺,泰山人。與臧霸俱起,討黃巾,拜騎都尉。太祖破呂布,使霸招觀兄弟,皆厚遇之。與霸俱戰伐,觀常為先登,征定青、徐羣賊,功次於霸,封呂都亭侯。康亦以功封列侯。與太祖會南皮,遣子弟入居鄴,拜觀偏將軍,遷青州刺史。從征孫權於濡須口,假節。攻權,為流矢所中,傷左足,力戰不顧,太祖勞之曰:「將軍被創深重,而猛氣益奮,不當為國愛身乎?」轉振威將軍,創甚,遂卒。
    文聘傳
文聘字仲業,南陽宛人也,為劉表大將,使禦北方。表死,其子琮立。太祖征荊州,琮舉州降,呼聘欲與俱,聘曰:「聘不能全州,當待罪而已。」太祖濟漢,聘乃詣太祖,太祖問曰:「來何遲邪?」聘曰:「先日不能輔弼劉荊州以奉國家,荊州雖沒,常願據守漢川,保全土境,生不負於孤弱,死無愧於地下,而計不得已,以至於此。實懷悲慙,無顏早見耳。」遂欷歔流涕。太祖為之愴然曰:「仲業,卿真忠臣也。」厚禮待之。授聘兵,使與曹純追討劉備於長阪。太祖先定荊州,江夏與吳接,民心不安,乃以聘為江夏太守,使典北兵,委以邊事,賜爵關內侯。孫盛曰:資父事君,忠孝道一。臧霸少有孝烈之稱,文聘著垂泣之誠,是以魏武一面,委之以二方之任,豈直壯武見知於倉卒之間哉!與樂進討關羽於尋口,有功,進封延壽亭侯,加討逆將軍。又攻羽輜重於漢津,燒其船於荊城。文帝踐阼,進爵長安郷侯,假節。與夏侯尚圍江陵,使聘別屯沔口,止石梵,自當一隊,禦賊有功,遷後將軍,封新野侯。孫權以五萬衆自圍聘於石陽,甚急,聘堅守不動,權住二十餘日乃解去。聘追擊破之。魏略曰:孫權嘗自將數萬衆卒至。時大雨,城柵崩壞,人民散在田野,未及補治。聘聞權到,不知所施,乃思惟莫若潛默可以疑之。乃勑城中人使不得見,又自卧舍中不起。權果疑之,語其部黨曰:「北方以此人忠臣也,故委之以此郡,今我至而不動,此不有密圖,必當有外救。」遂不敢攻而去。魏略此語,與本傳反。增邑五百戶,并前千九百戶。
聘在江夏數十年,有威恩,名震敵國,賊不敢侵。分聘戶邑封聘子岱為列侯,又賜聘從子厚爵關內侯。聘薨,謚曰壯侯。岱又先亡,聘養子休嗣。卒,子武嗣。
嘉平中,譙郡桓禺為江夏太守,清儉有威惠,名亞於聘。
    呂虔傳
呂虔字子恪,任城人也。太祖在兖州,聞虔有膽策,以為從事,將家兵守湖陸。襄陵校尉杜松部民炅母等作亂,與昌豨通。太祖以虔代松。虔到,招誘炅母渠率及同惡數十人,賜酒食。簡壯士伏其側,虔察炅母等皆醉,使伏兵盡格殺之。撫其餘衆,羣賊乃平。太祖以虔領泰山太守。郡接山海,世亂,聞民人多藏竄。袁紹所置中郎將郭祖、公孫犢等數十輩,保山為寇,百姓苦之。虔將家兵到郡,開恩信,祖等黨屬皆降服,諸山中亡匿者盡出安土業。簡其彊者補戰士,泰山由是遂有精兵,冠名州郡。濟南黃巾徐和等,所在劫長吏,攻城邑。虔引兵與夏侯淵會擊之,前後數十戰,斬首獲生數千人。太祖使督青州諸郡兵以討東萊羣賊李條等,有功。太祖令曰:「夫有其志,必成其事,蓋烈士之所徇也。卿在郡以來,禽姦討暴,百姓獲安,躬蹈矢石,所征輒克。昔寇恂立名於汝、潁,耿弇建策於青、兖,古今一也。」舉茂才,加騎都尉,典郡如故。虔在泰山十數年,甚有威惠。文帝即王位,加裨將軍,封益壽亭侯,遷徐州刺史,加威虜將軍。請琅邪王祥為別駕,民事一以委之,世多其能任賢。孫盛雜語曰:祥字休徵。性至孝,後母苛虐,每欲危害祥,祥色養無怠。盛寒之月,後母曰:「吾思食生魚。」祥脫衣,將剖冰求之,有少,堅冰解,下有魚躍出,因奉以供,時人以為孝感之所致也。供養三十餘年,母終乃仕,以淳誠貞粹見重於時。 王隱晉書曰:祥始出仕,年過五十矣,稍遷至司隷校尉。高貴郷公入學,以祥為三老,遷司空太尉。司馬文王初為晉王,司空荀顗要祥盡敬,祥不從。語在三少帝紀。晉武踐阼,拜祥為太保,封雎陵公。泰始四年,年八十九薨。祥弟覽,字玄通,光禄大夫。晉諸公贊稱覽率素有至行。覽子孫繁衍,頗有賢才相係,弈世之盛,古今少比焉。討利城叛賊,斬獲有功。明帝即位,徙封萬年亭侯,增邑二百,并前六百戶。虔薨,子翻嗣。翻薨,子桂嗣。
    許褚傳
許褚字仲康,譙國譙人也。長八尺餘,腰大十圍,容貌雄毅,勇力絕人。漢末,聚少年及宗族數千家,共堅壁以禦寇。時汝南葛陂賊萬餘人攻褚壁,褚衆少不敵,力戰疲極。兵矢盡,乃令壁中男女,聚治石如杅斗者置四隅。褚飛石擲之,所值皆摧碎。賊不敢進。糧乏,偽與賊和,以牛與賊易食,賊來取牛,牛輒奔還。褚乃出陳前,一手逆曳牛尾,行百餘步。賊衆驚,遂不敢取牛而走。由是淮、汝、陳、梁閒,聞皆畏憚之。
太祖徇淮、汝,褚以衆歸太祖。太祖見而壯之曰:「此吾樊噲也。」即日拜都尉,引入宿衛。諸從褚俠客,皆以為虎士。從征張繡,先登,斬首萬計,遷校尉。從討袁紹於官渡。時常從士徐他等謀為逆,以褚常侍左右,憚之不敢發。伺褚休下日,他等懷刀入。褚至下舍心動,即還侍。他等不知,入帳見褚,大驚愕。他色變,褚覺之,即擊殺他等。太祖益親信之,出入同行,不離左右。從圍鄴,力戰有功,賜爵關內侯。從討韓遂、馬超於潼關。太祖將北渡,臨濟河,先渡兵,獨與褚及虎士百餘人留南岸斷後。超將步騎萬餘人,來奔太祖軍,矢下如雨。褚白太祖,賊來多,今兵渡以盡,宜去,乃扶太祖上船。賊戰急,軍爭濟,船重欲沒。褚斬攀船者,左手舉馬鞍鞌太祖。船工為流矢所中死,褚右手並泝船,僅乃得渡。是日,微褚幾危。其後太祖與遂、超等單馬會語,左右皆不得從,唯將褚。超負其力,陰欲前突太祖,素聞褚勇,疑從騎是褚。乃問太祖曰:「公有虎侯者安在?」太祖顧指褚,褚瞋目盼之。超不敢動,乃各罷。後數日會戰,大破超等,褚身斬首級,遷武衛中郎將。武衛之號,自此始也。軍中以褚力如虎而癡,故號曰虎癡;是以超問虎侯,至今天下稱焉,皆謂其姓名也。
褚性謹慎奉法,質重少言。曹仁自荊州來朝謁,太祖未出,入與褚相見於殿外。仁呼褚入便坐語,褚曰:「王將出。」便還入殿,仁意恨之。或以責褚曰:「征南宗室重臣,降意呼君,君何故辭?」褚曰:「彼雖親重,外藩也。褚備內臣,衆談足矣,入室何私乎?」太祖聞,愈愛待之,遷中堅將軍。太祖崩,褚號泣歐血。文帝踐阼,進封萬歲亭侯,遷武衛將軍,都督中軍宿衛禁兵,甚親近焉。初,褚所將為虎士者從征伐,太祖以為皆壯士也,同日拜為將,其後以功為將軍封侯者數十人,都尉、校尉百餘人,皆劒客也。明帝即位,進牟郷侯,邑七百戶,賜子爵一人關內侯。褚薨,謚曰壯侯。子儀嗣。褚兄定,亦以軍功封為振威將軍,都督徼道虎賁。太和中,帝思褚忠孝,下詔襃贊,復賜褚子孫二人爵關內侯。儀為鍾會所殺。泰始初,子綜嗣。
    典韋傳
典韋,陳留己吾人也。形貌魁梧,旅力過人,有志節任俠。襄邑劉氏與睢陽李永為讎,韋為報之。永故富春長,備衛甚謹。韋乗車載雞酒,偽為候者,門開,懷匕首入殺永,并殺其妻,徐出,取車上刀戟,步出。永居近巿,一巿盡駭。追者數百,莫敢近。行四五里,遇其伴,轉戰得脫。由是為豪傑所識。初平中,張邈舉義兵,韋為士,屬司馬趙寵。牙門旗長大,人莫能勝,韋一手建之,寵異其才力。後屬夏侯惇,數斬首有功,拜司馬。太祖討呂布於濮陽。布有別屯在濮陽西四五十里,太祖夜襲,比明破之。未及還,會布救兵至,三面掉戰。時布身自搏戰,自旦至日昳數十合,相持急。太祖募陷陣,韋先占,將應募者數十人,皆重衣兩鎧,棄楯,但持長矛撩戟。時西面又急,韋進當之,賊弓弩亂發,矢至如雨,韋不視,謂等人曰:「虜來十步,乃白之。」等人曰:「十步矣。」又曰:「五步乃白。」等人懼,疾言「虜至矣」!韋手持十餘戟,大呼起,所抵無不應手倒者。布衆退。會日暮,太祖乃得引去。拜韋都尉,引置左右,將親兵數百人,常繞大帳。韋旣壯武,其所將皆選卒,每戰鬬,常先登陷陣。遷為校尉。性忠至謹重,常晝立侍終日,夜宿帳左右,稀歸私寢。好酒食,飲噉兼人,每賜食於前,大飲長歠,左右相屬,數人益乃供,太祖壯之。韋好持大雙戟與長刀等,軍中為之語曰:「帳下壯士有典君,提一雙戟八十斤。」
太祖征荊州,至宛,張繡迎降。太祖甚恱,延繡及其將帥,置酒高會。太祖行酒,韋持大斧立後,刃徑尺,太祖所至之前,韋輒舉斧目之。竟酒,繡及其將帥莫敢仰視。後十餘日,繡反,襲太祖營,太祖出戰不利,輕騎引去。韋戰於門中,賊不得入。兵遂散從他門並入。時韋校尚有十餘人,皆殊死戰,無不一當十。賊前後至稍多,韋以長戟左右擊之,一叉入,輒十餘矛摧。左右死傷者略盡。韋被數十創,短兵接戰,賊前搏之。韋雙挾兩賊擊殺之,餘賊不敢前。韋復前突賊,殺數人,創重發,瞋目大罵而死。賊乃敢前,取其頭,傳觀之,覆軍就視其軀。太祖退住舞陰,聞韋死,為流涕,募閒取其喪,親自臨哭之,遣歸葬襄邑,拜子滿為郎中。車駕每過,常祠以中牢。太祖思韋,拜滿為司馬,引自近。文帝即王位,以滿為都尉,賜爵關內侯。
    龐悳傳
龐悳字令明,南安狟道人也。狟音桓。少為郡吏州從事。初平中,從馬騰擊反羌叛氐。數有功,稍遷至校尉。建安中,太祖討袁譚、尚於黎陽,譚遣郭援、高幹等略取河東,太祖使鍾繇率關中諸將討之。悳隨騰子超拒援、幹於平陽,悳為軍鋒,進攻援、幹,大破之,親斬援首。魏略曰:悳手斬一級,不知是援。戰罷之後,衆人皆言援死而不得其首。援,鍾繇之甥。悳晚後於鞬中出一頭,繇見之而哭。悳謝繇,繇曰:「援雖我甥,乃國賊也。卿何謝之?」拜中郎將,封都亭侯。後張白騎叛於弘農,悳復隨騰征之,破白騎於兩殽閒。每戰,常陷陣却敵,勇冠騰軍。後騰徵為衛尉,悳留屬超。太祖破超於渭南,悳隨超亡入漢陽,保兾城。後復隨超奔漢中,從張魯。太祖定漢中,悳隨衆降。太祖素聞其驍勇,拜立義將軍,封關門亭侯,邑三百戶。
侯音、衛開等以宛叛,悳將所領與曹仁共攻拔宛,斬音、開,遂南屯樊,討關羽。樊下諸將以悳兄在漢中,頗疑之。魏略曰:悳從兄名柔,時在蜀。悳常曰:「我受國恩,義在效死。我欲身自擊羽。今年我不殺羽,羽當殺我。」後親與羽交戰,射羽中額。時悳常乗白馬,羽軍謂之白馬將軍,皆憚之。仁使悳屯樊北十里,會天霖雨十餘日,漢水暴溢,樊下平地五六丈,悳與諸將避水上隄。羽乗船攻之,以大船四面射隄上。悳被甲持弓,箭不虛發。將軍董衡、部曲將董超等欲降,悳皆收斬之。自平旦力戰至日過中,羽攻益急,矢盡,短兵接戰。悳謂督將成何曰:「吾聞良將不怯死以苟免,烈士不毀節以求生,今日,我死日也。」戰益怒,氣愈壯,而水浸盛,吏士皆降。悳與麾下將一人,伍伯二人,彎弓傅矢,乗小船欲還仁營。水盛船覆,失弓矢,獨抱船覆水中,為羽所得,立而不跪。羽謂曰:「卿兄在漢中,我欲以卿為將,不早降何為?」悳罵羽曰:「豎子,何謂降也!魏王帶甲百萬,威振天下。汝劉備庸才耳,豈能敵邪!我寧為國家鬼,不為賊將也。」遂為羽所殺。太祖聞而悲之,為之流涕,封其二子為列侯。文帝即王位,乃遣使就悳墓賜謚,策曰:「昔先軫喪元,王蠋絕脰,隕身徇節,前代美之。惟侯戎昭果毅,蹈難成名,聲溢當時,義高在昔,寡人愍焉,謚曰壯侯。」又賜子會等四人爵關內侯,邑各百戶。會勇烈有父風,官至中尉將軍,封列侯。王隱蜀記曰:鍾會平蜀,前後鼓吹,迎悳屍喪還葬鄴,冢中身首如生。 臣松之案悳死於樊城,文帝即位,又遣使至悳墓所,則其屍喪不應在蜀。此王隱之虛說也。
