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揚子晚報 疼愛至深的女兒遇害之後，心碎的父親在無錫建造了一座房子，所用材料皆為名貴的金絲楠木，取名為『香楠廳』。在無錫話中，女兒即稱呼為『囡』，『囡』與『楠』讀音相同，足見這位父親滿腹的寄寓。
近日，揚子晚報記者跟隨無錫市文物管理委員會研究員夏剛草一探『香楠廳』。在這座有溫度的古宅，我們不期然探察到一部幾近湮沒的後宮『秘史』，它其實是真實版的『甄執』。置身大廳之中，深深宮闈之內刀光劍影般的爭鬥，讓人在470年後仍然不寒而慄。
無錫無字牌坊
關聯人物是
明清無錫唯一皇妃
在今無錫西郊太湖十八灣之一的姚灣內，尚存一座高大的青石牌坊。和常見的牌坊不一樣，這座牌坊的坊額和坊柱上竟然一個字都沒有。故事就這座奇怪的無字牌坊說起。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夏剛草擔任無錫市文物管理委員會辦公室主任，一次下鄉文物調查時經過此地，這座牌坊吸引了他的注意，『為什麼上面一個字都沒有呢？』
記者近日實地探訪，發現這座牌坊果然與眾不同。此前，記者見到的古牌坊基本上都是兩根柱子的式樣，但這座牌坊是四柱三間，氣勢恢宏。
夏剛草介紹，它是沖天式神道坊，『從用材和形制上看，這座牌坊應該是明代中期的；而從規格和雕飾上看，它不是高官就應該是皇族之墓。』
既然牌坊的規格如此之高，何以上面一個字都沒有，着實讓人費解。夏剛草多次現場勘查，十分確定牌坊上之所以無字，排除了風化消失抑或被人鏟去等因素，『牌坊從立起那天之日起，原本上面就沒字。』
隨後的走訪，夏剛草從當地老者口中獲知，此前牌坊後面不遠處還有一處古墓，後來因意外被平，而墓主人正是一位皇妃。
夏剛草這才將目光鎖定在曹端妃身上。研讀歷史，明清兩代，無錫走出的皇妃只有一個，便是明嘉靖皇帝的曹端妃。
[真實版『甄執』]
入宮：嘉靖帝選妃，曹氏被冊封為端妃
夏剛草介紹，曹端妃之父曹察是當地名人，曾任福建邵武知縣、汀州知府和戶部郎中等職。曹貴妃為曹察的長女，相傳名叫曹洛瑩，長相甜美，曹察對其寵愛有加。
後來，嘉靖皇帝朱厚幸25歲尚未得子，聽從大臣建議廣選嬪妃。朝廷內外紛紛薦獻名媛淑女。時任戶部郎中的曹察，便將自己心愛的長女送進後宮，被選為皇妃。因她生得嬌美出眾，且性情又特別溫柔，故『帝愛之，冊為端妃』，可謂集三千寵愛於一身。曹察也因女而貴，受到皇帝的禮遇和朝臣的尊重。
既然貴為皇妃，從常理上講，死後應該倍加榮光才是，但為何她墓前的牌坊上卻一字不刻呢？
為了尋找答案，夏剛草在檔案館查找到【明史】等相關歷史典籍，終於在【明史・世宗本紀】中，找到一句讓他心驚的話：『二十一年……冬十月丁酉，宮人謀逆伏誅，磔端妃曹氏、寧嬪王氏於市。』
宮變：暴躁皇帝惹來宮女暴動，險被勒死
原來，廣選妃嬪之後，嘉靖皇帝自此便驕奢淫逸起來，他先後冊封皇后三名，嬪妃六十多名，選入後宮的淑女、宮婢分別多達千餘人。在夏剛草的眼裡，這位皇帝脾氣非常暴躁，而且還篤信道教，設壇求仙，以求長生不老。
對待宮女、嬪妃乃至皇后，嘉靖十分嚴厲。『稍不如意，便用對待朝廷官員的手段來對付她們，輕則厲聲呵斥，重則棍棒相加，直到置於死地。』夏剛草介紹，其原配陳皇后就是在懷孕期間被他突然怒斥給嚇死的。皇后都是如此，后妃和宮女們自然更為不堪，這群可憐的女人們嘗盡後宮之苦。
嘉靖二十一年壬寅(1542)農曆十月二十一日深夜，一場以宮女楊金英領頭的十多名伺婢集體『暴動』，設計用絲巾勒殺了這個讓她們不堪的皇帝。『這就是所謂「宮人謀逆伏誅」，史稱「壬寅宮變」。』夏剛草說。
『那天晚上，嘉靖皇帝到曹端妃所居的翊坤宮，皇帝睡着後，曹端妃則去沐浴更衣。伺候在旁的宮女楊金英等趁機一擁而上，用絲繩勒住皇帝的脖子，想把他勒死在床。』
冤殺：皇后嫉妒端妃，借宮變將其賜死
