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金文叢』:詩書酬唱盡風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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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岱孫手跡,『「學然後知不足,教然後知困」,故曰「學不厭智也,教不倦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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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元任留學第一年自製的節日賀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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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金文叢』為商務印書館出版的一套大家小書。其與商務之前策劃出版的『中華現代學術名著叢書』相配套,取名『碎金』,意在輯零碎而顯真知。叢書所錄,非為諸名家大家正襟危坐寫就的學術著作,而是隨性揮灑或點滴積累的小品文章。 這些言簡而雋永的吉光片羽,和他們大塊頭的著作風格迥異,恰恰能幫助讀者一窺他們治學的門徑與細節,了解他們不為人知的品格與個性,或者更為時尚地講,就如同讓讀者了解他們的微信朋友圈一樣,在日積月累的家長裏短你來我往中呈現時代的枝蔓。 ——編 者 對於讀者來說,那些可以隨身攜帶、放在枕邊隨時翻閱的小書更容易成為心頭所愛。轉眼間,『碎金文叢』已經出了三輯。無論是治學隨筆、學林散記還是日記書信、口述自傳,文叢中的每一本書或為後人精心整理的情深之作,或為多年未見的珍稀手稿,酬唱吟詠間盡顯風雅,讓人慾罷不能。 記得第一輯有李長之的【迎中國的文藝復興】、楊聯陞的【哈佛遺墨】(修訂本)、常任俠的【東瀛印象記】、陳達的【浪跡十年之行旅記聞】和【浪跡十年之聯大瑣記】,還有潘光旦的【逆流而上的魚】。六本書都稱得上開卷有益,令人回味。最愛潘光旦。他熱衷通過撰寫時評來觀察社會、參與討論,【逆流而上的魚】中便輯錄了其發表在【華年】周刊的大量長短評逸文,分析『青年獨身』『兒童公育』『老婦殉貓』等社會現象,他認為『時代潮流裏的事物未必儘是,社會遺傳裏的事物也未必盡非』。這種論世與論學兼而有之的文字,至今讀來有些觀點依然犀利。 第二輯的六本更有學術含量,有繆鉞的【冰繭庵論學書札】(上)(下),曹道衡的【困學紀程】,趙元任的【趙元任早年自傳】,余冠英的【冠英說詩】和王亞蓉編著的【沈從文晚年口述】(增訂本)。這六本沒有一本不愛,每一本信息量都極大,真是覺得比看他們的學術著作收穫還大。繆鉞的自不必說,文如其人,溫婉和平中充滿了耿介。文史互證,義據通深更是今人所缺乏。深美閎約的文字令人掩面自愧。有大學問還有真性情,必嚮往之。 如饑似渴地等來了第三輯。這一輯的六種更為我偏愛。【林紓家書】由夏曉虹女士和包立民先生輯錄校訂,所收林紓書信、教子習作多為首次整理,林紓開放與保守相矛盾的性格一覽無餘。游寶諒女士編綴父親生前遺珠散璧所成的【游國恩文史叢談】,萃集講稿、札記、詩作,彌足珍貴。而【往事偶記】則記錄下了著名經濟學家陳岱孫先生親歷的大時代。剛剛去世的楊絳先生所著的【走到人生邊上——自問自答(增訂本)】讓我們更加懷念她的智慧人生。法文版【紅樓夢】的譯者李治華的【裏昂譯事(增訂本)】對於今天的翻譯界頗有啟示。還有李光謨著的【從清華園到史語所——李濟治學生涯瑣記(修訂本)】。