    龐淯傳
龐淯字子異,酒泉表氏人也。初以涼州從事守破羌長,會武威太守張猛反,殺刺史邯鄲商,猛令曰:「敢有臨商喪,死不赦。」淯聞之,棄官,晝夜奔走,號哭喪所訖,詣猛門,衷匕首,欲因見以殺猛。猛知其義士,勑遣不殺,由是以忠烈聞。魏略曰:猛兵欲來縛淯,猛聞之,歎曰:「猛以殺刺史為罪。此人以至忠為名,如又殺之,何以勸一州履義之士邪!」遂使行服。 典略曰:張猛字叔威,本燉煌人也。猛父奐,桓帝時仕歷郡守、中郎將、太常,遂居華陰,終因葬焉。建安初,猛仕郡為功曹,是時河西四郡以去涼州治遠,隔以河寇,上書求別置州。詔以陳留人邯鄲商為雍州刺史,別典四郡。時武威太守缺,詔又以猛父昔在河西有威名,乃以猛補之。商、猛俱西。初,猛與商同歲,每相戲侮,及共之官,行道更相責望。曁到,商欲誅猛。猛覺之,遂勒兵攻商。商治舍與猛側近,商聞兵至,恐怖登屋,呼猛字曰:「叔威,汝欲殺我耶?然我死者有知,汝亦族矣。請和解,尚可乎?」猛因呼曰;「來。」商踰屋就猛,猛因責數之,語畢,以商屬督郵。督郵録商,閉置傳舍。後商欲逃,事覺,遂殺之。是歲建安十四年也。至十五年,將軍韓遂自上討猛,猛發兵遣軍東拒。其吏民畏遂,乃反共攻猛。初奐為武威太守時,猛方在孕。母夢帶奐印綬,登樓而歌,旦以告奐。奐訊占夢者,曰:「夫人方生男,後當復臨此郡,其必死官乎!」及猛被攻,自知必死,曰:「使死者無知則已矣,若有知,豈使吾頭東過華陰歷先君之墓乎?」乃登樓自燒而死。太守徐揖請為主簿。後郡人黃昂反,圍城。淯棄妻子,夜踰城出圍,告急於張掖、燉煌二郡。初疑未肯發兵,淯欲伏劒,二郡感其義,遂為興兵。軍未至而郡城邑已陷,揖死。淯乃收歛揖喪,送還本郡,行服三年乃還。太祖聞之,辟為掾屬。文帝踐阼,拜駙馬都尉,遷西海太守,賜爵關內侯。後徵拜中散大夫,薨。子曾嗣。
初,淯外祖父趙安為同縣李壽所殺,淯舅兄弟三人同時病死,壽家喜。淯母娥自傷父讎不報,乃帷車袖劒,白日刺壽於都亭前,訖,徐詣縣,顏色不變,曰:「父讎已報,請受戮。」禄福長尹嘉解印綬縱娥,娥不肯去,遂彊載還家。會赦得免,州郡歎貴,刊石表閭。皇甫謐列女傳曰:酒泉烈女龐娥親者,表氏龐子夏之妻,禄福趙君安之女也。君安為同縣李壽所殺,娥親有男弟三人,皆欲報讎,壽深以為備。會遭災疫,三人皆死。壽聞大喜,請會宗族,共相慶賀,云:「趙氏強壯已盡,唯有女弱,何足復憂!」防備懈弛。娥親子淯出行,聞壽此言,還以啟娥親。娥親旣素有報讎之心,及聞壽言,感激愈深,愴然隕涕曰:「李壽,汝莫喜也,終不活汝!戴履天地,為吾門戶,吾三子之羞也。焉知娥親不手刃殺汝,而自儌倖邪?」陰巿名刀,挾長持短,晝夜哀酸,志在殺壽。壽為人凶豪,聞娥親之言,更乗馬帶刀,郷人皆畏憚之。比鄰有徐氏婦,憂娥親不能制,恐逆見中害,每諫止之,曰:「李壽,男子也,凶惡有素,加今備衛在身。趙雖有猛烈之志,而彊弱不敵。邂逅不制,則為重受禍於壽,絕滅門戶,痛辱不輕也。願詳舉動,為門戶之計。」娥親曰:「父母之讎,不同天地共日月者也。李壽不死,娥親視息世間,活復何求!今雖三弟早死,門戶泯絕,而娥親猶在,豈可假手於人哉!若以卿心況我,則李壽不可得殺;論我之心,壽必為我所殺明矣。」夜數磨礪所持刀訖,扼腕切齒,悲涕長歎,家人及鄰里咸共笑之。娥親謂左右曰:「卿等笑我,直以我女弱不能殺壽故也。要當以壽頸血汙此刀刃,令汝輩見之。」遂棄家事,乗鹿車伺壽。至光和二年二月上旬,以白日清時,於都亭之前,與壽相遇,便下車扣壽馬,叱之。壽驚愕,迴馬欲走。娥親奮刀斫之,并傷其馬。馬驚,壽擠道邊溝中。娥親尋復就地斫之,探中樹蘭,折所持刀。壽被創未死,娥親因前欲取壽所佩刀殺壽,壽護刀瞋目大呼,跳梁而起。娥親迺挺身奮手,左抵其額,右樁其喉,反覆盤旋,應手而倒。遂拔其刀以截壽頤,持詣都亭,歸罪有司,徐步詣獄,辭顏不變。時禄福長漢陽尹嘉不忍論娥親,即解印綬去官,弛法縱之。娥親曰:「讎塞身死,妾之明分也。治獄制刑,君之常典也。何敢貪生以枉官法?」郷人聞之,傾城奔往,觀者如堵焉,莫不為之悲喜慷慨嗟嘆也。守尉不敢公縱,陰語使去,以便宜自匿。娥親抗聲大言曰:「枉法逃死,非妾本心。今讎人已雪,死則妾分,乞得歸法以全國體。雖復萬死,於娥親畢足,不敢貪生為明廷負也。」尉故不聽所執,娥親復言曰:「匹婦雖微,猶知憲制。殺人之罪,法所不縱。今旣犯之,義無可逃。乞就刑戮,隕身朝巿,肅明王法,娥親之願也。」辭氣愈厲,面無懼色。尉知其難奪,彊載還家。涼州刺史周洪、酒泉太守劉班等並共表上,稱其烈義,刊石立碑,顯其門閭。太常弘農張奐貴尚所履,以束帛二十端禮之。海內聞之者,莫不改容贊善,高大其義。故黃門侍郎安定梁寬追述娥親,為其作傳。玄晏先生以為父母之讎,不與共天地,蓋男子之所為也。而娥親以女弱之微,念父辱之酷痛,感讎黨之凶言,奮劒仇頸,人馬俱摧,塞亡父之怨魂,雪三弟之永恨,近古以來,未之有也。詩云「脩我戈矛,與子同仇」,娥親之謂也。
  閻溫傳
閻溫字伯儉,天水西城人也。以涼州別駕守上邽令。馬超走奔上邽,郡人任養等舉衆迎之。溫止之,不能禁,乃馳還州。超復圍州所治兾城甚急,州乃遣溫密出,告急於夏侯淵。賊圍數重,溫夜從水中潛出。明日,賊見其迹,遣人追遮之,於顯親界得溫,執還詣超。超解其縛,謂曰:「今成敗可見,足下為孤城請救而執於人手,義何所施?若從吾言,反謂城中,東方無救,此轉禍為福之計也。不然,今為戮矣。」溫偽許之,超乃載溫詣城下。溫向城大呼曰:「大軍不過三日至,勉之!」城中皆泣,稱萬歲。超怒數之曰:「足下不為命計邪?」溫不應。時超攻城乆不下,故徐誘溫,兾其改意。復謂溫曰:「城中故人,有欲與吾同者不?」溫又不應。遂切責之,溫曰:「夫事君有死無貳,而卿乃欲令長者出不義之言,吾豈苟生者乎?」超遂殺之。
先是,河右擾亂,隔絕不通,燉煌太守馬艾卒官,府又無丞。功曹張恭素有學行,郡人推行長史事,恩信甚著,乃遣子就東詣太祖,請太守。時酒泉黃華、張掖張進各據其郡,欲與恭并勢。就至酒泉,為華所拘執,劫以白刃。就終不回,私與恭疏曰:「大人率厲燉煌,忠義顯然,豈以就在困厄之中而替之哉?昔樂羊食子,李通覆家,經國之臣,寧懷妻孥邪?今大軍垂至,但當促兵以掎之耳;願不以下流之愛,使就有恨於黃壤也。」恭即遣從弟華攻酒泉沙頭、乾齊二縣。恭又連兵尋繼華後,以為首尾之援。別遣鐵騎二百,迎吏官屬,東縁酒泉北塞,徑出張掖北河,逢迎太守尹奉。於是張進須黃華之助;華欲救進,西顧恭兵,恐急擊其後,遂詣金城太守蘇則降。就竟平安。奉得之官。黃初二年,下詔襃揚,賜恭爵關內侯,拜西域戊己校尉。數歲徵還,將授以侍臣之位,而以子就代焉。恭至燉煌,固辭疾篤。太和中卒,贈執金吾。就後為金城太守,父子著稱於西州。世語曰:就子斆,字祖文,弘毅有幹正,晉武帝世為廣漢太守。王濬在益州,受中制募兵討吳,無虎符,斆收濬從事列上,由此召斆還。帝責斆:「何不密啟而便收從事?」斆曰:「蜀漢絕遠,劉備嘗用之。輒收,臣猶以為輕。」帝善之。官至匈奴中郎將。斆子固,字元安,有斆風,為黃門郎,早卒。斆,一本作勃。 魏略勇俠傳載孫賔碩、祝公道、楊阿若、鮑出等四人,賔碩雖漢人,而魚豢編之魏書,蓋以其人接魏,事義相類故也。論其行節,皆龐、閻之流。其祝公道一人,已見賈逵傳。今列賔碩等三人于後。 孫賔碩者,北海人也,家素貧。當漢桓帝時,常侍左悺、唐衡等權侔人主。延熹中,衡弟為京兆虎牙都尉,秩比二千石,而統屬郡。衡弟初之官,不脩敬於京兆尹,入門不持版,郡功曹趙息呵廊下曰:「虎牙儀如屬城,何得放臂入府門?」促收其主簿。衡弟顧促取版,旣入見尹,尹欲脩主人,勑外為市買。息又啟云:「左悺子弟,來為虎牙,非德選,不足為特酤買,宜隨中舍菜食而已。」及其到官,遣吏奉牋謝尹,息又勑門,言「無常見此無陰兒輩子弟邪,用其箋記為通乎?」晚乃通之,又不得即令報。衡弟皆知之,甚恚,欲滅諸趙。因書與衡,求為京兆尹,旬月之間,得為之。息自知前過,乃逃走。時息從父仲臺,見為涼州刺史,於是衡為詔徵仲臺,遣歸。遂詔中都官及郡部督郵,捕諸趙尺兒以上,及仲臺皆殺之,有藏者與同罪。時息從父岐為皮氏長,聞有家禍,因從官舍逃,走之河間,變姓字,又轉詣北海,著絮巾布袴,常於市中販胡餅。賔碩時年二十餘,乗犢車,將騎入市。觀見岐,疑其非常人也。因問之曰:「自有餅邪,販之邪?」岐曰:「販之。」賔碩曰:「買幾錢?賣幾錢?」岐曰:「買三十,賣亦三十。」賔碩曰:「視處士之望,非似賣餅者,殆有故!」乃開車後戶,顧所將兩騎,令下馬扶上之。時岐以為是唐氏耳目也,甚怖,面失色。賔碩閉車後戶,下前襜,謂之曰:「視處士狀貌,旣非販餅者,加今面色變動,即不有重怨,則當亡命。我北海孫賔碩也,闔門百口,又有百歲老母在堂,勢能相度者也,終不相負,必語我以實。」岐乃具告之。賔碩遂載岐驅歸。住車門外,先入,白母言:「今日出得死友在外,當來入拜。」乃出,延岐入,椎牛鍾酒,快相娛樂。一二日,因載著別田舍,藏置複壁中。後數歲,唐衡及弟皆死。岐乃得出,還本郡。三府並辟,展轉仕進,至郡守、刺史、太僕,而賔碩亦從此顯名於東國,仕至豫州刺史。初平末,賔碩以東方飢荒,南客荊州。至興平中,趙岐以太僕持節使安慰天下,南詣荊州,乃復與賔碩相遇,相對流涕。岐為劉表陳其本末,由是益禮賔碩。頃之,賔碩病亡,岐在南,為行喪也。 楊阿若後名豐,字伯陽,酒泉人。少游俠,常以報仇解怨為事,故時人為之號曰:「東市相斫楊阿若,西市相斫楊阿若。」至建安年中,太守徐揖誅郡中彊族黃氏。時黃昂得脫在外,乃以其家粟金數斛,募衆得千餘人以攻揖。