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狗

百度

搜狗

360

搜狗

谷歌

搜狗
查看: 29181|回复: 33

庄子

[复制链接]
已绑定手机
已实名认证
休竹客 发表于 2012-6-18 12:1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源: 汉川草庐  作者: 汉川草庐
庄子                 校对:luo 战国时庄周撰。汉志着录五十二篇,今传者为晋郭象本,仅三十三篇,唐时改称‘南华经’。古注有晋司马彪、向秀、郭象等,又有唐朝成玄英疏、清朝王先谦集解、郭庆藩集释。其书大要与老子相近,文辞汪洋恣肆,旨趣深奥。
庄周,战国时宋国蒙人,生卒年不详。曾为蒙漆园吏,故亦称为蒙吏、蒙庄、蒙叟。与梁惠王、齐宣王、孟子、惠施同时。又尝隐居南华山,故唐玄宗天宝初,诏追号为南华真人,称其书为南华经。其人生观崇尚自然无为,逍遥自得;政治观则归于无为而治。与老子并为道家思想的宗师,著有庄子。       
(资料来源:教育部国语辞典) 内篇

逍遥游齐物论养生主人间世
德充符大宗师应帝王 
  
外篇

骈拇马蹄胠箧在宥
天地天道天运刻意
缮性秋水至乐达生
山木田子方知北游 
       
杂篇

庚桑楚徐无鬼则阳外物
寓言让王盗跖说剑
渔父列御寇天下 
已绑定手机
已实名认证
 楼主| 休竹客 发表于 2012-6-18 12:13 | 显示全部楼层
庄子  内篇‧逍遥游     校对语译:luo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适莽苍者,三飡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汤之问棘也是已。汤问棘曰:‘上下四方有极乎?’棘曰:‘无极之外,复无极也。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辩也。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语译》北海有条鱼,它的名字叫作鲲。鲲之巨大,不知道有几千里。当化成为鸟时,它的名字叫作鹏。鹏的背,不知道有几千里;奋力而飞时,它的翅膀就像垂挂在天边的云。这鹏鸟,当大海运起风时就迁徙到南海。那南海,是天然浑成的大池。
《齐谐》是本专门记载怪事的书。这书上说:‘鹏鸟迁徙往南海时,会从海面击起水花达三千里,拍打着旋风直上九万里高,是乘着六月长风而去的。’像野马的游气,飞扬的尘埃,还有那所有活动的生物,无一不借着大自然气息而相吹动。天色苍茫,那是天的本色吗?天的高远是没有极尽的吗?大鹏往下看时,大概也是如此吧。
且说水若聚积不深厚,那么就没有足够的力量可以负载大船。倒一杯水在堂前的低洼处,那么一根小草可当作船;放上一个杯子就胶着不动了,这是水浅船大的缘故。如果积风不够厚远,那么就没力量承负巨大的鹏翼。所以要飞九万里,那积风就得在鹏的下面,然后才能乘着风力,背负着青天而无所阻碍,而后才准备飞往南海。
蝉和斑鸠讥笑大鹏说:‘我奋力起飞,遇到榆树和檀树就停下来,有时飞不到,投落地面就是了,何必飞上九万里往南去呢?’到郊外去的,只带着三餐而当天就回来,肚子还饱饱的;到百里远的地方去,要舂米准备一夜的粮食;到千里远的地方去,就得准备三个月的粮食。这两只虫又如何知道呢!
小智比不上大智,寿命短比不上寿命长的。如何知道是这样呢?朝菌白天就死不知道有夜晚,寒蝉春生夏死夏生秋死不知道有春秋季节,这就是小年。楚国南方有一只灵龟,以五百年为一春季,五百年为一秋季;上古时代有一颗大椿树,以八千年为一春季,八千年为一秋季,这就是大年。而彭祖到现在仍以长寿闻名,众人都想跟他比,岂不是悲哀嘛!
汤问棘也有这样的话。汤问棘说:‘上下四方有极限吗?’棘说:‘无极之外还是无极。草木不生的北方有一大海,就是天然的大池。大池里有一条鱼,它的体宽好几千里,没有人知道究竟有多长,它的名字叫作鲲。还有一只鸟,它的名字叫作鹏,鹏的背像泰山,翅膀像垂挂在天边的云,乘着炫风直上九万里的高空,冲出云气,背负青天,然后向南飞去。住在小泽中的鴳雀讥笑它说:“它要到哪儿去呢?我腾跃而上,不过几仞就落下来,在蓬蒿之间翱翔著,这不也是尽了飞跃的能事嘛。而它到底要飞到哪里去啊?”’这就是小和大的分别。
所以有些人的才智可以为一官,行为可以庇护一乡,德性可以符合一君,而受一国信任的人,他就自鸣得意的也像小泽中的鴳雀般。而宋荣子不禁嗤笑他们。宋荣子全世界都夸赞他也不会特别勤奋,全世界都非议他也不会感到沮丧,他能认定内外的分际,辨别荣辱的界限,就是如此吧。他在这世上并未汲汲去追求。虽然如此,他还是有未曾树立到的。再说列子驾御风而行,飘然轻松,十五天后而回来。他对于完善的事,并没有汲汲去追求。这样虽然可以免于步行,但还是有所依待。
若说能顺着万物的天性,驾御六气的变化,以游于无穷的境界,他又有什么好依待的呢!所以说,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尧让天下于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
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语译》尧让天下给许由,说:‘日月都出来了,而炬火还不熄灭,要和日月比光,不是很难嘛!时雨都降下了,而人还在灌溉,对于润泽,不是太徒劳嘛!你一立位天下就可安定了,而我还占着位子,自己都觉得惭愧。请让我把天下给你吧。’
许由说:‘你治理天下,天下已经安定了。而我还来代替你,我是为求名吗?所谓名,是实的宾位,我是为求这宾位吗?鹪鹩在深林筑巢,所需的不过一枝;偃鼠饮用河水,所需的不过填满肚子。你请回吧,我要天下没有所用啊!厨子虽然不下厨,主祭的人也不能越权代替他啊。’
肩吾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舆,大而无当,往而不返。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焉。’
连叔曰:‘其言谓何哉?’
‘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
连叔曰:‘然,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礡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是其尘垢秕穅,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分分然以物为事!’
《语译》肩吾问连叔说:‘我听接舆谈话,言语夸大不着实际,一发议论不可收拾。我惊怕他的言论,像银河般没有边际,和常理相差太远,实在不合人情。’
连叔说:‘他说的是什么呢?’
‘他说:“遥远的姑射山,有神人住在那里,肌肤像冰雪一般洁白,轻盈柔美像处子;不吃五谷,吸风饮露;乘着云气,驾御飞龙,而遨游于四海之外。他的精神凝结,使万物不受灾害而年谷丰收。”我认为是狂言所以不信。’
连叔说:‘是呀!瞎眼的人无法和他观看文章,耳聋的人无法和他听闻钟鼓乐声。难道只有形骸有聋瞎吗?心智也是有的啊。这个话,指的就是你。那个神人,他的德量,已将广大万物合为一体,人世利名纷乱,他岂劳心伤神去管天下事呢!这个神人,外物伤不了他,洪水滔天也不会溺毙,大旱金石溶化、土山焦灼也不会热。他的尘垢秕糠,都可以塑造成尧舜般的人,哪里肯以俗物为事务呢。’
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焉。
《语译》一个宋国人贩卖帽子刚好到越国去,越国人头发剃光身刺花纹,用不着帽子。尧帝治理天下人民,安定海内的政事,要去见四位得道之士,来到遥远的姑射山,汾水的北方,不禁茫茫然忘其天下事。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
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絖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以百金。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澼絖,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絖,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语译》惠子告诉庄子说:‘魏王送我一颗大葫芦的种子,我种下去长成果实有五石这么大。用来盛水,它的坚固程度却不能举起来;剖开来做瓢,那么瓢大无处可容。不是不大,是我认为它没有用处就打碎它。’
庄子说:‘你实在不善使用大的用处啊。宋国有个人善于制造不龟裂手的药,世世代代都以漂洗丝絮为业。有一个客人听说,愿意用百金买他的药方。这个人聚集全族商量说:“我们家世世代代漂洗丝絮,所得不过几金;现在一旦卖出药方可得百金,就卖给他吧。”这个客人得到药方后,便去游说吴王。越国犯难,吴王派他为将领。冬天,和越国人水战,大败越人,吴王割地封赏他。能不龟裂手的药方,是同一个;有人因此得到封赏,有人还是漂洗丝絮,这就是使用的方法不同。现在你有五石容量的葫芦,为什么不系着当腰舟而浮游于江湖,反而忧虑它太大无处可容?可见你的心还是茅塞不通啊!’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臃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
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避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语译》惠子告诉庄子说:‘我有一棵大树,人都叫它作樗。它的树干痈肿盘结而不合绳墨,它的小枝弯弯曲曲而不合规矩。立在路上,匠人都不看它。现在你的言论,大而无用,众人所共同抛弃的。’
庄子说:‘你没有看过猫和黄鼠狼吗?蹲身下伏着,以等待遨游的鸡鼠;东西跳跃,不避高低;踏中机关,死在网罗里。再看犛牛,它的身体大的如天边的云。它的功能是很大,但不能捉老鼠。现在你有一棵大树,忧愁它无用,为何不把它种在虚无的乡土,广漠的旷野,徘徊自得在树旁,优游自在躺在树下。不受斧头砍伐,没有东西毁害它,无所可用,又有什么困苦呢!’
已绑定手机
已实名认证
 楼主| 休竹客 发表于 2012-6-18 12:13 | 显示全部楼层
庄子  内篇‧齐物论     校对语译:luo 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仰天而嘘,荅焉似丧其耦。颜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隐机者,非昔之隐机者也?’
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问之也!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汝闻人籁而未闻地籁,汝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
子游曰:‘敢问其方。’
子綦曰:‘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而独不闻之翏翏乎?山陵之畏隹,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
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籁。’
子綦曰:‘夫天籁者,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
《语译》南郭子綦倚着几案而坐,仰头对天而缓缓地吐气,神骸分离似乎忘了物我的相对。颜成子游侍立在跟前,问说:‘为何这个样子呢?形体固然可以使他像干枯的木枝,而心灵也可以使他像熄灭的灰烬吗?今天凭几而坐的人,不是从前凭几而坐的人吗?’
子綦说:‘偃,说的很对,你问的好!今天我忘了偏执形骸的我,你知道吗?你听过人籁而没有听过地籁,你听过地籁而没有听过天籁吧!’
子游说:‘请问它们的类别。’
子綦说:‘大地发出来的气,它的名叫做风。这风不发则已,一发则万种窍穴都怒号起来。你独没听到长风啸啸吗?山陵的高低不平上下盘回,百围大树的窍穴,像鼻子、像嘴巴、像耳朵、像柱上横木、像圆圈、像凹臼、像深池、像浅洼;有像水冲激的声音、像箭飞的响声、像叱咄声、像呼吸声、像喊叫声、像号哭声、像风吹到深谷声、像哀切声,前面风声低低呜呜唱着,后面风声急急呼呼和著。小风则小和,大风则大和,大风停止则所有窍穴都寂然无声。而你没看到树枝叶还在摇曳摆动吗?’
