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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延章

[二十四史] 史記|在線閱讀|電子書下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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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0-4-17 18:26 | 顯示全部樓層
1汲鄭列傳: 汲黯字長孺,濮陽人也。其先有寵於古之衛君。至黯七世,世爲卿大夫。黯以父任,孝景時爲太子洗馬,以莊見憚。孝景帝崩,太子即位,黯爲謁者。東越相攻,上使黯往視之。不至,至吳而還,報曰:『越人相攻,固其俗然,不足以辱天子之使。』河內失火,延燒千餘家,上使黯往視之。還報曰:『家人失火,屋比延燒,不足憂也。臣過河南,河南貧人傷水旱萬餘家,或父子相食,臣謹以便宜,持節發河南倉粟以振貧民。臣請歸節,伏矯制之罪。』上賢而釋之,遷爲滎陽令。黯恥爲令,病歸田裡。上聞,乃召拜爲中大夫。以數切諫,不得久留內,遷爲東海太守。黯學黃老之言,治官理民,好清靜,擇丞史而任之。其治,責大指而已,不苛小。黯多病,臥閨●內不出。歲余,東海大治。稱之。上聞,召以爲主爵都尉,列於九卿。治務在無爲而已,弘大體,不拘文法。

2汲鄭列傳: 黯爲人性倨,少禮,面折,不能容人之過。合己者善待之,不合己者不能忍見,士亦以此不附焉。然好學,遊俠,任氣節,內行修絜,好直諫,數犯主之顏色,常慕傅柏、袁盎之爲人也。善灌夫、鄭當時及宗正劉棄。亦以數直諫,不得久居位。

3汲鄭列傳: 當是時,太后弟武安侯蚡爲丞相,中二千石來拜謁,蚡不爲禮。然黯見蚡未嘗拜,常揖之。天子方招文學儒者,上曰吾欲云云,黯對曰:『陛下內多欲而外施仁義,柰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默然,怒,變色而罷朝。公卿皆爲黯懼。上退,謂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戇也!』群臣或數黯,黯曰:『天子置公卿輔弼之臣,寧令從諛承意,陷主於不義乎?且已在其位,縱愛身,柰辱朝廷何!』

4汲鄭列傳: 黯多病,病且滿三月,上常賜告者數,終不愈。最後病,莊助爲請告。上曰:『汲黯何如人哉?』助曰:『使黯任職居官,無以逾人。然至其輔少主,守城深堅,招之不來,麾之不去,雖自謂賁育亦不能奪之矣。』上曰:『然。古有社稷之臣,至如黯,近之矣。』

5汲鄭列傳: 大將軍青侍中,上踞廁而視之。丞相弘燕見,上或時不冠。至如黯見,上不冠不見也。上嘗坐武帳中,黯前奏事,上不冠,望見黯,避帳中,使人可其奏。其見敬禮如此。

6汲鄭列傳: 張湯方以更定律令爲廷尉,黯數質責湯於上前,曰:『公爲正卿,上不能褒先帝之功業,下不能抑天下之邪心,安國富民,使囹圄空虛,二者無一焉。非苦就行,放析就功,何乃取斑皇帝約束紛更之爲?公以此無種矣。』黯時與湯論議,湯辯常在文深小苛,黯伉厲守高不能屈,忿發罵曰:『天下謂刀筆吏不可以爲公卿,果然。必湯也,令天下重足而立,側目而視矣!』

7汲鄭列傳: 是時,漢方征匈奴,招懷四夷。黯務少事,乘上閒,常言與胡和親,無起兵。上方向儒術,尊公孫弘。及事益多,吏民巧弄。上分別文法,湯等數奏決讞以幸。而黯常毀儒,面觸弘等徒懷詐飾智以阿人主取容,而刀筆吏專深文巧詆,陷人於罪,使不得反其真,以勝爲功。上愈益貴弘、湯,弘、湯深心疾黯,唯天子亦不說也,欲誅之以事。弘爲丞相,乃言上曰:『右內史界部中多貴人宗室,難治,非素重臣不能任,請徙黯爲右內史。』爲右內史數歲,官事不廢。

8汲鄭列傳: 大將軍青既益尊,姊爲皇后,然黯與亢禮。人或說黯曰:『自天子欲群臣下大將軍,大將軍尊重益貴,君不可以不拜。』黯曰:『夫以大將軍有揖客,反不重邪?』大將軍聞,愈賢黯,數請問國家朝廷所疑,遇黯過於平生。

9汲鄭列傳: 淮南王謀反,憚黯,曰:『好直諫,守節死義,難惑以非。至如說丞相弘,如發蒙振落耳。』

10汲鄭列傳: 天子既數征匈奴有功,黯之言益不用。

11汲鄭列傳: 始黯列爲九卿,而公孫弘、張湯爲小吏。及弘、湯稍益貴,與黯同位,黯又非毀弘、湯等。已而弘至丞相,封爲侯;湯至御史大夫;故黯時丞相史皆與黯同列,或尊用過之。黯褊心,不能無少望,見上,前言曰:『陛下用群臣如積薪耳,後來者居上。』上默然。有閒黯罷,上曰:『人果不可以無學,觀黯之言也日益甚。』

12汲鄭列傳: 居無何,匈奴渾邪王率眾來降,漢發車二萬乘。縣官無錢,從民貰馬。民或匿馬,馬不具。上怒,欲斬長安令。黯曰:『長安令無罪,獨斬黯,民乃肯出馬。且匈奴畔其主而降漢,漢徐以縣次傳之,何至令天下騷動,罷斃中國而以事夷狄之人乎!』上默然。及渾邪至,賈人與市者,坐當死者五百餘人。黯請閒,見高門,曰:『夫匈奴攻當路塞,絕和親,中國興兵誅之,死傷者不可勝計,而費以巨萬百數。臣愚以爲陛下得胡人,皆以爲奴婢以賜從軍死事者家;所鹵獲,因予之,以謝天下之苦,塞百姓之心。今縱不能,渾邪率數萬之眾來降,虛府庫賞賜,發良民侍養,譬若奉驕子。愚民安知市買長安中物而文吏繩以爲闌出財物於邊關乎?陛下縱不能得匈奴之資以謝天下,又以微文殺無知者五百餘人,是所謂「庇其葉而傷其枝」者也,臣竊爲陛下不取也。』上默然,不許,曰:『吾久不聞汲黯之言,今又復妄發矣。』後數月,黯坐小法,會赦免官。於是黯隱于田園。

13汲鄭列傳: 居數年,會更五銖錢,民多盜鑄錢,楚地尤甚。上以爲淮陽,楚地之郊,乃召拜黯爲淮陽太守。黯伏謝不受印,詔數彊予,然後奉詔。詔召見黯,黯爲上泣曰:『臣自以爲填溝壑,不復見陛下,不意陛下復收用之。臣常有狗馬病,力不能任郡事,臣願爲中郎,出入禁闥,補過拾遺,臣之願也。』上曰:『君薄●陽邪?吾今召君矣。顧淮陽吏民不相得,吾徒得君之重,臥而治之。』黯既辭行,過大行李息,曰:『黯棄居郡,不得與朝廷議也。然御史大夫張湯智足以拒諫,詐足以飾非,務巧佞之語,辯數之辭,非肯正爲天下言,專阿主意。主意所不欲,因而毀之;主意所欲,因而譽之。好興事,舞文法,內懷詐以御主心,外挾賊吏以爲威重。公列九卿,不早言之,公與之俱受其僇矣。』息畏湯,終不敢言。黯居郡如故治,淮陽政清。後張湯果敗,上聞黯與息言,抵息罪。令黯以諸侯相秩居淮陽。七歲而卒。

14汲鄭列傳: 卒後,上以黯故,官其弟汲仁至九卿,子汲偃至諸侯相。黯姑姊子司馬安亦少與黯爲太子洗馬。安文深巧善宦,官四至九卿,以河南太守卒。昆弟以安故,同時至二千石者十人。濮陽段宏始事蓋侯信,信任宏,宏亦再至九卿。然衛人仕者皆嚴憚汲黯,出其下。

15汲鄭列傳: 鄭當時者,字莊,陳人也。其先鄭君嘗爲項籍將;籍死,已而屬漢。高祖令諸故項籍臣名籍,鄭君獨不奉詔。詔盡拜名籍者爲大夫,而逐鄭君。鄭君死孝文時。

16汲鄭列傳: 鄭莊以任俠自喜,脫張羽於緦聲聞梁楚之閒。孝景時,爲太子舍人。每五日洗沐,常置驛馬安諸郊,存諸故人,請謝賓客,夜以繼日,至其明旦,常恐不遍。莊好黃老之言,其慕長者如恐不見。年少官薄,然其游知交皆其大父行,天下有名之士也。武帝立,莊稍遷爲魯中尉、濟南太守、江都相,至九卿爲右內史。以武安侯魏其時議,貶秩爲詹事,遷爲大農令。

17汲鄭列傳: 莊爲太史,誡門下:『客至,無貴賤無留門者。』執賓主之禮,以其貴下人。莊廉,又不治其產業,仰奉賜以給諸公。然其饋遺人,不過算器食。每朝,候上之閒,說未嘗不言天下之長者。其推轂士及官屬丞史,誠有味其言之也,常引以爲賢於己。未嘗名吏,與官屬言,若恐傷之。聞人之善言,進之上,唯恐後。山東士諸公以此翕然稱鄭莊。

18汲鄭列傳: 鄭莊使視決河,自請治行五日。上曰:『吾聞「鄭莊行,千里不齎糧」,請治行者何也?』然鄭莊在朝,常趨和承意,不敢甚引當否。及晚節,漢征匈奴,招四夷,天下費多,財用益匱。莊任人賓客爲大農僦人,多逋負。司馬安爲淮陽太守,發其事,莊以此陷罪,贖爲庶人。頃之,守長史。上以爲老,以莊爲汝南太守。數歲,以官卒。

19汲鄭列傳: 鄭莊、汲黯始列爲九卿,廉,內行修絜。此兩人中廢,家貧,賓客益落。及居郡,卒後家無餘貲財。莊兄弟子孫以莊故,至二千石六七人焉。

20汲鄭列傳: 太史公曰:夫以汲、鄭之賢,有勢則賓客十倍,無勢則否,況眾人乎!下邽翟公有言,始翟公爲廷尉,賓客闐門;及廢,門外可設雀羅。翟公復爲廷尉,賓客欲往,翟公乃人署其門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貧一富,乃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乃見。』汲、鄭亦云,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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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0-4-17 18:26 | 顯示全部樓層
1 儒林列傳: 太史公曰:余讀功令,至於廣厲學官之路,未嘗不廢書而嘆也。曰:嗟乎!夫周室衰而關雎作,幽厲微而禮樂壞,諸侯恣行,政由彊國。故孔子閔王路廢而邪道興,於是論次詩書,修起禮樂。適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自衛返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世以混濁莫能用,是以仲尼干七十餘君無所遇,曰『茍有用我者,期月而已矣』。西狩獲麟,曰『吾道窮矣』。故因史記作春秋,以當王法,其辭微而指博,後世學者多錄焉。

2儒林列傳: 自孔子卒後,七十子之徒散游諸侯,大者爲師傅卿相,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隱而不見。故子路居衛,子張居陳,澹臺子羽居楚,子夏居西河,子貢終於齊。如田子方、段干木、吳起、禽滑釐之屬,皆受業於子夏之倫,爲王者師。是時獨魏文侯好學。後陵遲以至於始皇,天下並爭於戰國,懦術既絀焉,然齊魯之閒,學者獨不廢也。於威、宣之際,孟子、荀卿之列,咸遵夫子之業而潤色之,以學顯於當世。

3儒林列傳: 及至秦之季世,焚詩書,坑術士,六藝從此缺焉。陳涉之王也,而魯諸儒持孔氏之禮器往歸陳王。於是孔甲爲陳涉博士,卒與涉俱死。陳涉起匹夫,驅瓦合適戍,旬月以王楚,不滿半歲竟滅亡,其事至微淺,然而縉紳先生之徒負孔子禮器往委質爲臣者,何也?以秦焚其業,積怨而發憤於陳王也。

4 儒林列傳: 及高皇帝誅項籍,舉兵圍魯,魯中諸儒尚講誦習禮樂,弦歌之音不絕,豈非聖人之遺化,好禮樂之國哉?故孔子在陳曰:『歸與!歸與!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夫齊魯之閒於文學,自古以來,其天性也。故漢興,然後諸儒始得修其經藝,講習大射鄉飲之禮。叔孫通作漢禮儀,因爲太常,諸生弟子共定者,咸爲選首,於是喟然嘆興於學。然尚有干戈,平定四海,亦未暇遑庠序之事也。孝惠、呂后時,公卿皆武力有功之臣。孝文時頗徵用,然孝文帝本好刑名之言。及至孝景,不任儒者,而竇太后又好黃老之術,故諸博士具官待問,未有進者。

5儒林列傳: 及今上即位,趙綰、王臧之屬明儒學,而上亦鄉之,於是招方正賢良文學之士。自是之後,言詩於魯則申培公,於齊則轅固生,於燕則韓太傅。言尚書自濟南伏生。言禮自魯高堂生。言易自菑川田生。言春秋於齊魯自胡毋生,於趙自董仲舒。及竇太后崩,武安侯田蚡爲丞相,絀黃老、刑名百家之言,延文學儒者數百人,而公孫弘以春秋白衣爲天子三公,封以平津侯。天下之學士靡然鄉風矣。

6儒林列傳: 公孫弘爲學官,悼道之郁滯,乃請曰:『丞相御史言:制曰「蓋聞導民以禮,風之以樂。婚姻者,居屋之大倫也。今禮廢樂崩,朕甚愍焉。故詳延天下方正博聞之士,咸登諸朝。其令禮官勸學,講議洽聞興禮,以爲天下先。太常議,與博士弟子,崇鄉里之化,以廣賢材焉」。謹與太常臧、博士平等議曰:聞三代之道,鄉里有教,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其勸善也,顯之朝廷;其懲惡也,加之刑罰。故教化之行也,建首善自京師始,由內及外。今陛下昭至德,開大明,配天地,本人倫,勸學修禮,崇化厲賢,以風四方,太平之原也。古者政教未洽,不備其禮,請因舊官而興焉。爲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復其身。太常擇民年十八已上,儀狀端正者,補博士弟子。郡國縣道邑有好文學,敬長上,肅政教,順鄉里,出入不悖所聞者,令相長丞上屬所二千石,二千石謹察可者,當與計偕,詣太常,得受業如弟子。一歲皆輒試,能通一藝以上,補文學掌故缺;其高弟可以爲郎中者,太常籍奏。即有秀才異等,輒以名聞。其不事學若下材及不能通一藝,輒罷之,而請諸不稱者罰。臣謹案詔書律令下者,明天人分際,通古今之義,文章爾雅,訓辭深厚,恩施甚美。小吏淺聞,不能究宣,無以明布諭下。治禮次治掌故,以文學禮義爲官,遷留滯。請選擇其秩比二百石以上,及吏百石通一藝以上,補左右內史、大行卒史;比百石已下,補郡太守卒史:皆各二人,邊郡一人。先用誦多者,若不足,乃擇掌故補中二千石屬,文學掌故補郡屬,備員。請著功令。佗如律令。』制曰:『可。』自此以來,則公卿大夫士吏斌斌多文學之士矣。

7儒林列傳: 申公者,魯人也。高祖過魯,申公以弟子從師入見高祖於魯南宮。呂太后時,申公遊學長安,與劉郢同師。已而郢爲楚王,令申公傅其太子戊。戊不好學,疾申公。及王郢卒,戊立爲楚王,胥靡申公。申公恥之,歸魯,退居家教,終身不出門,復謝絕賓客,獨王命召之乃往。弟子自遠方至受業者百餘人。申公獨以詩經爲訓以教,無傳(疑),疑者則闕不傳。

8儒林列傳: 蘭陵王臧既受詩,以事孝景帝爲太子少傅,免去。今上初即位,臧乃上書宿衛上,累遷,一歲中爲郎中令。及代趙綰亦嘗受詩申公,綰爲御史大夫。綰、臧請天子,欲立明堂以朝諸侯,不能就其事,乃言師申公。於是天子使使束帛加璧安車駟馬迎申公,弟子二人乘軺傳從。至,見天子。天子問治亂之事,申公時已八十餘,老,對曰:『爲治者不在多言,顧力行何如耳。』是時天子方好文詞,見申公對,默然。然已招致,則以爲太中大夫,舍魯邸,議明堂事。太皇竇太后好老子言,不說儒術,得趙綰、王臧之過以讓上,上因廢明堂事,盡下趙綰、王臧吏,後皆自殺。申公亦疾免以歸,數年卒。

9儒林列傳: 弟子爲博士者十餘人:孔安國至臨淮太守,周霸至膠西內史,夏寬至城陽內史,碭魯賜至東海太守,蘭陵繆生至長沙內史,徐偃爲膠西中尉,鄒人闕門慶忌爲膠東內史。其治官民皆有廉節,稱其好學。學官弟子行雖不備,而至於大夫、郎中、掌故以百數。言詩雖殊,多本於申公。

10儒林列傳: 清河王太傅轅固生者,齊人也。以治詩,孝景時爲博士。與黃生爭論景帝前。黃生曰:『湯武非受命,乃弒也。』轅固生曰:『不然。夫桀紂虐亂,天下之心皆歸湯武,湯武與天下之心而誅桀紂,桀紂之民不爲之使而歸湯武,湯武不得已而立,非受命爲何?』黃生曰:『冠雖敝,必加於首;履雖新,必關於足。何者,上下之分也。今桀紂雖失道,然君上也;湯武雖聖,臣下也。夫主有失行,臣下不能正言匡過以尊天子,反因過而誅之,代立踐南面,非弒而何也?』轅固生曰:『必若所云,是高帝代秦即天子之位,非邪?』於是景帝曰:『食肉不食馬肝,不爲不知味;言學者無言湯武受命,不爲愚。』遂罷。是後學者莫敢明受命放殺者。

11儒林列傳: 竇太后好老子書,召轅固生問老子書。固曰:『此是家人言耳。』太后怒曰:『安得司空城旦書乎?』乃使固入圈刺豕。景帝知太后怒而固直言無罪,乃假固利兵,下圈刺豕,正中其心,一刺,豕應手而倒。太后默然,無以復罪,罷之。居頃之,景帝以固爲廉直,拜爲清河王太傅。久之,病免。

12儒林列傳: 今上初即位,復以賢良征固。諸諛儒多疾毀固,曰『固老』,罷歸之。時固已九十餘矣。固之徵也,薛人公孫弘亦征,側目而視固。固曰:『公孫子,務正學以言,無曲學以阿世!』自是之後,齊言詩皆本轅固生也。諸齊人以詩顯貴,皆固之弟子也。

13儒林列傳: 韓生者,燕人也。孝文帝時爲博士,景帝時爲常山王太傅。韓生推詩之意而爲內外傳數萬言,其語頗與齊魯閒殊,然其歸一也。淮南賁生受之。自是之後,而燕趙閒言詩者由韓生。韓生孫商爲今上博士。

14儒林列傳: 伏生者,濟南人也。故爲秦博士。孝文帝時,欲求能治尚書者,天下無有,乃聞伏生能治,欲召之。是時伏生年九十餘,老,不能行,於是乃詔太常使掌故晁錯往受之。秦時焚書,伏生壁藏之。其後兵大起,流亡,漢定,伏生求其書,亡數十篇,獨得二十九篇,即以教於齊魯之閒。學者由是頗能言尚書,諸山東大師無不涉尚書以教矣。

15儒林列傳: 伏生教濟南張生及歐陽生,歐陽生教千乘兒寬。兒寬既通尚書,以文學應郡舉,詣博士受業,受業孔安國。兒寬貧無資用,常爲弟子都養,及時時閒行傭賃,以給衣食。行常帶經,止息則誦習之。以試第次,補廷尉史。是時張湯方鄉學,以爲奏讞掾,以古法議決疑大獄,而愛幸寬。寬爲人溫良,有廉智,自持,而善著書、書奏,敏於文,口不能發明也。湯以爲長者,數稱譽之。及湯爲御史大夫,以兒寬爲掾,薦之天子。天子見問,說之。張湯死後六年,兒寬位至御史大夫。九年而以官卒。寬在三公位,以和良承意從容得久,然無有所匡諫;於官,官屬易之,不爲盡力。張生亦爲博士。而伏生孫以治尚書征,不能明也。