據【明史・皇后列傳】記載，那些宮女情急之中將繩索打成死結，沒能勒死嘉靖帝。其中一個膽小宮女張金蓮跑出報告方皇后，方皇后帶人趕來救援。16名參與『行刺』的宮女均被凌遲處死，此事還牽連到嘉靖帝另一嬪妃王寧嬪。曹端妃雖不知情，但嫉妒其平日得寵的王寧嬪趁機誣賴曹端妃為同謀，方皇后亦因嫉妒，雖識破王寧嬪險惡用心，但不予揭穿，趁嘉靖皇帝尚未痊癒，不能說話之際，藉口皇帝是在端妃處過夜，端妃必然知情，令將曹端妃、王寧嬪一同在宮中一秘密地點凌遲處死，並牽連族屬十餘人。曹端妃因此成為史上遭受最殘酷刑罰的妃子。
『前段時間熱播的【甄執》裡便充斥着類似的情節，兩者最大的區別在於，「壬寅宮變」是真的。』夏剛草說。
『事後，嘉靖帝也知道曹端妃是被冤殺的，然而後宮「弒逆」畢竟是難堪醜事，故不再多言。』夏剛草說，也因此，曹端妃死後得到厚葬，其父曹察也未受到株連之罪。曹端妃的墓前樹起了高大的牌坊，但在牌坊上一字不留。
報仇：痛失愛妃，嘉靖授意縱火燒死皇后
和大家熟知的【甄執】情節一致的是，為爭寵力主將曹端妃處死的方皇后，後來命運急轉直下，『報復者』竟然是嘉靖皇帝。
據【世宗方皇后傳】所記載，嘉靖帝清醒後，知愛妃慘死，深為懷念惋惜。多方查問，證實端妃確與謀弒事無關，實為含冤受屈而死，從此對方皇后極為怨恨。五年後，坤寧宮發生火災，嘉靖帝竟然阻止宦官們前往搶救，任由方皇后被活活燒死。另有研究者表示，這場火災的發生其實就是嘉靖授意所為。
因愛女的冤死，曹察辭官歸隱無錫，其後一直鬱鬱寡歡，心情沉痛，但又難與他人說。於是這位父親傾盡錢財，在當地建造了前文提及的那座全國罕見的楠木廳，大廳用材是上等的金絲楠木，房子面闊五間、前後四進，如此規格在無錫都算是超級住宅，堂名為『昭嗣堂』。
『所謂「昭嗣」即為昭示後人之意，而大廳叫「香楠廳」，這位父親的用意便不難理解。在這座特別的建築上，他寄託有香飄十里、流芳百世的苦心。』夏剛草闡釋道。
值得一提的是，與普通的住宅不同，香楠廳的正門是向北的。大門打開，所面方向即是京城，那裡有『未歸』的心愛之女……
曹氏故居變遷
超級豪宅穿越470年 『晉升』國家重點文保
為了了解曹察其人，夏剛草遍查無錫地方志，沒想到作為這麼一個地方名人，地方志上關於他的記載少之又少，有的也只是隻言片語。原來，曹察回到家鄉之後，便立下『規矩』，不與當地士紳往來，將自己『深鎖』在那座孤獨的超級住宅中，直至終老。
從明嘉靖三十七年到清乾隆初年的190多年中，曹察故居『昭嗣堂』一直由其子孫後代所居。
到乾隆三年即1748年，其後裔商定，將此宅騰出，作為曹氏家祠，以專供祭祀祖宗之用。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祠堂的功能不復存在，房屋產權歸村里集體所有。當地老人介紹，當時村里利用此地辦起了一所小學，香楠廳里響起了朗朗讀書聲。
1983年，此地以『香楠廳』之名，成為無錫縣文物保護單位。八十年代末，為改善教學條件和確保古建築的防火安全，小學遷出。之後此地又作為村里停放拖拉機等農用機械的場所。
因大廳系金絲楠木結構，且規模較大，做工精細，為江南地區所少見，其後它的文物保護級別一再提升。1983年之後，經搶救性加固整修，1995年由江蘇省人民政府批准公布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
本世紀初，省市政府和無錫新區管委會斥巨資對它進行了全面大修，恢復原貌。2006年由國務院批准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無錫太湖文化檔案中記錄了這一系列變遷，因之留下的材料無意間成為一個窗口，讓後人經由這些材料，去感知那座特別建築的溫度。本期協辦單位 無錫市檔案館
本版撰稿
江蘇省檔案局 楊益群 袁光
無錫市檔案局 徐傑 季志豪
無錫市文物管理委員會 夏剛草
揚子晚報記者 谷岳飛
來源：揚子晚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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