子游说:‘地籁是众窍穴发出的声音,人籁则是排箫吹出的声音,请问天籁呢?’
子綦说:‘所谓天籁,是风吹万种窍穴所发出的各种不同声音,而使它们发出自己声音的,是各个窍穴的自然形态所造成的,发动它们声音的还有谁呢?’
大知闲闲,小知闲闲;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与接为构,日以心鬬。缦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缦缦。其发若机栝,其司是非之谓也;其留如诅盟,其守胜之谓也;其杀若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为之,不可使复之也;其厌也如缄,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喜怒哀乐,虑叹变慹,姚佚启态;乐出虚,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
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可行已信,而不见其形,有情而无形。
百骸、九窍、六藏,赅而存焉,吾谁与为亲?汝皆说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递相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
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语译》大知广博,小知细微;大言气焰逼人,小言辩论不休。它们睡觉时精神交错,醒来时形体不宁。与外界接触时,整天勾心斗角。有的出言迟缓,有的发言设下圈套,有的用词谨密。小恐是忧惧不安,大恐是惊魂失魄。有的人发言如箭迫弦上,专门窥伺别人的是非趁隙攻击;有的人言藏心中好像咒过誓一样,只是守着不语等待取胜的机会;他们的杀气如秋冬使景物衰颓,这是说他们一天天的在消毁;他们沉溺在所作所为中,无法回复本性;他们的心灵闭塞像受缄滕束缚,这是说他们越来越枯朽;接近死亡的心灵,是没办法使他们恢复生气的了。
时而欣喜、时而愤怒、时而悲哀、时而快乐、时而忧虑、时而喈叹、时而反复、时而怖惧、时而浮噪、时而放纵、时而张狂、时而作态;好像乐声从虚器中发出来,又像菌类由地气中蒸发而成。这种种日夜在心中交侵不已,但不知它们是怎么产生的。算了吧,算了吧!旦暮之间有这种种情态变化,哪里找得出它们产生的根由呢!
没有它们种种情态就没有我,没有我它们也无从呈现。我们是相近的,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所指使的。好像有真宰,但是又找不到它的端倪征兆。可以通过实验来验证,虽然看不到它的形体,但它是实际存在而不具形象的。
百骸、九窍、六脏,在我的身上都存在着,我和谁最亲呢?你都喜悦他们吗?还是有所偏爱呢?还是像臣妾般同等对待?那臣妾就不能够互相支配吗?他们是互相更替做君臣的吗?他们有真君存在着吗?无论求得真君的结果真实与否,对真君本身都无所损益。
人一旦禀受自然成形,不该丧失真性等待形体的消尽。与外物相刃摩擦驰骋尽行追逐其中,而不能停止,这不是很可悲嘛!终身劳劳碌碌还不见有何成功,疲惫困苦还不知有什么可归依,这不是很可哀嘛!这样的人虽然不死,又有什么益处呢!人的形体逐渐衰竭,而人的心也随着形体一起消亡,这不是莫大的悲哀嘛!人活在世上,本来就是这样昏昧的吗?还是只有我昏昧,而人也有不昏昧的吗?
夫随其成心而师之,谁独且无师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与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是以无有为有。无有为有,虽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独且奈何哉!
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尝有言邪?其以为异于鷇音,亦有辩乎?其无辩乎?
道恶乎隐而有真伪?言恶乎隐而有是非?道恶乎往而不存?言恶乎存而不可?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
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
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故曰莫若以明。
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
《语译》如果依据自己的成见作为取法的标准,谁没有标准可取法呢?何必要了解自然变化而心有见地呢?愚人同样也心有见地。如果心没有成见就能存有是非,就像是今天到越国去而昨天已经到了。这是把没有当成有。没有当成有,虽然有神明的大禹,尚且无法理解,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言论是成见而发和风的自然吹动是不同的,说话的人都有自己的言论,他们所说的话都没有个定准。这果真说过话吗?还是他们不曾说过话呢?他们以为自己的言论不同于雏鸟的叫声,这也有分别吗?还是没有分别呢?
道因何被隐蔽而有真假呢?言论因何被隐蔽而有是非呢?道因何消逝而不复存在呢?言论因何存在而是非不可辨别呢?道是被小的成就隐蔽了,言论是被浮华之辞隐蔽了。所以才有儒家墨家的是非争辩,他们是以对方所否定的来辩驳对方所肯定的。若是要他们以对方所否定的来辩驳对方所肯定的,那么不如超越彼此成见用明心去观照事物的本然。
万物没有不是‘彼’的,万物也没有不是‘此’的。从对方来了解就看不见,由自己来了解就知道了。所以说彼方是出自于此方而来的,同样的此方也是因由彼方而来的。彼和此是相互对待而产生的,虽然如此,但万物方生即渐渐趋近死亡,才刚灭亡却又再兴起;才说是就转向不是,才说不是就转向是;因为是因而有非,因为非因而有是。所以圣人不去论断是非,而独观照事物的本然,这也是因任自然的道理。
此也就是彼,彼也就是此。彼也有自己的是非,此也有自己的是非,果真有彼此的分别吗?果真无彼此的分别吗?彼此不要互相去对应,就可说是道的枢纽。道枢才能进入天下之环的中心,以顺应万物无穷的变化。是也有无穷的变化,非也有无穷的变化。所以说不如用明静的心去观照事物的本然。
以拇指来说明拇指不是手指,不如以不是拇指来说明拇指不是手指;以白马来说明白马不是马,不如以不是白马来说明白马不是马。天地就是一指,万物就是一马。
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恶乎可?可于可。恶乎不可?不可于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故为是举莛与楹,厉与西施,恢恑憰怪,道通为一。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注一﹞
唯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谓之道。﹝注二﹞
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谓之朝三。何谓朝三?狙公赋芧曰:‘朝三而暮四。’众狙皆怒。曰:‘然则朝四而暮三。’众狙皆悦。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亦因是也。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是之谓两行。
《语译》大道是实行而成的,万物是环境造成的。有自有它可的地方,有自也有它不可的地方。有自有它是的原因,有也自有它不是的原因。为什么说是?自有它是的道理。为什么说不是?自有它不是的道理。为什么说可?自有它可的道理。为什么说不可?自有它不可的道理。万物本来就有其是的地方,万物本来就有其可的地方。没有东西不是,没有东西不可。所以举凡草茎与屋梁,癞病的丑人和美貌的西施,以及一切稀奇乖诞怪异种种,从道来看都是一样的。万物有所分,则必有所成;有所成后,则将必有所毁。所以万物从通体来看无成无毁,都是复归为一体。
只有通达的人才明白万物通一的道理,所以不会故执己见,而寄寓在各物的用处上,这就是因任自然的道理。所以因循万物而不知其所以然,这就叫作道。
人们劳其心志求道能一致,而不知它们本来就是相同的,这情形就叫作朝三。什么叫做朝三呢?有个养猴人狙公喂猴群吃小栗子说:‘早上吃三升而晚上吃四升。’众猴听了都很生气。狙公又说:‘那么早上吃四升晚上吃三升。’众猴听了都非常高兴。名实都无亏损而猴子喜怒却不同,这是猴子主观自以为是的作用。所以圣人不执著于是非而顺应着万物自然调合均衡之道理,这就是所谓的两行。(注:两行即两端都可行,亦两端都可观照到)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恶乎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果且有成与亏乎哉?果且无成与亏乎哉?有成与亏,故昭氏之鼓琴也;无成与亏,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文之鼓琴也,师旷之枝策也,惠子之据梧也,三子之知,几乎皆其盛者也,故载之末年。唯其好之也,以异于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坚白之昧终。而其子又以文之纶终,终身无成。若是而可谓成乎?虽我无成,亦可谓成矣。若是而不可谓成乎?物与我无成也。是故滑疑之耀,圣人之所图也。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
《语译》古时候的人,他们的智识是有所极致的。极致到哪里呢?有的人认为宇宙一开始万物都不存在,这就是极致,尽头了,不能再增加了。其次一等的人,认为一开始就有万物,只是万物间并没有去界定。再次一等的人,认为万物已经有所界分,只是还没存有是非之议。是非之论被彰显,道也就有了亏损。道之所以有亏损,是己私之爱所造成的。果真道有成与亏吗?果真道没有成与亏吗?有成与亏,就像昭文的弹琴。没有成与亏,就像昭文的不弹琴。昭文的弹琴,师旷的举杖击节,惠子的倚梧辩论,他们三个人的技能,几乎可以说登峰造极了,所以能载誉于晚年。只是他们各执所好,以炫耀异于别人,他们以各自的所好自以为明道,欲彰显于他人。他们的所好不是别人非要了解不可而勉强别人了解,所以终身迷于‘坚白之说’的偏执。而昭文的儿子又以昭文的琴艺为事业,以致终身无所成就。若是这样可以说是有成就,虽然我没什么成就,也可以说是有成就了。如果这样还不能算有成就,万物和我都没什么成就了。所以迷乱人心的炫耀,是圣人所摒弃的。为的就是不要故执己见而寄寓在各物的用处上,这就叫作‘以明’。
今且有言于此,不知其与是类乎?其与是不类乎?类与不类,相与为类,则与彼无以异矣。虽然,请尝言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无也者,有未始有无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也者。俄而有无矣,而未知有无之果孰有孰无也。今我则已有谓矣,而未知吾所谓之其果有谓乎?其果无谓乎?
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大山为小;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自此以往,巧历不能得,而况其凡乎!故自无适有以至于三,而况自有适有乎!无适焉,因是已。
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为是而有畛也。请言其畛:有左、有右、有伦、有义、有分、有辩、有竞、有争,此之谓八德。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圣人议而不辩。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辩也者,有不辩也。曰:何也?圣人怀之,众人辩之以相示也。故曰辩也者,有不见也。
夫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道昭而不道,言辩而不及,仁常而不周,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五者无弃而几向方矣。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孰知不言之辩,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谓天府。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来,此之谓葆光。