16儒林列傳: 自此之後,魯周霸、孔安國,雒陽賈嘉,頗能言尚書事。孔氏有古文尚書,而安國以今文讀之,因以起其家。逸書得十餘篇,蓋尚書滋多於是矣。

17儒林列傳: 諸學者多言禮,而魯高堂生最本。禮固自孔子時而其經不具,及至秦焚書,書散亡益多,於今獨有士禮,高堂生能言之。

18儒林列傳: 而魯徐生善爲容。孝文帝時,徐生以容爲禮官大夫。傳子至孫延、徐襄。襄,其天姿善爲容,不能通禮經;延頗能,未善也。襄以容爲漢禮官大夫,至廣陵內史。延及徐氏弟子公戶滿意、桓生、單次,皆嘗爲漢禮官大夫。而瑕丘蕭奮以禮爲淮陽太守。是後能言禮爲容者,由徐氏焉。

19儒林列傳: 自魯商瞿受易孔子,孔子卒,商瞿傳易,六世至齊人田何,字子莊,而漢興。田何傳東武人王同子仲,子仲傳菑川人楊何。何以易,元光元年征,官至中大夫。齊人即墨成以易至城陽相。廣川人孟但以易爲太子門大夫。魯人周霸,莒人衡胡,臨菑人主父偃,皆以易至二千石。然要言易者本於楊何之家。

20儒林列傳: 董仲舒,廣川人也。以治春秋,孝景時爲博士。下帷講誦,弟子傳以久次相受業,或莫見其面,蓋三年董仲舒不觀於舍園,其精如此。進退容止,非禮不行,學士皆師尊之。今上即位,爲江都相。以春秋災異之變推陰陽所以錯行,故求雨閉諸陽,縱諸陰,其止雨反是。行之一國,未嘗不得所欲。中廢爲中大夫,居舍,著災異之記。是時遼東高廟災,主父偃疾之,取其書奏之天子。天子召諸生示其書,有刺譏。董仲舒弟子呂步舒不知其師書,以爲下愚。於是下董仲舒吏,當死,詔赦之。於是董仲舒竟不敢復言災異。

21儒林列傳: 董仲舒爲人廉直。是時方外攘四夷,公孫弘治春秋不如董仲舒,而弘希世用事,位至公卿。董仲舒以弘爲從諛。弘疾之,乃言上曰:『獨董仲舒可使相繆西王。』膠西王素聞董仲舒有行,亦善待之。董仲舒恐久獲罪,疾免居家。至卒,終不治產業,以修學著書爲事。故漢興至於五世之閒,唯董仲舒名爲明於春秋,其傳公羊氏也。

22儒林列傳: 胡毋生,齊人也。孝景時爲博士,以老歸教授。齊之言春秋者多受胡毋生,公孫弘亦頗受焉。

23儒林列傳: 瑕丘江生爲穀梁春秋。自公孫弘得用,嘗集比其義,卒用董仲舒。

24儒林列傳: 仲舒弟子遂者:蘭陵褚大,廣川殷忠,溫呂步舒。褚大至梁相。步舒至長史,持節使決淮南獄,於諸侯擅專斷,不報,以春秋之義正之,天子皆以爲是。弟子通者,至於命大夫;爲郎、謁者、掌故者以百數。而董仲舒子及孫皆以學至大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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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0-4-17 18:27 | 顯示全部樓層
1 酷吏列傳: 孔子曰:『導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導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老氏稱:『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法令滋章,盜賊多有。』太史公曰:信哉是言也!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濁之源也。昔天下之網嘗密矣,然奸偽萌起,其極也,上下相遁,至於不振。當是之時,吏治若救火揚沸,非武健嚴酷,惡能勝其任而愉快乎!言道德者,溺其職矣。故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下士聞道大笑之』。非虛言也。漢興,破觚而爲圜,斲雕而爲朴,網漏於吞舟之魚,而吏治烝烝,不至於奸,黎民艾安。由是觀之,在彼不在此。

2酷吏列傳: 高后時,酷吏獨有侯封,刻轢宗室,侵辱功臣。呂氏已敗,遂(禽)[夷]侯封之家。孝景時,晁錯以刻深頗用術輔其資,而七國之亂,發怒於錯,錯卒以被戮。其後有郅都、寧成之屬。

3酷吏列傳: 郅都者,楊人也。以郎事孝文帝。孝景時,都爲中郎將,敢直諫,面折大臣於朝。嘗從入上林,賈姬如廁,野彘卒入廁。上目都,都不行。上欲自持兵救賈姬,都伏上前曰:『亡一姬復一姬進,天下所少寧賈姬等乎?陛下縱自輕,柰宗廟太后何!』上還,彘亦去。太后聞之,賜都金百斤,由此重郅都。

4酷吏列傳: 濟南琛瞯人三百餘家,豪猾,二千石莫能制,於是景帝乃拜都爲濟南太守。至則族滅琛∩褲,余皆股慄。居歲余,郡中不拾遺。旁十餘郡守畏都如大府。

5酷吏列傳: 都爲人勇,有氣力,公廉,不發私書,問遺無所受,請寄無所聽。常自稱曰:『已倍親而仕,身固當奉職死節官下,終不顧妻子矣。』

6酷吏列傳: 郅都遷爲中尉。丞相條侯至貴倨也,而都揖丞相。是時民朴,畏罪自重,而都獨先嚴酷,致行法不避貴戚,列侯宗室見都側目而視,號曰『蒼鷹』。

7酷吏列傳: 臨江王征詣中尉府對簿,臨江王欲得刀筆爲書謝上,而都禁吏不予。魏其侯使人以閒與臨江王。臨江王既爲書謝上,因自殺。竇太后聞之,怒,以危法中都,都免歸家。孝景帝乃使使持節拜都爲雁門太守,而便道之官,得以便宜從事。匈奴素聞郅都節,居邊,爲引兵去,竟郅都死不近雁門。匈奴至爲偶人象郅都,令騎馳射莫能中,見憚如此。匈奴患之。竇太后乃竟中都以漢法。景帝曰:『都忠臣。』欲釋之。竇太后曰:『臨江王獨非忠臣邪?』於是遂斬郅都。

8酷吏列傳: 寧成者,穰人也。以郎謁者事景帝。好氣,爲人小吏,必陵其長吏;爲人上,操下如束濕薪。滑賊任威。稍遷至濟南都尉,而郅都爲守。始前數都尉皆步入府,因吏謁守如縣令,其畏郅都如此。及成往,直陵都出其上。都素聞其聲,於是善遇,與結驩。久之,郅都死,後長安左右宗室多暴犯法,於是上召寧成爲中尉。其治效郅都,其廉弗如,然宗室豪桀皆人人惴恐。

9酷吏列傳: 武帝即位,徙爲內史。外戚多毀成之短,抵罪髡鉗。是時九卿罪死即死,少被刑,而成極刑,自以爲不復收,於是解脫,詐刻傳出關歸家。稱曰:『仕不至二千石,賈不至千萬,安可比人乎!』乃貰貸買陂田千餘頃,假貧民,役使數千家。數年,會赦。致產數千金,爲任俠,持吏長短,出從數十騎。其使民威重於郡守。

10酷吏列傳: 周陽由者,其父趙兼以淮南王舅父侯周陽,故因姓周陽氏。由以宗家任爲郎,事孝文及景帝。景帝時,由爲郡守。武帝即位,吏治尚循謹甚,然由居二千石中,最爲暴酷驕恣。所愛者,撓法活之;所憎者,曲法誅滅之。所居郡,必夷其豪。爲守,視都尉如令。爲都尉,必陵太守,奪之治。與汲黯俱爲忮,司馬安之文惡,俱在二千石列,同車未嘗敢均茵伏。

11酷吏列傳: 由後爲河東都尉,時與其守勝屠公爭權,相告言罪。勝屠公當抵罪,義不受刑,自殺,而由棄市。

12酷吏列傳: 自寧成、周陽由之後,事益多,民巧法,大抵吏之治類多成、由等矣。

13酷吏列傳: 趙禹者,斄人。以佐史補中都官,用廉爲令史,事太尉亞夫。亞夫爲丞相,禹爲丞相史,府中皆稱其廉平。然亞夫弗任,曰:『極知禹無害,然文深,不可以居大府。』今上時,禹以刀筆吏積勞,稍遷爲御史。上以爲能,至太中大夫。與張湯論定諸律令,作見知,吏傳得相監司。用法益刻,蓋自此始。

14酷吏列傳: 張湯者,杜人也。其父爲長安丞,出,湯爲兒守舍。還而鼠盜肉,其父怒,笞湯。湯掘窟得盜鼠及余肉,劾鼠掠治,傳爰書,訊鞫論報,並取鼠與肉,具獄磔堂下。其父見之,視其文辭如老獄吏,大驚,遂使書獄。父死後,湯爲長安吏,久之。

15酷吏列傳: 周陽侯始爲諸卿時,嘗系長安,湯傾身爲之。及出爲侯,大與湯交,遍見湯貴人。湯給事內史,爲寧成掾,以湯爲無害,言大府,調爲茂陵尉,治方中。

16酷吏列傳: 武安侯爲丞相,征湯爲史,時薦言之天子,補御史,使案事。治陳皇后蠱獄,深竟黨與。於是上以爲能,稍遷至太中大夫。與趙禹共定諸律令,務在深文,拘守職之吏。已而趙禹遷爲中尉,徙爲少府,而張湯爲廷尉,兩人交驩,而兄事禹。禹爲人廉倨。爲吏以來,舍毋食客。公卿相造請禹,禹終不報謝,務在絕知友賓客之請,孤立行一意而已。見文法輒取,亦不覆案,求官屬陰罪。湯爲人多詐,舞智以御人。始爲小吏,乾沒,與長安富賈田甲、魚翁叔之屬交私。及列九卿,收接天下名士大夫,己心內雖不合,然陽浮慕之。

17酷吏列傳: 是時上方鄉文學,湯決大獄,欲傅古義,乃請博士弟子治尚書、春秋補廷尉史,亭疑法。奏讞疑事,必豫先爲上分別其原,上所是,受而著讞決法廷尉絜令,揚主之明。奏事即譴,湯應謝,鄉上意所便,必引正、監、掾史賢者,曰:『固爲臣議,如上責臣,臣弗用,愚抵於此。』罪常釋。(聞)[閒]即奏事,上善之,曰:『臣非知爲此奏,乃正、監、掾史某爲之。』其欲薦吏,揚人之善蔽人之過如此。所治即上意所欲罪,予監史深禍者;即上意所欲釋,與監史輕平者。所治即豪,必舞文巧詆;即下戶羸弱,時口言,雖文致法,上財察。於是往往釋湯所言。湯至於大吏,內行修也。通賓客飲食。於故人子弟爲吏及貧昆弟,調護之尤厚。其造請諸公,不避寒暑。是以湯雖文深意忌不專平,然得此聲譽。而刻深吏多爲爪牙用者,依於文學之士。丞相弘數稱其美。及治淮南、衡山、江都反獄,皆窮根本。嚴助及伍被,上欲釋之。湯爭曰:『伍被本畫反謀,而助親幸出入禁闥爪牙臣,乃交私諸侯如此,弗誅,後不可治。』於是上可論之。其治獄所排大臣自爲功,多此類。於是湯益尊任,遷爲御史大夫。

18酷吏列傳: 會渾邪等降,漢大興兵伐匈奴,山東水旱,貧民流徙,皆仰給縣官,縣官空虛。於是丞上指,請造白金及五銖錢,籠天下鹽鐵,排富商大賈,出告緡令,鉏豪彊併兼之家,舞文巧詆以輔法。湯每朝奏事,語國家用,日晏,天子忘食。丞相取充位,天下事皆決於湯。百姓不安其生,騷動,縣官所興,未獲其利,奸吏並侵漁,於是痛繩以罪。則自公卿以下,至於庶人,咸指湯。湯嘗病,天子至自視病,其隆貴如此。

19酷吏列傳: 匈奴來請和親,群臣議上前。博士狄山曰:『和親便。』上問其便,山曰:『兵者兇器,未易數動。高帝欲伐匈奴,大困平城,乃遂結和親。孝惠、高后時,天下安樂。及孝文帝欲事匈奴,北邊蕭然苦兵矣。孝景時,吳楚七國反,景帝往來兩宮閒,寒心者數月。吳楚已破,竟景帝不言兵,天下富實。今自陛下舉兵擊匈奴,中國以空虛,邊民大困貧。由此觀之,不如和親。』上問湯,湯曰:『此愚儒,無知。』狄山曰:『臣固愚忠,若御史大夫湯乃詐忠。若湯之治淮南、江都,以深文痛詆諸侯,別疏骨肉,使蕃臣不自安。臣固知湯之爲詐忠。』於是上作色曰:『吾使生居一郡,能無使虜入盜乎?』曰:『不能。』曰:『居一縣?』對曰:『不能。』復曰:『居一障閒?』山自度辯窮且下吏,曰:『能。』於是上遣山乘鄣。至月余,匈奴斬山頭而去。自是以後,群臣震懾。

20酷吏列傳: 湯之客田甲,雖賈人,有賢操。始湯爲小吏時,與錢通,及湯爲大吏,甲所以責湯行義過失,亦有烈士風。

21酷吏列傳: 湯爲御史大夫七歲,敗。

22酷吏列傳: 河東人李文嘗與湯有卻,已而爲御史中丞,恚,數從中文書事有可以傷湯者,不能爲地。湯有所愛史魯謁居,知湯不平,使人上蜚變告文奸事,事下湯,湯治論殺文,而湯心知謁居爲之。上問曰:『言變事縱跡安起?』湯詳驚曰:『此殆文故人怨之。』謁居病臥閭里主人,湯自往視疾,爲謁居摩足。趙國以冶鑄爲業,王數訟鐵官事,湯常排趙王。趙王求湯陰事。謁居嘗案趙王,趙王怨之,並上書告:『湯,大臣也,史謁居有病,湯至爲摩足,疑與爲大奸。』事下廷尉。謁居病死,事連其弟,弟系導官。湯亦治他囚導官,見謁居弟,欲陰爲之,而詳不省。謁居弟弗知,怨湯,使人上書告湯與謁居謀,共變告李文。事下減宣。宣嘗與湯有卻,及得此事,窮竟其事,未奏也。會人有盜發孝文園瘞錢,丞相青翟朝,與湯約俱謝,至前,湯念獨丞相以四時行園,當謝,湯無與也,不謝。丞相謝,上使御史案其事。湯欲致其文丞相見知,丞相患之。三長史皆害湯,欲陷之。

23酷吏列傳: 始長史朱買臣,會稽人也。讀春秋。莊助使人言買臣,買臣以楚辭與助俱幸,侍中,爲太中大夫,用事;而湯乃爲小吏,跪伏使買臣等前。已而湯爲廷尉,治淮南獄,排擠莊助,買臣固心望。及湯爲御史大夫,買臣以會稽守爲主爵都尉,列於九卿。數年,坐法廢,守長史,見湯,湯坐床上,丞史遇買臣弗爲禮。買臣楚士,深怨,常欲死之。王朝,齊人也。以術至右內史。邊通,學長短,剛暴彊人也,官再至濟南相。故皆居湯右,已而失官,守長史,詘體於湯。湯數行丞相事,知此三長史素貴,常凌折之。以故三長史合謀曰:『始湯約與君謝,已而賣君;今欲劾君以宗廟事,此欲代君耳。吾知湯陰事。』使吏捕案湯左田信等,曰湯且欲奏請,信輒先知之,居物致富,與湯分之,及他奸事。事辭頗聞。上問湯曰:『吾所爲,賈人輒先知之,益居其物,是類有以吾謀告之者。』湯不謝。湯又詳驚曰:『固宜有。』減宣亦奏謁居等事。天子果以湯懷詐面欺,使使八輩簿責湯。湯具自道無此,不服。於是上使趙禹責湯。禹至,讓湯曰:『君何不知分也。君所治夷滅者幾何人矣?今人言君皆有狀,天子重致君獄,欲令君自爲計,何多以對簿爲?』湯乃爲書謝曰:『湯無尺寸功,起刀筆吏,陛下幸致爲三公,無以塞責。然謀陷湯罪者,三長史也。』遂自殺。

24酷吏列傳: 湯死,家產直不過五百金,皆所得奉賜,無他業。昆弟諸子欲厚葬湯,湯母曰:『湯爲天子大臣,被污惡言而死,何厚葬乎!』載以牛車,有棺無槨。天子聞之,曰:『非此母不能生此子。』乃盡案誅三長史。丞相青翟自殺。出田信。上惜湯。稍遷其子安世。

25酷吏列傳: 趙禹中廢,已而爲廷尉。始條侯以爲禹賊深,弗任。及禹爲少府,比九卿。禹酷急,至晚節,事益多,吏務爲嚴峻,而禹治加緩,而名爲平。王溫舒等後起,治酷於禹。禹以老,徙爲燕相。數歲,亂悖有罪,免歸。後湯十餘年,以壽卒於家。

26酷吏列傳: 義縱者,河東人也。爲少年時,嘗與張次公俱攻剽爲群盜。縱有姊姁,以醫幸王太后。王太后問:『有子兄弟爲官者乎?』姊曰:『有弟無行,不可。』太后乃告上,拜義姁弟縱爲中郎,補上黨郡中令。治敢行,少蘊藉,縣無逋事,舉爲第一。遷爲長陵及長安令,直法行治,不避貴戚。以捕案太后外孫修成君子仲,上以爲能,遷爲河內都尉。至則族滅其豪穰氏之屬,河內道不拾遺。而張次公亦爲郎,以勇悍從軍,敢深入,有功,爲岸頭侯。

27酷吏列傳: 寧成家居,上欲以爲郡守。御史大夫弘曰:『臣居山東爲小吏時,寧成爲濟南都尉,其治如狼牧羊。成不可使治民。』上乃拜成爲關都尉。歲余,關東吏隸郡國出入關者,號曰『寧見乳虎,無值寧成之怒』。義縱自河內遷爲南陽太守,聞寧成家居南陽,及縱至關,寧成側行送迎,然縱氣盛,弗爲禮。至郡,遂案寧氏,盡破碎其家。成坐有罪,及孔、暴之屬皆奔亡,南陽吏民重足一跡。而平氏朱彊、杜衍、杜周爲縱牙爪之吏,任用,遷爲廷史。軍數出定襄,定襄吏民亂敗,於是徙縱爲定襄太守。縱至,掩定襄獄中重罪輕系二百餘人,及賓客昆弟私入相視亦二百餘人。縱一捕鞠,曰『爲死罪解脫』。是日皆報殺四百餘人。其後郡中不寒而慄,猾民佐吏爲治。

28酷吏列傳: 是時趙禹、張湯以深刻爲九卿矣,然其治尚寬,輔法而行,而縱以鷹擊毛摯爲治。後會五銖錢白金起,民爲奸,京師尤甚,乃以縱爲右內史,王溫舒爲中尉。溫舒至惡,其所爲不先言縱,縱必以氣凌之,敗壞其功。其治,所誅殺甚多,然取爲小治,奸益不勝,直指始出矣。吏之治以斬殺縛束爲務,閻奉以惡用矣。縱廉,其治放郅都。上幸鼎湖,病久,已而卒起幸甘泉,道多不治。上怒曰:『縱以我爲不復行此道乎?』嗛之。至冬,楊可方受告緡,縱以爲此亂民,部吏捕其爲可使者。天子聞,使杜式治,以爲廢格沮事,棄縱市。後一歲,張湯亦死。

29酷吏列傳: 王溫舒者,陽陵人也。少時椎埋爲奸。已而試補縣亭長,數廢。爲吏,以治獄至廷史。事張湯,遷爲御史。督盜賊,殺傷甚多,稍遷至廣平都尉。擇郡中豪敢任吏十餘人,以爲爪牙,皆把其陰重罪,而縱使督盜賊,快其意所欲得。此人雖有百罪,弗法;即有避,因其事夷之,亦滅宗。以其故齊趙之郊盜賊不敢近廣平,廣平聲爲道不拾遺。上聞,遷爲河內太守。