揖城守。豐時在外,以昂為不義,乃告揖,捐妻子走詣張掖求救。會張掖又反,殺太守,而昂亦陷城殺揖,二郡合勢。昂恚豐不與己同,乃重募取豐,欲令張掖以麻繫其頭,生致之。豐遂逃走。武威太守張猛假豐為都尉,使齎檄告酒泉,聽豐為揖報仇。豐遂單騎入南羌中,合衆得千餘騎,從樂浪南山中出,指趨郡城。未到三十里,皆令騎下馬,曳柴揚塵。酒泉郡人望見塵起,以為東大兵到,遂破散。昂獨走出,羌捕得昂,豐謂昂曰:「卿前欲生繫我頸,今反為我所繫,云何?」昂慙謝,豐遂殺之。時黃華在東,又還領郡。豐畏華,復走依燉煌。至黃初中,河西興復,黃華降,豐乃還郡。郡舉孝廉,州表其義勇,詔即拜駙馬都尉。後二十餘年,病亡。 鮑出字文才,京兆新豐人也。少游俠。興平中,三輔亂,出與老母兄弟五人家居本縣,以饑餓,留其母守舍,相將行採蓬實,合得數升,使其二兄初、雅及其弟成持歸,為母作食,獨與小弟在後採蓬。初等到家,而噉人賊數十人已略其母,以繩貫其手掌,驅去。初等怖恐,不敢追逐。須臾,出從後到,知母為賊所略,欲追賊。兄弟皆云:「賊衆,當如何?」出怒曰:「有母而使賊貫其手,將去煑噉之,用活何為?」乃攘臂結衽獨追之,行數里及賊。賊望見出,乃共布列待之。出到,回從一頭斫賊四五人。賊走,復合聚圍出,出跳越圍斫之,又殺十餘人。時賊分布,驅出母前去。賊連擊出,不勝,乃走與前輩合。出復追擊之,還見其母與比舍嫗同貫相連,出遂復奮擊賊。賊問出曰:「卿欲何得?」出責數賊,指其母以示之,賊乃解還出母。比舍嫗獨不解,遙望出求哀。出復斫賊,賊謂出曰:「已還卿母,何為不止?」出又指求哀嫗:「此我嫂也。」賊復解還之。出得母還,遂相扶將,客南陽。建安五年,關中始開,出來北歸,而其母不能步行,兄弟欲共輿之。出以輿車歷山險危,不如負之安穩,乃以籠盛其母,獨自負之,到郷里。郷里士大夫嘉其孝烈,欲薦州郡,郡辟召出,出曰:「田民不堪冠帶。」至青龍中,母年百餘歲乃終,出時年七十餘,行喪如禮,於今年八九十,才若五六十者。魚豢曰:昔孔子歎顏回,以為三月不違仁者,蓋觀其心耳,孰如孫、祝菜色於市里,顛倒於牢獄,據有實事哉?且夫濮陽周氏不敢匿迹,魯之朱家不問情實,是何也?懼禍之及,且心不安也。而太史公猶貴其竟脫季布,豈若二賢,厥義多乎?今故遠收孫、祝,而近録楊、鮑,旣不欲其泯滅,且敦薄俗。至於鮑出,不染禮教,心痛意發,起於自然,迹雖在編戶,與篤烈君子何以異乎?若夫楊阿若,少稱任俠,長遂蹈義,自西徂東,摧討逆節,可謂勇而有仁者也。
評曰:李典貴尚儒雅,義忘私隙,美矣。李通、臧霸、文聘、呂虔鎮衛州郡,並著威惠。許褚、典韋折衝左右,抑亦漢之樊噲也。龐悳授命叱敵,有周苛之節。龐淯不憚伏劒,而誠感鄰國。閻溫向城大呼,齊解、路之烈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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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7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三國志   卷十九‧魏書十九 任城陳蕭王傳第十九     任城威王彰傳
任城威王彰,字子文。少善射御,膂力過人,手格猛獸,不避險阻。數從征伐,志意慷慨。太祖常抑之曰:「汝不念讀書慕聖道,而好乗汗馬擊劒,此一夫之用,何足貴也!」課彰讀詩、書,彰謂左右曰:「丈夫一為衞、霍,將十萬騎馳沙漠,驅戎狄,立功建號耳,何能作博士邪?」太祖嘗問諸子所好,使各言其志。彰曰:「好為將。」太祖曰:「為將柰何?」對曰:「被堅執銳,臨難不顧,為士卒先;賞必行,罰必信。」太祖大笑。建安二十一年,封鄢陵侯。
二十三年,代郡烏丸反,以彰為北中郎將,行驍騎將軍。臨發,太祖戒彰曰:「居家為父子,受事為君臣,動以王法從事,爾其戒之!」彰北征,入涿郡界,叛胡數千騎卒至。時兵馬未集,唯有步卒千人,騎數百匹。用田豫計,固守要隙,虜乃退散。彰追之,身自搏戰,射胡騎,應弦而倒者前後相屬。戰過半日,彰鎧中數箭,意氣益厲,乗勝逐北,至于桑乾,臣松之案桑乾縣屬代郡,今北虜居之,號為索干之都。去代二百餘里。長史諸將皆以為新涉遠,士馬疲頓,又受節度,不得過代,不可深進,違令輕敵。彰曰:「率師而行,唯利所在,何節度乎?胡走未遠,追之必破。從令縱敵,非良將也。」遂上馬,令軍中後出者斬。一日一夜與虜相及,擊,大破之,斬首獲生以千數。彰乃倍常科大賜將士,將士無不恱喜。時鮮卑大人軻比能將數萬騎觀望彊弱,見彰力戰,所向皆破,乃請服。北方悉平。時太祖在長安,召彰詣行在所。彰自代過鄴,太子謂彰曰:「卿新有功,今西見上,宜勿自伐,應對常若不足者。」彰到,如太子言,歸功諸將。太祖喜,持彰鬚曰:「黃鬚兒竟大竒也!」魏略曰:太祖在漢中,而劉備栖於山頭,使劉封下挑戰。太祖罵曰:「賣履舍兒,長使假子拒汝公乎!待呼我黃鬚來,令擊之。」乃召彰。彰晨夜進道,西到長安而太祖已還,從漢中而歸。彰鬚黃,故以呼之。
太祖東還,以彰行越騎將軍,留長安。太祖至洛陽,得疾,驛召彰,未至,太祖崩。魏略曰:彰至,謂臨菑侯植曰:「先王召我者,欲立汝也。」植曰:「不可。不見袁氏兄弟乎!」文帝即王位,彰與諸侯就國。魏略曰:太子嗣立,旣葬,遣彰之國。始彰自以先王見任有功,兾因此遂見授用,而聞當隨例,意甚不恱,不待遣而去。時以鄢陵塉薄,使治中牟。及帝受禪,因封為中牟王。是後大駕幸許昌,北州諸侯上下,皆畏彰之剛嚴;每過中牟,不敢不速。詔曰:「先王之道,庸勳親親,並建母弟,開國承家,故能藩屏大宗,禦侮厭難。彰前受命北伐,清定朔土,厥功茂焉。增邑五千,并前萬戶。」黃初二年,進爵為公。三年,立為任城王。四年,朝京都,疾薨于邸,謚曰威。魏氏春秋曰:初,彰問璽綬,將有異志,故來朝不即得見。彰忿怒暴薨。至葬,賜鑾輅、龍旂,虎賁百人,如漢東平王故事。子楷嗣,徙封中牟。五年,改封任城縣。太和六年,復改封任城國,食五縣二千五百戶。青龍三年,楷坐私遣官屬詣中尚方作禁物,削縣二千戶。正始七年,徙封濟南,三千戶。正元、景元初,連增邑,凡四千四百戶。楷,泰始初為崇化少府,見百官名。
    陳思王植傳
陳思王植字子建。年十歲餘,誦讀詩、論及辭賦數十萬言,善屬文。太祖嘗視其文,謂植曰:「汝倩人邪?」植跪曰:「言出為論,下筆成章,顧當面試,柰何倩人?」時鄴銅爵臺新城,太祖悉將諸子登臺,使各為賦。植援筆立成,可觀,太祖甚異之。陰澹魏紀載植賦曰「從明后而嬉游兮,登層臺以娛情。見太府之廣開兮,觀聖德之所營。建高門之嵯峨兮,浮雙闕乎太清。立中天之華觀兮,連飛閣乎西城。臨漳水之長流兮,望園果之滋榮。仰春風之和穆兮,聽百鳥之悲鳴。天雲垣其旣立兮,家願得而獲逞。揚仁化於宇內兮,盡肅恭於上京。惟桓文之為盛兮,豈足方乎聖明!休矣美矣!惠澤遠揚。翼佐我皇家兮,寧彼四方。同天地之規量兮,齊日月之暉光。永貴尊而無極兮,等年壽於東王」云云。太祖深異之。性簡易,不治威儀。輿馬服飾,不尚華麗。每進見難問,應聲而對,特見寵愛。建安十六年,封平原侯。十九年,徙封臨菑侯。太祖征孫權,使植留守鄴,戒之曰:「吾昔為頓丘令,年二十三。思此時所行,無悔於今。今汝年亦二十三矣,可不勉與!」植旣以才見異,而丁儀、丁廙、楊脩等為之羽翼。太祖狐疑,幾為太子者數矣。而植任性而行,不自彫勵,飲酒不節。文帝御之以術,矯情自飾,宮人左右並為之說,故遂定為嗣。二十二年,增植邑五千,并前萬戶。
植嘗乗車行馳道中,開司馬門出。太祖大怒,公車令坐死。由是重諸侯科禁,而植寵日衰。魏武故事載令曰:「始者謂子建,兒中最可定大事。」又令曰:「自臨菑侯植私出,開司馬門至金門,令吾異目視此兒矣。」又令曰:「諸侯長史及帳下吏,知吾出輒將諸侯行意否?從子建私開司馬門來,吾都不復信諸侯也。恐吾適出,便復私出,故攝將行。不可恒使,吾爾誰為心腹也!」太祖旣慮終始之變,以楊脩頗有才策,而又袁氏之甥也,於是以罪誅脩。植益內不自安。典略曰:楊脩字德祖,太尉彪子也。謙恭才博。建安中,舉孝廉,除郎中,丞相請署倉曹屬主簿。是時,軍國多事,脩揔知外內,事皆稱意。自魏太子已下,並爭與交好。又是時臨菑侯植以才捷愛幸,來意投脩,數與脩書,書曰:「數日不見,思子為勞;想同之也。僕少好辭賦,迄至于今二十有五年矣。然今世作者,可略而言也。昔仲宣獨步於漢南,孔璋鷹揚於河朔,偉長擅名於青土,公幹振藻於海隅,德璉發迹於大魏,足下高視於上京。當此之時,人人自謂握靈蛇之珠,家家自謂抱荊山之玉也。吾王於是設天網以該之,頓八紘以掩之,今盡集茲國矣。然此數子,猶不能飛翰絕迹,一舉千里也。以孔璋之才,不閑辭賦,而多自謂與司馬長卿同風,譬畫虎不成還為狗者也。前為書啁之,反作論盛道僕贊其文。夫鍾期不失聽,于今稱之。吾亦不敢妄歎者,畏後之嗤余也。世人著述,不能無病。僕常好人譏彈其文;有不善者,應時改定。昔丁敬禮嘗作小文,使僕潤飾之,僕自以才不能過若人,辭不為也。敬禮云:『卿何所疑難乎!文之佳麗,吾自得之。後世誰相知定吾文者邪?』吾常歎此達言,以為美談。昔尼父之文辭,與人通流;至於制春秋,游、夏之徒不能錯一字。過此而言不病者,吾未之見也。蓋有南威之容,乃可以論於淑媛;有龍淵之利,乃可以議於割斷。劉季緒才不逮於作者,而好詆呵文章,掎摭利病。昔田巴毀五帝,罪三王,呰五伯於稷下,一旦而服千人,魯連一說,使終身杜口。劉生之辯未若田氏,今之仲連求之不難,可無歎息乎!人各有所好尚。蘭茞蓀蕙之芳,衆人之所好,而海畔有逐臭之夫;咸池、六英之發,衆人所樂,而墨翟有非之之論:豈可同哉!今往僕少小所著辭賦一通相與。夫街談巷說,必有可采,擊轅之歌,有應風雅,匹夫之思,未易輕棄也。辭賦小道,固未足以揄揚大義,彰示來世也。昔揚子雲,先朝執戟之臣耳,猶稱『壯夫不為』也;吾雖薄德,位為藩侯,猶庶幾勠力上國,流惠下民,建永世之業,流金石之功,豈徒以翰墨為勳績,辭頌為君子哉?若吾志不果,吾道不行,亦將採史官之實録,辨時俗之得失,定仁義之衷,成一家之言,雖未能藏之名山,將以傳之同好,此要之白首,豈可以今日論乎!其言之不怍,恃惠子之知我也。