《语译》现在说些言论在此,不知其他人的言论与我是同类吗?还是他们与我不同类?不管同类或不同类,说了言论就算一类了,那么和其他的言论也没有差别了。虽然如此,说但请容我尝试说说。宇宙有一个开始,有一个未曾开始的开始,还有一个‘未曾开始的未曾开始’的开始。宇宙有它的有,有它的无,还有未曾开始的有无,更有‘未曾开始的未曾开始’的有无。忽然间产生了有无,而还不知道这有无是果真有还果真无。现在我已说了这些言论了,然而还不知我所说的是果真说了吗?还是没有说呢?
天下没有大于秋毫之末的东西,而泰山是最小的;没有比夭折的婴儿更长寿的,而彭祖是短命的。天地和我共同生存,而万物与我合为一体。既然已合为一体,还需要有言论吗?既已经说合为一体,还能说没有言论吗?万物一体加上我的言论就变成二,二再加一就变成三。如此算下去,最善于计算的人都算不出来,何况是普通人呢!从无到有已经生出三,更何况是从有到有呢!不必再往前推算了,因任自然就是了。
道未曾有界分,言论未曾有标准,乃为争执一个是字而划出界分。来说有哪些界分:有偏左、有偏右、有伦纪、有法度礼数、有分别、有辩论、有竞逐、有辩争,这就是界分的八种表现。天地四方之外,圣人是存而不论;天地四方之内,圣人只论说而不评议;记载先王治世的春秋史实,圣人只评议而不争辩。所以天下事有分别,就有不分别;有辩论,就有不辩论。问:为什么呢?圣人心存体认不辩其是非,众人辩论不休竞相夸示。所以说有所争辩,就有看不到的地方。
大道是无法名称,大辩是无可言之,大仁是无所偏爱,大廉是不逊让,大勇是不伤害。道能昭明就不是道,言论争辩就会有所不及,仁固守一处就不能周遍,廉洁过分就不真实,勇怀害意就不成勇。这五者不要忘记就差不多近于道了。所以能止于所不知之处,就是极致了。谁能够知道不用言语的辩论,不用道昭的道呢?若是能够知道,就可以说心灵怀有自然的府库。注入多少都不会溢满,倾出多少也不会枯竭,而不知其源流从何而来,这就叫作‘葆光’。
故昔者尧问于舜曰:‘我欲伐宗、脍、胥敖,南面而不释然。其故何也?’
舜曰:‘夫三子者,犹存乎蓬艾之间。若不释然,何哉?昔者十日并出,万物皆照,而况德之进乎日者乎!’
《语译》从前尧问舜说:‘我想讨伐宗、脍、胥敖,临朝时总无法放心。这是因何原故呢?’
舜说:‘这三个人,就如同生存在蓬蒿艾草之间。如果还不放心,为什么呢?以前有十个太阳同时出现,万物都受到照耀,更何况道德的光芒胜于太阳的呢!’
啮缺问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
曰:‘吾恶乎知之!’
‘子知子之所不知邪?’
曰:‘吾恶乎知之!’
‘然则物无知邪?’
曰:‘吾恶乎知之!虽然,尝试言之。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邪?庸讵知吾所谓不知之非知邪?且吾尝试问乎汝:民湿寝则腰疾偏死,䲡然乎哉?木处则惴栗恂惧,猿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处?民食刍豢,麋鹿食荐,蝍蛆甘带,鸱鸦嗜鼠,四者孰知正味?猿猵狙以为雌,麋与鹿交,䲡与鱼游。毛嫱、西施,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涂,樊然殽乱,吾恶能知其辩!’
啮缺曰:‘子不知利害,则至人固不知利害乎?’
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而不能伤,飘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
《语译》啮缺问王倪说:‘你知道万物有共同的道理吗?’
王倪说:‘我如何知道呢!’
啮缺说:‘你知道你所不知道的吗?’
王倪说:‘我如何知道呢!’
啮缺说:‘那么万物都无法知道吗?’
王倪说:‘我如何知道呢!虽然这样,我姑且试着说说。如何知道我所说的知不是不知呢?如何知道我所说的不知不是知呢?我且问你:人睡在潮湿的地方就会腰痛半身枯萎而死,泥鳅会这样吗?人爬到树上就会惊惧不安,猿猴会这样吗?这三个到底谁处在真正的安全处所呢?人吃菜蔬肉类,麋鹿吃草,蜈蚣喜欢吃小蛇,猫头鹰乌鸦喜欢吃老鼠,这四个到底谁的口味才是真正的美味呢?猵狙以雌猿为配,麋和鹿交合,泥鳅和鱼相游。毛嫱、西施是世人认为最美的;但是鱼见了就躲入水底,鸟见了就飞向高空,麋鹿见了都快速奔跑而去,这四者到底谁才是天下真正最美的呢?依我看来,仁义的论点,是非的途径,繁杂错乱,我如何能知道怎么分别呢!’
啮缺说:‘你不知道利害,那么至人也不知道利害吗?’
王倪说:‘至人神妙极了!山林焚烧不能使他感到热,江河冻结不能使他感到冷,疾雷撼动山脉不能伤害到他,狂风激起海浪也不能使他感到惊惧。像这样的至人,乘着云气,骑着日月,遨游于四海之外,生死变化于己无关,更何况那利害关系呢!’
瞿鹊子问乎长梧子曰:‘吾闻诸夫子:“圣人不从事于务,不就利,不违害,不喜求,不缘道;无谓有谓,有谓无谓,而游乎尘垢之外。”夫子以为孟浪之言,而我以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为奚若?’
长梧子曰:‘是黄帝之所听荧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且汝亦大早计,见卵而求时夜,见弹而求鸮炙。予尝为女妄言之,女以妄听之奚?旁日月,挟宇宙,为其吻合,置其滑涽,以隶相尊。众人役役,圣人愚芚,参万岁而一成纯。万物尽然,而以是相蕴。
予恶乎知说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丽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晋国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于王所,与王同筐床,食刍豢,而后悔其泣也。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
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与女,皆梦也;予谓女梦,亦梦也。是其言也,其名为吊诡。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既使我与若辩矣,若胜我,我不若胜,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胜若,若不吾胜,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与若不能相知也,则人固受其黮暗,吾谁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与若同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恶能正之?使异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异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同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然则我与若与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
化声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穷年也。何谓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则是之异乎不是也,亦无辩;然若果然也,则然之异乎不然也亦无辩。忘年忘义,振于无竟,故寓诸无竟。’
《语译》瞿鹊子问长梧子说:‘我曾听孔夫子说过:“圣人不从事俗务,不趋就利益,不躲避危害,不喜求于世,不攀援拘泥于道;没说话像说了,说了话又像没说,而遨游于尘嚣之外。”孔夫子认为这是孟浪无稽之言,但我以为这是妙道之行。你认为如何?’
长梧子说:‘这些话黄帝听了都疑惑,而孔丘如何能够知道呢!再说你也太操之过急,见到鸡蛋就想求有报晓的公鸡,见到弹丸就想烤吃鸮鸟。我不妨对你妄言说说圣人之道,你就姑且听听,怎么样?圣人是依附日月而在,怀抱着宇宙,和万物合为一体的,任其是非纷乱不顾,把卑下看作尊贵是没有贵贱之分的。众人汲汲碌碌,圣人愚憨浑沌,揉合万年岁月而成一精纯之体。万物都是如此的,是互相蕴含精纯于其中的。
我如何知道贪生不是迷惑呢?我如何知道怕死不是像幼儿流落在外而不知回家呢?美人丽姬,是艾地守封疆人的女儿,晋献公刚得到丽姬时,丽姬哭得衣服都湿透了;等她到了王宫里,和晋王睡同一张床,吃同样的美味,这时才后悔当初不该哭泣。我如何知道死的人不会后悔当初不该恋生呢?
梦见饮酒作乐的人,醒来后可能遇到伤心事而哭泣;梦见伤心哭泣的人,醒来后可能去享受田猎之乐。当做梦时,不知道那是梦。有时梦中还在做梦,醒来后才知是做梦。且只有大知觉的人才知道人生就是一场大梦,而愚人却自以为清醒,自认为什么都知道。说什么君贵啊,臣贱啊,真是固陋极了!孔丘与你,都是在做梦;我说你在做梦,也是在做梦。我说的这些话,名称叫作怪异的言论。如果万世后遇到一位大圣人,了解这些道理,也如同朝夕碰到一样平常。
假使我与你辩论,你胜了我,我没胜你,你果真是对吗?我果真是错吗?我胜你,你没胜我,我果真是对吗?而你果真是错吗?是我们有一人是对的,有一人是错的呢?还是我们两人都对,或者都错呢?我和你都不能够知道,而凡人都有成见,我找谁来正言呢?假使找个意见和你相同的来评判,他既然意见与你相同,如何还能评判呢?假使找个意见和我相同的来评判,他既已和我意见相同,如何能够评判呢?假使找个和你我意见都不同的来评判,他既与你我都不同了,如何能够评判呢?假使找个意见和你我都相同的来评判,他既然与你我都相同,如何还能评判呢?那么我和你和其他人都不能够知道,还要等待谁来正言呢?
是非之辩是相互对待而成的,如果要使它们不相互对待,要调合于自然的分际,因任其散漫流衍变化,以悠游而尽其一生。什么叫调合于自然的分际?可以这么说:有是就有不是,有然就有不然。是果真是“是”,那么就有别于“不是”,也没什么好辩了;然果真是“然”,那么就有别于“不然”,也没什么好辩了。忘掉生死忘掉是非,遨游于无穷的境域,所以也就能够寄寓于无穷的境域了。’
罔两问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无特操与?’
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
《语译》影外的影子问影子说:‘刚才你移动,现在你停止;刚才你坐着,现在你站起来。为何你没有独立的志操呢?’
影子说:‘我是有所待才这样的吗?我所待的又是有所待才这样的吗?我所待的像蛇待于腹下横鳞、蝉待于翅膀吗?哪里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哪里知道为什么不会这样?’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语译》昨天晚上庄周梦见自己变成蝴蝶,翩翩飞舞的一只蝴蝶,正自快得意愉悦的飞舞著!不知道自己是庄周。忽然梦醒,惊觉自己是庄周。不知道是庄周做梦变成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庄周?庄周与蝴蝶,一定有分别的。这种情形叫做‘物化’。
﹝注一﹞见庄子今注今译(台湾商务印书馆‧陈鼓应注译:P69)
‘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恶乎可?可于可。恶乎不可?不可于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
这段文今本作:‘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
今本文句脱落错乱,于义难通。陆德明《释文》在‘无物不然,无物不可’句下注说:‘崔本此下更有“可于可而不可于不可,不可于不可而可于可也。”’足证现存本文字有脱误。兹依严灵峰校订改正。
严灵峰先生说:‘王先谦曰:“又见《寓言篇》。此是非可否并举,以《寓言篇》证之,‘不然于不然’下,似应更有‘恶乎可?可于可。恶乎不可?不可于不可。’四句,而今本夺之。”王说是也。此“道行之而成”句上“可乎可不可乎不可”八字,实即“不然于不然”句下之文,因中夺去上“恶乎可”及下“恶乎不可”七字,而又错入上文;并在“恶乎然”上又脱“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二十二字,致错乱不可解说。幸此全文糁入《寓言篇》内,得以完整无误,因据以补正。’(《道家四子新编》五三二页)按:刘文典、王叔岷等据崔撰本考订这段文句,然以严说为优。