30酷吏列傳: 素居廣平時,皆知河內豪奸之家,及往,九月而至。令郡具私馬五十匹,爲驛自河內至長安,部吏如居廣平時方略,捕郡中豪猾,郡中豪猾相連坐千餘家。上書請,大者至族,小者乃死,家盡沒入償臧。奏行不過二三日,得可事。論報,至流血十餘里。河內皆怪其奏,以爲神速。盡十二月,郡中毋聲,毋敢夜行,野無犬吠之盜。其頗不得,失之旁郡國,黎來,會春,溫舒頓足嘆曰:『嗟乎,令冬月益展一月,足吾事矣!』其好殺伐行威不愛人如此。天子聞之,以爲能,遷爲中尉。其治復放河內,徙諸名禍猾吏與從事,河內則楊皆、麻戊,關中楊贛、成信等。義縱爲內史,憚未敢恣治。及縱死,張湯敗●,徙爲廷尉,而尹齊爲中尉。

31酷吏列傳: 尹齊者,東郡茌平人。以刀筆稍遷至御史。事張湯,張湯數稱以爲廉武,使督盜賊,所斬伐不避貴戚。遷爲關內都尉,聲甚於寧成。上以爲能,遷爲中尉,吏民益凋敝。尹齊木彊少文,豪惡吏伏匿而善吏不能爲治,以故事多廢,抵罪。上復徙溫舒爲中尉,而楊仆以嚴酷爲主爵都尉。

32酷吏列傳: 楊仆者,宜陽人也。以千夫爲吏。河南守案舉以爲能,遷爲御史,使督盜賊關東。治放尹齊,以爲敢摯行。稍遷至主爵都尉,列九卿。天子以爲能。南越反,拜爲樓船將軍,有功,封將梁侯。爲荀彘所縛。居久之,病死。

33酷吏列傳: 而溫舒復爲中尉。爲人少文,居廷惛惛不辯,至於中尉則心開。督盜賊,素習關中俗,知豪惡吏,豪惡吏盡復爲用,爲方略。吏苛察,盜賊惡少年投缿購告言奸,置伯格長以牧司奸盜賊。溫舒爲人讇善事有埶者;即無埶者,視之如奴。有埶家,雖有奸如山,弗犯;無埶者,貴戚必侵辱。舞文巧詆下戶之猾,以熏大豪。其治中尉如此。奸猾窮治,大抵盡靡爛獄中,行論無出者。其爪牙吏虎而冠。於是中尉部中中猾以下皆伏,有勢者爲游聲譽,稱治。治數歲,其吏多以權富。

34酷吏列傳: 溫舒擊東越還,議有不中意者,坐小法抵罪免。是時天子方欲作通天台而未有人,溫舒請覆中尉脫卒,得數萬人作。上說,拜爲少府。徙爲右內史,治如其故,奸邪少禁。坐法失官。復爲右輔,行中尉事。如故操。

35酷吏列傳: 歲余,會宛軍發,詔征豪吏,溫舒匿其吏華成,及人有變告溫舒受員騎錢,他奸利事,罪至族,自殺。其時兩弟及兩婚家亦各自坐他罪而族。光祿徐自爲曰:『悲夫,夫古有三族,而王溫舒罪至同時而五族乎!』

36酷吏列傳: 溫舒死,家直累千金。後數歲,尹齊亦以淮陽都尉病死,家直不滿五十金。所誅滅淮陽甚多,及死,仇家欲燒其屍,屍亡去歸葬。

37酷吏列傳: 自溫舒等以惡爲治,而郡守、都尉、諸侯二千石欲爲治者,其治大抵盡放溫舒,而吏民益輕犯法,盜賊滋起。南陽有梅免、白政,楚有殷中、杜少,齊有徐勃,燕趙之閒有堅盧、范生之屬。大群至數千人,擅自號,攻城邑,取庫兵,釋死罪,縛辱郡太守、都尉,殺二千石,爲檄告縣趣具食;小群以百數,掠鹵鄉里者,不可勝數也。於是天子始使御史中丞、丞相長史督之。猶弗能禁也,乃使光祿大夫范昆、諸輔都尉及故九卿張德等衣繡衣,持節,虎符發兵以興擊,斬首大部或至萬餘級,及以法誅通飲食,坐連諸郡,甚者數千人。數歲,乃頗得其渠率。散卒失亡,復聚黨阻山川者,往往而群居,無可柰何。於是作『沈命法』,曰群盜起不發覺,發覺而捕弗滿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後小吏畏誅,雖有盜不敢發,恐不能得,坐課累府,府亦使其不言。故盜賊寖多,上下相爲匿,以文辭避法焉。

38酷吏列傳: 減宣者,楊人也。以佐史無害給事河東守府。衛將軍青使買馬河東,見宣無害,言上,征爲大廄丞。官事辨,稍遷至御史及中丞。使治主父偃及治淮南反獄,所以微文深詆,殺者甚眾,稱爲敢決疑。數廢數起,爲御史及中丞者幾二十歲。王溫舒免中尉,而宣爲左內史。其治米鹽,事大小皆關其手,自部署縣名曹實物,官吏令丞不得擅搖,痛以重法繩之。居官數年,一切郡中爲小治辨,然獨宣以小致大,能因力行之,難以爲經。中廢。爲右扶風,坐怨成信,信亡藏上林中,宣使郿令格殺信,吏卒格信時,射中上林苑門,宣下吏詆罪,以爲大逆,當族,自殺。而杜周任用。

39酷吏列傳: 杜周者,南陽杜衍人。義縱爲南陽守,以爲爪牙,舉爲廷尉史。事張湯,湯數言其無害,至御史。使案邊失亡,所論殺甚眾。奏事中上意,任用,與減宣相編,更爲中丞十餘歲。

40酷吏列傳: 其治與宣相放,然重遲,外寬,內深次骨。宣爲左內史,周爲廷尉,其治大放張湯而善候伺。上所欲擠者,因而陷之;上所欲釋者,久系待問而微見其冤狀。客有讓周曰:『君爲天子決平,不循三尺法,專以人主意指爲獄。獄者固如是乎?』周曰:『三尺安出哉?前主所是著爲律,後主所是疏爲令,當時爲是,何古之法乎!』

41酷吏列傳: 至周爲廷尉,詔獄亦益多矣。二千石系者新故相因,不減百餘人。郡吏大府舉之廷尉,一歲至千餘章。章大者連逮證案數百,小者數十人;遠者數千,近者數百里。會獄,吏因責如章告劾,不服,以笞掠定之。於是聞有逮皆亡匿。獄久者至更數赦十有餘歲而相告言,大抵盡詆以不道以上。廷尉及中都官詔獄逮至六七萬人,吏所增加十萬餘人。

42酷吏列傳: 周中廢,後爲執金時,逐盜,捕治桑弘羊、衛皇后昆弟子刻深,天子以爲盡力無私,遷爲御史大夫。家兩子,夾河爲守。其治暴酷皆甚於王溫舒等矣。杜周初征爲廷史,有一馬,且不全;及身久任事,至三公列,子孫尊官,家訾累數巨萬矣。

43酷吏列傳: 太史公曰:自郅都、杜周十人者,此皆以酷烈爲聲。然郅都伉直,引是非,爭天下大體。張湯以知陰陽,人主與俱上下,時數辯當否,國家賴其便。趙禹時據法守正。杜周從諛,以少言爲重。自張湯死後,網密,多詆嚴,官事寖以秏廢。九卿碌碌┐其官,救過不贍,何暇論繩墨之外乎!然此十人中,其廉者足以爲儀表,其污者足以爲戒,方略教導,禁奸止邪,一切亦皆彬彬質有其文武焉。雖慘酷,斯稱其位矣。至若蜀守馮當暴挫,廣漢李貞擅磔人,東郡彌仆鋸項,天水駱璧推咸,河東褚廣妄殺,京兆無忌、馮翊殷周蝮鷙,水衡閻奉朴擊賣請,何足數哉!●足數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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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0-4-17 18:28 | 顯示全部樓層
1大宛列傳: 大宛之跡,見自張騫。張騫,漢中人。建元中爲郎。是時天子問匈奴降者,皆言匈奴破月氏王,以其頭爲飲器,月氏遁逃而常怨仇匈奴,無與共擊之。漢方欲事滅胡,聞此言,因欲通使。道必更匈奴中,乃募能使者。騫以郎應募,使月氏,與堂邑氏(故)胡奴甘父俱出隴西。經匈奴,匈奴得之,傳詣單于。單于留之,曰:『月氏在時北,漢何以得往使?時欲使越,漢肯聽我乎?』留騫十餘歲,與妻,有子,然騫持漢節不失。

2大宛列傳: 居匈奴中,益寬,騫因與其屬亡鄉月氏,西走數十日至大宛。大宛聞漢之饒財,欲通不得,見騫,喜,問曰:『若欲何之?』騫曰:『爲漢使月氏,而爲匈奴所閉道。今亡,唯王使人導送我。誠得至,反漢,漢之賂遺王財物不可勝言。』大宛以爲然,遣騫,爲發導繹,抵康居,康居傳致大月氏。大月氏王已爲胡所殺,立其太子爲王。既臣大夏而居,地肥饒,少寇,志安樂,又自以遠漢,殊無報胡之心。騫從月氏至大夏,竟不能得月氏要領。

3大宛列傳: 留歲余,還,並南山,欲從羌中歸,復爲匈奴所得。留歲余,單于死,左谷蠡王攻其太子自立,國內亂,騫與胡妻及堂邑父俱亡歸漢。漢拜騫爲太中大夫,堂邑父爲奉使君。

4大宛列傳: 騫爲人彊力,寬大信人,蠻夷愛之。堂邑父故胡人,善射,窮急射禽獸給食。初,騫行時百餘人,去十三歲,唯二人得還。

5大宛列傳: 騫身所至者大宛、大月氏、大夏、康居,而傳聞其旁大國五六,具爲天子言之。曰:

6大宛列傳: 大宛在匈奴西南,在漢正西,去漢可萬里。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麥。有蒲陶酒。多善馬,馬汗血,其先天馬子也。有城郭屋室。其屬邑大小七十餘城,眾可數十萬。其兵弓矛騎射。其北則康居,西則大月氏,西南則大夏,東北則烏孫,東則扜穼、於窴。於窴之西,則水皆西流,注西海;其東水東流,注鹽澤。鹽澤潛行地下,其南則河源出焉。多玉石,河注中國。而樓蘭、姑師邑有城郭,臨鹽澤。鹽澤去長安可五千里。匈奴右方居鹽澤以東,至隴西長城,南接羌,鬲漢道焉。

7大宛列傳: 烏孫在大宛東北可二千里,行國,隨畜,與匈奴同俗。控弦者數萬,敢戰。故服匈奴,及盛,取其羈屬,不肯往朝會焉。

8大宛列傳: 康居在大宛西北可二千里,行國,與月氏大同俗。控弦者八九萬人。與大宛鄰國。國小,南羈事月氏,東羈事匈奴。

9大宛列傳: 奄蔡在康居西北可二千里,行國,與康居大同俗。控弦者十餘萬。臨大澤,無崖,蓋乃北海雲。

10大宛列傳: 大月氏在大宛西可二三千里,居媯水北。其南則大夏,西則安息,北則康居。行國也,隨畜移徙,與匈奴同俗。控弦者可一二十萬。故時彊,輕匈奴,及冒頓立,攻破月氏,至匈奴老上單于,殺月氏王,以其頭爲飲器。始月氏居敦煌、祁連閒,及爲匈奴所敗,乃遠去,過宛,西擊大夏而臣之,遂都媯水北,爲王庭。其餘小眾不能去者,保南山羌,號小月氏。

11大宛列傳: 安息在大月氏西可數千里。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麥,蒲陶酒。城邑如大宛。其屬小大數百城,地方數千里,最爲大國。臨媯水,有市,民商賈用車及船,行旁國或數千里。以銀爲錢,錢如其王面,王死輒更錢,效王面焉。畫革旁行以爲書記。其西則條枝,北有奄蔡、黎軒。

12大宛列傳: 條枝在安息西數千里,臨西海。暑濕。耕田,田稻。有大鳥,卵如瓮。人眾甚多,往往有小君長,而安息役屬之,以爲外國。國善眩。安息長老傳聞條枝有弱水、西王母,而未嘗見。

13大宛列傳: 大夏在大宛西南二千餘里媯水南。其俗土著,有城屋,與大宛同俗。無大(王)[君]長,往往城邑置小長。其兵弱,畏戰。善賈市。及大月氏西徙,攻敗之,皆臣畜大夏。大夏民多,可百餘萬。其都曰藍市城,有市販賈諸物。其東南有身毒國。

14大宛列傳: 騫曰:『臣在大夏時,見邛竹杖、蜀布。問曰:「安得此?」大夏國人曰:「吾賈人往市之身毒。身毒在大夏東南可數千里。其俗土著,大與大夏同,而卑濕暑熱雲。其人民乘象以戰。其國臨大水焉。」以騫度之,大夏去漢萬二千里,居漢西南。今身毒國又居大夏東南數千里,有蜀物,此其去蜀不遠矣。今使大夏,從羌中,險,羌人惡之;少北,則爲匈奴所得;從蜀宜徑,又無寇。』天子既聞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屬皆大國,多奇物,土著,頗與中國同業,而兵弱,貴漢財物;其北有大月氏、康居之屬,兵彊,可以賂遺設利朝也。且誠得而以義屬之,則廣地萬里,重九譯,致殊俗,威德遍於四海。天子欣然,以騫言爲然,乃令騫因蜀犍爲發閒使,四道並出:出駹,出冉,出徙,出邛、僰,皆各行一二千里。其北方閉氐、筰,南方閉巂、昆明。昆明之屬無君長,善寇盜,輒殺略漢使,終莫得通。然聞其西可千餘里有乘象國,名曰滇越,而蜀賈奸出物者或至焉,於是漢以求大夏道始通滇國。初,漢欲通西南夷,費多,道不通,罷之。及張騫言可以通大夏,乃復事西南夷。

15大宛列傳: 騫以校尉從大將軍擊匈奴,知水草處,軍得以不乏,乃封騫爲博望侯。是歲元朔六年也。其明年,騫爲衛尉,與李將軍俱出右北平擊匈奴。匈奴圍李將軍,軍失亡多;而騫後期當斬,贖爲庶人。是歲漢遣驃騎破匈奴西(城)[域]數萬人,至祁連山。其明年,渾邪王率其民降漢,而金城、河西西並南山至鹽澤空無匈奴。匈奴時有候者到,而希矣。其後二年,漢擊走單于於幕北。

16大宛列傳: 是後天子數問騫大夏之屬。騫既失侯,因言曰:『臣居匈奴中,聞烏孫王號昆莫,昆莫之父,匈奴西邊小國也。匈奴攻殺其父,而昆莫生棄於野。烏嗛肉蜚其上,狼往乳之。單于怪以爲神,而收長之。及壯,使將兵,數有功,單于復以其父之民予昆莫,令長守於西(城)[域]。昆莫收養其民,攻旁小邑,控弦數萬,習攻戰。單于死,昆莫乃率其眾遠徙,中立,不肯朝會匈奴。匈奴遣奇兵擊,不勝,以爲神而遠之,因羈屬之,不大攻。今單于新困於漢,而故渾邪地空無人。蠻夷俗貪漢財物,今誠以此時而厚幣賂烏孫,招以益東,居故渾邪之地,與漢結昆弟,其勢宜聽,聽則是斷匈奴右臂也。既連烏孫,自其西大夏之屬皆可招來而爲外臣。』天子以爲然,拜騫爲中郎將,將三百人,馬各二匹,牛羊以萬數,齎金幣帛直數千巨萬,多持節副使,道可使,使遺之他旁國。

17大宛列傳: 騫既至烏孫,烏孫王昆莫見漢使如單于禮,騫大慚,知蠻夷貪,乃曰:『天子致賜,王不拜則還賜。』昆莫起拜賜,其他如故。騫諭使指曰:『烏孫能東居渾邪地,則漢遣翁主爲昆莫夫人。』烏孫國分,王老,而遠漢,未知其大小,素服屬匈奴日久矣,且又近之,其大臣皆畏胡,不欲移徙,王不能專制。騫不得其要領。昆莫有十餘子,其中子曰大祿,彊,善將眾,將眾別居萬餘騎。大祿兄爲太子,太子有子曰岑娶,而太子蚤死。臨死謂其父昆莫曰:『必以岑娶爲太子,無令他人代之。』昆莫哀而許之,卒以岑娶爲太子。大祿怒其不得代太子也,乃收其諸昆弟,將其眾畔,謀攻岑娶及昆莫。昆莫老,常恐大祿殺岑娶,予岑娶萬餘騎別居,而昆莫有萬餘騎自備,國眾分爲三,而其大總取羈屬昆莫,昆莫亦以此不敢專約於騫。

18大宛列傳: 騫因分遣副使使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於窴、扜穼及諸旁國。烏孫發導譯送騫還,騫與烏孫遣使數十人,馬數十匹報謝,因令窺漢,知其廣大。

19大宛列傳: 騫還到,拜爲大行,列於九卿。歲余,卒。

20大宛列傳: 烏孫使既見漢人眾富厚,歸報其國,其國乃益重漢。其後歲余,騫所遣使通大夏之屬者皆頗與其人俱來,於是西北國始通於漢矣。然張騫鑿空,其後使往者皆稱博望侯,以爲質於外國,外國由此信之。

21大宛列傳: 自博望侯騫死後,匈奴聞漢通烏孫,怒,欲擊之。及漢使烏孫,若出其南,抵大宛、大月氏相屬,烏孫乃恐,使使獻馬,願得尚漢女翁主爲昆弟。天子問群臣議計,皆曰『必先納聘,然後乃遣女』。初,天子發書易,云『神馬當從西北來』。得烏孫馬好,名曰『天馬』。及得大宛汗血馬,益壯,更名烏孫馬曰『西極』,名大宛馬曰『天馬』雲。而漢始築令居以西,初置酒泉郡以通西北國。因益發使抵安息、奄蔡、黎軒、條枝、身毒國。而天子好宛馬,使者相望於道。諸使外國一輩大者數百,少者百餘人,人所齎操大放博望侯時。其後益習而衰少焉。漢率一歲中使多者十餘,少者五六輩,遠者八九歲,近者數歲而反。

22大宛列傳: 是時漢既滅越,而蜀、西南夷皆震,請吏入朝。於是置益州、越巂、牂柯、沈黎、汶山郡,欲地接以前通大夏。乃遣使柏始昌、呂越人等歲十餘輩,出此初郡抵大夏,皆復閉昆明,爲所殺,奪幣財,終莫能通至大夏焉。於是漢發三輔罪人,因巴蜀士數萬人,遣兩將軍郭昌、衛廣等往擊昆明之遮漢使者,斬首虜數萬人而去。其後遣使,昆明復爲寇,竟莫能得通。而北道酒泉抵大夏,使者既多,而外國益厭漢幣,不貴其物。

23大宛列傳: 自博望侯開外國道以尊貴,其後從吏卒皆爭上書言外國奇怪利害,求使。天子爲其絕遠,非人所樂往,聽其言,予節,募吏民毋問所從來,爲具備人眾遣之,以廣其道。來還不能毋侵盜幣物,及使失指,天子爲其習之,輒覆案致重罪,以激怒令贖,復求使。使端無窮,而輕犯法。其吏卒亦輒復盛推外國所有,言大者予節,言小者爲副,故妄言無行之徒皆爭效之。其使皆貧人子,私縣官齎物,欲賤市以私其利外國。外國亦厭漢使人人有言輕重,度漢兵遠不能至,而禁其食物以苦漢使。漢使乏絕積怨,至相攻擊。而樓蘭、姑師小國耳,當空道,攻劫漢使王恢等尤甚。而匈奴奇兵時時遮擊使西國者。使者爭遍言外國災害,皆有城邑,兵弱易擊。於是天子以故遣從驃侯破奴將屬國騎及郡兵數萬,至匈河水,欲以擊胡,胡皆去。其明年,擊姑師,破奴與輕騎七百餘先至,虜樓蘭王,遂破姑師。因舉兵威以困烏孫、大宛之屬。還,封破奴爲浞野侯。王恢數使,爲樓蘭所苦,言天子,天子發兵令恢佐破奴擊破之,封恢爲浩侯。於是酒泉列亭鄣至玉門矣。