今年恰恰是李濟先生誕辰120年,我們從書中才知這位至今仍在影響中國考古學的前輩,當年竟然與徐志摩天天廝混,考古之外最大的愛好居然是古琴。 李治華,過去還真是不熟悉。這位百歲高齡的法語翻譯家,對譯介傳播中國文學情有獨鍾,除了譯介古典名著【紅樓夢】外,還翻譯過魯迅、巴金、老舍、艾青、姚雪垠等中國現代文學名家的作品。 【紅樓夢】的法語譯著算是浩大工程。李治華先生1954年動筆,1981年封筆,真是青絲變白髮,苦心孤詣二十七載,最終才有了意境幽遠、文采斐然、易於法語讀者理解的法文【紅樓夢】。法國伽利瑪出版社用羊皮作封面出版了這一譯著,並將該譯本列入著名的『七星書庫』叢書;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和中國駐法國大使館聯合舉辦出版慶賀酒會;譯著一年再版數萬冊,創法國同類書籍發行量之冠……細細讀來,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精益求精。單是【紅樓夢】中每個人的法文譯名,他都具體對待、區別翻譯,比如賈政賈珍之類的如果只是音譯,必然看不出任何的名堂和作者的喻義來,只好以意譯。而探春、惜春、迎春之類的名字,如果音譯,自然也是不能反映作者的良苦用心的,為了準確地傳達出名字中的深意來,李治華斟酌再斟酌。 上大學時,我曾經採訪過陳岱孫先生,關於他的玉樹臨風處事幹練也是記憶猶新,沒有想到看他的【往事偶記】卻看出了最多的感動。深厚的家學淵源,紮實的西學根基最終成就的是一個將一生奉獻給教育的大知識分子。1927年夏,陳岱孫拿到清華的聘書前往經濟系任教,便開始了一生中難以忘懷的清華歲月。自1929年,陳岱孫擔任法商學院院長,與文學院院長馮友蘭、理學院院長葉企孫、工學院院長顧毓秀,教務長潘光旦,襄助梅貽琦校長,同舟共濟,使得清華僅用十年時間,由留美預備學校成長為國內一流學府。書中有一個細節,陳岱孫在清華任教之初,承擔【財政學】【經濟學概論】【經濟學說史】三門課程。除了為一班舊制學友用英語講授外,全部使用漢語授課。這只是因為他在學成回國的船上,聽有學生抱怨一些老師中英文夾雜使用授課令人不舒服。晚年的陳岱孫,95歲依然主持博士生的畢業答辯,是北京大學最令人景仰的師者。 在看似波瀾不驚的一生中,陳岱孫還是用自己冷靜的眼光記錄下了其所親歷的大時代——陳岱孫因為是單身,沒有家累,便被大家公推為『群主』,年紀輕輕就被尊為『岱老』,在烽火連年容不下一張書桌的歲月為眾教授的生計而未雨綢繆。書中專門收錄了梁思成、林徽因致陳岱孫的6封書信,既有生活的瑣碎細節,又有『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的大情懷,全景式地呈現了那一代知識分子在國難當頭之際的生存狀態。 林徽因在給陳岱孫的一封信中說,『今夏我的養病等於零,精神上太勞苦,體溫又上去,真不願在博士回來時告他此種不爭氣的消息,但不說則必需說瞎話,正不知如何是好。不過博士大約也是預備割舌頭的,他並不告我們坐船而瞎說大約八月中才離美等等!我真希望海上真的安全,他這種走法實是加增友人惦掛,嚴格說,並不慈悲。』還有一封信說,『林耀六月廿六在前線機中彈失蹤至今無消息。大約凶多吉少。聞訊愴然累日,一切不堪回想。抗戰七年直接傷亡消息以空軍為最重,我已多次驚弓之鳥,見到不常見之空軍友人姓名在信封上,就知道常見的名字已不能自己簽名來信,難過之極。』飛行員林耀殉國之事,當年給臥床中的林徽因帶來無盡之傷痛,我們從這封信中再次讀到,依然可以感同身受。 除了體系完整的學術著作,學者那些散見於細處的靈光與妙思,那些在起起落落的命運中所表現出的淡泊與堅韌,何嘗不是一種更無形的力量?這或者就是『碎金文叢』讓人反覆閱讀的原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