﹝注二﹞见庄子今注今译(台湾商务印书馆‧陈鼓应注译:P71)
寓诸庸句下原有‘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是得而几矣。’这二十字疑是衍文,依严灵峰之说删去。
严灵峰先生说:‘“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是得而几矣”二十字,按:上云:“不用”──疑此数句,原系前人为“用”字作注,而混入正文者。又本篇前章:“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正无此二十字,兹删去。(《道家四子新编》五三六页)按:删去这二十字后,成‘为是不用,而寓诸庸,因是已。’正和前段‘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以及后段‘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句法一律。
已绑定手机
已实名认证
 楼主| 休竹客 发表于 2012-6-18 12:13 | 显示全部楼层
庄子  内篇‧养生主     校对语译:luo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
《语译》我的生命是有限,而智识却是无限。以有限追求无限,是非常疲困的;既然已经知是这样还要汲汲追求智识,只会更增加疲困罢了。为善不要有求名之心,为恶不要遭到刑戮,顺着自然的督脉循虚而行以为常法,这样就可以保护生命,可以保全天性,可以养护身体,可以享尽天年。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𬴃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
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全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导大窾,因其固然,枝经肯綮之未尝微碍,而况大軱乎!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彼节者有闲,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闲,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虽然,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謋然已解,牛不知其死也,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滿志,善刀而藏之。’
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
《语译》庖丁为文惠君宰解牛只,手所触的,肩所倚的,足所踏的,膝所抵的,骨肉相离其声砉然,刀砍处其声𬴃然,没有不合于音节的,像合于殷汤的桑林舞曲,尧咸池经首乐章的韵律。
文惠君说:‘好啊!好极了!技术怎能到达这般境界?’庖丁放下刀回答说:‘臣所爱好的是道啊,已经超越技术了。刚开始臣宰牛的时候,满眼所看到的无非都是整只牛。三年以后,再也没见到整只牛了。到了现在,臣是用心神领会而不以眼睛来观看,官能的作用已停止而只是心神在运用。顺着牛身上天然的腠理,劈开筋骨的间隙,引刀入骨节的空处,都是顺着牛的自然结构去用刀,经络相连骨肉盘结处都未曾有丝毫阻碍,何况那大骨头呢!好厨子一年换一把刀,他们是用刀去割筋肉;一般的厨子一个月换一把刀,他们是用刀去砍骨头。现在臣这把刀已经用十九年了,所支解过的牛好几千头了,而刀刃还是像磨刀石上新磨出的一样锐利。牛的骨节是有间隙的,而刀刃是没有厚度的,以没有厚度的刀刃进入有间隙的骨节,当然是游刃恢恢宽大还有余地哩。所以十九年来刀刃还是像新磨的一般锐利。虽然如此,但每遇到筋骨交错盘结处,我知道很难下刀,谨慎小心,眼神专注,动作缓慢,刀力微微运用,牛就哗啦解体了,牛还不知道它已经死了,如同泥土散落于地。这时我提刀站立着,向四方望一望,相当志得意满,把刀子整理干净收藏起来。’
文惠君说:‘好极了!我听了庖丁的话,得到养生的方法了。’
公文轩见右师而惊曰:‘是何人也?恶乎介也?天与?其人与?’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独也,人之貌有与也。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
《语译》公文轩见到右师惊讶的说:‘这是什么人呢?为何只有一只脚呢?是天生就这样的?还是人为才这样的?’他说:‘是天生的,不是人为的。天一生下来就使只有一只脚,人的形貌是天所赋与的。所以知道这是天生的,不是人为的。’
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神虽王,不善也。
《语译》水泽里的野鸡走十步才啄一口食,行百步才饮一口水,可是它不求被养在鸡笼里。养在鸡笼虽然精神旺盛,但不安不自在。
老聃死,秦失吊之,三号而出。
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
曰:‘然。’
‘然则吊焉若此,可乎?’
曰:‘然。始也吾以为至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会之,必有不蕲言而言,不蕲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谓之遁天之刑。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悬解。’
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
《语译》老聃死了,秦失去吊丧,哭号三声就出来了。
弟子问说:‘他不是夫子的朋友吗?’
秦失说:‘是。’
弟子问:‘那么如此这样子的吊唁,可以吗?’
秦失说:‘可以。刚开始我以为老聃是至人,而现在知道并不是。在我进去吊丧时,有老年人哭他,如同哭自己的儿子;有少年人哭他,如同哭自己的母亲。他们之所以这样的悲伤,一定有不期吊唁而吊唁,不期哭号而哭号者。这是逃避自然背弃世情,忘记我们所禀受的天命,古时候称这叫作逃遁天理之刑。该来时,老聃应时而生;该去时,老聃顺理而逝。安心适时而顺应变化以处之,哀乐自然不入于心中,古时候说这是上帝为人解除倒悬。’
弹指间薪柴就烧尽了,而火却传续下去,没有穷尽的时候。
已绑定手机
已实名认证
 楼主| 休竹客 发表于 2012-6-18 12:13 | 显示全部楼层
庄子  内篇‧人间世     校对语译:luo  颜回见仲尼,请行。
曰:‘奚之?’
曰:‘将之卫。’
曰:‘奚为焉?’
曰:‘回闻卫君,其年壮,其行独。轻用其国,而不见其过;轻用民死,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民其无如矣。回尝闻之夫子曰:“治国去之,乱国就之,医门多疾。”愿以所闻,思其所行,则庶几其国有瘳乎!’
仲尼曰:‘嘻!若殆往而刑耳!夫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而不救。古之至人,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所存于己者未定,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
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荡而知之所为出乎哉?德荡乎名,知出乎争。名也者,相轧也;知也者,争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
且德厚信矼,未达人气,名闻不争,未达人心。而强以仁义绳墨之言衒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恶育其美也,命之曰菑人。菑人者,人必反菑之,若殆为人菑夫!且苟为悦贤而恶不肖,恶用而求有以异?若唯无诏,王公必将乘人而斗其捷。而目将荧之,而色将平之,口将营之,容将形之,心且成之。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顺始无穷,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于暴人之前矣!
且昔者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是皆修其身以下伛拊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修以挤之。是好名者也。昔者尧攻丛、枝、胥敖,禹攻有扈,国为虚厉,身为刑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实无已,是皆求名实者也。而独不闻之乎?名实者,圣人之所不能胜也,而况若乎!虽然,若必有以也,尝以语我来。’
颜回曰:‘端而虚,勉而一,则可乎?’
曰:‘恶!恶可!夫以阳为充孔扬,采色不定,常人之所不违,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与其心。名之曰日渐之德不成,而况大德乎!将执而不化,外合而内不訾,其庸讵可乎?’
‘然则我内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内直者,与天为徒。与天为徒者,知天子之与己皆天之所子,而独以己言蕲乎而人善之,蕲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谓之童子,是之谓与天为徒。外曲者,与人为徒也。擎跽曲拳,人臣之礼也。人皆为之,吾敢不为邪?为人之所为者,人亦无疵焉,是之谓与人为徒。成而上比者,与古为徒。其言虽教,谪之实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虽直而不病,是之谓与古为徒。若是则可乎?’
仲尼曰:‘恶!恶可!大多政法而不谍,虽固亦无罪。虽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犹师心者也。’
颜回曰:‘吾无以进矣,敢问其方。’
仲尼曰:‘斋,吾将语若。有心而为之,其易邪?易之者,皞天不宜。’
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如此,则可以为斋乎?’
曰:‘是祭祀之斋,非心斋也。’
回曰:‘敢问心斋。’
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耳止于听,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
颜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实有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谓虚乎?’
夫子曰:‘尽矣!吾语若:若能入游其樊而无感其名,入则鸣,不入则止。无门无毒,一宅而寓于不得已,则几矣。绝迹易,无行地难。为人使易以伪,为天使难以伪。闻以有翼飞者矣,未闻以无无翼飞者也;闻以有知知者矣,未闻以无知知者也。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是万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纽也,伏羲几蘧之所行终,而况散焉者乎!’
《语译》颜回去见仲尼,向他辞行。
仲尼问:‘到何处去?’
颜回说:‘将到卫国去。’
仲尼问:‘去做什么?’
颜回说:‘我听说卫国的国君,少壮威猛,行为专断。轻率处理国事,还不知道自己的过错;轻易用兵不体恤人民的性命,死的人都积满国中的山泽了,就像草芥一样,人民真是无所依归了。我曾听夫子说过:“邦治之国可以离去,危乱之国可以前往,就好像医生的门前有很多病人。”愿以所闻的,思考如何去实行,希望这个国家可以免于疾苦吧!’
仲尼说:‘唉!你去了恐怕会遭到杀害吧!道是不宜繁杂,繁杂就会多事,多事就会心扰,心扰就会起忧患,忧患一来就不可救了。古时候的至人,是先充实自己,然后才去救助他人,自己都还站不稳,哪里还有闲暇去管暴人的行为呢!