24大宛列傳: 烏孫以千匹馬聘漢女,漢遣宗室女江都翁主往妻烏孫,烏孫王昆莫以爲右夫人。匈奴亦遣女妻昆莫,昆莫以爲左夫人。昆莫曰『我老』,乃令其孫岑娶妻翁主。烏孫多馬,其富人至有四五千匹馬。

25大宛列傳: 初,漢使至安息,安息王令將二萬騎迎於東界。東界去王都數千里。行比至,過數十城,人民相屬甚多。漢使還,而後發使隨漢使來觀漢廣大,以大鳥卵及黎軒善眩人獻於漢。及宛西小國驩潛、大益,宛東姑師、扜穼、蘇薤之屬,皆隨漢使獻見天子。天子大悅。

26大宛列傳: 而漢使窮河源,河源出於窴,其山多玉石,采來,天子案古圖書,名河所出山曰崑崙雲。

27大宛列傳: 是時上方數巡狩海上,乃悉從外國客,大都多人則過之,散財帛以賞賜,厚具以饒給之,以覽示漢富厚焉。於是大觳抵,出奇戲諸怪物,多聚觀者,行賞賜,酒池肉林,令外國客遍觀(名)[各]倉庫府藏之積,見漢之廣大,傾駭之。及加其眩者之工,而觳抵奇戲歲增變,甚盛益興,自此始。

28大宛列傳: 西北外國使,更來更去。宛以西,皆自以遠,尚驕恣晏然,未可詘以禮羈縻而使也。自烏孫以西至安息,以近匈奴,匈奴困月氏也,匈奴使持單于一信,則國國傳送食,不敢留苦;及至漢使,非出幣帛不得食,不市畜不得騎用。所以然者,遠漢,而漢多財物,故必市乃得所欲,然以畏匈奴於漢使焉。宛左右以蒲陶爲酒,富人藏酒至萬餘石,久者數十歲不敗。俗嗜酒,馬嗜苜蓿。漢使取其實來,於是天子始種苜蓿、蒲陶肥饒地。及天馬多,外國使來眾,則離宮別觀旁盡種蒲萄、苜蓿極望。自大宛以西至安息,國雖頗異言,然大同俗,相知言。其人皆深眼,多須髯,善市賈,爭分銖。俗貴女子,女子所言而丈夫乃決正。其地皆無絲漆,不知鑄錢器。及漢使亡卒降,教鑄作他兵器。得漢黃白金,輒以爲器,不用爲幣。

29大宛列傳: 而漢使者往既多,其少從率多進熟於天子,言曰:『宛有善馬在貳師城,匿不肯與漢使。』天子既好宛馬,聞之甘心,使壯士車令等持千金及金馬以請宛王貳師城善馬。宛國饒漢物,相與謀曰:『漢去我遠,而鹽水中數敗,出其北有胡寇,出其南乏水草。又且往往而絕邑,乏食者多。漢使數百人爲輩來,而常乏食,死者過半,是安能致大軍乎?無柰我何。且貳師馬,宛寶馬也。』遂不肯予漢使。漢使怒,妄言,椎金馬而去。宛貴人怒曰:『漢使至輕我!』遣漢使去,令其東邊郁成遮攻殺漢使,取其財物。於是天子大怒。諸嘗使宛姚定漢等言宛兵弱,誠以漢兵不過三千人,彊弩射之,即盡虜破宛矣。天子已嘗使浞野侯攻樓蘭,以七百騎先至,虜其王,以定漢等言爲然,而欲侯寵姬李氏,拜李廣利爲貳師將軍,發屬國六千騎,及郡國惡少年數萬人,以往伐宛。期至貳師城取善馬,故號『貳師將軍』。趙始成爲軍正,故浩侯王恢使導軍,而李哆爲校尉,制軍事。是歲太初元年也。而關東蝗大起,蜚西至敦煌。

30大宛列傳: 貳師將軍軍既西過鹽水,當道小國恐,各堅城守,不肯給食。攻之不能下。下者得食,不下者數日則去。比至郁成,士至者不過數千,皆飢罷。攻郁成,郁成大破之,所殺傷甚眾。貳師將軍與哆、始成等計:『至郁成尚不能舉,況至其王都乎?』引兵而還。往來二歲。還至敦煌,士不過什一二。使使上書言:『道遠多乏食;且士卒不患戰,患飢。人少,不足以拔宛。願且罷兵,益發而復往。』天子聞之,大怒,而使使遮玉門,曰軍有敢入者輒斬之!貳師恐,因留敦煌。

31大宛列傳: 其夏,漢亡浞野之兵二萬餘於匈奴。公卿及議者皆願罷擊宛軍,專力攻胡。天子已業誅宛,宛小國而不能下,則大夏之屬輕漢,而宛善馬絕不來,烏孫、侖頭易苦漢使矣,爲外國笑。乃案言伐宛尤不便者鄧光等,赦囚徒材官,益發惡少年及邊騎,歲余而出敦煌者六萬人,負私從者不與。牛十萬,馬三萬餘匹,驢騾橐它以萬數。多齎糧,兵弩甚設,天下騷動,傳相奉伐宛,凡五十餘校尉。宛王城中無井,皆汲城外流水,於是乃遣水工徙其城下水空以空其城。益發戍甲卒十八萬,酒泉、張掖北,置居延、休屠以衛酒泉,而發天下七科適,及載糒給貳師。轉車人徒相連屬至敦煌。而拜習馬者二人爲執驅校尉,備破宛擇取其善馬雲。

32大宛列傳: 於是貳師後復行,兵多,而所至小國莫不迎,出食給軍。至侖頭,侖頭不下,攻數日,屠之。自此而西,平行至宛城,漢兵到者三萬人。宛兵迎擊漢兵,漢兵射敗之,宛走入葆乘其城。貳師兵欲行攻郁成,恐留行而令宛益生詐,乃先至宛,決其水源,移之,則宛固已憂困。圍其城,攻之四十餘日,其外城壞,虜宛貴人勇將煎靡。宛大恐,走入中城。宛貴人相與謀曰:『漢所爲攻宛,以王毋寡匿善馬而殺漢使。今殺王毋寡而出善馬,漢兵宜解;即不解,乃力戰而死,未晚也。』宛貴人皆以爲然,共殺其王毋寡,持其頭遣貴人使貳師,約曰:『漢毋攻我。我盡出善馬,恣所取,而給漢軍食。即不聽,我盡殺善馬,而康居之救且至。至,我居內,康居居外,與漢軍戰。漢軍熟計之,何從?』是時康居候視漢兵,漢兵尚盛,不敢進。貳師與趙始成、李哆等計:『聞宛城中新得秦人,知穿井,而其內食尚多。所爲來,誅首惡者毋寡。毋寡頭已至,如此而不許解兵,則堅守,而康居候漢罷而來救宛,破漢軍必矣。』軍吏皆以爲然,許宛之約。宛乃出其善馬,令漢自擇之,而多出食食給漢軍。漢軍取其善馬數十匹。中馬以下牡牝三千餘匹,而立宛貴人之故待遇漢使善者名昧蔡以爲宛王,與盟而罷兵。終不得入中城。乃罷而引歸。

33大宛列傳: 初,貳師起敦煌西,以爲人多,道上國不能食,乃分爲數軍,從南北道。校尉王申生、故鴻臚壺充國等千餘人,別到郁成。郁成城守,不肯給食其軍。王申生去大軍二百里,(偵)[偩]而輕之,責郁成。郁成食不肯出,窺知申生軍日少,晨用三千人攻,戮殺申生等,軍破,數人脫亡,走貳師。貳師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往攻破郁成。郁成王亡走康居,桀追至康居。康居聞漢已破宛,乃出郁成王予桀,桀令四騎士縛守詣大將軍。四人相謂曰:『郁成王漢國所毒,今生將去,卒失大事。』欲殺,莫敢先擊。上邽騎士趙弟最少,拔劍擊之,斬郁成王,齎頭。弟、桀等逐及大將軍。

34大宛列傳: 初,貳師後行,天子使使告烏孫,大發兵併力擊宛。烏孫發二千騎往,持兩端,不肯前。貳師將軍之東,諸所過小國聞宛破,皆使其子弟從軍入獻,見天子,因以爲質焉。貳師之伐宛也,而軍正趙始成力戰,功最多;及上官桀敢深入,李哆爲謀計,軍入玉門者萬餘人,軍馬千餘匹。貳師後行,軍非乏食,戰死不能多,而將吏貪,多不愛士卒,侵牟之,以此物故眾。天子爲萬里而伐宛,不錄過,封廣利爲海西侯。又封身斬郁成王者騎士趙弟爲新畤侯。軍正趙始成爲光祿大夫,上官桀爲少府,李哆爲上黨太守。軍官吏爲九卿者三人,諸侯相、郡守、二千石者百餘人,千石以下千餘人。奮行者官過其望,以適過行者皆絀其勞。士卒賜直四萬金。伐宛再反,凡四歲而得罷焉。

35大宛列傳: 漢已伐宛,立昧蔡爲宛王而去。歲余,宛貴人以爲昧蔡善諛,使我國遇屠,乃相與殺昧蔡,立毋寡昆弟曰蟬封爲宛王,而遣其子入質於漢。漢因使使賂賜以鎮撫之。

36大宛列傳: 而漢發使十餘輩至宛西諸外國,求奇物,因風覽以伐宛之威德。而敦煌置酒泉都尉;西至鹽水,往往有亭。而侖頭有田卒數百人,因置使者護田積粟,以給使外國者。

37大宛列傳: 太史公曰:【禹本紀】言『河出崑崙。崑崙其高二千五百餘里,日月所相避隱爲光明也。其上有醴泉、瑤池』。今自張騫使大夏之後也,窮河源,惡睹本紀所謂崑崙者乎?故言九州山川,【尚書】近之矣。至【禹本紀】、【山海經】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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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0-4-17 18:29 | 顯示全部樓層
1遊俠列傳: 韓子曰:『儒以文亂法,而俠以武犯禁。』二者皆譏,而學士多稱於世雲。至如以術取宰相卿大夫,輔翼其世主,功名俱著於春秋,固無可言者。及若季次、原憲,閭巷人也,讀書懷獨行君子之德,義不茍合當世,當世亦笑之。故季次、原憲終身空室蓬戶,褐衣疏食不厭。死而已四百餘年,而弟子志之不倦。今遊俠,其行雖不軌於正義,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阸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蓋亦有足多者焉。

2遊俠列傳: 且緩急,人之所時有也。太史公曰:昔者虞舜窘於井廩,伊尹負於鼎俎,傅說匿於傅險,呂尚困於棘津,夷吾桎梏,百里飯牛,仲尼畏匡,菜色陳、蔡。此皆學士所謂有道仁人也,猶然遭此菑,況以中材而涉亂世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勝道哉!

3 遊俠列傳: 鄙人有言曰:『何知仁義,已饗其利者爲有德。』故伯夷丑周,餓死首陽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貶王;跖、蹻暴戾,其徒誦義無窮。由此觀之,『竊鉤者誅,竊國者侯,侯之門仁義存』,非虛言也。

4遊俠列傳: 今拘學或抱咫尺之義,久孤於世,豈若卑論儕俗,與世沈浮而取榮名哉!而布衣之徒,設取予然諾,千里誦義,爲死不顧世,此亦有所長,非茍而已也。故士窮窘而得委命,此豈非人之所謂賢豪閒者邪?誠使鄉曲之俠,予季次、原憲比權量力,效功於當世,不同日而論矣。要以功見言信,俠客之義又曷可少哉!

5遊俠列傳: 古布衣之俠,靡得而聞已。近世延陵、孟嘗、春申、平原、信陵之徒,皆因王者親屬,藉於有土卿相之富厚,招天下賢者,顯名諸侯,不可謂不賢者矣。比如順風而呼,聲非加疾,其埶激也。至如閭巷之俠,修行砥名,聲施於天下,莫不稱賢,是爲難耳。然儒、墨皆排擯不載。自秦以前,匹夫之俠,湮滅不見,余甚恨之。以余所聞,漢興有朱家、田仲、王公、劇孟、郭解之徒,雖時捍當世之文罔,然其私義廉絜退讓,有足稱者。名不虛立,士不虛附。至如朋黨宗彊比周,設財役貧,豪暴侵凌孤弱,恣欲自快,遊俠亦丑之。余悲世俗不察其意,而猥以朱家、郭解等令與暴豪之徒同類而共笑之也。

6遊俠列傳: 魯朱家者,與高祖同時。魯人皆以儒教,而朱家用俠聞。所藏活豪士以百數,其餘庸人不可勝言。然終不伐其能,歆其德,諸所嘗施,唯恐見之。振人不贍,先從貧賤始。家無餘財,衣不完采,食不重味,乘不過軥牛。專趨人之急,甚己之私。既陰脫季布將軍之阸,及布尊貴,終身不見也。自關以東,莫不延頸願交焉。

7遊俠列傳: 楚田仲以俠聞,喜劍,父事朱家,自以爲行弗及。田仲已死,而雒陽有劇孟。周人以商賈爲資,而劇孟以任俠顯諸侯。吳楚反時,條侯爲太尉,乘傳車將至河南,得劇孟,喜曰:『吳楚舉大事而不求孟,吾知其無能爲已矣。』天下騷動,宰相得之若得一敵國雲。劇孟行大類朱家,而好博,多少年之戲。然劇孟母死,自遠方送喪蓋千乘。及劇孟死,家無餘十金之財。而符離人王孟亦以俠稱江淮之閒。

8遊俠列傳: 是時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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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0-4-17 18:29 | 顯示全部樓層
1佞幸列傳: 諺曰『力田不如逢年,善仕不如遇合』,固無虛言。非獨女以色媚,而士宦亦有之。

2佞幸列傳: 昔以色幸者多矣。至漢興,高祖至暴抗也,然籍孺以佞幸;孝惠時有閎孺。此兩人非有材能,徒以婉佞貴幸,與上臥起,公卿皆因關說。故孝惠時郎侍中皆冠鵕鸃,貝帶,傅脂粉,化閎、籍之屬也。兩人徙家安陵。

3佞幸列傳: 孝文時中寵臣,士人則鄧通,宦者則趙同、北宮伯子。北宮伯子以愛人長者;而趙同以星氣幸,常爲文帝參乘;鄧通無伎能。鄧通,蜀郡南安人也,以濯船爲黃頭郎。孝文帝夢欲上天,不能,有一黃頭郎從後推之上天,顧見其衣裻帶後穿。覺而之漸台,以夢中陰目求推者郎,即見鄧通,其衣後穿,夢中所見也。召問其名姓,姓鄧氏,名通,文帝說焉,尊幸之日異。通亦願謹,不好外交,雖賜洗沐,不欲出。於是文帝賞賜通巨萬以十數,官至上大夫。文帝時時如鄧通家遊戲。然鄧通無他能,不能有所薦士,獨自謹其身以媚上而已。上使善相者相通,曰『當貧餓死』。文帝曰:『能富通者在我也。何謂貧乎?』於是賜鄧通蜀嚴道銅山,得自鑄錢,『鄧氏錢』布天下。其富如此。

4佞幸列傳: 文帝嘗病癰,鄧通常爲帝唶吮之。文帝不樂,從容問通曰:『天下誰最愛我者乎?』通曰:『宜莫如太子。』太子入問病,文帝使唶癰,唶癰而色難之。已而聞鄧通常爲帝唶吮之,心慚,由此怨通矣。及文帝崩,景帝立,鄧通免,家居。居無何,人有告鄧通盜出徼外鑄錢。下吏驗問,頗有之,遂竟案,盡沒入鄧通家,尚負責數巨萬。長公主賜鄧通,吏輒隨沒入之,一簪不得著身。於是長公主乃令假衣食。竟不得名一錢,寄死人家。

5佞幸列傳: 孝景帝時,中無寵臣,然獨郎中令周文仁,仁寵最過庸,乃不甚篤。

6佞幸列傳: 今天子中寵臣,士人則韓王孫嫣,宦者則李延年。嫣者,弓高侯孽孫也。今上爲膠東王時,嫣與上學書相愛。及上爲太子,愈益親嫣。嫣善騎射,善佞。上即位,欲事伐匈奴,而嫣先習胡兵,以故益尊貴,官至上大夫,賞賜擬於鄧通。時嫣常與上臥起。江都王入朝,有詔得從入獵上林中。天子車駕蹕道未行,而先使嫣乘副車,從數十百騎,騖馳視獸。江都王望見,以爲天子,辟從者,伏謁道傍。嫣驅不見。既過,江都王怒,爲皇太后泣曰:『請得歸國入宿衛,比韓嫣。』太后由此嗛嫣。嫣侍上,出入永巷不禁,以奸聞皇太后。皇太后怒,使使賜嫣死。上爲謝,終不能得,嫣遂死。而案道侯韓說,其弟也,亦佞幸。

7佞幸列傳: 李延年,中山人也。父母及身兄弟及女,皆故倡也。延年坐法腐,給事狗中。而平陽公主言延年女弟善舞,上見,心說之,及入永巷,而召貴延年。延年善歌,爲變新聲,而上方興天地祠,欲造樂詩歌弦之。延年善承意,弦次初詩。其女弟亦幸,有子男。延年佩二千石印,號協聲律。與上臥起,甚貴幸,埒如韓嫣也。久之,寖與中人亂,出入驕恣。及其女弟李夫人卒後,愛弛,則禽誅延年昆弟也。

8佞幸列傳: 自是之後,內寵嬖臣大底外戚之家,然不足數也。衛青、霍去病亦以外戚貴幸,然頗用材能自進。

9佞幸列傳: 太史公曰:甚哉愛憎之時!彌子瑕之行,足以觀後人佞幸矣。雖百世可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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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0-4-17 18:29 | 顯示全部樓層
1滑稽列傳: 孔子曰:『六藝於治一也。禮以節人,樂以發和,書以道事,詩以達意,易以神化,春秋以義。』太史公曰:天道恢恢,豈不大哉!談言微中,亦可以解紛。

2滑稽列傳: 淳于髡者,齊之贅婿也。長不滿七尺,滑稽多辯,數使諸侯,未嘗屈辱。齊威王之時喜隱,好爲淫樂長夜之飲,沈湎不治,委政卿大夫。百官荒亂,諸侯並侵,國且危亡,在於旦暮,左右莫敢諫。淳于髡說之以隱曰:『國中有大鳥,止王之庭,三年不蜚又不鳴,不知此鳥何也?』王曰:『此鳥不飛則已,一飛沖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於是乃朝諸縣令長七十二人,賞一人,誅一人,奮兵而出。諸侯振驚,皆還齊侵地。威行三十六年。語在田完世家中。

3滑稽列傳: 威王八年,楚大發兵加齊。齊王使淳于髡之趙請救兵,齎金百斤,車馬十駟。淳于髡仰天大笑,冠纓索絕。王曰:『先生少之乎?』髡曰:『何敢!』王曰:『笑豈有說乎?』髡曰:『今者臣從東方來,見道傍有禳田者,操一豚蹄,酒一盂,祝曰:「甌窶滿篝,污邪滿車,五穀蕃熟,穰穰滿家。」臣見其所持者狹而所欲者奢,故笑之。』於是齊威王乃益齎黃金千溢,白璧十雙,車馬百駟。髡辭而行,至趙。趙王與之精兵十萬,革車千乘。楚聞之,夜引兵而去。

