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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观止] 古文观止  卷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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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竹客 发表于 2012-6-18 13:0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源: 汉川草庐  作者: 汉川草庐
古文观止  卷十一
篇名作者
上梅直讲书苏轼
喜雨亭记苏轼
凌虚台记苏轼
超然台记苏轼
放鹤亭记苏轼
石钟山记苏轼
潮州韩文公庙碑苏轼
乞校正陆贽奏议进御札子苏轼
前赤壁赋苏轼
后赤壁赋苏轼
三槐堂铭苏轼
方山子传苏轼
六国论苏辙
上枢密韩太尉书苏辙
黄州快哉亭记苏辙
寄欧阳舍人书曾巩
赠黎安二生序曾巩
读孟尝君传王安石
同学一首别子固王安石
游褒禅山记王安石
泰州海陵县主簿许君墓志铭王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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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休竹客 发表于 2012-6-18 13:08 | 显示全部楼层
古文观止 卷十一‧上梅直讲书  苏轼 
轼每读诗至鸱鸮,读书至君奭,常窃悲周公之不遇。及观史,见孔子厄于陈蔡之闲,而弦歌之声不绝;颜渊、仲由之徒,相与问答。夫子曰:‘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耶?吾何为于此?’颜渊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夫子油然而笑曰:‘回,使尔多财,吾为尔宰。’夫天下虽不能容,而其徒自足以相乐如此。乃今知周公之富贵,有不如夫子之贫贱。夫以召公之贤,以管、蔡之亲,而不知其心,则周公谁与乐其富贵?而夫子之所与共贫贱者,皆天下之贤才,则亦足与乐乎此矣。
轼七八岁时,始知读书。闻今天下有欧阳公者,其为人如古孟轲、韩愈之徒;而又有梅公者,从之游,而与之上下其议论。其后益壮,始能读其文词,想见其为人,意其飘然脱去世俗之乐,而自乐其乐也。方学为对偶声律之文,求斗升之禄,自度无以进见于诸公之间。来京师逾年,未尝窥其门。
今年春,天下之士,群至于礼部,执事与欧阳公实亲试之。轼不自意,获在第二。既而闻之人,执事爱其文,以为有孟轲之风,而欧阳公亦以其能不为世俗之文也而取焉,是以在此。非左右为之先容,非亲旧为之请属,而向之十余年闲,闻其名而不得见者,一朝为知己。退而思之,人不可以苟富贵,亦不可以徒贫贱。有大贤焉而为其徒,则亦足恃矣。苟其侥一时之幸,从车骑数十人,使闾巷小民,聚观而赞叹之,亦何以易此乐也。
传曰:‘不怨天,不尤人。’盖优哉游哉,可以卒岁。执事名满天下,而位不过五品,其容色温然而不怒,其文章宽厚敦朴而无怨言,此必有所乐乎斯道也,轼愿与闻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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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休竹客 发表于 2012-6-18 13:08 | 显示全部楼层
古文观止 卷十一‧喜雨亭记  苏轼 
亭以雨名,志喜也。古者有喜,则以名物,示不忘也。周公得禾,以名其书;汉武得鼎,以名其年;叔孙胜狄,以名其子。其喜之大小不齐,其示不忘一也。
余至扶风之明年,始治官舍,为亭于堂之北,而凿池其南,引流种木,以为休息之所。是岁之春,雨麦于岐山之阳,其占为有年。既而弥月不雨,民方以为忧。越三月,乙卯乃雨,甲子又雨,民以为未足。丁卯大雨,三日乃止。官吏相与庆于庭,商贾相与歌于市,农夫相与抃于野。忧者以乐,病者以愈,而吾亭适成。
于是举酒于亭上,以属客而告之曰:‘五日不雨可乎?’曰:‘五日不雨则无麦。’‘十日不雨可乎?’曰:‘十日不雨则无禾。’‘无麦无禾,岁且荐饥,狱讼繁兴,而盗贼滋炽,则吾与二三子,虽欲优游以乐于此亭,其可得耶?今天不遗斯民,始旱而赐之以雨,使吾与二三子,得相与优游而乐于此亭者,皆雨之赐也,其又可忘耶?’