而且你知道德之所以流荡失真,而智之所以横出逾分的原因吗?德流荡失真是由于好名,智横出逾分是由于争胜。所谓名,是相互倾轧的工具;所谓智,是相互斗争的器物。这二者都是凶器,是不可尽行于世的。
而且德性纯厚信行确实,还不能达到让别人了解,即使不和人争名,还是无法达到让别人明白。而强以仁义规矩的言论在暴人面前夸耀,这是以别人的过恶来显扬自己的美德,暴人会认为这是害人。害人的人,别人必定反过来害他,你恐怕要被人害了!再说如果卫君悦爱贤人憎恶不肖,又何必用你来求和别人不同呢?你只有不谏言争辩,不然卫国君必然趁着人君之势与你斗起辩才。而这时候你的眼目会眩惑,容色会平和,口里只顾营救自己,容貌已因害怕而顺从,内心无主已而听从他的意见。这是用火去救火,用水去救水,这叫作增益彼势。一旦开始顺从,以后就无穷尽了,如果他不相信厚言谏诤,那你必定死在暴人面前了。
况且从前夏桀杀关逢龙,商纣杀王子比干,是他们都修其身,以臣下之位爱养人君之民,这是以下拂逆了上,所以人君因他们的修身爱民而陷害他们,这就是好名的结果。从前尧攻丛枝、胥敖,禹攻有扈,这三国的国土化为废墟,人民变成鬼厉,国君遭杀戮,这是因为他们不断用兵,贪利不已的结果。这些都是求名好利的下场。你难道没听说过吗?名利这东西,连圣人都无法战胜,何况是你呢!虽然如此,你必然有什么办法,试说给我听听看。’
颜回说:‘外表端正而内心谦虚,勉力行事而专心一致,这样可以吗?’
仲尼说:‘唉!怎么可以呢!卫君刚猛跋扈、骄气横溢,喜怒无常,平常人都不敢违逆他,且抑挫别人对他的忠谏,以求自己内心的快意。这种人每日用小德渐渐感化他都不成,何况大德的规劝哩!他固执己见而不化,表面虽然附和,内心根本不会去考虑,你的方法有什么用呢?’
颜回说:‘那么我内心诚直而外形委曲,引用成说上比于古呢。所谓内心诚直,是指与自然同类,与自然同类的人,知道国君与我都是禀受于天然,所以我所说的话何必求人称善,何必在乎别人指责不善呢?若是如此,人称之赤子之心,这就叫作与自然同类。所谓外形委曲,是指和一般人同类,执笏跪拜曲躬答礼,是为人臣的礼节,大家都这么做,我敢不这么做吗?做众人所做的,别人也无从指责,这就叫作与一般人同类。所谓引用成说上比于古,是指和古人同类。我所引用的虽然是说教,但这些指责都是有根据的,是古时候就有的,不是从我开始才有的。像这样,虽然言语直率也不会遭人诟病,这就叫作与古人同类。若是这样可以吗?’
仲尼说:‘不可!这怎么可以!太多方法并不妥当,这些方法虽然固陋,倒也可免于罪责。虽然如此,不过是止于此而已,怎能够感化他呢!你太师心自用执著于自己成见了。’
颜回说:‘我没有更好的方法了,请问有什么方法?’
仲尼说:‘你先斋戒,我再告诉你吧!有了成见之心去诤谏,怎会容易呢?如果很容易,就不合于自然的道理。’
颜回说:‘我家里贫穷,不喝酒不吃荤已经好几个月了。像这样子,可以算是斋戒吗?’
仲尼说:‘这是祭祀的斋戒,不是心的斋戒。’
颜回说:‘请问什么是心的斋戒?’
仲尼说:‘你心志要专一,不要用耳去听,而要用心去听;不要用心去听,而要用气去听。耳的作用止于聆听,心的作用止于符合。而气呢,是虚空而能容纳万物的。心能虚空,道理自然相合。这虚空的心,就是心斋。’
颜回说:‘我没听到心斋这道理时,实在有我;听到心斋的道理时,顿然忘了有我。这样可算是虚空的心吗?’
夫子说:‘尽于此了。我告诉你,如果到了卫国能不为名利所动,卫君能听进你的话就说,不能听进就不要说。不由门路营求,不独树招摇,心灵凝聚为一,处事寄托于不得已,这样就差不多了。不走路还容易,不藉地而行就难了。顺人情而行容易造假,顺自然而行就难造假。只听过有翅膀能飞的,没听过无翅膀可以飞的;只听过用心智去求得知识的,没听过不用心智去求得知识的。观照那空明之境,虚空之室能生出光明来,这就是吉祥所聚集止处。如果无法止住,就是形坐而心驰。如果使耳目内通而外任于心智,连鬼神都会来依附,何况是人呢!如是万物都会感化,是为尧舜的枢纽,伏羲几蘧的行为依据,何况那众人呢!’
叶公子高将使于齐,问于仲尼曰:‘王使诸梁也甚重,齐之待使者,盖将甚敬而不急。匹夫犹未可动,而况诸侯乎!吾甚栗之。子常语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懽成。事若不成,则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则必有阴阳之患。若成若不成而后无患者,唯有德者能之。”吾食也执粗而不臧,爨无欲清之人。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与!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阴阳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两也。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语我来!’
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义也。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于心;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是之谓大戒。是以夫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择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哀乐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于悦生而恶死!夫子其行可矣!
丘请复以所闻:凡交近则必相靡以信,交远则必忠之以言。言必或传之。夫传两喜两怒之言,天下之难者也。夫两喜必多溢美之言,两怒必多溢恶之言。凡溢之类妄,妄则其信之也莫,莫则传言者殃。故法言曰:“传其常情,无传其溢言,则几乎全。”
且以巧鬬力者,始乎阳,常卒乎阴,泰至则多奇巧;以礼饮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乱,泰至则多奇乐。凡事亦然,始乎谅,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
言者,风波也;行者,实丧也。夫风波易以动,实丧易以危。故忿设无由,巧言偏辞。兽死不择音,气息茀然,于是并生厉心。克核太至,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而不知其然也。苟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故法言曰:“无迁令,无劝成,过度益也。”迁令劝成殆事,美成在久,恶成不及改,可不慎与!
且夫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至矣。何作为报也!莫若为致命,此其难者。’
《语译》叶公子高将出使到齐国,问仲尼说:‘楚王派遣我的使命是很重大的,齐国对待使者,实是表面恭敬而内心傲慢不应急求。普通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何况是诸侯呢!我非常的害怕。夫子曾对我说:“凡事无论大小,没有不依道而美满达成。事如果不成,必定会遭受国君的惩罚;事如果成了,则会阴阳失调而患病。成或不成都能无有灾患,只有盛德的人才做的到。”我平日是食粗食不求精美,厨子们也无怕热求清凉的人。现在我早上受命而晚上就要喝冰水,我的内心实在焦灼啊!我现在尚未出使成败都不知,就已经阴阳失调而患病了;事若不成,必定遭受到国君的惩罚,这是两种灾患。做人臣的实在承受不了,夫子可有方法教教我吧!’
仲尼说:‘天下有两个足以为戒的大法:一个是命,一个是义。子女爱父母,是命,这是天生的心性无法解释的;臣子事君主,是义,没有一个地方没有君主的,这是无法逃避的。这就是所谓足以为戒的大法。所以子女奉养父母,无论什么境地都使他们安适,这是孝的极至了;臣子事君主,无论何事都能安然处之,这是忠的极点了;自修其心性,不受喜怒哀乐的影响,明知无可奈何还能安之若命,这就是德的极点了。做人臣子的,固然有不得已的情事。但行事若致命尽情而忘自身之处境,哪里还会有贪生怕死的念头呢!你这样去做就可以了。
我再告诉你我所听到的:大凡近国相交必维系于信,远国相交必忠实于言,言语必需有人传达。传达两国国君的喜怒言词,是天下最难的事情。两国国君喜悦之词必添加许多美好之语,两国国君忿怒之词必添加许多厌恶之语。凡过度添加的话就失真了,失真信用就没了,没信用那传话的人就遭殃了。所以古语说:“传人之常情,不要传过度之言,那么几乎可以保全自己了。”
再说那以技巧斗力的人,刚开始都明斗,后来就常使阴谋,太过分时就多诡计了;以礼饮酒的人,开始都守规矩,后来就常醉乱,太过分时就多放荡狂乐了。任何事都是这样,刚开始互相见谅,到最后常互相欺诈;事情一开始很简单,到最后就变复杂了。
语言,如同风波;传达语言者,有得有失。风波容易动荡,得失容易产生危难。所以忿怒没有别的原因,是巧言偏辞而来的。困兽临死时会咆哮乱吼,呼吸急促,于是产生了噬人的狠戾之心。逼迫太甚于人,别人必起不良之心来报复,而他自己还不知道为什么。如果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的原故,谁还会知道他最后会如何呢!所以古语说:“不要改变使令,不要强求成功,过度就超溢了。”改变使令强求事成都会坏事,成就一件美事需要长久的时间,做成一件坏事就后悔不及了,可以不谨慎的嘛!
且顺应万物以悠游自在,寄托不得已以养心中精气,这就是至好了。何必作意去报效国君呢!不如真实率情任于天命,这已经是很难的了。’
颜阖将傅卫灵公太子,而问于蘧伯玉曰:‘有人于此,其德天杀。与之为无方,则危吾国;与之为有方,则危吾身。其知适足以知人之过,而不知其所以过。若然者,吾奈之何?’
蘧伯玉曰:‘善哉问乎!戒之,慎之,正汝身也哉!形莫若就,心莫若和。虽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为颠为灭,为崩为蹶。心和而出,且为声为名,为妖为孽。彼且为婴儿,亦与之为婴儿;彼且为无町畦,亦与之为无町畦;彼且为无崖,亦与之为无崖。达之,入于无疵。
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积伐而美者以犯之,几矣!
汝不知夫养虎者乎?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决之之怒也。时其饥饱,达其怒心。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故其杀之者,逆也。
夫爱马者,以筐盛矢,以蜃盛溺。适有蚉 459f.gif 仆缘,而拊之不时,则缺衔毁首碎胸。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可不慎邪!’
《语译》颜阖将去当卫灵公太子的师傅,而请教于蘧伯玉说:‘现在有一个人,天性残酷好杀。如果不以法度约束他,则会危害国家;如果以法度约束他,则会危害吾身。他的聪明可以知道人的过错,而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过错。像这样,我该怎么办?’
蘧伯玉说:‘你问的好,要警戒,要谨慎,首先你要立得稳。外表不如迁就,内心不如诱导。虽然如此,这二者还是有忧患。迁就不要太过度,诱导不要太显露。外貌迁就过度,就会颠覆灭亡,会崩塌跌倒。内心诱导太显露,他会以为你是为声名,会招来灾祸。他如果像婴儿一样天真,你也随着他像婴儿一样天真;他如果无分寸界限,你也随着他无分寸界限;他如果没有拘束,你也随着他没有拘束。这样引导他,慢慢进入正途而无过失。
你不知道那螳螂吗?奋力举起臂去挡车轮,不知道自己无法胜任,这是自以为才高的原故。小心啊!谨慎啊!如果你屡次夸耀自己的长处去触犯他,就危险了。
你不知道那养虎的人吗?不敢拿活物喂它,为的是怕它扑杀之时,会激起它残杀的天性;不敢拿完整的食物喂它,是怕它撕裂食物时,会激起它残杀的天性。知道它饥饱的时刻,顺应它喜怒的性情。虎与人是异类而能驯服于养它的人,是因为顺从它的性情;之所以会伤人,是因为违逆了它的性子。
爱马的人,以竹筐接马粪,以盛水器接马尿。刚好有蚊虻附着在马背上,而爱马人出其不意的拍打,马就会惊怒而咬断衔勒,毁坏头胸的络辔。本意是出于爱而结果是适得其反,能不谨慎的嘛!’
匠石之齐,至于曲辕,见栎社树。其大蔽数千牛,絜之百围,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观者如市,匠伯不顾,遂行不辍。弟子厌观之,走及匠石,曰:‘自吾执斧斤以随夫子,未尝见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视,行不辍,何邪?’