明早相迎,書不盡懷。」脩荅曰:「不侍數日,若彌年載,豈獨愛顧之隆,使係仰之情深邪!損辱來命,蔚矣其文。誦讀反覆,雖諷雅、頌,不復過也。若仲宣之擅江表,陳氏之跨兾域,徐、劉之顯青、豫,應生之發魏國,斯皆然矣。至如脩者,聽采風聲,仰德不暇,自周章於省覽,何惶駭於高視哉?伏惟君侯,少長貴盛,體旦、發之質,有聖善之教。遠近觀者,徒謂能宣昭懿德,光贊大業而已,不謂復能兼覽傳記,留思文章。今乃含王超陳,度越數子;觀者駭視而拭目,聽者傾首而聳耳;非夫體通性達,受之自然,其誰能至於此乎?又嘗親見執事握牘持筆,有所造作,若成誦在心,借書於手,曾不斯須少留思慮。仲尼日月,無得踰焉。脩之仰望,殆如此矣。是以對鶡而辭,作暑賦彌日而不獻,見西施之容,歸憎其貌者也。伏想執事不知其然,猥受顧賜,教使刊定。春秋之成,莫能損益。呂氏、淮南,字直千金;然而弟子鉗口,市人拱手者,聖賢卓犖,固所以殊絕凡庸也。今之賦頌,古詩之流,不更孔公,風雅無別耳。脩家子雲,老不曉事,彊著一書,悔其少作。若此,仲山、周旦之徒,則皆有愆乎!君侯忘聖賢之顯迹,述鄙宗之過言,竊以為未之思也。若乃不忘經國之大美,流千載之英聲,銘功景鍾,書名竹帛,此自雅量素所蓄也,豈與文章相妨害哉?輒受所惠,竊備矇瞍誦歌而已。敢忘惠施,以忝莊氏!季緒瑣瑣,何足以云。」其相往來,如此甚數。植後以驕縱見疏,而植故連綴脩不止,脩亦不敢自絕。至二十四年秋,公以脩前後漏泄言教,交關諸侯,乃收殺之。脩臨死,謂故人曰:「我固自以死之晚也。」其意以為坐曹植也。脩死後百餘日而太祖薨,太子立,遂有天下。初,脩以所得王髦劒奉太子,太子常服之。及即尊位,在洛陽,從容出宮,追思脩之過薄也,撫其劒,駐車顧左右曰:「此楊德祖昔所說王髦劒也。髦今焉在?」及召見之,賜髦穀帛。 摯虞文章志曰:劉季緒名脩,劉表子。官至東安太守。著詩、賦、頌六篇。 臣松之案呂氏春秋曰:「人有臭者,其兄弟妻子皆莫能與居,其人自若而居海上。海上人有恱其臭者,晝夜隨之而不能去。」此植所云「逐臭之夫」也。田巴事出魯連子,亦見皇覽,文多故不載。 世語曰:脩年二十五,以名公子有才能,為太祖所器,與丁儀兄弟,皆欲以植為嗣。太子患之,以車載廢簏,內朝歌長吳質與謀。脩以白太祖,未及推驗。太子懼,告質,質曰:「何患?明日復以簏受絹車內以惑之,脩必復重白,重白必推,而無驗,則彼受罪矣。」世子從之,脩果白,而無人,太祖由是疑焉。脩與賈逵、王淩並為主簿,而為植所友。每當就植,慮事有闕,忖度太祖意,豫作荅教十餘條,勑門下,教出以次荅。教裁出,荅已入,太祖怪其捷,推問始泄。太祖遣太子及植各出鄴城一門,密勑門不得出,以觀其所為。太子至門,不得出而還。脩先戒植:「若門不出侯,侯受王命,可斬守者。」植從之。故脩遂以交搆賜死。脩子嚻,嚻子準,皆知名於晉世。嚻,泰始初為典軍將軍,受心膂之任,早卒。準字始丘,惠帝末為兾州刺史。 荀綽兾州記曰:準見王綱不振,遂縱酒,不以官事為意,逍遙卒歲而已。成都王知準不治,猶以其為名士,惜而不責,召以為軍謀祭酒。府散停家,關東諸侯議欲以準補三事,以示懷賢尚德之舉。事未施行而卒。準子嶠字國彥,髦字士彥,並為後出之俊。準與裴頠、樂廣善,遣往見之。頠性弘方,愛嶠之有高韻,謂準曰:「嶠當及卿,然髦小減也。」廣性清淳,愛髦之有神檢,謂準曰:「嶠自及卿,然髦尤精出。」準歎曰:「我二兒之優劣,乃裴、樂之優劣也。」評者以為嶠雖有高韻,而神檢不逮,廣言為得。傅暢云:「嶠似準而踈。」嶠弟俊,字惠彥,最清出。嶠、髦皆為二千石。俊,太傅掾。二十四年,曹仁為關羽所圍。太祖以植為南中郎將,行征虜將軍。欲遣救仁,呼有所勑戒。植醉不能受命,於是悔而罷之。魏氏春秋曰:植將行,太子飲焉,偪而醉之。王召植,植不能受王命,故王怒也。
文帝即王位,誅丁儀、丁廙并其男口。魏略曰:丁儀字正禮,沛郡人也。父沖,宿與太祖親善,時隨乗輿。見國家未定,乃與太祖書曰:「足下平生常喟然有匡佐之志,今其時矣。」是時張楊適還河內,太祖得其書,乃引軍迎天子東詣許,以沖為司隷校尉。後數來過諸將飲,酒美不能止,醉爛腸死。太祖以沖前見開導,常德之。聞儀為令士,雖未見,欲以愛女妻之,以問五官將。五官將曰:「女人觀貌,而正禮目不便,誠恐愛女未必恱也。以為不如與伏波子楙。」太祖從之。尋辟儀為掾,到與論議,嘉其才朗,曰:「丁掾,好士也,即使其兩目盲,尚當與女,何況但眇?是吾兒誤我。」時儀亦恨不得尚公主,而與臨菑侯親善,數稱其竒才。太祖旣有意欲立植,而儀又共贊之。及太子立,欲治儀罪,轉儀為右刺姦掾,欲儀自裁而儀不能。乃對中領軍夏侯尚叩頭求哀,尚為涕泣而不能救。後遂因職事收付獄,殺之。 廙字敬禮,儀之弟也。文士傳曰:廙少有才姿,博學洽聞。初辟公府,建安中為黃門侍郎。廙嘗從容謂太祖曰:「臨菑侯天性仁孝,發於自然,而聦明智達,其殆庶幾。至於博學淵識,文章絕倫。當今天下之賢才君子,不問少長,皆願從其游而為之死,實天下所以鍾福於大魏,而永授無窮之祚也。」欲以勸動太祖。太祖荅曰:「植,吾愛之,安能若卿言!吾欲立之為嗣,何如?」廙曰:「此國家之所以興衰,天下之所以存亡,非愚劣瑣賤者所敢與及。廙聞知臣莫若於君,知子莫若於父。至於君不論明闇,父不問賢愚,而能常知其臣子者何?蓋由相知非一事一物,相盡非一旦一夕。況明公加之以聖哲,習之以人子。今發明達之命,吐永安之言,可謂上應天命,下合人心,得之於須臾,垂之於萬世者也。廙不避斧鉞之誅,敢不盡言!」太祖深納之。植與諸侯並就國。黃初二年,監國謁者灌均希指,奏「植醉酒悖慢,劫脅使者」。有司請治罪,帝以太后故,貶爵安郷侯。魏書載詔曰:「植,朕之同母弟。朕於天下無所不容,而況植乎?骨肉之親,捨而不誅,其改封植。」其年改封鄄城侯。三年,立為鄄城王,邑二千五百戶。四年,徙封雍丘王。其年,朝京都。上疏曰:
  臣自抱釁歸藩,刻肌刻骨,追思罪戾,晝分而食,夜分而寢。誠以天罔不可重離,聖恩難可再恃。竊感相鼠之篇,無禮遄死之義,形影相弔,五情愧赧。以罪棄生,則違古賢「夕改」之勸,忍活苟全,則犯詩人「胡顏」之譏。伏惟陛下德象天地,恩隆父母,施暢春風,澤如時雨。是以不別荊棘者,慶雲之惠也;七子均養者,尸鳩之仁也;舍罪責功者,明君之舉也;矜愚愛能者,慈父之恩也:是以愚臣徘徊於恩澤而不能自棄者也。
  前奉詔書,臣等絕朝,心離志絕,自分黃耇無復執珪之望。不圖聖詔猥垂齒召,至止之日,馳心輦轂。僻處西館,未奉闕廷,踊躍之懷,瞻望反仄。謹拜表獻詩二篇,其辭曰:「於穆顯考,時惟武皇,受命于天,寧濟四方。朱旗所拂,九土披攘,玄化滂流,荒服來王。超商越周,與唐比蹤。篤生我皇,弈世載聦,武則肅烈,文則時雍,受禪炎漢,臨君萬邦。萬邦旣化,率由舊則;廣命懿親,以藩王國。帝曰爾侯,君茲青土,奄有海濵,方周于魯,車服有輝,旗章有叙,濟濟儁乂,我弼我輔。伊予小子,恃寵驕盈,舉挂時網,動亂國經。作藩作屏,先軌是墮,傲我皇使,犯我朝儀。國有典刑,我削我絀,將寘于理,元兇是率。明明天子,時篤同類,不忍我刑,暴之朝肆,違彼執憲,哀予小子。改封兖邑,于河之濵,股肱弗置,有君無臣,荒淫之闕,誰弼予身?煢煢僕夫,于彼兾方,嗟予小子,乃罹斯殃。赫赫天子,恩不遺物,冠我玄冕,要我朱紱。朱紱光大,使我榮華,剖符授玉,王爵是加。仰齒金璽,俯執聖策,皇恩過隆,祗承怵惕。咨我小子,頑凶是嬰,逝慙陵墓,存愧闕廷。匪敢慠德,寔恩是恃,威靈改加,足以沒齒。昊天罔極,性命不圖,常懼顛沛,抱罪黃壚。願蒙矢石,建旗東嶽,庶立豪氂,微功自贖。危軀授命,知足免戾,甘赴江、湘,奮戈吳、越。天啟其衷,得會京畿,遲奉聖顏,如渴如饑。心之云慕,愴矣其悲,天高聽卑,皇肯照微!」又曰:「肅承明詔,應會皇都,星陳夙駕,秣馬脂車。命彼掌徒,肅我征旅,朝發鸞臺,夕宿蘭渚。芒芒原隰,祁祁士女,經彼公田,樂我稷黍。爰有樛木,重陰匪息;雖有糇糧,饑不遑食。望城不過,面邑匪游,僕夫警策,平路是由。玄駟藹藹,揚鑣 3d71.gif 沫;流風翼衡,輕雲承蓋。涉澗之濵,縁山之隈,遵彼河滸,黃阪是階。西濟關谷,或降或升;騑驂倦路,再寢再興。將朝聖皇,匪敢晏寧;弭節長騖,指日遄征。前驅舉燧,後乗抗旌;輪不輟運,鸞無廢聲。爰曁帝室,稅此西墉;嘉詔未賜,朝覲莫從。仰瞻城閾,俯惟闕廷;長懷永慕,憂心如酲。」
帝嘉其辭義,優詔荅勉之。魏略曰:初植未到關,自念有過,宜當謝帝。乃留其從官著關東,單將兩三人微行,入見清河長公主,欲因主謝。而關吏以聞,帝使人逆之,不得見。太后以為自殺也,對帝泣。會植科頭負鈇鑕,徒跣詣闕下,帝及太后乃喜。及見之,帝猶嚴顏色,不與語,又不使冠履。植伏地泣涕,太后為不樂。詔乃聽復王服。 魏氏春秋曰:是時待遇諸國法峻。任城王暴薨。諸王旣懷友于之痛。植及白馬王彪還國,欲同路東歸,以叙隔闊之思,而監國使者不聽。植發憤告離而作詩曰:「謁帝承明廬,逝將歸舊疆。清晨發皇邑,日夕過首陽。伊、洛曠且深,欲濟川無梁。汎舟越洪濤,怨彼東路長。回顧戀城闕,引領情內傷。大谷何寥廓,山樹鬱蒼蒼。霖雨泥我塗,流潦浩從橫。中田絕無軌,改轍登高岡。脩阪造雲日,我馬玄以黃。玄黃猶能進,我思鬱以紆。鬱紆將何念?親愛在離居。本圖相與偕,中更不克俱。鴟梟鳴衡軛,豺狼當路衢;蒼蠅閒白黑,讒巧反親踈。欲還絕無蹊,攬轡止踟蹰。踟蹰亦何留,相思無終極。秋風發微涼,寒蟬鳴我側。原野何蕭條,白日忽西匿。孤獸走索羣,銜草不遑食。歸鳥赴高林,翩翩厲羽翼。感物傷我懷,撫心長歎息。歎息亦何為,天命與我違。柰何念同生,一往形不歸!孤魂翔故域,靈柩寄京師。存者勿復過,亡沒身自衰。人生處一世,忽若朝露晞。年在桑榆間,影嚮不能追。自顧非金石,咄咤令心悲。心悲動我神,棄置莫復陳。丈夫志四海,萬里猶比鄰。恩愛苟不虧,在遠分日親。何必同衾幬,然後展殷勤。倉卒骨肉情,能不懷苦辛?苦辛何慮思,天命信可疑。虛無求列仙,松子乆吾欺。變故在斯須,百年誰能持?離別永無會,執手將何時?王其愛玉體,俱享黃髮期。收涕即長塗,援筆從此辭。」
六年,帝東征,還過雍丘,幸植宮,增戶五百。太和元年,徙封浚儀。二年,復還雍丘。植常自憤怨,抱利器而無所施,上疏求自試曰:
  臣聞士之生世,入則事父,出則事君;事父尚於榮親,事君貴於興國。故慈父不能愛無益之子,仁君不能畜無用之臣。夫論德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量能而受爵者,畢命之臣也。故君無虛授,臣無虛受;虛授謂之謬舉,虛受謂之尸禄,詩之「素餐」所由作也。昔二虢不辭兩國之任,其德厚也;旦、奭不讓燕、魯之封,其功大也。今臣蒙國重恩,三世于今矣。正值陛下升平之際,沐浴聖澤,潛潤德教,可謂厚幸矣。而竊位東藩,爵在上列,身被輕煖,口厭百味,目極華靡,耳倦絲竹者,爵重禄厚之所致也。退念古之授爵禄者,有異於此,皆以功勤濟國,輔主惠民。今臣無德可述,無功可紀,若此終年無益國朝,將挂風人「彼己」之譏。是以上慙玄冕,俯愧朱紱。
  方今天下一統,九州晏如,而顧西有違命之蜀,東有不臣之吳,使邊境未得脫甲,謀士未得高枕者,誠欲混同宇內以致太和也。故啟滅有扈而夏功昭,成克商、奄而周德著。今陛下以聖明統世,將欲卒文、武之功,繼成、康之隆,簡賢授能,以方叔、邵虎之臣鎮御四境,為國爪牙者,可謂當矣。然而高鳥未挂於輕繳,淵魚未縣於鉤餌者,恐釣射之術或未盡也。昔耿弇不俟光武,亟擊張步,言不以賊遺於君父。故車右伏劒於鳴轂,雍門刎首於齊境,若此二士,豈惡生而尚死哉?誠忿其慢主而陵君也。劉向說苑曰:越甲至齊,雍門狄請死之。齊王曰:「鼓鐸之聲未聞,矢石未交,長兵未接,子何務死?知為人臣之禮邪?」雍門狄對曰:「臣聞之,昔者王田於囿,左轂鳴,車右請死之,王曰:『子何為死?』車右曰:『為其鳴吾君也。』王曰:『左轂鳴者,此工師之罪也。子何事之有焉?』車右對曰:『吾不見工師之乗,而見其鳴吾君也。』遂刎頸而死。有是乎?」王曰:「有之。」雍門狄曰:「今越甲至,其鳴吾君,豈左轂之下哉?車右可以死左轂,而臣獨不可以死越甲邪?」遂刎頸而死。是日,越人引軍而退七十里,曰:「齊王有臣,鈞如雍門狄,疑使越社稷不血食。」遂歸。齊王葬雍門狄以上卿之禮。夫君之寵臣,欲以除患興利;臣之事君,必以殺身靜亂,以功報主也。昔賈誼弱冠,求試屬國,請係單于之頸而制其命;終軍以妙年使越,欲得長纓纓其王,羈致北闕。此二臣,豈好為誇主而燿世哉?志或鬱結,欲逞其才力,輸能於明君也。昔漢武為霍去病治第,辭曰:「匈奴未滅,臣無以家為!」固夫憂國忘家,捐軀濟難,忠臣之志也。今臣居外,非不厚也,而寢不安席,食不遑味者,伏以二方未克為念。
  伏見先武皇帝武臣宿將,年耆即世者有聞矣。雖賢不乏世,宿將舊卒,猶習戰陣,竊不自量,志在效命,庶立毛髮之功,以報所受之恩。若使陛下出不世之詔,效臣錐刀之用,使得西屬大將軍,當一校之隊,若東屬大司馬,統偏舟之任,必乗危蹈險,騁舟奮驪,突刃觸鋒,為士卒先。雖未能禽權馘亮,庶將虜其雄率,殲其醜類,必効須臾之捷,以滅終身之愧,使名挂史筆,事列朝策。雖身分蜀境,首縣吳闕,猶生之年也。如微才弗試,沒世無聞,徒榮其軀而豐其體,生無益於事,死無損於數,虛荷上位而忝重禄,禽息鳥視,終於白首,此徒圈牢之養物,非臣之所志也。流聞東軍失備,師徒小衂,輟食棄餐,奮袂攘衽,撫劒東顧,而心已馳於吳會矣。
  臣昔從先武皇帝南極赤岸,東臨滄海,西望玉門,北出玄塞,伏見所以行軍用兵之勢,可謂神妙矣。故兵者不可豫言,臨難而制變者也。志欲自效於明時,立功於聖世。每覽史籍,觀古忠臣義士,出一朝之命,以徇國家之難,身雖屠裂,而功銘著於鼎鍾,名稱垂於竹帛,未嘗不拊心而歎息也。臣聞明主使臣,不廢有罪。故奔北敗軍之將用,秦、魯以成其功;臣松之案:秦用敗軍之將,事顯,故不注。魯連與燕將書曰:「曹子為魯將,三戰三北而亡地五百里,向使曹子計不反顧,義不旋踵,刎頸而死,則亦不免為敗軍之將矣。曹子棄三北之恥,而退與魯君計。桓公朝天子,會諸侯,曹子以一劒之任,披桓公之心於壇坫之上,顏色不變,辭氣不悖。三戰之所亡,一朝而復之。天下震動,諸侯驚駭,威加吳、越。」若此二士者,非不能成小廉而行小節也。絕纓盜馬之臣赦,楚、趙以濟其難。臣松之案:楚莊掩絕纓之罪,事亦顯,故不書。秦穆公有赦盜馬事,趙則未聞。蓋以秦亦趙姓,故互文以避上「秦」字也。臣竊感先帝早崩,威王棄世,臣獨何人,以堪長乆!常恐先朝露,填溝壑,墳土未乾,而身名並滅。臣聞騏驥長鳴,則伯樂照其能;盧狗悲號,則韓國知其才。是以效之齊、楚之路,以逞千里之任;試之狡兔之捷,以驗搏噬之用。今臣志狗馬之微功,竊自惟度,終無伯樂、韓國之舉,是以於邑而竊自痛者也。
  夫臨搏而企竦,聞樂而竊抃者,或有賞音而識道也。昔毛遂,趙之陪隷,猶假錐囊之喻,以寤主立功,何況巍巍大魏多士之朝,而無慷慨死難之臣乎!夫自衒自媒者,士女之醜行也。干時求進者,道家之明忌也。而臣敢陳聞於陛下者,誠與國分形同氣,憂患共之者也。兾以塵霧之微補益山海,熒燭末光增輝日月,是以敢冐其醜而獻其忠。魏略曰:植雖上此表,猶疑不見用,故曰「夫人貴生者,非貴其養體好服,終竟年壽也,貴在其代天而理物也。夫爵禄者,非虛張者也,有功德然後應之,當矣。無功而爵厚,無德而禄重,或人以為榮,而壯夫以為恥。故太上立德,其次立功,蓋功德者所以垂名也。名者不滅,士之所利,故孔子有夕死之論,孟軻有棄生之義。彼一聖一賢,豈不願乆生哉?志或有不展也。是用喟然求試,必立功也。嗚呼!言之未用,欲使後之君子知吾意者也。
三年,徙封東阿。五年,復上疏求存問親戚,因致其意曰:
  臣聞天稱其高者,以無不覆;地稱其廣者,以無不載;日月稱其明者,以無不照;江海稱其大者,以無不容。故孔子曰:「大哉堯之為君!惟天為大,惟堯則之。」夫天德之於萬物,可謂弘廣矣。蓋堯之為教,先親後疏,自近及遠。其傳曰:「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旣睦,平章百姓。」及周之文王亦崇厥化,其詩曰:「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是以雍雍穆穆。風人詠之。昔周公弔管、蔡之不咸,廣封懿親以藩屏王室,傳曰:「周之宗盟,異姓為後。」誠骨肉之恩爽而不離,親親之義寔在敦固,未有義而後其君,仁而遺其親者也。
  伏惟陛下資帝唐欽明之德,體文王翼翼之仁,惠洽椒房,恩昭九族,羣后百寮,番休遞上,執政不廢於公朝,下情得展於私室,親理之路通,慶弔之情展,誠可謂恕己治人,推惠施恩者矣。至於臣者,人道絕緒,禁錮明時,臣竊自傷也。不敢乃望交氣類,脩人事,叙人倫。近且婚媾不通,兄弟乖絕,吉凶之問塞,慶弔之禮廢,恩紀之違,甚於路人,隔閡之異,殊於胡越。今臣以一切之制,永無朝覲之望,至於注心皇極,結情紫闥,神明知之矣。然天實為之,謂之何哉!退惟諸王常有戚戚具爾之心,願陛下沛然垂詔,使諸國慶問,四節得展,以叙骨肉之歡恩。全怡怡之篤義。妃妾之家,膏沐之遺,歲得再通,齊義於貴宗,等惠於百司,如此,則古人之所歎,風雅之所詠,復存於聖世矣。
  臣伏自惟省,無錐刀之用。及觀陛下之所拔授,若以臣為異姓,竊自料度,不後於朝士矣。若得辭遠遊,戴武弁,解朱組,佩青紱,駙馬、奉車,趣得一號,安宅京室,執鞭珥筆,出從華蓋,入侍輦轂,承荅聖問,拾遺左右,乃臣丹誠之至願,不離於夢想者也。遠慕鹿鳴君臣之宴,中詠常棣匪他之誡,下思伐木友生之義,終懷蓼莪罔極之哀;每四節之會,塊然獨處,左右惟僕隷,所對惟妻子,高談無所與陳,發義無所與展,未嘗不聞樂而拊心,臨觴而歎息也。臣伏以為犬馬之誠不能動人,譬人之誠不能動天。崩城、隕霜,臣初信之,以臣心況,徒虛語耳。若葵藿之傾葉,太陽雖不為之回光,然向之者誠也。竊自比葵藿,若降天地之施,垂三光之明者,實在陛下。
  臣聞文子曰:「不為福始,不為禍先。」今之否隔,友于同憂,而臣獨倡言者,竊不願於聖世使有不蒙施之物。有不蒙施之物,必有慘毒之懷,故栢舟有「天只」之怨,谷風有「棄予」之歎。故伊尹恥其君不為堯舜,孟子曰:「不以舜之所以事堯事其君者,不敬其君者也。」臣之愚蔽,固非虞、伊,至於欲使陛下崇光被時雍之美,宣緝熈章明之德者,是臣慺慺之誠,竊所獨守,寔懷鶴立企佇之心。敢復陳聞者,兾陛下儻發天聦而垂神聽也。
詔報曰:「蓋教化所由,各有隆弊,非皆善始而惡終也,事使之然。故夫忠厚仁及草木,則行葦之詩作;恩澤衰薄,不親九族,則角弓之章刺。今令諸國兄弟,情理簡怠,妃妾之家,膏沐疏略,朕縱不能敦而睦之,王援古喻義備悉矣,何言精誠不足以感通哉?夫明貴賤,崇親親,禮賢良,順少長,國之綱紀,本無禁固諸國通問之詔也,矯枉過正,下吏懼譴,以至於此耳。已勑有司,如王所訴。」
植復上疏陳審舉之義,曰:
  臣聞天地協氣而萬物生,君臣合德而庶政成;五帝之世非皆智,三季之末非皆愚,用與不用,知與不知也。旣時有舉賢之名,而無得賢之實,必各援其類而進矣。諺曰:「相門有相,將門有將。」夫相者,文德昭者也;將者,武功烈者也。文德昭,則可以匡國朝,致雍熈,稷、契、夔、龍是也;武功烈,則所以征不庭,威四夷,南仲、方叔是矣。昔伊尹之為媵臣,至賤也,呂尚之處屠釣,至陋也,及其見舉於湯武、周文,誠道合志同,玄謨神通,豈復假近習之薦,因左右之介哉。書曰:「有不世之君,必能用不世之臣;用不世之臣,必能立不世之功。」殷周二王是矣。若夫齷齪近步,遵常守故,安足為陛下言哉?故陰陽不和,三光不暢,官曠無人,庶政不整者,三司之責也。疆埸騷動,方隅內侵,沒軍喪衆,干戈不息者,邊將之憂也。豈可虛荷國寵而不稱其任哉?故任益隆者負益重,位益高者責益深,書稱「無曠庶官」,詩有「職思其憂」,此其義也。
  陛下體天真之淑聖,登神機以繼統,兾聞康哉之歌,偃武行文之美。而數年以來,水旱不時,民困衣食,師徒之發,歲歲增調,加東有覆敗之軍,西有殪沒之將,至使蚌蛤浮翔於淮、泗,鼲鼬讙譁於林木。臣每念之,未嘗不輟食而揮餐,臨觴而搤腕矣。昔漢文發代,疑朝有變,宋昌曰:「內有朱虛、東牟之親,外有齊、楚、淮南、琅邪,此則磐石之宗,願王勿疑。」臣伏惟陛下遠覽姬文二虢之援,中慮周成召、畢之輔,下存宋昌磐石之固。昔騏驥之於吳阪,可謂困矣,及其伯樂相之,孫郵御之,形體不勞而坐取千里。蓋伯樂善御馬,明君善御臣;伯樂馳千里,明君致太平;誠任賢使能之明效也。若朝司惟良,萬機內理,武將行師,方難克弭。陛下可得雍容都城,何事勞動鑾駕,暴露於邊境哉?