4滑稽列傳: 威王大說,置酒後宮,召髡賜之酒。問曰:『先生能飲幾何而醉?』對曰:『臣飲一斗亦醉,一石亦醉。』威王曰:『先生飲一斗而醉,惡能飲一石哉!其說可得聞乎?』髡曰:『賜酒大王之前,執法在傍,御史在後,髡恐懼俯伏而飲,不過一斗徑醉矣。若親有嚴客,髡帣韝鞠跽,待酒於前,時賜餘瀝,奉觴上壽,數起,飲不過二斗徑醉矣。若朋友交遊,久不相見,卒然相睹,歡然道故,私情相語,飲可五六斗徑醉矣。若乃州閭之會,男女雜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壺,相引爲曹,握手無罰,目眙不禁,前有墮珥,後有遺簪,髡竊樂此,飲可八斗而醉二參。日暮酒闌,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錯,杯盤狼藉,堂上燭滅,主人留髡而送客,羅襦襟解,微聞薌澤,當此之時,髡心最歡,能飲一石。故曰酒極則亂,樂極則悲;萬事盡然,言不可極,極之而衰。』以諷諫焉。齊王曰:『善。』乃罷長夜之飲,以髡爲諸侯主客。宗室置酒,髡嘗在側。

5滑稽列傳: 其後百餘年,楚有優孟。

6滑稽列傳: 優孟,故楚之樂人也。長八尺,多辯,常以談笑諷諫。楚莊王之時,有所愛馬,衣以文繡,置之華屋之下,席以露床,啖以棗脯。馬病肥死,使群臣喪之,欲以棺槨大夫禮葬之。左右爭之,以爲不可。王下令曰:『有敢以馬諫者,罪至死。』優孟聞之,入殿門。仰天大哭。王驚而問其故。優孟曰:『馬者王之所愛也,以楚國堂堂之大,何求不得,而以大夫禮葬之,薄,請以人君禮葬之。』王曰:『何如?』對曰:『臣請以雕玉爲棺,文梓爲槨,楩楓豫章爲題湊,發甲卒爲穿壙,老弱負土,齊趙陪位於前,韓魏翼衛其後,廟食太牢,奉以萬戶之邑。諸侯聞之,皆知大王賤人而貴馬也。』王曰:『寡人之過一至此乎!爲之柰何?』優孟曰:『請爲大王六畜葬之。以壟灶爲槨,銅歷爲棺,齎以姜棗,薦以木蘭,祭以糧稻,衣以火光,葬之於人腹腸。』於是王乃使以馬屬太官,無令天下久聞也。

7滑稽列傳: 楚相孫叔敖知其賢人也,善待之。病且死,屬其子曰:『我死,汝必貧困。若往見優孟,言我孫叔敖之子也。』居數年,其子窮困負薪,逢優孟,與言曰:『我,孫叔敖子也。父且死時,屬我貧困往見優孟。』優孟曰:『若無遠有所之。』即爲孫叔敖衣冠,抵掌談語。歲余,像孫叔敖,楚王及左右不能別也。莊王置酒,優孟前爲壽。莊王大驚,以爲孫叔敖復生也,欲以爲相。優孟曰:『請歸與婦計之,三日而爲相。』莊王許之。三日後,優孟復來。王曰:『婦言謂何?』孟曰:『婦言慎無爲,楚相不足爲也。如孫叔敖之爲楚相,盡忠爲廉以治楚,楚王得以霸。今死,其子無立錐之地,貧困負薪以自飲食。必如孫叔敖,不如自殺。』因歌曰:『山居耕田苦,難以得食。起而爲吏,身貪鄙者余財,不顧恥辱。身死家室富,又恐受賕枉法,爲奸觸大罪,身死而家滅。貪吏安可爲也!念爲廉吏,奉法守職,竟死不敢爲非。廉吏安可爲也!楚相孫叔敖持廉至死,方今妻子窮困負薪而食,不足爲也!』於是莊王謝優孟,乃召孫叔敖子,封之寢丘四百戶,以奉其祀。後十世不絕。此知可以言時矣。

8滑稽列傳: 其後二百餘年,秦有優旃。

9滑稽列傳: 優旃者,秦倡侏儒也。善爲笑言,然合於大道,秦始皇時,置酒而天雨,陛楯者皆沾寒。優旃見而哀之,謂之曰:『汝欲休乎?』陛楯者皆曰:『幸甚。』優旃曰:『我即呼汝,汝疾應曰諾。』居有頃,殿上上壽呼萬歲。優旃臨檻大呼曰:『陛楯郎!』郎曰:『諾。』優旃曰:『汝雖長,何益,幸雨立。我雖短也,幸休居。』於是始皇使陛楯者得半相代。

10滑稽列傳: 始皇嘗議欲大苑囿,東至函谷關,西至雍、陳倉。優旃曰:『善。多縱禽獸於其中,寇從東方來,令麋鹿觸之足矣。』始皇以故輟止。

11滑稽列傳: 二世立,又欲漆其城。優旃曰:『善。主上雖無言,臣固將請之。漆城雖於百姓愁費,然佳哉!漆城蕩蕩,寇來不能上。即欲就之,易爲漆耳,顧難爲蔭室。』於是二世笑之,以其故止。居無何,二世殺死,優旃歸漢,數年而卒。

12滑稽列傳: 太史公曰:淳于髡仰天大笑,齊威王橫行。優孟搖頭而歌,負薪者以封。優旃臨檻疾呼,陛楯得以半更。豈不亦偉哉!

13滑稽列傳: 褚先生曰:臣幸得以經術爲郎,而好讀外家傳語。竊不遜讓,復作故事滑稽之語六章,編之於左。可以覽觀揚意,以示後世好事者讀之,以游心駭耳,以附益上方太史公之三章。

14滑稽列傳: 武帝時有所幸倡郭舍人者,發言陳辭雖不合大道,然令人主和說。武帝少時,東武侯母常養帝,帝壯時,號之曰『大乳母』。率一月再朝。朝奏入,有詔使幸臣馬游卿以帛五十匹賜乳母,又奉飲糒飧養乳母。乳母上書曰:『某所有公田,願得假倩之。』帝曰:『乳母欲得之乎?』以賜乳母。乳母所言,未嘗不聽。有詔得令乳母乘車行馳道中。當此之時,公卿大臣皆敬重乳母。乳母家子孫奴從者橫暴長安中,當道掣頓人車馬,奪人衣服。聞於中,不忍致之法。有司請徙乳母家室,處之於邊。奏可。乳母當入至前,面見辭。乳母先見郭舍人,爲下泣。舍人曰:『即入見辭去,疾步數還顧。』乳母如其言,謝去,疾步數還顧。郭舍人疾言罵之曰:『咄!老女子!●不疾行!陛下已壯矣,寧尚須汝乳而活邪?尚何還顧!』於是人主憐焉悲之,乃下詔止無徙乳母,罰謫譖之者。

15滑稽列傳: 武帝時,齊人有東方生名朔,以好古傳書,愛經術,多所博觀外家之語。朔初入長安,至公車上書,凡用三千奏牘。公車令兩人共持舉其書,僅然能勝之。人主從上方讀之,止,輒乙其處,讀之二月乃盡。詔拜以爲郎,常在側侍中。數召至前談語,人主未嘗不說也。時詔賜之食於前。飯已,盡懷其餘肉持去,衣盡污。數賜縑帛,檐揭而去。徒用所賜錢帛,取少婦於長安中好女。率取婦一歲所者即棄去,更取婦。所賜錢財盡索之於女子。人主左右諸郎半呼之『狂人』。人主聞之,曰:『令朔在事無爲是行者,若等安能及之哉!』朔任其子爲郎,又爲侍謁者,常持節出使。朔行殿中,郎謂之曰:『人皆以先生爲狂。』朔曰:『如朔等,所謂避世於朝廷閒者也。古之人,乃避世於深山中。』時坐席中,酒酣,據地歌曰:『陸沈於俗,避世金馬門。宮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廬之下。』金馬門者,宦[者]署門也,門傍有銅馬,故謂之曰『金馬門』。

16滑稽列傳: 時會聚宮下博士諸先生與論議,共難之曰:『蘇秦、張儀一當萬乘之主,而都卿相之位,澤及後世。今子大夫修先王之術,慕聖人之義,諷誦詩書百家之言,不可勝數。著於竹帛,自以爲海內無雙,即可謂博聞辯智矣。然悉力盡忠以事聖帝,曠日持久,積數十年,官不過侍郎,位不過執戟,意者尚有遺行邪?其故何也?』東方生曰:『是固非子所能備也。彼一時也,此一時也,豈可同哉!夫張儀、蘇秦之時,周室大壞,諸侯不朝,力政爭權,相禽以兵,並爲十二國,未有雌雄,得士者彊,失士者亡,故說聽行通,身處尊位,澤及後世,子孫長榮。今非然也。聖帝在上,德流天下,諸侯賓服,威振四夷,連四海之外以爲席,安於覆盂,天下平均,合爲一家,動發舉事,猶如運之掌中。賢與不肖,何以異哉?方今以天下之大,士民之眾,竭精馳說,並進輻湊者,不可勝數。悉力慕義,困於衣食,或失門戶。使張儀、蘇秦與仆並生於今之世,曾不能得掌故,安敢望常侍侍郎乎!傳曰:「天下無害菑,雖有聖人,無所施其才;上下和同,雖有賢者,無所立功。」故曰時異則事異。雖然,安可以不務修身乎?【詩】曰:「鼓鍾於宮,聲聞於外。鶴鳴九皋,聲聞於天。」。茍能修身,何患不榮!太公躬行仁義七十二年,逢文王,得行其說,封於齊,七百歲而不絕。此士之所以日夜孜孜,修學行道,不敢止也。今世之處士,時雖不用,崛然獨立,塊然獨處,上觀許由,下察接輿,策同范蠡,忠合子胥,天下和平,與義相扶,寡偶少徒,固其常也。子何疑於余哉!』於是諸先生默然無以應也。

17滑稽列傳: 建章宮後●重櫟中有物出焉,其狀似麋。以聞,武帝往臨視之。問左右群臣習事通經術者,莫能知。詔東方朔視之。朔曰:『臣知之,願賜美酒粱飯大飧臣,臣乃言。』詔曰:『可。』已又曰:『某所有公田魚池蒲葦數頃,陛下以賜臣,臣朔乃言。』詔曰:『可。』於是朔乃肯言,曰:『所謂騶牙者也。遠方當來歸義,而騶牙先見。其齒前後若一,齊等無牙,故謂之騶牙。』其後一歲所,匈奴混邪王果將十萬眾來降漢。乃復賜東方生錢財甚多。

18滑稽列傳: 至老,朔且死時,諫曰:『【詩】云「營營青蠅,止於蕃。愷悌君子,無信讒言。讒言罔極,交亂四國」。願陛下遠巧佞,退讒言。』帝曰:『今顧東方朔多善言?』怪之。居無幾何,朔果病死。傳曰:『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此之謂也。

19滑稽列傳: 武帝時,大將軍衛青者,衛後兄也,封爲長平侯。從軍擊匈奴,至余吾水上而還,斬首捕虜,有功來歸,詔賜金千斤。將軍出宮門,齊人東郭先生以方士待詔公車,當道遮衛將軍車,拜謁曰:『願白事。』將軍止車前,東郭先生旁車言曰:『王夫人新得幸於上,家貧。今將軍得金千斤,誠以其半賜王夫人之親,人主聞之必喜。此所謂奇策便計也。』衛將軍謝之曰:『先生幸告之以便計,請奉教。』於是衛將軍乃以五百金爲王夫人之親壽。王夫人以聞武帝。帝曰:『大將軍不知爲此。』問之安所受計策,對曰:『受之待詔者東郭先生。』詔召東郭先生,拜以爲郡都尉。東郭先生久待詔公車,貧困饑寒,衣敝,履不完。行雪中,履有上無下,足盡踐地。道中人笑之,東郭先生應之曰:『誰能履行雪中,令人視之,其上履也,其履下處乃似人足者乎?』及其拜爲二千石,佩青緺出宮門,行謝主人。故所以同官待詔者,等比祖道於都門外。榮華道路,立名當世。此所謂衣褐懷寶者也。當其貧困時,人莫省視;至其貴也,乃爭附之。諺曰:『相馬失之瘦,相士失之貧。』其此之謂邪?

20滑稽列傳: 王夫人病甚,人主至自往問之曰:『子當爲王,欲安所置之?』對曰:『願居洛陽。』人主曰:『不可。洛陽有武庫、敖倉,當關口,天下咽喉。自先帝以來,傳不爲置王。然關東國莫大於齊,可以爲齊王。』王夫人以手擊頭,呼『幸甚』。王夫人死,號曰『齊王太后薨』。

21滑稽列傳: 昔者,齊王使淳于髡獻鵠於楚。出邑門,道飛其鵠,徒揭空籠,造詐成辭,往見楚王曰:『齊王使臣來獻鵠,過於水上,不忍鵠之渴,出而飲之,去我飛亡。吾欲刺腹絞頸而死。恐人之議吾王以鳥獸之故令士自傷殺也。鵠,毛物,多相類者,吾欲買而代之,是不信而欺吾王也。欲赴佗國奔亡,痛吾兩主使不通。故來服過,叩頭受罪大王。』楚王曰:『善,齊王有信士若此哉!』厚賜之,財倍鵠在也。

22滑稽列傳: 武帝時,征北海太守詣行在所。有文學卒史王先生者,自請與太守俱,『吾有益於君』,君許之。諸府掾功曹白云:『王先生嗜酒,多言少實,恐不可與俱。』太守曰:『先生意欲行,不可逆。』遂與俱。行至宮下,待詔宮府門。王先生徒懷錢沽酒,與衛卒僕射飲,日醉,不視其太守。太守入跪拜。王先生謂戶郎曰:『幸爲我呼吾君至門內遙語。』戶郎爲呼太守。太守來,望見王先生。王先生曰:『天子即問君何以治北海令無盜賊,君對曰何哉?』對曰:『選擇賢材,各任之以其能,賞異等,罰不肖。』王先生曰:『對如是,是自譽自伐功,不可也。願君對言,非臣之力,盡陛下神靈威武所變化也。』太守曰:『諾。』召入,至於殿下,有詔問之曰:『何於治北海,令盜賊不起?』叩頭對言:『非臣之力,盡陛下神靈威武之所變化也。』武帝大笑,曰:『於呼!安得長者之語而稱之!安所受之?』對曰:『受之文學卒史。』帝曰:『今安在?』對曰:『在宮府門外。』有詔召拜王先生爲水衡丞,以北海太守爲水衡都尉。傳曰:『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君子相送以言,小人相送以財。』

23滑稽列傳: 魏文侯時,西門豹爲鄴令。豹往到鄴,會長老,問之民所疾苦。長老曰:『苦爲河伯娶婦,以故貧。』豹問其故,對曰:『鄴三老、廷掾常歲賦斂百姓,收取其錢得數百萬,用其二三十萬爲河伯娶婦,與祝巫共分其餘錢持歸。當其時,巫行視小家女好者,雲是當爲河伯婦,即娉取。洗沐之,爲治新繒綺縠衣,閒居齋戒;爲治齋宮河上,張緹絳帷,女居其中。爲具牛酒飯食,行十餘日。共粉飾之,如嫁女床蓆,令女居其上,浮之河中。始浮,行數十里乃沒。其人家有好女者,恐大巫祝爲河伯取之,以故多持女遠逃亡。以故城中益空無人,又困貧,所從來久遠矣。民人俗語曰「即不爲河伯娶婦,水來漂沒,溺其人民」雲。』西門豹曰:『至爲河伯娶婦時,願三老、巫祝、父老送女河上,幸來告語之,吾亦往送女。』皆曰:『諾。』

24滑稽列傳: 至其時,西門豹往會之河上。三老、官屬、豪長者、里父老皆會,以人民往觀之者三二千人。其巫,老女子也,已年七十。從弟子女十人所,皆衣繒單衣,立大巫後。西門豹曰:『呼河伯婦來,視其好醜。』即將女出帷中,來至前。豹視之,顧謂三老、巫祝、父老曰:『是女子不好,煩大巫嫗爲入報河伯,得更求好女,後日送之。』即使吏卒共抱大巫嫗投之河中。有頃,曰:『巫嫗何久也?弟子趣之!』復以弟子一人投河中。有頃,曰:『弟子何久也?復使一人趣之!』復投一弟子河中。凡投三弟子。西門豹曰:『巫嫗弟子是女子也,不能白事,煩三老爲入白之。』復投三老河中。西門豹簪筆磬折,向河立待良久。長老、吏傍觀者皆驚恐。西門豹顧曰:『巫嫗、三老不來還,柰之何?』欲復使廷掾與豪長者一人入趣之。皆叩頭,叩頭且破,額血流地,色如死灰。西門豹曰:『諾,且留待之須臾。』須臾,豹曰:『廷掾起矣。狀河伯留客之久,若皆罷去歸矣。』鄴吏民大驚恐,從是以後,不敢復言爲河伯娶婦。

25滑稽列傳: 西門豹即發民鑿十二渠,引河水灌民田,田皆溉。當其時,民治渠少煩苦,不欲也。豹曰:『民可以樂成,不可與慮始。今父老子弟雖患苦我,然百歲後期令父老子孫思我言。』至今皆得水利,民人以給足富。十二渠經絕馳道,到漢之立,而長吏以爲十二渠橋絕馳道,相比近,不可。欲合渠水,且至馳道合三渠爲一橋。鄴民人父老不肯聽長吏,以爲西門君所爲也,賢君之法式不可更也。長吏終聽置之。故西門豹爲鄴令,名聞天下,澤流後世,無絕已時,幾可謂非賢大夫哉!

26滑稽列傳: 傳曰:『子產治鄭,民不能欺;子賤治單父,民不忍欺;西門豹治鄴,民不敢欺。』三子之才能誰最賢哉?辨治者當能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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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0-4-17 18:30 | 顯示全部樓層
1日者列傳: 自古受命而王,王者之興何嘗不以卜筮決於天命哉!其於周尤甚,及秦可見。代王之入,任於卜者。太卜之起,由漢興而有。

2日者列傳: 司馬季主者,楚人也。卜於長安東市。

3日者列傳: 宋忠爲中大夫,賈誼爲博士,同日俱出洗沐,相從論議,誦易先王聖人之道術,究遍人情,相視而嘆。賈誼曰:『吾聞古之聖人,不居朝廷,必在卜醫之中。今吾已見三公九卿朝士大夫,皆可知矣。試之卜數中以觀採。』二人即同輿而之市,游於卜肆中。天新雨,道少人,司馬季主閒坐,弟子三四人侍,方辯天地之道,日月之運,陰陽吉凶之本。二大夫再拜謁。司馬季主視其狀貌,如類有知者,即禮之,使弟子延之坐。坐定,司馬季主復理前語,分別天地之終始,日月星辰之紀,差次仁義之際,列吉凶之符,語數千言,莫不順理。

4日者列傳: 宋忠、賈誼瞿然而悟,獵纓正襟危坐,曰:『吾望先生之狀,聽先生之辭,小子竊觀於世,未嘗見也。今何居之卑,何行之污?』

5日者列傳: 司馬季主捧腹大笑曰:『觀大夫類有道術者,今何言之陋也,何辭之野也!今夫子所賢者何也?所高者誰也?今何以卑污長者?』

6日者列傳: 二君曰:『尊官厚祿,世之所高也,賢才處之。今所處非其地,故謂之卑。言不信,行不驗,取不當,故謂之污。夫卜筮者,世俗之所賤簡也。世皆言曰:「夫卜者多言夸嚴以得人情,虛高人祿命以說人志,擅言禍災以傷人心,矯言鬼神以盡人財,厚求拜謝以私於己。」此吾之所恥,故謂之卑污也。』

7日者列傳: 司馬季主曰:『公且安坐。公見夫被髪童子乎?日月照之則行,不照則止,問之日月疵瑕吉凶,則不能理。由是觀之,能知別賢與不肖者寡矣。

8日者列傳: 『賢之行也,直道以正諫,三諫不聽則退。其譽人也不望其報,惡人也不顧其怨,以便國家利眾爲務。故官非其任不處也,祿非其功不受也;見人不正,雖貴不敬也;見人有污,雖尊不下也;得不爲喜,去不爲恨;非其罪也,雖累辱而不愧也。

9日者列傳: 『今公所謂賢者,皆可爲羞矣。卑疵而前,孅趨而言;相引以勢,相導以利;比周賓正,以求尊譽,以受公奉;事私利,枉主法,獵農民;以官爲威,以法爲機,求利逆暴:譬無異於操白刃劫人者也。初試官時,倍力爲巧詐,飾虛功執空文以罔主上,用居上爲右;試官不讓賢陳功,見偽增實,以無爲有,以少爲多,以求便勢尊位;食飲驅馳,從姬歌兒,不顧於親,犯法害民,虛公家:此夫爲盜不操矛弧者也,攻而不用弦刃者也,欺父母未有罪而弒君未伐者也。何以爲高賢才乎?