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为舟则沈,以为棺椁则速腐,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液樠,以为柱则蠹。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
匠石归,栎社见梦曰:‘女将恶乎比予哉?若将比予于文木邪?夫柤梨橘柚,果蓏之属,实熟则剥,剥则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击于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几死,乃今得之,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与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几死之散人,又恶知散木!’
匠石觉而诊其梦。弟子曰:‘趣取无用,则为社何邪?’
曰:‘密!若无言!彼亦直寄焉,以为不知己者诟厉也。不为社者,且几有翦乎!且也彼其所保与众异,而以义喻之,不亦远乎!’
《语译》有个叫石的匠人到齐国去,到了曲辕,看到一棵为社神的栎树。其大可遮蔽数千头牛,量它的树干有百围粗,树高到山头,七、八十尺以上才生枝,可以造船的旁枝有十几枝。观看的人像市集一样多,匠石看都不看,直往前走。他的弟子在那看饱后,追上匠石,问说:‘自从我作木匠追随夫子以来,未曾见过如此的美材。先生一眼都不肯看,直往前走,为什么?’
匠石说:‘算了吧,不要再说了。这是无用的散木,用它造船会沉没,用它做棺椁很快会腐朽,用它做器具很快就会毁坏,用它做门户会流浆汁,用它做梁柱会生虫蠹。这是不材之木,没有什么可用的,所以才能如此长寿。’
匠石回家后,梦见栎树对他说:‘你拿什么和我相比呢?拿我和有用之材相比吗?柤梨橘柚,果瓜之类,果实熟了就遭人剥落,剥落就被扭折;大枝被折断,小枝被牵落。这就是因它们的材美而苦了自己的生命,所以无法享尽天年而中途就夭折了,这是因自己显露材美而招来世俗的打击。万物没有不是这样的。我求无所可用已经很久了,几乎被砍死,到现在我才因无所可用而保全自己,这正是我的大用。若也使我有用,我得以长这么大吗?再说你和我都是物,为何要拿我和有用之木相比呢?你已经是将死的散人,又如何知道散木呢!’
匠石醒来后告诉他弟子这个梦,弟子说:‘它既求取无用,为何还要做社树呢?’
匠石说:‘闭嘴,你不要说了。它也不过寄生于社,使那些不知道的人辱骂它。不做社神,不就遭到砍伐了嘛!况且它保全自己的方法与众不同,如果以常理来审度它,不是相差太远了嘛!’
南伯子綦游乎商之丘,见大木焉,有异,结驷千乘,将隐芘其所藾。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异材夫!’仰而视其细枝,则拳曲而不可以为栋梁;俯而视其大根,则轴解而不可以为棺椁;咶其叶,则口烂而为伤;嗅之,则使人狂酲,三日而不已。
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于此其大也。嗟乎神人,以此不材。
宋有荆氏者,宜楸柏桑。其拱把而上者,求狙猴之杙者斩之;三围四围,求高名之丽者斩之;七围八围,贵人富商之家求椫傍者斩之。故未终其天年,而中道之夭于斧斤,此材之患也。故解之以牛之白颡者与豚之亢鼻者,与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适河。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为大祥也。’
《语译》南伯子綦到商之丘游玩,看到一棵大树,与众树不同,千乘的车马,都可隐庇于树荫之下。子綦说:‘这是什么木啊?此木定有奇特的材质吧!’抬起头看它的细枝,却是弯曲而不能做栋梁;低下头去看它的大树干,则木纹疏散不密无法做棺椁;舔它的叶子,结果口烂成伤;嗅嗅它,结果使人狂醉,三天都醒不过来。
子綦说:‘这果然是不材之木了,所以才能长成这么大。唉!神人也是这样显示自己的不材嘛。
宋国有个荆氏地方,适合种楸、柏、桑树。一两手能握粗的,就被做系猴子木橛的人把它砍了;三、四围粗的,就被做高楼大厦栋梁的人把它砍了;七、八围粗的,就被富贵人家砍去做棺木。所以这些树木无法享尽天年,中途就被斧头砍死了,这都是有用之材的祸患。所以古时祈福禳罪的祭祀,凡是白额的牛和鼻孔上翻的猪,以及患有痔病的人,是不可以祭河神。这都是巫祝所知道的,认为那是不吉祥的。这却是神人所以为最大吉祥的。’
支离疏者,颐隐于脐,肩高于顶,会撮指天,五管在上,两髀为胁。挫鍼治繲,足以糊口;鼓䇲播精,足以食十人。上征武士,则支离攘臂而游于其间;上有大役,则支离以有常疾不受功;上与病者粟,则受三锺与十束薪。夫支离其形者,犹足以养其身,终其天年,又况支离其德者乎!
《语译》有一个叫支离疏的人,脸颊藏于肚脐之下,肩膀高过于头顶,发髻朝于天,五脏脉管向上,两条大腿和肋骨相并。替人缝衣洗服,足以养活自己;替人簸米筛糠,所得足以十个人食用。政府征兵时,支离大摇大摆游于其间;政府征伕时,支离因残废而免除劳役;政府赈济贫病时,支离可以领三钟米和十捆柴。以支离这样形体不全的人,还可以养活自身,享尽天年,又何况那忘德的人啊!
孔子适楚,楚狂接舆游其门曰:
‘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
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
天下有道,圣人成焉;
天下无道,圣人生焉。
方今之时,仅免刑焉。
福轻乎羽,莫之知载;祸重乎地,莫之知避。
已乎已乎!临人以德。
殆乎殆乎!画地而趋。
迷阳迷阳,无伤吾行;郤曲郤曲,无伤吾足。’
《语译》孔子到楚国,楚国狂人接舆经过门前唱着:‘凤啊!凤啊!,为何你的德性衰败呢!来世是不可期待,往世是不可追回。天下有道,圣人成其大功;天下无道,圣人保其生命。当今之时,只能求其避免刑害。福轻于羽毛,却不知摘取;祸重于大地,却不知躲避。算了吧!算了吧!在人前示以德性。危险啊!危险啊!在地上画迹而行。荆棘荆棘,不要伤了我的行迹;转弯吧!转弯吧!不要伤了我的脚。’
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语译》山木成斧柄自招砍伐,膏油成火自取煎熬。桂树可以吃,所以遭砍伐;漆树可以用,所以被割裂。人们都知有用的用处,而不知无用的用处。
已绑定手机
已实名认证
 楼主| 休竹客 发表于 2012-6-18 12:13 | 显示全部楼层
庄子  内篇‧德充符  鲁有兀者王骀,从之游者,与仲尼相若。常季问于仲尼曰:‘王骀,兀者也,从之游者,与夫子中分鲁。立不教,坐不议,虚而往,实而归。固有不言之教,无形而心成者邪?是何人也?’
仲尼曰:‘夫子,圣人也,丘也直后而未往耳!丘将以为师,而况不若丘者乎!奚假鲁国,丘将引天下而与从之。’
常季曰:‘彼兀者也,而王先生,其与庸亦远矣。若然者,其用心也独若之何?’
仲尼曰:‘死生亦大矣,而不得与之变,虽天地覆坠,亦将不与之遗。审乎无假而不与物迁,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
常季曰:‘何谓也?’
仲尼曰:‘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夫若然者,且不知耳目之所宜,而游心乎德之和。物视其所一而不见其所丧,视丧其足犹遗土也。’
常季曰:‘彼为己,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物何为最之哉?’
仲尼曰:‘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唯止能止众止。受命于地,唯松柏独也正,在冬夏青青;受命于天,唯尧舜独也正,在万物之首。幸能正生,以正众生。夫保始之征,不惧之实,勇士一人,雄入于九军。将求名而能自要者,而犹若是,而况官天地,府万物,直寓六骸,象耳目,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尝死者乎!彼且择日而登假,人则从是也。彼且何肯以物为事乎!’
申徒嘉,兀者也,而与郑子产同师于伯昏无人。子产谓申徒嘉曰:‘我先出则子止,子先出则我止。’其明日,又与合堂同席而坐。子产谓申徒嘉曰:‘我先出则子止,子先出则我止。今我将出,子可以止乎?其未邪?且子见执政而不违,子齐执政乎?’
申徒嘉曰:‘先生之门,固有执政焉如此哉?子而悦子之执政而后人者也。闻之曰:“鉴明则尘垢不止,止则不明也。久与贤人处则无过。”今子之所取大者,先生也,而犹出言若是,不亦过乎!’
子产曰:‘子既若是矣,犹与尧争善。计子之德,不足以自反邪?’
申徒嘉曰:‘自状其过,以不当亡者众;不状其过,以不当存者寡。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游于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多矣,我怫然而怒,而适先生之所,则废然而反。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邪?吾之自寐邪?吾与夫子游十九年矣,而未尝知吾兀者也。今子与我游于形骸之内,而子索我于形骸之外,不亦过乎!’
子产蹴然改容更貌曰:‘子无乃称!’
鲁有兀者叔山无趾,踵见仲尼。仲尼曰:‘子不谨,前既犯患若是矣。虽今来,何及矣!’
无趾曰:‘吾唯不知务而轻用吾身,吾是以亡足。今吾来也,犹有尊足者存焉,吾是以务全之也。夫天无不覆,地无不载,吾以夫子为天地,安知夫子之犹若是也!’
孔子曰:‘丘则陋矣!夫子胡不入乎?请讲以所闻。’
无趾出。孔子曰:‘弟子勉之!夫无趾,兀者也,犹务学以复补前行之恶,而况全德之人乎!’
无趾语老聃曰:‘孔丘之于至人,其未邪?彼何宾宾以学子为?彼且蕲以諔诡幻怪之名闻,不知至人之以是为己桎梏邪?’
老聃曰:‘胡不直使彼以死生为一条,以可不可为一贯者,解其桎梏,其可乎?’
无趾曰:‘天刑之,安可解!’
鲁哀公问于仲尼曰:‘卫有恶人焉,曰哀骀它。丈夫与之处者,思而不能去也。妇人见之,请于父母曰“与为人妻,宁为夫子妾”者,十数而未止也。未尝有闻其唱者也,常和人而已矣。无君人之位以济乎人之死,无聚禄以望人之腹,又以恶骇天下,和而不唱,知不出乎四域,且而雌雄合乎前,是必有异乎人者也。寡人召而观之,果以恶骇天下。与寡人处,不至以月数,而寡人有意乎其为人也;不至乎期年,而寡人信之。国无宰,寡人传国焉。闷然而后应,氾然而若辞。寡人丑乎,卒授之国。无几何也,去寡人而行。寡人恤焉若有亡也,若无与乐是国也。是何人者也?’
仲尼曰:‘丘也尝使于楚矣,适见 3e60.gif 子食于其死母者,少焉眴若皆弃之而走。不见己焉尔,不得类焉尔。所爱其母者,非爱其形也,爱使其形者也。战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翣资;刖者之屦,无为爱之;皆无其本矣。为天子之诸御,不翦爪,不穿耳;取妻者止于外,不得复使。形全犹足以为尔,而况全德之人乎!今哀骀它未言而信,无功而亲,使人授己国,唯恐其不受也,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
哀公曰:‘何谓才全?’
仲尼曰:‘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规乎其始者也。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于灵府。使之和豫通而不失于兑。使日夜无郤而与物为春,是接而生时于心者也。是之谓才全。’
‘何谓德不形?’
曰:‘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为法也,内保之而外不荡也。德者,成和之修也。德不形者,物不能离也。’
哀公异日以告闵子曰:‘始也吾以南面而君天下,执民之纪而忧其死,吾自以为至通矣。今吾闻至人之言,恐吾无其实,轻用吾身而亡其国。吾与孔丘,非君臣也,德友而已矣!’
𬮱跂支离无脤说卫灵公,灵公说之,而视全人,其脰肩肩。瓮 3f1c.gif 大瘿说齐桓公,桓公说之,而视全人,其脰肩肩。
故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谓诚忘。
故圣人有所游,而知为孽,约为胶,德为接,工为商。圣人不谋,恶用知?不斲,恶用胶?无丧,恶用德?不货,恶用商?四者,天鬻也。天鬻者,天食也。既受食于天,又恶用人!有人之形,无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群于人,无人之情,故是非不得于身。眇乎小哉,所以属于人也;謷乎大哉,独成其天。
惠子谓庄子曰:‘人故无情乎?’
庄子曰:‘然。’