  臣聞羊質虎皮,見草則恱,見豺則戰,忘其皮之虎也。今置將不良,有似於此。故語曰:「患為之者不知,知之者不得為也。」昔樂毅奔趙,心不忘燕;廉頗在楚,思為趙將。臣生乎亂,長乎軍,又數承教于武皇帝,伏見行師用兵之要,不必取孫、吳而闇與之合。竊揆之於心,常願得一奉朝覲,排金門,蹈玉陛,列有職之臣,賜須臾之問,使臣得一散所懷,攄舒蘊積,死不恨矣。
  被鴻臚所下發士息書,期會甚急。又聞豹尾已建,戎軒騖駕,陛下將復勞玉躬,擾挂神思。臣誠竦息,不遑寧處。願得策馬執鞭,首當塵露,撮風后之竒,接孫、吳之要,追慕卜商起予左右,效命先驅,畢命輪轂,雖無大益,兾有小補。然天高聽遠,情不上通,徒獨望青雲而拊心,仰高天而歎息耳。屈平曰:「國有驥而不知乗,焉皇皇而更索!」昔管、蔡放誅,周、召作弼;叔魚陷刑,叔向匡國。三監之釁,臣自當之;二南之輔,求必不遠。華宗貴族,藩王之中,必有應斯舉者。故傳曰:「無周公之親,不得行周公之事。」唯陛下少留意焉。
  近者漢氏廣建藩王,豐則連城數十,約則饗食祖祭而已,未若姬周之樹國,五等之品制也。若扶蘇之諫始皇,淳于越之難周青臣,可謂知時變矣。夫能使天下傾耳注目者,當權者是矣,故謀能移主,威能懾下。豪右執政,不在親戚;權之所在,雖疏必重,勢之所去,雖親必輕,蓋取齊者田族,非呂宗也。分晉者趙、魏,非姬姓也。惟陛下察之。苟吉專其位,凶離其患者,異姓之臣也。欲國之安,祈家之貴,存共其榮,沒同其禍者,公族之臣也。今反公族疏而異姓親,臣竊惑焉。
  臣聞孟子曰:「君子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今臣與陛下踐冰履炭,登山浮澗,寒溫燥濕,高下共之,豈得離陛下哉?不勝憤懣,拜表陳情。若有不合,乞且藏之書府,不便滅棄,臣死之後,事或可思。若有豪氂少挂聖意者,乞出之朝堂,使夫博古之士,糾臣表之不合義者。如是,則臣願足矣。
帝輒優文荅報。魏略曰:是後大發士息,及取諸國士。植以近前諸國士息已見發,其遺孤稚弱,在者無幾,而復被取,乃上書曰:「臣聞古者聖君,與日月齊其明,四時等其信,是以戮凶無重,賞善無輕,怒若驚霆,喜若時雨,恩不中絕,教無二可,以此臨朝,則臣下知所死矣。受任在萬里之外,審主之所以受官,必以之所投命,雖有構會之徒,泊然不以為懼者,蓋君臣相信之明效也。昔章子為齊將,人有告之反者,威王曰:『不然。』左右曰:『王何以明之?』王曰:『聞章子改葬死母;彼尚不欺死父,顧當叛生君乎?』此君之信臣也。昔管仲親射桓公,後幽囚從魯檻車載,使少年挽而送齊。管仲知桓公之必用己,懼魯之悔,謂少年曰:『吾為汝唱,汝為和,聲和聲,宜走。』於是管仲唱之,少年走而和之,日行數百里,宿昔而至。至則相齊,此臣之信君也。臣初受封,策書曰:『植受茲青社,封于東土,以屏翰皇家,為魏藩輔。』而所得兵百五十人,皆年在耳順,或不踰矩,虎賁官騎及親事凡二百餘人。正復不老,皆使年壯,備有不虞,檢校乗城,顧不足以自救,況皆復耄耋罷曳乎?而名為魏東藩,使屏翰王室,臣竊自羞矣。就之諸國,國有士子,合不過五百人。伏以為三軍益損,不復賴此。方外不定,必當須辨者,臣願將部曲倍道奔赴,夫妻負襁,子弟懷糧,蹈鋒履刃,以徇國難,何但習業小兒哉?愚誠以揮涕增河,鼷鼠飲海,於朝萬無損益,於臣家計甚有廢損。又臣士息前後三送,兼人已竭。惟尚有小兒,七八歲已上,十六七已還,三十餘人。今部曲皆年耆,卧在牀席,非糜不食,眼不能視,氣息裁屬者,凡三十七人;疲瘵風靡,疣盲聾聵者,二十三人。惟正須此小兒,大者可備宿衞,雖不足以禦寇,粗可以警小盜;小者未堪大使,為可使耘鉏穢草,驅護鳥雀。休候人則一事廢,一日獵則衆業散,不親自經營則功不攝;常自躬親,不委下吏而已。陛下聖仁,恩詔三至,士子給國,長不復發。明詔之下,有若皦日,保金石之恩,必明神之信,畫然自固,如天如地。定習業者並復見送,晻若晝晦,悵然失圖。伏以為陛下旣爵臣百寮之右,居藩國之任,為置卿士,屋名為宮,冢名為陵,不使其危居獨立,無異於凡庶。若柏成欣於野耕,子仲樂於灌園;蓬戶茅牖,原憲之宅也;陋巷單瓢,顏子之居也:臣才不見效用,常慨然執斯志焉。若陛下聽臣悉還部曲,罷官屬,省監官,使解璽釋紱,追柏成、子仲之業,營顏淵、原憲之事,居子臧之廬,宅延陵之室。如此,雖進無成功,退有可守,身死之日,猶松、喬也。然伏度國朝終未肯聽臣之若是,固當羈絆於世繩,維繫於禄位,懷屑屑之小憂,執無已之百念,安得蕩然肆志,逍遙於宇宙之外哉?此願未從,陛下必欲崇親親,篤骨肉,潤白骨而榮枯木者,惟遂仁德以副前恩詔。」皆遂還之。
其年冬,詔諸王朝六年正月。其二月,以陳四縣封植為陳王,邑三千五百戶。植每欲求別見獨談,論及時政,幸兾試用,終不能得。旣還,悵然絕望。時法制,待藩國旣自峻迫,寮屬皆賈豎下才,兵人給其殘老,大數不過二百人。又植以前過,事復減半,十一年中而三徙都,常汲汲無歡,遂發疾薨,時年四十一。植嘗為琴瑟調歌,辭曰:「吁嗟此轉蓬,居世何獨然!長去本根逝,夙夜無休閑。東西經七陌,南北越九阡,卒遇回風起,吹我入雲閒。自謂終天路,忽焉下沈淵。驚飈接我出,故歸彼中田。當南而更北,謂東而反西,宕宕當何依,忽亡而復存。飄颻周八澤,連翩歷五山,流轉無恒處,誰知吾苦艱?願為中林草,秋隨野火燔,糜滅豈不痛,願與林葉連。」 孫盛曰:異哉,魏氏之封建也!不度先王之典,不思藩屏之術,違敦睦之風,背維城之義。漢初之封,或權侔人主,雖云不度,時勢然也。魏氏諸侯,陋同匹夫,雖懲七國,矯枉過也。且魏之代漢,非積德之由,風澤旣微,六合未一,而彫翦枝幹,委權異族,勢同瘣木,危若巢幕,不嗣忽諸,非天喪也。五等之制,萬世不易之典。六代興亡,曹冏論之詳矣。遺令薄葬。以小子志,保家之主也,欲立之。初,植登魚山,臨東阿,喟然有歸焉之心,遂營為墓。子志嗣,徙封濟北王。景初中詔曰:「陳思王昔雖有過失,旣克己慎行,以補前闕,且自少至終,篇籍不離于手,誠難能也。其收黃初中諸奏植罪狀,公卿已下議尚書、中書、祕書三府、大鴻臚者皆削除之。撰録植前後所著賦頌詩銘雜論凡百餘篇,副藏內外。」志累增邑,并前九百九十戶。志別傳曰:志字允恭,好學有才行。晉武帝為中撫軍,迎常道郷公于鄴,志夜與帝相見,帝與語,從暮至旦,甚器之。及受禪,改封鄄城公。發詔以志為樂平太守,歷章武、趙郡,遷散騎常侍、國子博士,後轉博士祭酒。及齊王攸當之藩,下禮官議崇錫之典,志歎曰:「安有如此之才,如此之親,而不得樹本助化,而遠出海隅者乎?」乃建議以諫,辭旨甚切。帝大怒,免志官。後復為散騎常侍。志遭母憂,居喪盡哀,因得疾病,喜怒失常,太康九年卒,謚曰定公。
    蕭懷王熊傳
蕭懷王熊,早薨。黃初二年追封謚蕭懷公。太和三年,又追封爵為王。青龍二年,子哀王炳嗣,食邑二千五百戶。六年薨,無子,國除。
評曰:任城武藝壯猛,有將領之氣。陳思文才冨豔,足以自通後葉,然不能克讓遠防,終致攜隙。傳曰「楚則失之矣。而齊亦未為得也」,其此之謂歟!魚豢曰:諺言「貧不學儉,卑不學恭」,非人性分也,勢使然耳。此實然之勢,信不虛矣。假令太祖防遏植等,在於疇昔,此賢之心,何縁有窺望乎?彰之挾恨,尚無所至。至於植者,豈能興難?乃令楊脩以倚注遇害,丁儀以希意族滅,哀夫!余每覽植之華采,思若有神。以此推之,太祖之動心,亦良有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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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7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三國志   卷二十‧魏書二十 武文世王公傳第二十  武皇帝二十五男:卞皇后生文皇帝、任城威王彰、陳思王植、蕭懷王熊,劉夫人生豐愍王昂、相殤王鑠,環夫人生鄧哀王沖、彭城王據、燕王宇,杜夫人生沛穆王林、中山恭王衮,秦夫人生濟陽懷王玹、陳留恭王峻,尹夫人生范陽閔王矩,王昭儀生趙王幹,孫姬生臨邑殤公子上、楚王彪、剛殤公子勤,李姬生穀城殤公子乗、郿戴公子整、靈殤公子京,周姬生樊安公均,劉姬生廣宗殤公子棘,宋姬生東平靈王徽,趙姬生樂陵王茂。
    豐愍王昂傳
豐愍王昂字子脩。弱冠舉孝廉。隨太祖南征,為張繡所害。無子。黃初二年追封,謚曰豐悼公。三年,以樊安公均子琬奉昂後,封中都公。其年徙封長子公。五年,追加昂號曰豐悼王。太和三年改昂謚曰愍王。嘉平六年,以琬襲昂爵為豐王。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二千七百戶。琬薨,謚曰恭王。子廉嗣。
    相殤王鑠傳
相殤王鑠,早薨,太和三年追封謚。青龍元年,子愍王潛嗣,其年薨。二年,子懷王偃嗣,邑二千五百戶,四年薨。無子,國除。正元二年,以樂陵王茂子陽都郷公竦繼鑠後。
    鄧哀王沖傳
鄧哀王沖字倉舒。少聦察岐嶷,生五六歲,智意所及,有若成人之智。時孫權曾致巨象,太祖欲知其斤重,訪之羣下,咸莫能出其理。沖曰:「置象大船之上,而刻其水痕所至,稱物以載之,則校可知矣。」太祖大恱,即施行焉。時軍國多事,用刑嚴重。太祖馬鞌在庫,而為鼠所齧,庫吏懼必死,議欲面縛首罪,猶懼不免。沖謂曰:「待三日中,然後自歸。」沖於是以刀穿單衣,如鼠齧者,謬為失意,貌有愁色。太祖問之,沖對曰:「世俗以為鼠齧衣者,其主不吉。今單衣見齧,是以憂戚。」太祖曰:「此妄言耳,無所苦也。」俄而庫吏以齧鞌聞,太祖笑曰:「兒衣在側,尚齧,況鞌縣柱乎?」一無所問。沖仁愛識達,皆此類也。凡應罪戮,而為沖微所辨理,賴以濟宥者,前後數十。魏書曰:沖每見當刑者,輒探覩其冤枉之情而微理之。及勤勞之吏,以過誤觸罪,常為太祖陳說,宜寬宥之。辨察仁愛,與性俱生,容貌姿美,有殊於衆,故特見寵異。 臣松之以「容貌姿美」一類之言,而分以為三,亦叙屬之一病也。太祖數對羣臣稱述,有欲傳後意。年十三,建安十三年疾病,太祖親為請命。及亡,哀甚。文帝寬喻太祖,太祖曰:「此我之不幸,而汝曹之幸也。」孫盛曰:春秋之義,立嫡以長不以賢。沖雖存也猶不宜立,況其旣沒,而發斯言乎?詩云:「無易由言。」魏武其易之也。言則流涕,為聘甄氏亡女與合葬,贈騎都尉印綬,命宛侯據子琮奉沖後。二十二年,封琮為鄧侯。黃初二年,追贈謚沖曰鄧哀侯,又追加號為公。魏書載策曰:「惟黃初二年八月丙午,皇帝曰:咨爾鄧哀侯沖,昔皇天鍾美於爾躬,俾聦哲之才,成於弱年。當永享顯祚,克成厥終。如何不禄,早世夭昏!朕承天序,享有四海,並建親親,以藩王室,惟爾不逮斯榮,且葬禮未備。追悼之懷,愴然攸傷。今遷葬于高陵,使使持節兼謁者僕射郎中陳承,追賜號曰鄧公,祠以太牢。魂而有靈,休茲寵榮。嗚呼哀哉!」 魏略曰:文帝常言「家兄孝廉,自其分也。若使倉舒在,我亦無天下。」三年,進琮爵,徙封冠軍公。四年,徙封己氏公。太和五年,加沖號曰鄧哀王。景初元年,琮坐於中尚方作禁物,削戶三百,貶爵為都郷侯。三年,復為己氏公。正始七年,轉封平陽公。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千九百戶。
    彭城王據傳