10日者列傳: 『盜賊發不能禁,夷貊不服不能攝,奸邪起不能塞,官秏亂不能治,四時不和不能調,歲谷不孰不能適。才賢不爲,是不忠也;才不賢而託官位,利上奉,妨賢者處,是竊位也;有人者進,有財者禮,是偽也。子獨不見鴟梟之與鳳皇翔乎?蘭芷芎藭棄於廣野,蒿蕭成林,使君子退而不顯眾,公等是也。

11日者列傳: 『述而不作,君子義也。今夫卜者,必法天地,象四時,順於仁義,分策定卦,旋式正棋,然後言天地之利害,事之成敗。昔先王之定國家,必先龜策日月,而後乃敢代;正時日,乃後入家;產子必先占吉凶,後乃有之。自伏羲作八卦,周文王演三百八十四爻而天下治。越王句踐放文王八卦以破敵國,霸天下。由是言之,卜筮有何負哉!

12 日者列傳: 『且夫卜筮者,埽除設坐,正其冠帶,然後乃言事,此有禮也。言而鬼神或以饗,忠臣以事其上,孝子以養其親,慈父以畜其子,此有德者也。而以義置數十百錢,病者或以愈,且死或以生,患或以免,事或以成,嫁子娶婦或以養生:此之爲德,豈直數十百錢哉!此夫老子所謂「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今夫卜筮者利大而謝少,老子之雲豈異於是乎?

13日者列傳: 『莊子曰:「君子內無饑寒之患,外無劫奪之憂,居上而敬,居下不爲害,君子之道也。」今夫卜筮者之爲業也,積之無委聚,藏之不用府庫,徙之不用輜車,負裝之不重,止而用之無盡索之時。持不盡索之物,游於無窮之世,雖莊氏之行未能增於是也,子何故而雲不可卜哉?天不足西北,星辰西北移;地不足東南,以海爲池;日中必移,月滿必虧;先王之道,乍存乍亡。公責卜者言必信,不亦惑乎!

14日者列傳: 『公見夫談士辯人乎?慮事定計,必是人也,然不能以一言說人主意,故言必稱先王,語必道上古;慮事定計,飾先王之成功,語其敗●,以恐喜人主之志,以求其欲。多言夸嚴,莫大於此矣。然欲彊國成功,盡忠於上,非此不立。今夫卜者,導惑教愚也。夫愚惑之人,豈能以一言而知之哉!言不厭多。

15日者列傳: 『故騏驥不能與罷驢爲駟,而鳳皇不與燕雀爲群,而賢者亦不與不肖者同列。故君子處卑隱以辟眾,自匿以辟倫,微見德順以除群害,以明天性,助上養下,多其功利,不求尊譽。公之等喁喁者也,何知長者之道乎!』

16日者列傳: 宋忠、賈誼忽而自失,芒乎無色,悵然噤口不能言。於是攝衣而起,再拜而辭。行洋洋也,出門僅能自上車,伏軾低頭,卒不能出氣。

17日者列傳: 居三日,宋忠見賈誼於殿門外,乃相引屏語相謂自嘆曰:『道高益安,勢高益危。居赫赫之勢,失身且有日矣。夫卜而有不審,不見奪糈;爲人主計而不審,身無所處。此相去遠矣,猶天冠地屨也。此老子之所謂「無名者萬物之始」也。天地曠曠,物之熙熙,或安或危,莫知居之。我與若,何足預彼哉!彼久而愈安,雖曾氏之義未有以異也。』

18日者列傳: 久之,宋忠使匈奴,不至而還,抵罪。而賈誼爲梁懷王傅,王墮馬薨,誼不食,毒恨而死。此務華絕根者也。

19日者列傳: 太史公曰:古者卜人所以不載者,多不見於篇。及至司馬季主,余志而著之。

20日者列傳: 褚先生曰:臣爲郎時,游觀長安中,見卜筮之賢大夫,觀其起居行步,坐起自動,誓正其衣冠而當鄉人也,有君子之風。見性好解婦來卜,對之顏色嚴振,未嘗見齒而笑也。從古以來,賢者避世,有居止舞澤者,有居民閒閉口不言,有隱居卜筮閒以全身者。夫司馬季主者,楚賢大夫,遊學長安,通易經,術黃帝、老子,博聞遠見。觀其對二大夫貴人之談言,稱引古明王聖人道,固非淺聞小數之能。及卜筮立名聲千里者,各往往而在。傳曰:『富爲上,貴次之;既貴各各學一伎能立其身。』黃直,大夫也;陳君夫,婦人也:以相馬立名天下。齊張仲、曲成侯以善擊刺學用劍,立名天下。留長孺以相彘立名。滎陽褚氏以相牛立名。能以伎能立名者甚多,皆有高世絕人之風,何可勝言。故曰:『非其地,樹之不生;非其意,教之不成。』夫家之教子孫,當視其所以好,好含茍生活之道,因而成之。故曰:『制宅命子,足以觀士;子有處所,可謂賢人。』臣爲郎時,與太卜待詔爲郎者同署,言曰:『孝武帝時,聚會占家問之,某日可取婦乎?五行家曰可,堪輿家曰不可,建除家曰不吉,叢辰家曰大凶,歷家曰小凶,天人家曰小吉,太一家曰大吉。辯訟不決,以狀聞。制曰:「避諸死忌,以五行爲主。」』人取於五行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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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0-4-17 18:30 | 顯示全部樓層
1龜策列傳: 太史公曰:自古聖王將建國受命,興動事業,何嘗不寶卜筮以助善!唐虞以上,不可記已。自三代之興,各據禎祥。塗山之兆從而夏啟世,飛燕之卜順故殷興,百穀之筮吉故周王。王者決定諸疑,參以卜筮,斷以蓍龜,不易之道也。

2龜策列傳: 蠻夷氐羌雖無君臣之序,亦有決疑之卜。或以金石,或以草木,國不同俗。然皆可以戰伐攻擊,推兵求勝,各信其神,以知來事。

3龜策列傳: 略聞夏殷欲卜者,乃取蓍龜,已則棄去之,以爲龜藏則不靈,蓍久則不神。至周室之卜官,常寶藏蓍龜;又其大小先後,各有所尚,要其歸等耳。或以爲聖王遭事無不定,決疑無不見,其設稽神求問之道者,以爲後世衰微,愚不師智,人各自安,化分爲百室,道散而無垠,故推歸之至微,要絜於精神也。或以爲昆蟲之所長,聖人不能與爭。其處吉凶,別然否,多中於人。至高祖時,因秦太卜官。天下始定,兵革未息。及孝惠享國日少,呂后女主,孝文、孝景因襲掌故,未遑講試,雖父子疇官,世世相傳,其精微深妙,多所遺失。至今上即位,博開藝能之路,悉延百端之學,通一伎之士鹹得自效,絕倫超奇者爲右,無所阿私,數年之閒,太卜大集。會上欲擊匈奴,西攘大宛,南收百越,卜筮至預見表象,先圖其利。及猛將推鋒執節,獲勝於彼,而蓍龜時日亦有力於此。上尤加意,賞賜至或數千萬。如丘子明之屬,富溢貴寵,傾於朝廷。至以卜筮射蠱道,巫蠱時或頗中。素有啊〃幀×因公行誅,恣意所傷,以破族滅門者,不可勝數。百僚盪恐,皆曰龜策能言。後事覺奸窮,亦誅三族。

4龜策列傳: 夫摓策定數,灼龜觀兆,變化無窮,是以擇賢而用占焉,可謂聖人重事者乎!周公卜三龜,而武王有瘳。紂爲暴虐,而元龜不占。晉文將定襄王之位,卜得黃帝之兆,卒受彤弓之命。獻公貪驪姬之色,卜而兆有口象,其禍竟流五世。楚靈將背周室,卜而龜逆,終被干谿之敗。兆應信誠於內,而時人明察見之於外,可不謂兩合者哉!君子謂夫輕卜筮,無神明者,悖;背人道,信禎祥者,鬼神不得其正。故書建稽疑,五謀而卜筮居其二,五占從其多,明有而不專之道也。

5龜策列傳: 余至江南,觀其行事,問其長老,雲龜千歲乃游蓮葉之上,蓍百莖共一根。又其所生,獸無虎狼,草無毒螫。江傍家人常畜龜飲食之,以爲能導引致氣,有益於助衰養老,豈不信哉!

6龜策列傳: 褚先生曰:臣以通經術,受業博士,治春秋,以高第爲郎,幸得宿衛,出入宮殿中十有餘年。竊好太史公傳。太史公之傳曰:『三王不同龜,四夷各異卜,然各以決吉凶,略窺其要,故作龜策列傳。』臣往來長安中,求龜策列傳不能得,故之大卜官,問掌故文學長老習事者,寫取龜策卜事,編於下方。

7龜策列傳: 聞古五帝、三王發動舉事,必先決蓍龜。傳曰:『下有伏靈,上有兔絲;上有擣蓍,下有神龜。』所謂伏靈者,在兔絲之下,狀似飛鳥之形。新雨已,天清靜無風,以夜捎兔絲去之,既以篝燭此地燭之,火滅,即記其處,以新布四丈環置之,明即掘取之,入四尺至七尺,得矣,過七尺不可得。伏靈者,千歲松根也,食之不死。聞蓍生滿百莖者,其下必有神龜守之,其上常有青雲覆之。傳曰:『天下和平,王道得,而蓍莖長丈,其叢生滿百莖。』方今世取蓍者,不能中古法度,不能得滿百莖長丈者,取八十莖已上,蓍長八尺,即難得也。人民好用卦者,取滿六十莖已上,長滿六尺者,既可用矣。記曰:『能得名龜者,財物歸之,家必大富至千萬。』一曰『北斗龜』,二曰『南辰龜』,三曰『五星龜』,四曰『八風龜』,五曰『二十八宿龜』,六曰『日月龜』,七曰『九州龜』,八曰『玉龜』:凡八名龜。龜圖各有文在腹下,文云云者,此某之龜也。略記其大指,不寫其圖。取此龜不必滿尺二寸,民人得長七八寸,可寶矣。今夫珠玉寶器,雖有所深藏,必見其光,必出其神明,其此之謂乎!筆玉處於山而木潤,淵生珠而岸不枯者,潤澤之所加也。明月之珠出於江海,藏於蚌中,蚗龍伏之。王者得之,長有天下,四夷賓服。能得百莖蓍,並得其下龜以卜者,百言百當,足以決吉凶。

8龜策列傳: 神龜出於江水中,廬江郡常歲時生龜長尺二寸者二十枚輸太卜官,太卜官因以吉日剔取其腹下甲。龜千歲乃滿尺二寸。王者發軍行將,必鑽龜廟堂之上,以決吉凶。今高廟中有龜室,藏內以爲神寶。

9龜策列傳: 傳曰:『取前足臑骨穿佩之,取龜置室西北隅懸之,以入深山大林中,不惑。』臣爲郎時,見萬畢石朱方,傳曰:『有神龜在江南嘉林中。嘉林者,獸無虎狼,鳥無鴟梟,草無毒螫,野火不及,斧斤不至,是爲嘉林。龜在其中,常巢於芳蓮之上。左脅書文曰:「甲子重光,得我者匹夫爲人君,有土正,諸侯得我爲帝王。」求之於白蛇蟠杅林中者,齋戒以待,譺然,狀如有人來告之,因以醮酒佗發,求之三宿而得。』由是觀之,豈不偉哉!筆龜可不敬與?

10龜策列傳: 南方老人用龜支床足,行二十餘歲,老人死,移床,龜尚生不死。龜能行氣導引。問者曰:『龜至神若此,然太卜官得生龜,何爲輒殺取其甲乎?』近世江上人有得名龜,畜置之,家因大富。與人議,欲遣去。人教殺之勿遣,遣之破人家。龜見夢曰:『送我水中,無殺吾也。』其家終殺之。殺之後,身死,家不利。人民與君王者異道。人民得名龜,其狀類不宜殺也。以往古故事言之,古明王聖主皆殺而用之。

11龜策列傳: 宋元王時得龜,亦殺而用之。謹連其事於左方,令好事者觀擇其中焉。

12龜策列傳: 宋元王二年,江使神龜使於河,至於泉陽,漁者豫且舉網得而囚之。置之籠中。夜半,龜來見夢於宋元王曰:『我爲江使於河,而幕網當吾路。泉陽豫且得我,我不能去。身在患中,莫可告語。王有德義,故來告訴。』元王惕然而悟。乃召博士衛平而問之曰:『今寡人夢見一丈夫,延頸而長頭,衣玄繡之衣而乘輜車,來見夢於寡人曰:「我爲江使於河,而幕網當吾路。泉陽豫且得我,我不能去。身在患中,莫可告語。王有德義,故來告訴。」是何物也?』衛平乃援式而起,仰天而視月之光,觀斗所指,定日處鄉。規矩爲輔,副以權衡。四維已定,八卦相望。視其吉凶,介蟲先見。乃對元王曰:『今昔壬子,宿在牽牛。河水大會,鬼神相謀。漢正南北,江河固期,南風新至,江使先來。白雲壅漢,萬物盡留。斗柄指日,使者當囚。玄服而乘輜車,其名爲龜。王急使人問而求之。』王曰:『善。』

13龜策列傳: 於是王乃使人馳而往問泉陽令曰:『漁者幾何家?名誰爲豫且?豫且得龜,見夢於王,王故使我求之。』泉陽令乃使吏案籍視圖,水上漁者五十五家,上流之廬,名爲豫且。泉陽令曰:『諾。』乃與使者馳而問豫且曰:『今昔汝漁何得?』豫且曰:『夜半時舉網得龜。』使者曰:『今龜安在?』曰:『在籠中。』使者曰:『王知子得龜,故使我求之。』豫且曰:『諾。』即系龜而出之籠中,獻使者。

14龜策列傳: 使者載行,出於泉陽之門。正晝無見,風雨晦冥。雲蓋其上,五采青黃;雷雨並起,風將而行。入於端門,見於東箱。身如流水,潤澤有光。望見元王,延頸而前,三步而止,縮頸而卻,復其故處。元王見而怪之,問衛平曰:『龜見寡人,延頸而前,以何望也?縮頸而復,是何當也?』衛平對曰:『龜在患中,而終昔囚,王有德義,使人活之。今延頸而前,以當謝也,縮頸而卻,欲亟去也。』元王曰:『善哉!神至如此乎,不可久留;趣駕送龜,勿令失期。』衛平對曰:『龜者是天下之寶也,先得此龜者爲天子,且十言十當,十戰十勝。生於深淵,長於黃土。知天之道,明於上古。游三千歲,不出其域。安平靜正,動不用力。壽蔽天地,莫知其極。與物變化,四時變色。居而自匿,伏而不食。春倉夏黃,秋白冬黑。明於陰陽,審於刑德。先知利害,察於禍福,以言而當,以戰而勝,王能寶之,諸侯盡服。王勿遣也,以安社稷。』元王曰:『龜甚神靈,降於上天,陷於深淵。在患難中。以我爲賢。德厚而忠信,故來告寡人。寡人若不遣也,是漁者也。漁者利其肉,寡人貪其力,下爲不仁,上爲無德。君臣無禮,何從有福?寡人不忍,柰何勿遣!』衛平對曰:『不然。臣聞盛德不報,重寄不歸;天與不受,天奪之寶。今龜周流天下,還復其所,上至蒼天,下薄泥塗。還遍九州,未嘗愧辱,無所稽留。今至泉陽,漁者辱而囚之。王雖遣之,江河必怒,務求報仇。自以爲侵,因神與謀。淫雨不霽,水不可治。若爲枯旱,風而揚埃,蝗蟲暴生,百姓失時。王行仁義,其罰必來。此無佗故,其祟在龜。後雖悔之,豈有及哉!王勿遣也。』

15龜策列傳: 元王慨然而嘆曰:『夫逆人之使,絕人之謀,是不暴乎?取人之有,以自爲寶,是不彊乎?寡人聞之,暴得者必暴亡,彊取者必後無功。桀紂暴彊,身死國亡。今我聽子,是無仁義之名而有暴彊之道。江河爲湯武,我爲桀紂。未見其利,恐離其咎。寡人狐疑,安事此寶,趣駕送龜,勿令久留。』

16龜策列傳: 衛平對曰:『不然,王其無患。天地之閒,累石爲山。高而不壞,地得爲安。故云物或危而顧安,或輕而不可遷;人或忠信而不如誕謾,或醜惡而宜大官,或美好佳麗而爲眾人患。非神聖人,莫能盡言。春秋冬夏,或暑或寒。寒暑不和,賊氣相奸。同歲異節,其時使然。故令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或爲仁義,或爲暴彊。暴彊有鄉,仁義有時。萬物盡然,不可勝治。大王聽臣,臣請悉言之。天出五色,以辨白黑。地生五穀,以知善惡。人民莫知辨也,與禽獸相若。谷居而穴處,不知田作。天下禍亂,陰陽相錯。匆匆疾疾,通而不相擇。妖孽數見,傳爲單薄。聖人別其生,使無相獲。禽獸有牝牡,置之山原;鳥有雌雄,布之林澤;有介之蟲,置之谿谷。故牧人民,爲之城郭,內經閭術,外爲阡陌。夫妻男女,賦之田宅,列其室屋。爲之圖籍,別其名族。立官置吏,勸以爵祿。衣以桑麻,養以五穀。耕之耰之,鉏之耨之。口得所嗜,目得所美,身受其利。以是觀之,非彊不至。故曰田者不彊,囷倉不盈;商賈不彊,不得其贏;婦女不彊,布帛不精;官御不彊,其勢不成;大將不彊,卒不使令;侯王不彊,沒世無名。故云彊者,事之始也,分之理也,物之紀也。所求於彊,無不有也。王以爲不然,王獨不聞玉櫝只雉,出於崑山;明月之珠,出於四海;鐫石拌蚌,傳賣於市;聖人得之,以爲大寶。大寶所在,乃爲天子。今王自以爲暴,不如拌蚌於海也;自以爲彊,不過鐫石於崑山也。取者無咎,寶者無患。今龜使來抵網,而遭漁者得之,見夢自言,是國之寶也,王何憂焉。』

17龜策列傳: 元王曰:『不然。寡人聞之,諫者福也,諛者賊也。人主聽諛,是愚惑也。雖然,禍不妄至,福不徒來。天地合氣,以生百財。陰陽有分,不離四時,十有二月,日至爲期。聖人徹焉,身乃無災。明王用之,人莫敢欺。故云福之至也,人自生之;禍之至也,人自成之。禍與福同,刑與德雙。聖人察之,以知吉凶。桀紂之時,與天爭功,擁遏鬼神,使不得通。是固已無道矣,諛臣有眾。桀有諛臣,名曰趙梁。教爲無道,勸以貪狼。系湯夏台,殺關龍逢。左右恐死,偷諛於傍。國危於累卵,皆曰無傷。稱樂萬歲,或曰未央。蔽其耳目,與之詐狂。湯卒伐桀,身死國亡。聽其諛臣,身獨受殃。春秋著之,至今不忘。紂有諛臣,名爲左彊。夸而目巧,教爲象郎。將至於天,又有玉床。犀玉之器,象箸而羹。聖人剖其心,壯士斬其胻。箕子恐死,被髪佯狂。殺周太子歷,囚文王昌。投之石室,將以昔至明。陰兢活之,與之俱亡。入於周地,得太公望。興卒聚兵,與紂相攻。文王病死,載屍以行。太子發代將,號爲武王。戰於牧野,破之華山之陽。紂不勝敗而還走,圍之象郎。自殺宣室,身死不葬。頭懸車軫,四馬曳行。寡人念其如此,腸如涫湯。是人皆富有天下而貴至天子,然而大傲。欲無猒時,舉事而喜高,貪很而驕。不用忠信,聽其諛臣,而爲天下笑。今寡人之邦,居諸侯之閒,曾不如秋毫。舉事不當,又安亡逃!』