惠子曰:‘人而无情,何以谓之人?’
庄子曰:‘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恶得不谓之人?’
惠子曰:‘既谓之人,恶得无情?’
庄子曰:‘是非吾所谓情也。吾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
惠子曰:‘不益生,何以有其身?’
庄子曰:‘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无以好恶内伤其身。今子外乎子之神,劳乎子之精,倚树而吟,据槁梧而瞑。天选之形,子以坚白鸣。’
已绑定手机
已实名认证
 楼主| 休竹客 发表于 2012-6-18 12:13 | 显示全部楼层
庄子  内篇‧大宗师  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
虽然,有患,夫知有所待而后当,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讵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所谓人之非天乎?
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何谓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也若此。
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
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䜣,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损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
若然者,其心忘,其容寂,其颡頯。凄然似秋,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
故圣人之用兵也,亡国而不失人心 ;利泽施乎万世,不为爱人,故乐通物,非圣人也;有亲,非仁也;天时,非贤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己,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若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余、纪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
古之真人,其状义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与乎其觚而不坚也,张乎其虚而不华也;邴乎其似喜也,崔乎其不得已也,滀乎进我色也,与乎止我德也,广乎其似世也,謷乎其未可制也,连乎其似好闭也,悗乎忘其言也。以刑为体,以礼为翼,以知为时,以德为循。以刑为体者,绰乎其杀也;以礼为翼者,所以行于世也;以知为时者,不得已于事也;以德为循者,言其与有足者至于丘也;而人真以为勤行者也。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为父,而身犹爱之,而况其卓乎!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己,而身犹死之,而况其真乎!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
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遁。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邪?故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善夭善老,善始善终,人犹效之,又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
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上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狶韦氏得之,以挈天地;伏戏氏得之,以袭气母;维斗得之,终古不忒;日月得之,终古不息;堪坏得之,以袭昆仑;冯夷得之,以游大川;肩吾得之,以处大山;黄帝得之,以登云天;颛顼得之,以处玄宫;禺强得之,立乎北极;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傅说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东维,骑箕尾,而比于列星。
南伯子葵问乎女偊曰:‘子之年长矣,而色若孺子,何也?’
曰:‘吾闻道矣。’
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学邪?’
曰:‘恶!恶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几其果为圣人乎?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吾犹告而守之,三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
南伯子葵曰:‘子独恶乎闻之?’
曰:‘闻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闻诸洛诵之孙,洛诵之孙闻之瞻明,瞻明闻之聂许,聂许闻之需役,需役闻之于讴,于讴闻之玄冥,玄冥闻之参寥,参寥闻之疑始。’
子祀、子舆、子犂、子来四人相与语曰:‘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
俄而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曰:‘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曲偻发背,上有五管,颐隐于齐,肩高于顶,句赘指天。’阴阳之气有沴,其心闲而无事,跰 281e4.gif 而鉴于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
子祀曰:‘女恶之乎?’
曰:‘亡,予何恶!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以求时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鸮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以乘之,岂更驾哉!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且夫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
俄而子来有病,喘喘然将死。其妻子环而泣之。子犂往问之,曰:‘叱!避!无怛化!’倚其户与之语曰:‘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
子来曰:‘父母于子,东西南北,唯命之从。阴阳于人,不翅于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听,我则悍矣,彼何罪焉?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大冶铸金,金踊跃曰:“我且必为镆琊!”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耶?今一以天地为大𬬻,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觉。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语曰:‘孰能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相忘以生,无所终穷?’
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
莫然有间,而子桑户死,未葬。孔子闻之,使子贡往侍事焉。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临尸而歌,礼乎?’
二人相视而笑曰:‘是恶知礼意!’
子贡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无有,而外其形骸,临尸而歌,颜色不变,无以命之。彼何人者邪?’
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而丘使女往吊之,丘则陋矣!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彼以生为附赘县疣,以死为决 24d2f.gif 溃痈。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假于异物,托于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复终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以观众人之耳目哉!’
子贡曰:‘然则夫子何方之依?’
孔子曰:‘丘,天之戮民也。虽然,吾与汝共之。’
子贡曰:‘敢问其方?’
孔子曰:‘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
子贡曰:‘敢问畸人?’
曰:‘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天之君子,人之小人也。’
颜回问仲尼曰:‘孟孙才,其母死,哭泣无涕,中心不戚,居丧不哀。无是三者,以善处丧盖鲁国,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
仲尼曰:‘夫孟孙氏尽之矣,进于知矣,唯简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简矣。孟孙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孰先,不知孰后;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吾特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有旦宅而无耗精。孟孙氏特觉,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且也相与吾之耳矣,庸讵知吾所谓吾之非吾乎?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
意而子见许由,许由曰:‘尧何以资汝?’
意而子曰‘尧谓我:“汝必躬服仁义而明言是非。”’
许由曰:‘而奚来为轵?夫尧既已黥汝以仁义,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将何以游夫遥荡恣睢转徙之涂乎?’
意而子曰:‘虽然,吾愿游于其藩。’
许由曰:‘不然。夫瞽者无以与乎眉目颜色之好,盲者无以与乎青黄黼黻之观。’
意而子曰:‘夫无庄之失其美,据梁之失其力,黄帝之亡其知,皆在𬬻捶之间耳。庸讵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补我劓,使我乘成以随先生邪?’
许由曰:‘噫!未可知也。我为汝言其大略:吾师乎!吾师乎! 4aa0.gif 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所游已!’
颜回曰:‘回益矣。’
仲尼曰:‘何谓也?’
曰:‘回忘礼乐矣!’
曰:‘可矣,犹未也。’
他日,复见,曰:‘回益矣。’
曰:‘何谓也?’
曰:‘回忘仁义矣。’
曰:‘可矣,犹未也。’
他日,复见,曰:‘回益矣!’
曰:‘何谓也?’
曰:‘回坐忘矣。’
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
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