彭城王據,建安十六年封范陽侯。二十二年,徙封宛侯。黃初二年,進爵為公。三年,為章陵王,其年徙封義陽。文帝以南方下溼,又以環太妃彭城人,徙封彭城。又徙封濟陰。五年,詔曰:「先王建國,隨時而制。漢祖增秦所置郡,至光武以天下損耗,并省郡縣。以今比之,益不及焉。其改封諸王,皆為縣王。」據改封定陶縣。太和六年,改封諸王,皆以郡為國,據復封彭城。景初元年,據坐私遣人詣中尚方作禁物,削縣二千戶。魏書載璽書曰:「制詔彭城王:有司奏,王遣司馬董和,齎珠玉來到京師中尚方,多作禁物,交通工官,出入近署,踰侈非度,慢令違制,繩王以法。朕用憮然,不寧于心。王以懿親之重,處藩輔之位,典籍日陳於前,勤誦不輟於側。加雅素奉脩,恭肅敬慎,務在蹈道,孜孜不衰,豈忘率意正身,考終厥行哉?若然小疵,或謬于細人,忽不覺悟,以斯為失耳。書曰:『惟聖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聖。』古人垂誥,乃至於此,故君子思心無斯須遠道焉。常慮所以累德者而去之,則德明矣;開心所以為塞者而通之,則心夷矣;慎行所以為尤者而脩之,則行全矣:三者,王之所能備也。今詔有司宥王,削縣二千戶,以彰八柄與奪之法。昔羲、文作易,著休復之語,仲尼論行,旣過能改。王其改行,茂昭斯義,率意無怠。」三年,復所削戶邑。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四千六百戶。
    燕王宇傳
燕王宇字彭祖。建安十六年,封都郷侯。二十二年,改封魯陽侯。黃初二年,進爵為公。三年,為下邳王。五年,改封單父縣。太和六年,改封燕王。明帝少與宇同止,常愛異之。及即位,寵賜與諸王殊。青龍三年,徵入朝。景初元年,還鄴。二年夏,復徵詣京都。冬十二月,明帝疾篤,拜宇為大將軍,屬以後事。受署四日,宇深固讓;帝意亦變,遂免宇官。三年夏,還鄴。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五千五百戶。常道郷公奐,宇之子,入繼大宗。
    沛穆王林傳
沛穆王林,建安十六年封饒陽侯。二十二年,徙封譙。黃初二年,進爵為公。三年,為譙王。五年,改封譙縣。七年,徙封鄄城。太和六年,改封沛。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四千七百戶。林薨,子緯嗣。案嵇氏譜:嵇康妻,林子之女也。
    中山恭王衮傳
中山恭王衮,建安二十一年封平郷侯。少好學,年十餘歲能屬文。每讀書,文學左右常恐以精力為病,數諫止之,然性所樂,不能廢也。二十二年,徙封東郷侯,其年又改封贊侯。黃初二年,進爵為公,官屬皆賀,衮曰:「夫生深宮之中,不知稼穡之艱難,多驕逸之失。諸賢旣慶其休,宜輔其闕。」每兄弟游娛,衮獨譚思經典。文學防輔相與言曰:「受詔察公舉錯,有過當奏,及有善,亦宜以聞,不可匿其美也。」遂共表稱陳衮美。衮聞之,大驚懼,責讓文學曰:「脩身自守,常人之行耳,而諸君乃以上聞,是適所以增其負累也。且如有善,何患不聞,而遽共如是,是非益我者。」其誡慎如此。三年,為北海王。其年,黃龍見鄴西漳水,衮上書贊頌。詔賜黃金十斤,詔曰:「昔唐叔歸禾,東平獻頌,斯皆骨肉贊美,以彰懿親。王研精墳典,耽味道真,文雅煥炳,朕甚嘉之。王其克慎明德,以終令問。」四年,改封贊王。七年,徙封濮陽。太和二年就國,尚約儉,教勑妃妾紡績織絍,習為家人之事。五年冬,入朝。六年,改封中山。
初,衮來朝,犯京都禁。青龍元年,有司奏衮。詔曰:「王素敬慎,邂逅至此,其以議親之典議之。」有司固執。詔削縣二,戶七百五十。魏書載璽書曰:「制詔中山王:有司奏,王乃者來朝,犯交通京師之禁。朕惟親親之恩,用寢吏議。然法者,所與天下共也,不可得廢。今削王縣二,戶七百五十。夫克己復禮,聖人稱仁,朝過夕改,君子與之。王其戒諸,無貳咎悔也。」衮憂懼,戒勑官屬愈謹。帝嘉其意,二年,復所削縣。三年秋,衮得疾病,詔遣太醫視疾,殿中、虎賁齎手詔、賜珍膳相屬,又遣太妃、沛王林並就省疾。衮疾困,勑令官屬曰:「吾寡德忝寵,大命將盡。吾旣好儉,而聖朝著終誥之制,為天下法。吾氣絕之日,自殯及葬,務奉詔書。昔衞大夫蘧瑗葬濮陽,吾望其墓,常想其遺風,願託賢靈以弊髮齒,營吾兆域,必往從之。禮:男子不卒婦人之手。亟以時成東堂。」堂成,名之曰遂志之堂,輿疾往居之。又令世子曰:「汝幼少,未聞義方,早為人君,但知樂,不知苦;不知苦,必將以驕奢為失也。接大臣,務以禮。雖非大臣,老者猶宜荅拜。事兄以敬,恤弟以慈;兄弟有不良之行,當造膝諫之。諫之不從,流涕喻之;喻之不改,乃白其母。若猶不改,當以奏聞,并辭國土。與其守寵罹禍,不若貧賤全身也。此亦謂大罪惡耳,其微過細故,當掩覆之。嗟爾小子,慎脩乃身,奉聖朝以忠貞,事太妃以孝敬。閨闈之內,奉令于太妃;閫閾之外,受教於沛王。無怠乃心,以慰予靈。」其年薨。詔沛王林留訖葬,使大鴻臚持節典護喪事,宗正弔祭,贈賵甚厚。凡所著文章二萬餘言,才不及陳思王而好與之侔。子孚嗣。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三千四百戶。
    濟陽懷王玹傳
濟陽懷王玹,建安十六年封西郷侯。早薨,無子。二十年,以沛王林子贊襲玹爵邑,早薨,無子。文帝復以贊弟壹紹玹後。黃初二年,改封濟陽侯。四年,進爵為公。太和四年,追進玹爵,謚曰懷公。六年,又進號曰懷王,追謚贊曰西郷哀侯。壹薨,謚曰悼公。子恒嗣。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千九百戶。
    陳留恭王峻傳
陳留恭王峻字子安,建安二十一年封郿侯。二十二年,徙封襄邑。黃初二年,進爵為公。三年,為陳留王。五年,改封襄邑縣。太和六年,又封陳留。甘露四年薨。子澳嗣。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四千七百戶。
    范陽閔王矩傳
范陽閔王矩,早薨,無子。建安二十二年,以樊安公均子敏奉矩後,封臨晉侯。黃初三年追封謚矩為范陽閔公。五年,改封敏范陽王。七年,徙封句陽,太和六年,追進矩號曰范陽閔王,改封敏琅邪王。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三千四百戶。敏薨,謚曰原王。子焜嗣。
    趙王幹傳
趙王幹,建安二十年封高平亭侯。二十二年,徙封賴亭侯。其年改封弘農侯。黃初二年,進爵,徙封燕公。魏略曰:幹一名良。良本陳妾子,良生而陳氏死,太祖令王夫人養之。良年五歲而太祖疾困,遺令語太子曰:「此兒三歲亡母,五歲失父,以累汝也。」太子由是親待,隆於諸弟。良年小,常呼文帝為阿翁,帝謂良曰:「我,汝兄耳。」文帝又愍其如是,每為流涕。 臣松之案:此傳以母貴賤為次,不計兄弟之年,故楚王彪年雖大,傳在幹後。尋朱建平傳,知彪大幹二十歲。三年,為河間王。五年,改封樂城縣。七年,徙封鉅鹿。太和六年,改封趙王。幹母有寵於太祖。及文帝為嗣,幹母有力。文帝臨崩,有遺詔,是以明帝常加恩意。青龍二年,私通賔客,為有司所奏,賜幹璽書誡誨之,曰:「易稱『開國承家,小人勿用』,詩著『大車惟塵』之誡。自太祖受命創業,深覩治亂之源,鑒存亡之機,初封諸侯,訓以恭慎之至言,輔以天下之端士,常稱馬援之遺誡,重諸侯賔客交通之禁,乃使與犯妖惡同。夫豈以此薄骨肉哉?徒欲使子弟無過失之愆,士民無傷害之悔耳。高祖踐阼,祗慎萬機,申著諸侯不朝之令。朕感詩人常棣之作,嘉采菽之義,亦縁詔文曰『若有詔得詣京都』,故命諸王以朝聘之禮。而楚、中山並犯交通之禁,趙宗、戴捷咸伏其辜。近東平王復使屬官毆壽張吏,有司舉奏,朕裁削縣。今有司以曹纂、王喬等因九族時節,集會王家,或非其時,皆違禁防。朕惟王幼少有恭順之素,加受先帝顧命,欲崇恩禮,延乎後嗣,況近在王之身乎?且自非聖人,孰能無過?已詔有司宥王之失。古人有言:『戒慎乎其所不覩,恐懼乎其所弗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焉。』叔父茲率先聖之典,以纂乃先帝之遺命,戰戰兢兢,靖恭厥位,稱朕意焉。」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五千戶。
    臨邑殤公子上傳
臨邑殤公子上,早薨。太和五年,追封謚。無後。
    楚王彪傳
楚王彪字朱虎。建安二十一年,封壽春侯。黃初二年,進爵,徙封汝陽公。三年,封弋陽王。其年徙封吳王。五年,改封壽春縣。七年,徙封白馬。太和五年冬,朝京都。六年,改封楚。初,彪來朝,犯禁,青龍元年,為有司所奏,詔削縣三,戶千五百。二年,大赦,復所削縣。景初三年,增戶五百,并前三千戶。嘉平元年,兖州刺史令狐愚與太尉王淩謀迎彪都許昌。語在淩傳。乃遣傅及侍御史就國案驗,收治諸相連及者。廷尉請徵彪治罪。於是依漢燕王旦故事,使兼廷尉大鴻臚持節賜彪璽書切責之,使自圖焉。孔衍漢魏春秋載璽書曰:「夫先王行賞不遺仇讎,用戮不違親戚,至公之義也。故周公流涕而決二叔之罪,孝武傷懷而斷昭平之獄,古今常典也。惟王,國之至親,作藩于外,不能祗奉王度,表率宗室,而謀於姧邪,乃與太尉王淩、兖州刺史令狐愚構通逆謀,圖危社稷,有悖忒之心,無忠孝之意。宗廟有靈,王其何面目以見先帝?朕深痛王自陷罪辜,旣得王情,深用憮然。有司奏王當就大理,朕惟公族甸師之義,不忍肆王市朝,故遣使者賜書。王自作孽,匪由於他,燕剌之事,宜足以觀。王其自圖之!」彪乃自殺。妃及諸子皆免為庶人,徙平原。彪之官屬以下及監國謁者,坐知情無輔導之義,皆伏誅。國除為淮南郡。正元元年詔曰:「故楚王彪,背國附姧,身死嗣替,雖自取之,猶哀矜焉。夫含垢藏疾,親親之道也,其封彪世子嘉為常山真定王。」景元元年,增邑,并前二千五百戶。臣松之案:嘉入晉,封高邑公。元康中,與石崇俱為國子博士。嘉後為東莞太守,崇為征虜將軍,監青、徐軍事,屯於下邳,嘉以詩遺崇曰:「文武應時用,兼才在明哲。嗟嗟我石生,為國之俊傑。入侍於皇闥,出則登九列。威檢肅青、徐,風發宣吳裔。疇昔謬同位,情至過魯、衛。分離踰十載,思遠心增結。願子鑒斯誠,寒暑不踰契。」崇荅曰:「昔常接羽儀,俱游青雲中,敦道訓冑子,儒化渙以融,同聲無異響,故使恩愛隆。豈惟敦初好,款分在令終。孔不陋九夷,老氏適西戎。逍遙滄海隅,可以保王躬。世事非所務,周公不足夢。玄寂令神王,是以守至沖。」王隱晉書載吏部郎李重啟云:「魏氏宗室屈滯,每聖恩所存。東莞太守曹嘉,才幹學義,不及志、翕,而良素脩潔,性業踰之;又已歷二郡。臣以為優先代之後,可以嘉為員外散騎侍郎。」
    剛殤公子勤傳
剛殤公子勤,早薨。太和五年追封謚。無後。
    穀城殤公子乗傳
穀城殤公子乗,早薨。太和五年追封謚。無後。
    郿戴公子整傳
郿戴公子整,奉從叔父郎中紹後。建安二十二年,封郿侯。二十三年薨。無子。黃初二年追進爵,謚曰戴公。以彭城王據子範奉整後。三年,封平氏侯。四年,徙封成武。太和三年,進爵為公。青龍三年薨。謚曰悼公。無後。四年,詔以範弟東安郷公闡為郿公,奉整後。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千八百戶。
    靈殤公子京傳
靈殤公子京,早薨。太和五年追封謚。無後。
    樊安公均傳
樊安公均,奉叔父薊恭公彬後。建安二十二年,封樊侯。二十四年薨。子抗嗣。黃初二年,追進公爵,謚曰樊公。三年,徙封抗薊公。四年,徙封屯留公。景初元年薨,謚曰定公。子諶嗣。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千九百戶。
    廣宗殤公子棘傳
廣宗殤公子棘,早薨。太和五年追封謚。無後。
    東平靈王徽傳