18龜策列傳: 衛平對曰:『不然。河雖神賢,不如崑崙之山;江之源理,不如四海,而人尚奪取其寶,諸侯爭之,兵革爲起。小國見亡,大國危殆,殺人父兄,虜人妻子,殘國滅廟,以爭此寶。戰攻分爭,是暴彊也。故云取之以暴彊而治以文理,無逆四時,必親賢士;與陰陽化,鬼神爲使;通於天地,與之爲友。諸侯賓服,民眾殷喜。邦家安寧,與世更始。湯武行之,乃取天子;春秋著之,以爲經紀。王不自稱湯武,而自比桀紂。桀紂爲暴彊也,固以爲常。桀爲瓦室,紂爲象郎。征絲灼之,務以費(民)[氓]。賦斂無度,殺戮無方。殺人六畜,以韋爲囊。囊盛其血,與人縣而射之,與天帝爭彊。逆亂四時,先百鬼嘗。諫者輒死,諛者在傍。聖人伏匿,百姓莫行。天數枯旱,國多妖祥。螟蟲歲生,五穀不成。民不安其處,鬼神不享。飄風日起,正晝晦冥。日月並蝕,滅息無光。列星奔亂,皆絕紀綱。以是觀之,安得久長!雖無湯武,時固當亡。故湯伐桀,武王克紂,其時使然。乃爲天子,子孫續世;終身無咎,後世稱之,至今不已。是皆當時而行,見事而彊,乃能成其帝王。今龜,大寶也,爲聖人使,傳之賢(士)[王]。不用手足,雷電將之;風雨送之,流水行之。侯王有德,乃得當之。今王有德而當此寶,恐不敢受;王若遣之,宋必有咎。後雖悔之,亦無及已。』

19龜策列傳: 元王大悅而喜。於是元王向日而謝,再拜而受。擇日齋戒,甲乙最良。乃刑白雉,及與驪羊;以血灌龜,於壇中央。以刀剝之,身全不傷。脯酒禮之,橫其腹腸。荊支卜之,必制其創。理達於理,文相錯迎。使工占之,所言盡當。邦福重寶,聞於傍鄉。殺牛取幫,被鄭之桐。草木畢分,化爲甲兵。戰勝攻取,莫如元王。元王之時,衛平相宋,宋國最彊,龜之力也。

20龜策列傳: 故云神至能見夢於元王,而不能自出漁者之籠。身能十言盡當,不能通使於河,還報於江,賢能令人戰勝攻取,不能自解於刀鋒,免剝刺之患。聖能先知亟見,而不能令衛平無言。言事百全,至身而攣;當時不利,又焉事賢!賢者有恆常,士有適然。是故明有所不見,聽有所不聞;人雖賢,不能左畫方,右畫圓;日月之明,而時蔽於浮雲。羿名善射,不如雄渠、蜂門;禹名爲辯智,而不能勝鬼神。地柱折,天故毋椽,又柰何責人於全?孔子聞之曰:『神龜知吉凶,而骨直空枯。日爲德而君於天下,辱於三足之烏。月爲刑而相佐,見食於蝦蟆。蝟辱於鵲,騰蛇之神而殆於即且。竹外有節理,中直空虛;松柏爲百木長,而守門閭。日辰不全,故有孤虛。黃金有疵,白玉有瑕。事有所疾,亦有所徐。物有所拘,亦有所據。罔有所數,亦有所疏。人有所貴,亦有所不如。何可而適乎?物安可全乎?天尚不全,故世爲屋,不成三瓦而陳之,以應之天。天下有階,物不全乃生也。』

21龜策列傳: 褚先生曰:漁者舉網而得神龜,龜自見夢宋元王,元王召博士衛平告以夢龜狀,平運式,定日月,分衡度,視吉凶,占龜與物色同,平諫王留神龜以爲國重寶,美矣。古者筮必稱龜者,以其令名,所從來久矣。余述而爲傳。

22龜策列傳: 三月二月正月十二月十一月中關內高外下四月首仰足開肣開首俛大五月橫吉首俛大六月七月八月九月十月

23龜策列傳: 卜禁曰:子亥戌不可以卜及殺龜。日中如食已卜。暮昏龜之徼也,不可以卜。庚辛可以殺,及以鑽之。常以月旦祓龜,先以清水澡之,以卵祓之,乃持龜而遂之,若常以爲祖。人若已卜不中,皆祓之以卵,東向立,灼以荊若剛木,土卵指之者三,持龜以卵周環之,祝曰:『今日吉,謹以粱卵焍黃祓去玉靈之不祥。』玉靈必信以誠,知萬事之情,辯兆皆可占。不信不誠,則燒玉靈,揚其灰,以征後龜。其卜必北向,龜甲必尺二寸。

24龜策列傳: 卜先以造灼鑽,鑽中已,又灼龜首,各三;又復灼所鑽中曰正身,灼首曰正足,各三。即以造三周龜,祝曰:『假之玉靈夫子。夫子玉靈,荊灼而心,令而先知。而上行於天,下行於淵,諸靈數,莫如汝信。今日良日,行一良貞。某欲卜某,即得而喜,不得而悔。即得,發鄉我身長大,首足收人皆上偶。不得,發鄉我身挫折,中外不相應,首足滅去。』

25龜策列傳: 靈龜卜祝曰:『假之靈龜,五巫五靈,不如神龜之靈,知人死,知人生。某身良貞,某欲求某物。即得也,頭見足發,內外相應;即不得也,頭仰足肣,內外自垂。可得占。』

26龜策列傳: 卜占病者祝曰:『今某病困。死,首上開,內外交駭,身節折;不死,首仰足肣。』卜病者祟曰:『今病有祟無呈,無祟有呈。兆有中祟有內,外祟有外。』

27龜策列傳: 卜系者出不出。不出,橫吉安;若出,足開首仰有外。

28龜策列傳: 卜求財物,其所當得。得,首仰足開,內外相應;即不得,呈兆首仰足肣。

29龜策列傳: 卜有賣若買臣妾馬牛。得之,首仰足開,內外相應;不得,首仰足肣,呈兆若橫吉安。

30龜策列傳: 卜擊盜聚若干人,在某所,今某將卒若干人,往擊之。當勝,首仰足開身正,內自橋,外下;不勝,足肣首仰,身首內下外高。

31龜策列傳: 卜求當行不行。行,首足開;不行,足肣首仰,若橫吉安,安不行。

32龜策列傳: 卜往擊盜,當見不見。見,首仰足肣有外;不見,足開首仰。

33龜策列傳: 卜往候盜,見不見。見,首仰足肣,肣勝有外;不見,足開首仰。

34龜策列傳: 卜聞盜來不來。來,外高內下,足肣首仰;不來,足開首仰,若橫吉安,期之自次。

35龜策列傳: 卜遷徙去官不去。去,足開有肣外首仰;不去,自去,即足肣,呈兆若橫吉安。

36龜策列傳: 卜居官尚吉不。吉,呈兆身正,若橫吉安;不吉,身節折,首仰足開。

37龜策列傳: 卜居室家吉不吉。吉,呈兆身正,若橫吉安;不吉,身節折,首仰足開。

38龜策列傳: 卜歲中禾稼孰不孰。孰,首仰足開,內外自橋外自垂;不孰,足肣首仰有外。

39龜策列傳: 卜歲中民疫不疫。疫,首仰足肣,身節有彊外;不疫,身正首仰足開。

40龜策列傳: 卜歲中有兵無兵。無兵,呈兆若橫吉安;有兵,首仰足開,身作外彊情。

41龜策列傳: 卜見貴人吉不吉。吉,足開首仰,身正,內自橋;不吉,首仰,身節折,足肣有外,若無漁。

42龜策列傳: 卜請謁於人得不得。得,首仰足開,內自橋;不得,首仰足肣有外。

43龜策列傳: 卜追亡人當得不得。得,首仰足肣,內外相應;不得,首仰足開,若橫吉安。

44龜策列傳: 卜漁獵得不得。得,首仰足開,內外相應;不得,足肣首仰,若橫吉安。

45龜策列傳: 卜行遇盜不遇。遇,首仰足開,身節折,外高內下;不遇,呈兆。

46龜策列傳: 卜天雨不雨。雨,首仰有外,外高內下;不雨,首仰足開,若橫吉安。

47龜策列傳: 卜天雨霽不霽。霽,呈兆足開首仰;不霽,橫吉。

48龜策列傳: 命曰橫吉安。以占病,病甚者一日不死;不甚者卜日瘳,不死。系者重罪不出,輕罪環出;過一日不出,久毋傷也。求財物買臣妾馬牛,一日環得;過一日不得。行者不行。來者環至;過食時不至,不來。擊盜不行,行不遇;聞盜不來。徙官不徙。居官家室皆吉。歲稼不孰。民疾疫無疾。歲中無兵。見人行,不行不喜。請謁人不行不得。追亡人漁獵不得。行不遇盜。雨不雨。霽不霽。

49龜策列傳: 命曰呈兆。病者不死。系者出。行者行。來者來。市買得。追亡人得,過一日不得。問行者不到。

50龜策列傳: 命曰柱徹。卜病不死。系者出。行者行。來者來。市買不得。憂者毋憂。追亡人不得。

51龜策列傳: 命曰首仰足肣有內無外。占病,病甚不死。系者解。求財物買臣妾馬牛不得。行者聞言不行。來者不來。聞盜不來。聞言不至。徒官聞言不徙。居官有憂。居家多災。歲稼中孰。民疾疫多病。歲中有兵,聞言不開。見貴人吉。請謁不行,行不得善言。追亡人不得。漁獵不得。行不遇盜。雨不雨甚。霽不霽。故其莫字皆爲首備。問之曰,備者仰也,故定以爲仰。此私記也。

52龜策列傳: 命曰首仰足肣有內無外。占病,病甚不死。系者不出。求財買臣妾不得。行者不行。來者不來。擊盜不見。聞盜來,內自驚,不來。徙官不徙。居官家室吉。歲稼不孰。民疾疫有病甚。歲中無兵。見貴人吉。請謁追亡人不得。亡財物,財物不出得。漁獵不得。行不遇盜。雨不雨。霽不霽。凶。

53龜策列傳: 命曰呈兆首仰足肣。以占病,不死。系者未出。求財物買臣妾馬牛不得。行不行。來不來。擊盜不相見。聞盜來不來。徙官不徙。居官久多憂。居家室不吉。歲稼不孰。民病疫。歲中毋兵。見貴人不吉。請謁不得。漁獵得少。行不遇盜。雨不雨。霽不霽。不吉。

54龜策列傳: 命曰呈兆首仰足開。以占病,病甐死。繫囚出。求財物買臣妾馬牛不得。行者行。來者來。擊盜不見盜。聞盜來不來。徙官徙。居官不久。居家室不吉。歲稼不孰。民疾疫有而少。歲中毋兵。見貴人不見吉。請謁追亡人漁獵不得。行遇盜。雨不雨。霽小吉。

55龜策列傳: 命曰首仰足肣。以占病,不死。系者久,毋傷也。求財物買臣妾馬牛不得。行者不行。擊盜不行。來者來。聞盜來。徙官聞言不徙。居家室不吉。歲稼不孰。民疾疫少。歲中毋兵。見貴人得見。請謁追亡人漁獵不得。行遇盜。雨不雨。霽不霽。吉。

56龜策列傳: 命曰首仰足開有內。以占病者,死。系者出。求財物買臣妾馬牛不得。行者行。來者來。擊盜行不見盜。聞盜來不來。徙官徙。居官不久。居家室不吉。歲孰。民疾疫有而少。歲中毋兵。見貴人不吉。請謁追亡人漁獵不得。行不遇盜。雨霽。霽小吉,不霽吉。

57龜策列傳: 命曰橫吉內外自橋。以占病,卜日毋瘳死。系者毋罪出。求財物買臣妾馬牛得。行者行。來者來。擊盜合交等。聞盜來來。徙官徙。居家室吉。歲孰。民疫無疾。歲中無兵。見貴人請謁追亡人漁獵得。行遇盜。雨霽,雨霽大吉。

58龜策列傳: 命曰橫吉內外自吉。以占病,病者死。系不出。求財物買臣妾馬牛追亡人漁獵不得。行者不來。擊盜不相見。聞盜不來。徙官徙。居官有憂。居家室見貴人請謁不吉。歲稼不孰。民疾疫。歲中無兵。行不遇盜。雨不雨。霽不霽。不吉。

59龜策列傳: 命曰漁人。以占病者,病者甚,不死。系者出。求財物買臣妾馬牛擊盜請謁追亡人漁獵得。行者行來。聞盜來不來。徙官不徒。居家室吉。歲稼不孰。民疾疫。歲中毋兵。見貴人吉。行不遇盜。雨不雨。霽不霽。吉。

60龜策列傳: 命曰首仰足肣內高外下。以占病,病者甚,不死。系者不出。求財物買臣妾馬牛追亡人漁獵得。行不行。來者來。擊盜勝。徙官不徙。居官有憂,無傷也。居家室多憂病。歲大孰。民疾疫。歲中有兵不至。見貴人請謁不吉。行遇盜。雨不雨。霽不霽。吉。

61龜策列傳: 命曰橫吉上有仰下有柱。病久不死。系者不出。求財物買臣妾馬牛追亡人漁獵不得。行不行。來不來。擊盜不行,行不見。聞盜來不來。徙官不徙。居家室見貴人吉。歲大孰。民疾疫。歲中毋兵。行不遇盜。雨不雨。霽不霽。大吉。

62龜策列傳: 命曰橫吉榆仰。以占病,不死。系者不出。求財物買臣妾馬牛至不得。行不行。來不來。擊盜不行,行不見。聞盜來不來。徙官不徙。居官家室見貴人吉。歲孰。歲中有疾疫,毋兵。請謁追亡人不得。漁獵至不得。行不得。行不遇盜。雨霽不霽。小吉。

63龜策列傳: 命曰橫吉下有柱。以占病,病甚不環有瘳無死。系者出。求財物買臣妾馬牛請謁追亡人漁獵不得。行來不來。擊盜不合。聞盜來來。徙官居官吉,不久。居家室不吉。歲不孰。民毋疾疫。歲中毋兵。見貴人吉。行不遇盜。雨不雨。霽。小吉。

64龜策列傳: 命曰載所。以占病,環有瘳無死。系者出。求財物買臣妾馬牛請謁追亡人漁獵得。行者行。來者來。擊盜相見不相合。聞盜來來。徙官徙。居家室憂。見貴人吉。歲孰。民毋疾疫。歲中毋兵。行不遇盜。雨不雨。霽霽。吉。

65龜策列傳: 命曰根格。以占病者,不死。系久毋傷。求財物買臣妾馬牛請謁追亡人漁獵不得。行不行。來不來。擊盜盜行不合。聞盜不來。徙官不徙。居家室吉。歲稼中。民疾疫無死。見貴人不得見。行不遇盜。雨不雨。不吉。

66龜策列傳: 命曰首仰足肣外高內下。卜有憂,無傷也。行者不來。病久死。求財物不得。見貴人者吉。

67龜策列傳: 命曰外高內下。卜病不死,有祟。市買不得。居官家室不吉。行者不行。來者不來。系者久毋傷。吉。

68龜策列傳: 命曰頭見足發有內外相應。以占病者,起。系者出。行者行。來者來。求財物得。吉。

69龜策列傳: 命曰呈兆首仰足開。以占病,病甚死。系者出,有憂。求財物買臣妾馬牛請謁追亡人漁獵不得。行不行。來不來。擊盜不合。聞盜來來。徙官居官家室不吉。歲惡。民疾疫無死。歲中毋兵。見貴人不吉。行不遇盜。雨不雨。霽。不吉。

70龜策列傳: 命曰呈兆首仰足開外高內下。以占病,不死,有外祟。系者出,有憂。求財物買臣妾馬牛,相見不會。行行。來聞言不來。擊盜勝。聞盜來不來。徙官居官家室見貴人不吉。歲中。民疾疫有兵。請謁追亡人漁獵不得。聞盜遇盜。雨不雨。霽。凶。

71龜策列傳: 命曰首仰足肣身折內外相應。以占病,病甚不死。系者久不出。求財物買臣妾馬牛漁獵不得。行不行。來不來。擊盜有用勝。聞盜來來。徙官不徙。居官家室不吉。歲不孰。民疾疫。歲中。有兵不至。見貴人喜。請謁追亡人不得。遇盜凶。

72龜策列傳: 命曰內格外垂。行者不行。來者不來。病者死。系者不出。求財物不得。見人不見。大吉。

73龜策列傳: 命曰橫吉內外相應自橋榆仰上柱足肣。以占病,病甚不死。系久,不抵罪。求財物買臣妾馬牛請謁追亡人漁獵不得。行不行。來不來。居官家室見貴人吉。徙官不徙。歲不大孰。民疾疫有兵。有兵不會。行遇盜。聞言不見。雨不雨。霽霽。大吉。

74龜策列傳: 命曰頭仰足肣內外自垂。卜憂病者甚,不死。居官不得居。行者行。來者不來。求財物不得。求人不得。吉。

75龜策列傳: 命曰橫吉下有柱。卜來者來。卜日即不至,未來。卜病者過一日毋瘳死。行者不行。求財物不得。系者出。

76龜策列傳: 命曰橫吉內外自舉。以占病者,久不死。系者久不出。求財物得而少。行者不行。來者不來。見貴人見。吉。

77龜策列傳: 命曰內高外下疾輕足發。求財物不得。行者行。病者有瘳。系者不出。來者來。見貴人不見。吉。

78龜策列傳: 命曰外格。求財物不得。行者不行。來者不來。系者不出。不吉。病者死。求財物不得。見貴人見。吉。

79龜策列傳: 命曰內自舉外來正足發。[行]者行。來者來。求財物得。病者久不死。系者不出。見貴人見。吉。

80龜策列傳: 此橫吉上柱外內自舉足肣。以卜有求得。病不死。系者毋傷,未出。行不行。來不來。見人不見。百事盡吉。

81龜策列傳: 此橫吉上柱外內自舉柱足以作。以卜有求得。病死環起。系留毋傷,環出。行不行。來不來。見人不見。百事吉。可以舉兵。

82龜策列傳: 此挺詐有外。以卜有求不得。病不死,數起。系禍罪。聞言毋傷。行不行。來不來。

83龜策列傳: 此挺詐有內。以卜有求不得。病不死,數起。系留禍罪無傷出。行不行。來者不來。見人不見。

84龜策列傳: 此挺詐內外自舉。以卜有求得。病不死。系毋罪。行行。來來。田賈市漁獵盡喜。

85龜策列傳: 此狐狢。以卜有求不得。病死,難起。系留毋罪難出。可居宅。可娶婦嫁女。行不行。來不來。見人不見。有憂不憂。

86龜策列傳: 此狐徹。以卜有求不得。病者死。系留有抵罪。行不行。來不來。見人不見。言語定。百事盡不吉。

87龜策列傳: 此首俯足肣身節折。以卜有求不得。病者死。系留有罪。望行者不來。行行。來不來。見人不見。

88龜策列傳: 此挺內外自垂。以卜有求不晦。病不死,難起。系留毋罪,難出。行不行。來不來。見人不見。不吉。

89龜策列傳: 此橫吉榆仰首俯。以卜有求難得。病難起,不死。系難出,毋傷也。可居家室,以娶婦嫁女。

90龜策列傳: 此橫吉上柱載正身節折內外自舉。以卜病者,卜日不死,其一日乃死。

91龜策列傳: 此橫吉上柱足肣內自舉外自垂。以卜病者,卜日不死,其一日乃死。

92龜策列傳: (爲人病)首俯足詐有外無內。病者占龜未已,急死。卜輕失大,一日不死。

93龜策列傳: 首仰足肣。以卜有求不得。以系有罪。人言語恐之毋傷。行不行。見人不見。

94龜策列傳: 大論曰:外者人也,內者自我也;外者女也,內者男也。首俛者憂。大者身也,小者枝也。大法,病者,足肣者生,足開者死。行者,足開至,足肣者不至。行者,足肣不行,足開行。有求,足開得,足肣者不得。系者,足肣不出,開出。其卜病也,足開而死者,內高而外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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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0-4-17 18:31 | 顯示全部樓層
1 貨殖列傳: 老子曰:『至治之極,鄰國相望,雞狗之聲相聞,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樂其業,至老死,不相往來。』必用此爲務,挽近世塗民耳目,則幾無行矣。

2貨殖列傳: 太史公曰:夫神農以前,吾不知已。至若詩書所述虞夏以來,耳目欲極聲色之好,口欲窮芻豢之味,身安逸樂,而心夸矜挽能之榮使。俗之漸民久矣,雖戶說以眇論,終不能化。故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教誨之,其次整齊之,最下者與之爭。

3貨殖列傳: 夫山西饒材、竹、谷、纑、旄、玉石;山東多魚、鹽、漆、絲、聲色;江南出枏、梓、姜、桂、金、錫、連、丹沙、犀、瑁、珠璣、齒革;龍門、碣石北多馬、牛、羊、旃裘、筋角;銅、鐵則千里往往山出棋置:此其大較也。皆中國人民所喜好謠俗被服飲食奉生送死之具也。故待農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此寧有政教發征期會哉?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故物賤之徵貴,貴之徵賤,各勸其業,樂其事,若水之趨下,日夜無休時,不召而自來,不求而民出之。豈非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驗邪?