既以名亭,又从而歌之,歌曰:‘使天而雨珠,寒者不得以为襦;使天而雨玉,饥者不得以为粟。一雨三日,繄谁之力?民曰太守,太守不有;归之天子,天子曰不然;归之造物,造物不自以为功;归之太空,太空冥冥。不可得而名,吾以名吾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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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休竹客 发表于 2012-6-18 13:08 | 显示全部楼层
古文观止 卷十一‧凌虚台记  苏轼 
国于南山之下,宜若起居饮食与山接也。四方之山,莫高于终南;而都邑之丽山者,莫近于扶风。以至近求最高,其势必得。而太守之居,未尝知有山焉。虽非事之所以损益,而物理有不当然者,此凌虚之所为筑也。
方其未筑也,太守陈公杖履逍遥于其下,见山之出于林木之上者,累累如人之旅行于墙外而见其髻也。曰:‘是必有异。’使工凿其前为方池,以其土筑台,高出于屋之檐而止。然后人之至于其上者,恍然不知台之高,而以为山之踊跃奋迅而出也。
公曰:‘是宜名凌虚。’以告其从事苏轼,而求文以为记。轼复于公曰:‘物之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也。昔者荒草野田,霜露之所蒙翳,狐虺之所窜伏。方是时,岂知有凌虚台耶?废兴成毁,相寻于无穷,则台之复为荒田野草,皆不可知也。尝试与公登台而望,其东则秦穆之祈年、橐泉也,其南则汉武之长杨、五柞,而其北则隋之仁寿,唐之九成也。计其一时之盛,宏杰诡丽,坚固而不可动者,岂特百倍于台而已哉!然而数世之后,欲求其髣髴,而破瓦颓垣,无复存者,既已化为禾黍荆棘、丘墟陇亩矣,而况于此台欤!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丧,忽往而忽来者欤!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则过矣。盖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台之存亡也。’既已言于公,退而为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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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休竹客 发表于 2012-6-18 13:08 | 显示全部楼层
古文观止 卷十一‧超然台记  苏轼 
凡物皆有可观。苟有可观,皆有可乐,非必怪奇伟丽者也。𫗦糟啜醨,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饱。推此类也,吾安往而不乐?
夫所为求福而辞祸者,以福可喜而祸可悲也。人之所欲无穷,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尽。美恶之辨战乎中,而去取之择交乎前,则可乐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是谓求祸而辞福。夫求祸而辞福,岂人之情也哉?物有以盖之矣。彼游于物之内,而不游于物之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内而观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彼挟其高大以临我,则我常眩乱反复,如隙中之观斗,又乌知胜负之所在?是以美恶横生,而忧乐出焉。可不大哀乎!
余自钱塘移守胶西,释舟楫之安,而服车马之劳;去雕墙之美,而蔽采椽之居;背湖山之观,而适桑麻之野。始至之日,岁比不登,盗贼满野,狱讼充斥,而斋厨索然,日食杞菊,人固疑余之不乐也。处之期年,而貌加丰,发之白者,日以反黑。余既乐其风俗之淳,而其吏民亦安予之拙也。于是治其园圃,洁其庭宇,伐安丘、高密之木,以修补破败,为苟完之计。而园之北,因城以为台者旧矣,稍葺而新之。时相与登览,放意肆志焉。
南望马耳、常山,出没隐见,若近若远,庶几有隐君子乎?而其东则卢山,秦人卢敖之所从遁也。西望穆陵,隐然如城郭,师尚父、齐威公之遗烈,犹有存者。北俯潍水,慨然太息,思淮阴之功,而吊其不终。
台高而安,深而明,夏凉而冬温。雨雪之朝,风月之夕,余未尝不在,客未尝不从。撷园蔬,取池鱼,酿秫酒,瀹脱粟而食之。曰:‘乐哉游乎!’方是时,余弟子由适在济南,闻而赋之,且名其台曰‘超然’,以见余之无所往而不乐者,盖游于物之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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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观止 卷十一‧放鹤亭记  苏轼 