仲尼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
子舆与子桑友,而霖雨十日,子舆曰:‘子桑殆病矣!’裹饭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门,则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声而趋举其诗焉。
子舆入,曰:‘子之歌诗,何故若是?’
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极者而弗得也。父母岂欲吾贫哉?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岂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
已绑定手机
已实名认证
 楼主| 休竹客 发表于 2012-6-18 12:13 | 显示全部楼层
庄子  内篇‧应帝王  啮缺问于王倪,四问而四不知。啮缺因跃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
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其犹藏仁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于非人。泰氏,其卧徐徐,其觉于于。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于非人。’
肩吾见狂接舆。狂接舆曰:‘日中始,何以语女?’
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经式义度,人孰敢不听而化诸!’
狂接舆曰:‘是欺德也。其于治天下也,犹涉海凿河,而使蚊负山也。夫圣人之治也,治外夫?正而后行,确乎能其事者而已矣。且鸟高飞以避矰弋之害,鼷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熏凿之患,而曾二虫之无如?’
天根游于殷阳,至蓼水之上,适遭无名人而问焉,曰:‘请问为天下。’
无名人曰:‘去!汝鄙人也,何问之不豫也!予方将与造物者为人,厌,则又乘夫莽眇之鸟,以出六极之外,而游无何有之乡,以处圹垠之野。汝又何帠以治天下感予之心为?’
又复问。
无名人曰:‘汝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
阳子居见老聃,曰:‘有人于此,向疾强梁,物彻疏明,学道不倦,如是者,可比明王乎?’
老聃曰:‘是于圣人也,胥易技系,劳形怵心者也。且也虎豹之文来田,猿狙之便来藉。如是者,可比明王乎?’
阳子居蹴然曰:‘敢问明王之治。’
老聃曰:‘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贷万物而民弗恃。有莫举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测,而游于无有者也。’
郑有神巫曰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若神。郑人见之,皆弃而走。列子见之而心醉,归,以告壶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
壶子曰:‘吾与汝既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与?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与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尝试与来,以予示之。’
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数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
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壶子。壶子曰:‘乡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止,是殆见吾杜德机也。尝又与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全然有生矣!吾见其杜权矣!’
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乡吾示之以天壤,名实不入,而机发于踵。是殆见吾善者机也。尝又与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齐,吾无得而相焉。试齐,且复相之。’
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乡吾示之以太冲莫胜,是殆见吾衡气机也。鲵桓之审为渊,止水之审为渊,流水之审为渊。渊有九名,此处三焉。尝又与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壶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报壶子曰:‘已灭矣,已失矣,吾弗及已。’
壶子曰:‘乡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与之虚而委蛇,不知其谁何,因以为弟靡,因以为波流,故逃也。’
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三年不出,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于事无与亲。雕琢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纷而封哉,一以是终。
无为名尸,无为谋府,无为事任,无为知主。体尽无穷,而游无朕。尽其所受乎天,而无见得,亦虚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
南海之帝为儵,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儵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儵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已绑定手机
已实名认证
 楼主| 休竹客 发表于 2012-6-18 12:13 | 显示全部楼层
庄子  外篇‧骈拇   骈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于德。附赘县疣,出乎形哉!而侈于性。多方乎仁义而用之者,列于五藏哉!而非道德之正也。是故骈于足者,连无用之肉也;枝于手者,树无用之指也;骈枝于五藏之情者,淫僻于仁义之行,而多方于聪明之用也。
是故骈于明者,乱五色,淫文章,青黄黼黻之煌煌非乎?而离朱是已!多于聪者,乱五声,淫六律,金石丝竹黄钟大吕之声非乎?而师旷是已!枝于仁者,擢德塞性以收名声,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而曾、史是已。骈于辩者,累瓦结绳窜句棰辞,游心于坚白同异之闲,而敝跬誉无用之言非乎?而杨、墨是已。故此皆多骈旁枝之道,非天下之至正也。
彼至正者,不失其性命之情。故合者不为骈,而枝者不为岐;长者不为有余,短者不为不足。是故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故性长非所断,性短非所续,无所去忧也。意仁义其非人情乎!彼仁人何其多忧也?
且夫骈于拇者,决之则泣;枝于手者,龁之则啼。二者,或有余于数,或不足于数,其于忧一也。今世之仁人,蒿目而忧世之患;不仁之人,决性命之情而饕贵富。故曰仁义其非人情乎!自三代以下者,天下何其嚣嚣也?
且夫待钩绳规矩而正者,是削其性也;待𬙊索胶漆而固者,是侵其德者也;屈折礼乐,呴俞仁义,以慰天下之心者,此失其常然也。天下有常然,常然者,曲者不以钩,直者不以绳,圆者不以规,方者不以矩,附离不以胶漆,约束不以𬙊索。故天下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故古今不二,不可亏也。则仁义又奚连连如胶漆𬙊索而游乎道德之间为哉!使天下惑也!
夫小惑易方,大惑易性,何以知其然邪?有虞氏招仁义以挠天下也,天下莫不奔命于仁义,是非以仁义易其性与?故尝试论之,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则以身殉利;士则以身殉名;大夫则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故此数子者,事业不同,名声异号,其于伤性以身为殉,一也。臧与谷,二人相与牧羊,而俱亡其羊。问臧奚事,则挟䇲读书;问谷奚事,则博塞以游,二人者,事业不同,其于亡羊均也。伯夷死名于首阳之下,盗跖死利于东陵之上,二人者,所死不同,其于残生伤性均也。奚必伯夷之是而盗跖之非乎?天下尽殉也。彼其所殉仁义也,则俗谓之君子;其所殉货财也,则俗谓之小人。其殉一也,则有君子焉,有小人焉;若其残生损性,则盗跖亦伯夷已,又恶取君子小人于其间哉!
且夫属其性乎仁义者,虽通如曾、史,非吾所谓臧也;属其性于五味,虽通如俞儿,非吾所谓甘也;属其性乎五声,虽通如师旷,非吾所谓聪也;属其性乎五色,虽通如离朱,非吾所谓明也。吾所谓臧者,非仁义之谓也,臧于其德而已矣;吾所谓臧者,非所谓仁义之谓也,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吾所谓聪者,非谓其闻彼也,自闻而已矣;吾所谓明者,非谓其见彼也,自见而已矣。夫不自见而见彼,不自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夫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虽盗跖与伯夷,是同为淫僻也。余愧乎道德,是以上不敢为仁义之操,而下不敢为淫僻之行也。
已绑定手机
已实名认证
 楼主| 休竹客 发表于 2012-6-18 12:13 | 显示全部楼层
庄子  外篇‧马蹄  马,蹄可以践霜雪,毛可以御风寒。龁草饮水,翘足而陆,此马之真性也。虽有义台路寝,无所用之。及至伯乐,曰:‘我善治马。’烧之,剔之,刻之,雒之。连之以羁馽,编之以皂栈,马之死者十二三矣;饥之,渴之,驰之,骤之,整之,齐之,前有橛饰之患,而后有鞭䇲之威,而马之死者已过半矣!陶者曰:‘我善治埴。圆者中规,方者中矩。’匠人曰:‘我善治木。曲者中钩,直者应绳。’夫埴木之性,岂欲中规矩钩绳哉?然且世世称之曰:‘伯乐善治马,而陶匠善治埴木。’此亦治天下者之过也。
吾意善治天下者不然。彼民有常性,织而衣,耕而食,是谓同德;一而不党,命曰天放。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视颠颠。当是时也,山无蹊隧,泽无舟梁;万物群生,连属其乡;禽兽成群,草木遂长。是故禽兽可系羁而游,鸟鹊之巢可攀援而窥。
夫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恶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素朴而民性得矣。及至圣人,蹩躠为仁,踶跂为义,而天下始疑矣。澶漫为乐,摘辟为礼,而天下始分矣。故纯朴不残,孰为牺尊!白玉不毁,孰为珪璋!道德不废,安取仁义!性情不离,安用礼乐!五色不乱,孰为文采!五声不乱,孰应六律!夫残朴以为器,工匠之罪也;毁道德以为仁义,圣人之过也。
夫马,陆居则食草饮水,喜则交颈相靡,怒则分背相踶。马知已此矣!夫加之以衡扼,齐之以月题,而马知介倪、𬮱扼、鸷曼、诡衔、窃辔。故马之知而态至盗者,伯乐之罪也。
夫赫胥氏之时,民居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游,民能以此矣!及至圣人,屈折礼乐以匡天下之形,县跂仁义以慰天下之心,而民乃始踶跂好知,争归于利,不可止也。此亦圣人之过也。

小黑屋|手机版|举报|桂ICP备2022007496号-1桂公网安备 45010302003000桂公网安备 45010302003000

关于我们|网站地图|华韵国学网|国学经典

扫一扫微信:Chinulture|投稿:admin@chinulture.co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