4貨殖列傳: 【周書】曰:『農不出則乏其食,工不出則乏其事,商不出則三寶絕,虞不出則財匱少。』財匱少而山澤不辟矣。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也。原大則饒,原小則鮮。上則富國,下則富家。貧富之道,莫之奪予,而巧者有餘,拙者不足。故太公望封於營丘,地澙鹵,人民寡,於是太公勸其女功,極技巧,通魚鹽,則人物歸之,襁至而輻湊。故齊冠帶衣履天下,海岱之閒斂袂而往朝焉。其後齊中衰,管子修之,設輕重九府,則桓公以霸,九合諸侯,一匡天下;而管氏亦有三歸,位在陪臣,富於列國之君。是以齊富彊至於威、宣也。

5貨殖列傳: 故曰:『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禮生於有而廢於無。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適其力。淵深而魚生之,山深而獸往之,人富而仁義附焉。富者得埶益彰,失埶則客無所之,以而不樂。夷狄益甚。諺曰:『千金之子,不死於市。』此非空言也。故曰:『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壤壤,皆爲利往。』夫千乘之王,萬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猶患貧,而況匹夫編戶之民乎!

6貨殖列傳: 昔者越王句踐困於會稽之上,乃用范蠡、計然。計然曰:『知斗則修備,時用則知物,二者形則萬貨之情可得而觀已。故歲在金,穰;水,毀;木,飢;火,旱。旱則資舟,水則資車,物之理也。六歲穰,六歲旱,十二歲一大飢。夫糶,二十病農,九十病末。末病則財不出,農病則草不辟矣。上不過八十,下不減三十,則農末俱利,平糶齊物,關市不乏,治國之道也。積著之理,務完物,無息幣。以物相貿易,腐敗而食之貨勿留,無敢居貴。論其有餘不足,則知貴賤。貴上極則反賤,賤下極則反貴。貴出如糞土,賤取如珠玉。財幣欲其行如流水。』修之十年,國富,厚賂戰士,士赴矢石,如渴得飲,遂報彊吳,觀兵中國,稱號『五霸』。

7貨殖列傳: 范蠡既雪會稽之恥,乃喟然而嘆曰:『計然之策七,越用其五而得意。既已施於國,吾欲用之家。』乃乘扁舟浮於江湖,變名易姓,適齊爲鴟夷子皮,之陶爲朱公。朱公以爲陶天下之中,諸侯四通,貨物所交易也。乃治產積居。與時逐而不責於人。故善治生者,能擇人而任時。十九年之中三致千金,再分散與貧交疏昆弟。此所謂富好行其德者也。後年衰老而聽子孫,子孫修業而息之,遂至巨萬。故言富者皆稱陶朱公。

8貨殖列傳: 子贛既學於仲尼,退而仕於衛,廢著鬻財於曹、魯之閒,七十子之徒,賜最爲饒益。原憲不厭糟糠,匿於窮巷。子貢結駟連騎,束帛之幣以聘享諸侯,所至,國君無不分庭與之抗禮。夫使孔子名布揚於天下者,子貢先後之也。此所謂得埶而益彰者乎?

9貨殖列傳: 白圭,周人也。當魏文侯時,李克務盡地力,而白圭樂觀時變,故人棄我取,人取我與。夫歲孰取比,予之絲漆;繭出取帛絮,予之食。太陰在卯,穰;明歲衰惡。至午,旱;明歲美。至酉,穰;明歲衰惡。至子,大旱;明歲美,有水。至卯,積著率歲倍。欲長錢,取下谷;長石斗,取上種。能薄飲食,忍嗜欲,節衣服,與用事僮僕同苦樂,趨時若猛獸摯鳥之發。故曰:『吾治生產,猶伊尹、呂尚之謀,孫吳用兵,商鞅行法是也。是故其智不足與權變,勇不足以決斷,仁不能以取予,彊不能有所守,雖欲學吾術,終不告之矣。』蓋天下言治生祖白圭。白圭其有所試矣,能試有所長,非茍而已也。

10貨殖列傳: 猗頓用盬鹽起。而邯鄲郭縱以鐵冶成業,與王者埒富。

11貨殖列傳: 烏氏倮牧,及眾,斥賣,求奇繒物,閒獻遺戎王。戎王什倍其償,與之畜,畜至用谷量馬牛。秦始皇帝令倮比封君,以時與列臣朝請。而巴[蜀]寡婦清,其先得丹穴,而擅其利數世,家亦不訾。清,寡婦也,能守其業,用財自衛,不見侵犯。秦皇帝以爲貞婦而客之,爲築女懷清台。夫≯秩牧長,清窮鄉寡婦,禮抗萬乘,名顯天下,豈非以富邪?

12貨殖列傳: 漢興,海內爲一,開關梁,弛山澤之禁,是以富商大賈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通,得其所欲,而徙豪傑諸侯彊族於京師。

13貨殖列傳: 關中自汧、雍以東至河、華,膏壤沃野千里,自虞夏之貢以爲上田,而公劉適邠,大王、王季在岐,文王作豐,武王治鎬,故其民猶有先王之遺風,好稼穡,殖五穀,地重,重爲邪。及秦文、(孝)[德]、繆居雍,隙隴蜀之貨物而多賈。獻(孝)公徙櫟邑,櫟邑北卻戎翟,東通三晉,亦多大賈。(武)[孝]、昭治咸陽,因以漢都,長安諸陵,四方輻湊並至而會,地小人眾,故其民益玩巧而事末也。南則巴蜀。巴蜀亦沃野,地饒炧、姜、丹沙、石、銅、鐵、竹、木之器。南御滇僰,僰僮。西近邛笮,笮馬、旄牛。然四塞,棧道千里,無所不通,唯褒斜綰轂其口,以所多易所鮮。天水、隴西、北地、上郡與關中同俗,然西有羌中之利,北有戎翟之畜,畜牧爲天下饒。然地亦窮險,唯京師要其道。故關中之地,於天下三分之一,而人眾不過什三;然量其富,什居其六。

14貨殖列傳: 昔唐人都河東,殷人都河內,周人都河南。夫三河在天下之中,若鼎足,王者所更居也,建國各數百千歲,土地小狹,民人眾,都國諸侯所聚會,故其俗纖儉習事。楊、平陽陳西賈秦、翟,北賈種、代。種、代,石北也,地邊胡,數被寇。人民矜懻忮,好氣,任俠爲奸,不事農商。然迫近北夷,師旅亟往,中國委輸時有奇羨。其民羯羠不均,自全晉之時固已患其僄悍,而武靈王益厲之,其謠俗猶有趙之風也。故楊、平陽陳掾其閒,得所欲。溫、軹西賈上黨,北賈趙、中山。中山地薄人眾,猶有沙丘紂淫地余民,民俗懁急,仰機利而食。丈夫相聚遊戲,悲歌慨,起則相隨椎剽,休則掘冢作巧奸冶,多美物,爲倡優。女子則鼓鳴瑟,跕屣,游媚貴富,入後宮,遍諸侯。

15貨殖列傳: 然邯鄲亦漳、河之閒一都會也。北通燕、涿,南有鄭、衛。鄭、衛俗與趙相類,然近梁、魯,微重而矜節。濮上之邑徙野王,野王好氣任俠,衛之風也。

16貨殖列傳: 夫燕亦勃、碣之閒一都會也。南通齊、趙,東北邊胡。上谷至遼東,地踔遠,人民希,數被寇,大與趙、代俗相類,而民雕捍少慮,有魚鹽棗栗之饒。北鄰烏桓、夫余,東綰穢貉、朝鮮、真番之利。

17貨殖列傳: 洛陽東賈齊、魯,南賈梁、楚。故泰山之陽則魯,其陰則齊。

18貨殖列傳: 齊帶山海,膏壤千里,宜桑麻,人民多文彩布帛魚鹽。臨菑亦海岱之閒一都會也。其俗寬緩闊達,而足智,好議論,地重,難動搖,怯於眾鬬,勇於持刺,故多劫人者,大國之風也。其中具五民。

19貨殖列傳: 而鄒、魯濱洙、泗,猶有周公遺風,俗好儒,備於禮,故其民齪齪。頗有桑麻之業,無林澤之饒。地小人眾,儉嗇,畏罪遠邪。及其衰,好賈趨利,甚於周人。

20貨殖列傳: 夫自鴻溝以東,芒、碭以北,屬巨野,此梁、宋也。陶、睢陽亦一都會也。昔堯作(游)[於]成陽,舜漁於雷澤,湯止於亳。其俗猶有先王遺風,重厚多君子,好稼穡,雖無山川之饒,能惡衣食,致其蓄藏。

21貨殖列傳: 越、楚則有三俗。夫自淮北沛、陳、汝南、南郡,此西楚也。其俗剽輕,易發怒,地薄,寡於積聚。江陵故郢都,西通巫、巴,東有雲夢之饒。陳在楚夏之交,通魚鹽之貨,其民多賈。徐、僮、取慮,則清刻,矜己諾。

22貨殖列傳: 彭城以東,東海、吳、廣陵,此東楚也。其俗類徐、僮。朐、繒以北,俗則齊。浙江南則越。夫吳自闔廬、春申、王濞三人招致天下之喜遊子弟,東有海鹽之饒,章山之銅,三江、五湖之利,亦江東一都會也。

23貨殖列傳: 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長沙,是南楚也,其俗大類西楚。郢之後徙壽春,亦一都會也。而合肥受南北潮,皮革、鮑、木輸會也。與閩中、干越雜俗,故南楚好辭,巧說少信。江南卑濕,丈夫早夭。多竹木。豫章出黃金,長沙出連、錫,然堇堇物之所有,取之不足以更費。九疑、蒼梧以南至儋耳者,與江南大同俗,而楊越多焉。番禺亦其一都會也,珠璣、犀、瑁、果、布之湊。

24貨殖列傳: 潁川、南陽,夏人之居也。夏人政尚忠朴,猶有先王之遺風。潁川敦願。秦末世,遷不軌之民於南陽。南陽西通武關、鄖關,東南受漢、江、淮。宛亦一都會也。俗雜好事,業多賈。其任俠,交通潁川,故至今謂之『夏人』。

25貨殖列傳: 夫天下物所鮮所多,人民謠俗,山東食海鹽,山西食鹽滷,領南、沙北固往往出鹽,大體如此矣。

26貨殖列傳: 總之,楚越之地,地廣人希,飯稻羹魚,或火耕而水耨,果隋蠃蛤,不待賈而足,地埶饒食,無饑饉之患,以故呰窳偷生,無積聚而多貧。是故江淮以南,無凍餓之人,亦無千金之家。沂、泗水以北,宜五穀桑麻六畜,地小人眾,數被水旱之害,民好畜藏,故秦、夏、梁、魯好農而重民。三河、宛、陳亦然,加以商賈。齊、趙設智巧,仰機利。燕、代田畜而事蠶。

27貨殖列傳: 由此觀之,賢人深謀於廊廟,論議朝廷,守信死節隱居岩穴之士設爲名高者安歸乎?歸於富厚也。是以廉吏久,久更富,廉賈歸富。富者,人之情性,所不學而俱欲者也。故壯士在軍,攻城先登,陷陣卻敵,斬將搴旗,前蒙矢石,不避湯火之難者,爲重賞使也。其在閭巷少年,攻剽椎埋,劫人作奸,掘冢鑄幣,任俠併兼,借交報仇,篡逐幽隱,不避法禁,走死地如騖者,其實皆爲財用耳。今夫趙女鄭姬,設形容,揳鳴琴,揄長袂,躡利屣,目挑心招,出不遠千里,不擇老少者,奔富厚也。游閒公子,飾冠劍,連車騎,亦爲富貴容也。弋射漁獵,犯晨夜,冒霜雪,馳坑谷,不避猛獸之害,爲得味也。博戲馳逐,鬬雞走狗,作色相矜,必爭勝者,重失負也。醫方諸食技術之人,焦神極能,爲重糈也。吏士舞文弄法,刻章偽書,不避刀鋸之誅者,沒於賂遺也。農工商賈畜長,固求富益貨也。此有知盡能索耳,終不餘力而讓財矣。

28貨殖列傳: 諺曰:『百里不販樵,千里不販糴。』居之一歲,種之以谷;十歲,樹之以木;百歲,來之以德。德者,人物之謂也。今有無秩祿之奉,爵邑之入,而樂與之比者。命曰『素封』。封者食租稅,歲率戶二百。千戶之君則二十萬,朝覲聘享出其中。庶民農工商賈,率亦歲萬息二千,百萬之家則二十萬,而更傜租賦出其中。衣食之欲,恣所好美矣。故曰陸地牧馬二百蹄,牛蹄角千,千足羊,澤中千足彘,水居千石魚陂,山居千章之材。安邑千樹棗;燕、秦千樹栗;蜀、漢、江陵千樹橘;淮北、常山已南,河濟之閒千樹萩;陳、夏千畝漆;齊、魯千畝桑麻;渭川千畝竹;及名國萬家之城,帶郭千畝畝鍾之田,若千畝卮茜,千畦姜韭:此其人皆與千戶侯等。然是富給之資也,不窺市井,不行異邑,坐而待收,身有處士之義而取給焉。若至家貧親老,妻子軟弱,歲時無以祭祀進醵,飲食被服不足以自通,如此不慚恥,則無所比矣。是以無財作力,少有鬬智,既饒爭時,此其大經也。今治生不待危身取給,則賢人勉焉。是故本富爲上,末富次之,奸富最下。無岩處奇士之行,而長貧賤,好語仁義,亦足羞也。

29貨殖列傳: 凡編戶之民,富相什則卑下之,伯則畏憚之,千則役,萬則仆,物之理也。夫用貧求富,農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繡文不如倚市門,此言末業,貧者之資也。通邑大都,酤一歲千釀,醯醬千瓨,漿千甔,屠牛羊彘千皮,販谷糶千鍾,薪槁千車,船長千丈,木千章,竹竿萬,其軺車百乘,牛車千兩,木器髤者千枚,銅器千鈞,素木鐵器若炧茜千石,馬蹄蹾千,牛千足,羊彘千雙,僮手指千,筋角丹沙千斤,其帛絮細布千鈞,文采千匹,榻布皮革千石,漆千斗,糱麴鹽豉千荅,鮐鮆千斤,鯫千石,鮑千鈞,棗栗千石者三之,狐鼦裘千皮,羔羊裘千石,旃席千具,佗果菜千鍾,子貸金錢千貫,節駔會,貪賈三之,廉賈五之,此亦比千乘之家,其大率也。佗雜業不中什二,則非吾財也。

30貨殖列傳: 請略道當世千里之中,賢人所以富者,令後世得以觀擇焉。

31貨殖列傳: 蜀卓氏之先,趙人也,用鐵冶富。秦破趙,遷卓氏。卓氏見虜略,獨夫妻推輦,行詣遷處。諸遷虜少有餘財,爭與吏,求近處,處葭萌。唯卓氏曰:『此地狹薄。吾聞汶山之下,沃野,下有蹲鴟,至死不飢。民工於市,易賈。』乃求遠遷。致之臨邛,大喜,即鐵山鼓鑄,運籌策,傾滇蜀之民,富至僮千人。田池射獵之樂,擬於人君。

32貨殖列傳: 程鄭,山東遷虜也,亦冶鑄,賈椎髻之民,富埒卓氏,俱居臨邛。

33貨殖列傳: 宛孔氏之先,梁人也,用鐵冶爲業。秦伐魏,遷孔氏南陽。大鼓鑄,規陂池,連車騎,游諸侯,因通商賈之利,有游閒公子之賜與名。然其贏得過當,愈於纖嗇,家致富數千金,故南陽行賈盡法孔氏之雍容。

34貨殖列傳: 魯人俗儉嗇,而曹邴氏尤甚,以鐵冶起,富至巨萬。然家自父兄子孫約,俛有拾,仰有取,貰貸行賈遍郡國。鄒、魯以其故多去文學而趨利者,以曹邴氏也。

35貨殖列傳: 齊俗賤奴虜,而刀閒獨愛貴之。桀黠奴,人之所患也,唯刀閒收取,使之逐漁鹽商賈之利,或連車騎,交守相,然愈益任之。終得其力,起富數千萬。故曰『寧爵毋刀』,言其能使豪奴自饒而盡其力。

36貨殖列傳: 周人既纖,而師史尤甚,轉轂以百數,賈郡國,無所不至。洛陽街居在齊秦楚趙之中,貧人學事富家,相矜以久賈,數過邑不入門,設任此等,故師史能致七千萬。

37貨殖列傳: 宣曲任氏之先,爲督道倉吏。秦之敗也,豪傑皆爭取金玉,而任氏獨窖倉粟。楚漢相距滎陽也,民不得耕種,米石至萬,而豪傑金玉盡歸任氏,任氏以此起富。富人爭奢侈,而任氏折節爲儉,力田畜。田畜人爭取賤賈,任氏獨取貴善。富者數世。然任公家約,非田畜所出弗衣食,公事不畢則身不得飲酒食肉。以此爲閭里率,故富而主上重之。

38貨殖列傳: 塞之斥也,唯橋姚已致馬千匹,牛倍之,羊萬頭,粟以萬鍾計。吳楚七國兵起時,長安中列侯封君行從軍旅,齎貸子錢,子錢家以爲侯邑國在關東,關東成敗未決,莫肯與。唯無鹽氏出捐千金貸,其息什之。三月,吳楚平,一歲之中,則無鹽氏之息什倍,用此富埒關中。

39貨殖列傳: 關中富商大賈,大抵盡諸田,田嗇、田蘭。韋家栗氏,安陵、杜杜氏,亦巨萬。

40貨殖列傳: 此其章章尤異者也。皆非有爵邑奉祿弄法犯奸而富,盡椎埋去就,與時俯仰,獲其贏利,以末致財,用本守之,以武一切,用文持之,變化有概,故足術也。若至力農畜,工虞商賈,爲權利以成富,大者傾郡,中者傾縣,下者傾鄉里者,不可勝數。

41貨殖列傳: 夫纖嗇筋力,治生之正道也,而富者必用奇勝。田農,掘業,而秦揚以蓋一州。掘冢,奸事也,而田叔以起。博戲,惡業也,而桓發用富。行賈,丈夫賤行也,而雍樂成以饒。販脂,辱處也,而雍伯千金。賣漿,小業也,而張氏千萬。灑削,薄技也,而郅氏鼎食。胃脯,簡微耳,濁氏連騎。馬醫,淺方,張里擊鐘。此皆誠壹之所致。由是觀之,富無經業,則貨無常主,能者輻湊,不肖者瓦解。千金之家比一都之君,巨萬者乃與王者同樂。豈所謂『素封』者邪?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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