熙宁十年秋,彭城大水,云龙山人张君之草堂,水及其半扇。明年春,水落,迁于故居之东,东山之麓。升高而望,得异境焉,作亭于其上。彭城之山,冈岭四合,隐然如大环,独缺其西十二,而山人之亭适当其缺。春夏之交,草木际天;秋冬雪月,千里一色。风雨晦明之间,俯仰百变。
山人有二鹤,甚驯而善飞。旦则望西山之缺而放焉,纵其所如;或立于陂田,或翔于云表,暮则傃东山而归,故名之曰放鹤亭。
郡守苏轼时从宾客僚吏往见山人,饮酒于斯亭而乐之。挹山人而告之曰:‘子知隐居之乐乎?虽南面之君可与易也。易曰:“鸣鹤在阴,其子和之。”诗曰:“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盖其为物,清远闲放,超然于尘垢之外,故易、诗人以比贤人君子。隐德之士,狎而玩之,宜若有益而无损者;然卫懿公好鹤,则亡其国。周公作酒诰,卫武公作抑戒,以为荒惑败乱无若酒者;而刘伶、阮籍之徒,以此全其真而名后世。嗟夫!南面之君,虽清远闲放如鹤者,犹不得好;好之,则亡其国。而山林遁世之士,虽荒惑败乱如酒者,犹不能为害,而况于鹤乎!由此观之,其为乐未可以同日而语也。’山人忻然而笑曰:‘有是哉!’乃作放鹤招鹤之歌曰:
鹤飞去兮,西山之缺。高翔而下览兮,择所适。翻然敛翼,宛将集兮。忽何所见,矫然而复击。独终日于涧谷之间兮,啄苍苔而履白石。
鹤归来兮,东山之阴。其下有人兮,黄冠草屦,葛衣而鼓琴。躬耕而食兮,其余以饱汝。归来归来兮,西山不可以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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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观止 卷十一‧石钟山记  苏轼 
水经云:‘彭蠡之口,有石钟山焉。’郦元以为‘下临深潭,微风鼓浪,水石相搏,声如洪钟’。是说也,人常疑之。今以钟磬置水中,虽大风浪不能鸣也,而况石乎!至唐李渤,始访其遗踪,得双石于潭上,扣而聆之,南声函胡,北音清越,枹止响腾,余韵徐歇;自以为得之矣。然是说也,余尤疑之,石之铿然有声者,所在皆是也,而此独以钟名,何哉?
元丰七年六月丁丑,余自齐安舟行适临汝,而长子迈将赴饶之德兴尉,送之至湖口,因得观所谓石钟者。寺僧使小童持斧,于乱石间择其一二,扣之,硿硿焉,余固笑而不信也。
至莫夜,月明,独与迈乘小舟至绝壁下。大石侧立千尺,如猛兽奇鬼,森然欲搏人;而山上栖鹘闻人声,亦惊起,磔磔云霄间。又有若老人欬且笑于山谷中者,或曰:‘此鹳鹤也。’余方心动,欲还,而大声发于水上,噌吰如钟鼓不绝,舟人大恐。徐而察之,则山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浅深;微波入焉,涵澹澎湃而为此也。舟回至两山间,将入港口,有大石当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窍,与风水相吞吐,有窾坎镗鞳之声,与向之噌吰者相应,如乐作焉。因笑谓迈曰:‘汝识之乎?噌吰者,周景王之无射也;窾坎镗鞳者,魏庄子之歌钟也。古之人不余欺也。’
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郦元之所见闻,殆与余同,而言之不详。士大夫终不肯以小舟夜泊绝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渔工水师,虽知而不能言;此世所以不传也。而陋者乃以斧斤考击而求之,自以为得其实。余是以记之,盖叹郦元之简,而笑李渤之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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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观止 卷十一‧潮州韩文公庙碑  苏轼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是皆有以参天地之化,关盛衰之运。其生也有自来,其逝也有所为。故申、吕自岳降,傅说为列星,古今所传,不可诬也。
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是气也,寓于寻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间。卒然遇之,则王公失其贵,晋、楚失其富,良、平失其智,贲、育失其勇,仪、秦失其辩。是孰使之然哉?其必有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随死而亡者矣。故在天为星辰,在地为河岳,幽则为鬼神,而明则复为人。此理之常,无足怪者。
自东汉以来,道丧文弊,异端并起。历唐贞观、开元之盛,辅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独韩文公起布衣,谈笑而麾之,天下靡然从公,复归于正,盖三百年于此矣。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夺三军之帅。此岂非参天地,关盛衰,浩然而独存者乎?