東平靈王徽,奉叔公朗陵哀侯王後。建安二十二年,封歷城侯。黃初二年,進爵為公。三年,為廬江王。四年,徙封壽張王。五年,改封壽張縣。太和六年,改封東平。青龍二年,徽使官屬檛壽張縣吏,為有司所奏。詔削縣一,戶五百。其年復所削縣。正始三年薨。子翕嗣。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三千四百戶。臣松之案:翕入晉,封廩丘公。魏宗室之中,名次鄄城公。至泰始二年,翕遣世子琨奉表來朝。詔曰:「翕秉德履道,魏宗之良。今琨遠至,其假世子印綬,加騎都尉,賜朝服一具,錢十萬,隨才叙用。」翕撰解寒食散方,與皇甫謐所撰並行於世。
    樂陵王茂傳
樂陵王茂,建安二十二年封萬歲亭侯。二十三年,改封平輿侯。黃初三年,進爵,徙封乗氏公。七年,徙封中丘。茂性慠佷,少無寵於太祖。及文帝世,又獨不王。太和元年,徙封聊城公,其年為王。詔曰:「昔象之為虐至甚,而大舜猶侯之有鼻。近漢氏淮南、阜陵,皆為亂臣逆子,而猶或及身而復國,或至子而錫土。有虞建之於上古,漢文、明、章行之乎前代,斯皆敦叙親親之厚義也。聊城公茂少不閑禮教,長不務善道。先帝以為古之立諸侯也,皆命賢者,故姬姓有未必侯者,是以獨不王茂。太皇太后數以為言。如聞茂頃來少知悔昔之非,欲脩善將來。君子與其進,不保其往也。今封茂為聊城王,以慰太皇太后下流之念。」六年,改封曲陽王。正始三年,東平靈王薨,茂稱嗌痛,不肯發哀,居處出入自若。有司奏除國土,詔削縣一,戶五百。五年,徙封樂陵,詔以茂租奉少,諸子多,復所削戶,又增戶七百。嘉平、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五千戶。
文皇帝九男:甄氏皇后生明帝,李貴人生贊哀王恊,潘淑媛生北海悼王蕤,朱淑媛生東武陽懷王鑒,仇昭儀生東海定王霖,徐姬生元城哀王禮,蘇姬生邯鄲懷王邕,張姬生清河悼王貢,宋姬生廣平哀王儼。
    贊哀王協傳
贊哀王協,早薨。太和五年追封謚曰經殤公。青龍二年,更追改號謚。三年,子殤王尋嗣。景初三年,增戶五百,并前三千戶。正始九年薨。無子。國除。
    北海悼王蕤傳
北海悼王蕤,黃初七年,明帝即位,立為陽平縣王。太和六年,改封北海。青龍元年薨。二年,以琅邪王子贊奉蕤後,封昌郷公。景初二年,立為饒安王。正始七年,徙封文安。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三千五百戶。
    東武陽懷王鑒傳
東武陽懷王鑒,黃初六年立。其年薨。青龍三年賜謚。無子。國除。
    東海定王霖傳
東海定王霖,黃初三年立為河東王。六年,改封館陶縣。明帝即位,以先帝遺意,愛寵霖異於諸國。而霖性麤暴,閨門之內,婢妾之間,多所殘害。太和六年,改封東海。嘉平元年薨。子啟嗣。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六千二百戶。高貴郷公髦,霖之子也,入繼大宗。
    元城哀王禮傳
元城哀王禮,黃初二年封秦公,以京兆郡為國。三年,改為京兆王。六年,改封元城王。太和三年薨。五年,以任城王楷子悌嗣禮後。六年,改封梁王。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四千五百戶。
    邯鄲懷王邕傳
邯鄲懷王邕,黃初二年封淮南公,以九江郡為國。三年,進為淮南王。四年,改封陳。六年,改封邯鄲。太和三年薨。五年,以任城王楷子溫嗣邕後。六年,改封魯陽。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四千四百戶。
   清河悼王貢傳
清河悼王貢,黃初三年封。四年薨。無子。國除。
   廣平哀王儼傳
廣平哀王儼,黃初三年封。四年薨。無子。國除。
評曰:魏氏王公,旣徒有國土之名,而無社稷之實,又禁防壅隔,同於囹圄;位號靡定,大小歲易;骨肉之恩乖,常棣之義廢。為法之弊,一至于此乎!
袁子曰:魏興,承大亂之後,民人損減,不可則以古始。於是封建侯王,皆使寄地,空名而無其實。王國使有老兵百餘人,以衛其國。雖有王侯之號,而乃儕於匹夫。縣隔千里之外,無朝聘之儀,鄰國無會同之制。諸侯游獵不得過三十里,又為設防輔監國之官以伺察之。王侯皆思為布衣而不能得。旣違宗國藩屏之義,又虧親戚骨肉之恩。
魏氏春秋載宗室曹冏上書曰:「臣聞古之王者,必建同姓以明親親,必樹異姓以明賢賢。故傳曰『庸勳親親,昵近尊賢』;書曰『克明俊德,以親九族』;詩云『懷德維寧,宗子維城』。由是觀之,非賢無與興功,非親無與輔治。夫親親之道,專用則其漸也微弱;賢賢之道,偏任則其弊也劫奪。先聖知其然也,故博求親疎而並用之;近則有宗盟藩衛之固,遠則有仁賢輔弼之助,盛則有與共其治,衰則有與守其土,安則有與享其福,危則有與同其禍。夫然,故能有其國家,保其社稷,歷紀長乆,本枝百世也。今魏尊尊之法雖明,親親之道未備。詩不云乎,『鶺鴒在原,兄弟急難』。以斯言之,明兄弟相救於喪亂之際,同心於憂禍之間,雖有鬩牆之忿,不忘禦侮之事。何則?憂患同也。今則不然,或任而不重,或釋而不任,一旦疆埸稱警,關門反拒,股肱不扶,胷心無衛。臣竊惟此,寢不安席,思獻丹誠,貢策朱闕。謹撰合所聞,叙論成敗。論曰:昔夏、殷、周歷世數十,而秦二世而亡。何則?三代之君,與天下共其民,故天下同其憂。秦王獨制其民,故傾危而莫救。夫與民共其樂者,人必憂其憂;與民同其安者,人必拯其危。先王知獨治之不能乆也,故與人共治之;知獨守之不能固也,故與人共守之。兼親踈而兩用,參同異而並建。是以輕重足以相鎮,親踈足以相衛,并兼路塞,逆節不生。及其衰也,桓、文帥禮;苞茅不貢,齊師伐楚;宋不城周,晉戮其宰。王綱弛而復張,諸侯傲而復肅。二霸之後,浸以陵遲。吳、楚憑江,負固方城,雖心希九鼎,而畏迫宗姬,姦情散於胷懷,逆謀消於脣吻;斯豈非信重親戚,任用賢能,枝葉碩茂,本根賴之與?自此之後,轉相攻伐;吳并於越,晉分為三,魯滅於楚,鄭兼於韓。曁于戰國,諸姬微矣,惟燕、衛獨存,然皆弱小,西迫彊秦,南畏齊、楚,憂懼滅亡,匪遑相恤。至於王赧,降為庶人,猶枝幹相持,得居虛位,海內無主,四十餘年。秦據勢勝之地,騁譎詐之術,征伐關東,蠶食九國,至於始皇,乃定天位。曠日若彼,用力若此,豈非深固根蔕不拔之道乎?易曰;『其亡其亡,繫于苞桑。』周德其可謂當之矣。秦觀周之弊,以為小弱見奪,於是廢五等之爵,立郡縣之官,弃禮樂之教,任苛刻之政;子弟無尺寸之封,功臣無立錐之地,內無宗子以自毗輔,外無諸侯以為藩衛,仁心不加於親戚,惠澤不流於枝葉;譬猶芟刈股肱,獨任胷腹,浮舟江海,捐棄楫櫂,觀者為之寒心,而始皇晏然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豈不悖哉!是時淳于越諫曰:『臣聞殷、周之王,封子弟功臣千有餘城。今陛下君有海內而子弟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而無輔弼,何以相救?事不師古而能長乆者,非所聞也。』始皇聽李斯偏說而絀其議,至於身死之日,無所寄付,委天下之重於凡夫之手,託廢立之命於姧臣之口,至令趙高之徒,誅鉏宗室。胡亥少習刻薄之教,長遵凶父之業,不能改制易法,寵任兄弟,而乃師譚申、商,諮謀趙高;自幽深宮,委政讒賊,身殘望夷,求為黔首,豈可得哉?遂乃郡國離心,衆庶潰叛,勝、廣倡之於前,劉、項弊之於後。向使始皇納淳于之策,抑李斯之論,割裂州國,分王子弟,封三代之後,報功臣之勞,士有常君,民有定主,枝葉相扶,首尾為用,雖使子孫有失道之行,時人無湯、武之賢,姧謀未發,而身已屠戮,何區區之陳、項而復得措其手足哉?故漢祖奮三尺之劒,驅烏集之衆,五年之中,遂成帝業。自開闢以來,其興立功勳,未有若漢祖之易也。夫伐深根者難為功,摧枯朽者易為力,理勢然也。漢監秦之失,封殖子弟,及諸呂擅權,圖危劉氏,而天下所以不傾動,百姓所以不易心者,徒以諸侯彊大,盤石膠固,東牟、朱虛受命於內,齊、代、吳、楚作衛於外故也。向使高祖踵亡秦之法,忽先王之制,則天下已傳,非劉氏有也。然高祖封建,地過古制,大者跨州兼郡,小者連城數十,上下無別,權侔京室,故有吳、楚七國之患。賈誼曰:『諸侯彊盛,長亂起姧。夫欲天下之治安,莫若衆建諸侯而少其力,令海內之勢,若身之使臂,臂之使指,則下無背叛之心,上無誅伐之事。』文帝不從。至於孝景,猥用晁錯之計,削黜諸侯,親者怨恨,踈者震恐,吳、楚倡謀,五國從風。兆發高帝,釁鍾文、景,由寬之過制,急之不漸故也。所謂末大必折,尾大難掉。尾同於體,猶或不從,況乎非體之尾,其可掉哉?武帝從主父之策,下推恩之令,自是之後,齊分為七,趙分為六,淮南三割,梁、代五分,遂以陵遲,子孫微弱,衣食租稅,不預政事,或以酎金免削,或以無後國除。至於成帝,王氏擅朝。劉向諫曰:『臣聞公族者,國之枝葉;枝葉落則本根無所庇蔭。方今同姓疏遠,母黨專政,排擯宗室,孤弱公族,非所以保守社稷,安固國嗣也。』其言深切,多所稱引,成帝雖悲傷歎息而不能用。至于哀、平,異姓秉權,假周公之事,而為田常之亂,高拱而竊天位,一朝而臣四海。漢宗室王侯,解印釋紱,貢奉社稷,猶懼不得為臣妾,或乃為之符命,頌莽恩德,豈不哀哉!由斯言之,非宗子獨忠孝於惠、文之間,而叛逆於哀、平之際也,徒權輕勢弱,不能有定耳。賴光武皇帝挺不世之姿,禽王莽於已成,紹漢嗣於旣絕,斯豈非宗子之力也?而曾不監秦之失策,襲周之舊制,踵王國之法,而徼倖無疆之期。至於桓、靈,閹豎執衡,朝無死難之臣,外無同憂之國,君孤立於上,臣弄權於下,本末不能相御,身首不能相使。由是天下鼎沸,姧凶並爭,宗廟焚為灰燼,宮室變為榛藪,居九州之地,而身無所安處,悲夫!魏太祖武皇帝躬聖明之賢,兼神武之畧,恥王綱之廢絕,愍漢室之傾覆,龍飛譙、沛,鳳翔兖、豫,掃除凶逆,翦滅鯨鯢,迎帝西京,定都潁邑,德動天地,義感人神。漢氏奉天,禪位大魏。大魏之興,于今二十有四年矣,觀五代之存亡而不用其長策,覩前車之傾覆而不改於轍迹;子弟王空虛之地,君有不使之民,宗室竄於閭閻,不聞邦國之政,權均匹夫,勢齊凡庶;內無深根不拔之固,外無盤石宗盟之助,非所以安社稷,為萬世之業也。且今之州牧、郡守,古之方伯、諸侯,皆跨有千里之土,兼軍武之任,或比國數人,或兄弟並據;而宗室子弟曾無一人閒厠其閒,與相維持,非所以彊幹弱枝,備萬一之虞也。今之用賢,或超為名都之主,或為偏師之帥,而宗室有文者必限小縣之宰,有武者必置百人之上,使夫廉高之士,畢志於衡軛之內,才能之人,恥與非類為伍,非所以勸進賢能襃異宗室之禮也。夫泉竭則流涸,根朽則葉枯;枝繁者蔭根,條落者本孤。故語曰『百足之蟲,至死不僵』,以扶之者衆也。此言雖小,可以譬大。且墉基不可倉卒而成,威名不可一朝而立,皆為之有漸,建之有素。譬之種樹,久則深固其本根,茂盛其枝葉,若造次徙於山林之中,植於宮闕之下,雖壅之以黑墳,煖之以春日,猶不救於枯槁,而何暇繁育哉?夫樹猶親戚,土猶士民,建置不乆,則輕下慢上,平居猶懼其離叛,危急將若之何?是以聖王安而不逸,以慮危也,存而設備,以懼亡也。故疾風卒至而無摧拔之憂,天下有變而無傾危之患矣。」冏,中常侍兄叔興之後,少帝族祖也。是時天子幼稚,冏兾以此論感悟曹爽,爽不能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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