盖尝论天人之辨,以谓人无所不至,惟天不容伪。智可以欺王公,不可以欺豚鱼;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妇之心。故公之精诚,能开衡山之云,而不能回宪宗之惑;能驯鳄鱼之暴,而不能弭皇甫镈、李逢吉之谤;能信于南海之民,庙食百世,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于朝廷之上。盖公之所能者,天也;其所不能者,人也。
始潮人未知学,公命进士赵德为之师。自是潮之士,皆笃于文行,延及齐民,至于今,号称易治。信乎孔子之言:‘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潮人之事公也,饮食必祭,水旱疾疫,凡有求必祷焉。而庙在刺史公堂之后,民以出入为艰。前太守欲请诸朝,作新庙,不果。元祐五年,朝散郎王君涤,来守是邦。凡所以养士治民者,一以公为师。民既悦服,则出令曰:‘愿新公庙者,听。’民讙趋之,卜地于州城之南七里,期年而庙成。或曰:‘公去国万里,而谪于潮,不能一岁而归。没而有知,其不眷恋于潮也审矣。’轼曰:‘不然。公之神在天下者,如水之在地中,无所往而不在也。而潮人独信之深,思之至,焄蒿凄怆,若或见之。譬如凿井得泉,而曰水专在是,岂理也哉?’元丰七年,诏封公昌黎伯,故榜曰‘昌黎伯韩文公之庙’。潮人请书其事于石,因为作诗以遗之,使歌以祀公。其词曰:
公昔骑龙白云乡,手抉云汉分天章。天孙为织云锦裳,飘然乘风来帝旁。下与浊世扫秕糠,西游咸池略扶桑。草木衣被昭回光,追逐李杜参翱翔;汗流籍湜走且僵,灭没倒景不可望。作书诋佛讥君王,要观南海窥衡湘,历舜九嶷吊英皇,祝融先驱海若藏,约束蛟鳄如驱羊。钧天无人帝悲伤,讴吟下招遣巫阳。犦牲鸡卜羞我觞,于粲荔丹与蕉黄。公不少留我涕滂,翩然被发下大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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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观止 卷十一‧乞校正陆贽奏议进御札子  苏轼 
臣等猥以空疏,备员讲读。圣明天纵,学问日新。臣等才有限而道无穷,心欲言而口不逮,以此自愧,莫知所为。窃谓人臣之纳忠,譬如医者之用药,药虽进于医手,方多传于古人。若已经效于世间,不必皆从于己出。
伏见唐宰相陆贽,才本王佐,学为帝师。论深切于事情,言不离于道德。智如子房而文则过,辩如贾谊而术不疏。上以格君心之非,下以通天下之志。但其不幸,仕不遇时。德宗以苛刻为能,而贽谏之以忠厚;德宗以猜疑为术,而贽劝之以推诚;德宗好用兵,而贽以消兵为先;德宗好聚财,而贽以散财为急。至于用人听言之法,治边驭将之方,罪己以收人心,改过以应天道,去小人以除民患,惜名器以待有功,如此之流,未易悉数。可谓进苦口之乐石,鍼害身之膏肓。使德宗尽用其言,则贞观可得而复。
臣等每退自西阁,即私相告言,以陛下圣明,必喜贽议论。但使圣贤之相契,即如臣主之同时。昔冯唐论颇、牧之贤,则汉文为之太息;魏相条鼂、董之对,则孝宣以致中兴。若陛下能自得师,莫若近取诸贽。夫六经三史,诸子百家,非无可观,皆足为治。但圣言幽远,末学支离,譬如山海之崇深,难以一二而推择。如贽之论,开卷了然。聚古今之精英,实治乱之龟鉴。臣等欲取其奏议,稍加校正,缮写进呈。愿陛下置之坐隅,如见贽面,反复熟读,如与贽言。必能发圣性之高明,成治功于岁月。臣等不胜区区之意,取进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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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休竹客 发表于 2012-6-18 13:08 | 显示全部楼层
古文观止 卷十一‧前赤壁赋  苏轼 
壬戍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萧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苏子愀然,正襟危坐而问客曰:‘何为其然也?’
客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藉。相与枕籍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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