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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學學習方法] 南京大學教授:怎樣讀經典才不是讀『死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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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酒當歌 發表於 2016-10-5 09:12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南京大學教授怎樣讀經典才不是讀『死書』?

南京大學教授怎樣讀經典才不是讀『死書』?

許結,南京大學文學院教授、中國古代文學專業博士生導師、中國賦學會會長

我們講讀國學經典,何謂經典?在古代有所專指,比如【史通敘事】記述:自聖賢述作,是曰經典。指的是儒家的典籍。今天我們講讀經典,太專或太狹,顯然不合時宜,古今中外的典籍,其中有大量的經典,但也不能太過泛化,導致經非經,典非典,所以概括而言,只有經過歷史核對總和洗鍊的、承載文化傳統之積極精神且具有典範意義的書籍,方可奉爲經典。在【莊子】的【天道篇】中有段輪扁答桓公問,說的是齊桓公在堂上讀書,一個製作車輪的人在堂下問桓公讀什麼書,桓公回答聖人之言,輪扁問聖人還在嗎,桓公說早死了,輪扁說那你讀的只是古人糟粕,指讀的是死人書,也就是讀死書。我們姑且不說後面的桓公的質疑與輪扁的解答,僅就輪扁所說的話,卻不無道理。也就是說,如果我們將經典視爲死書來讀是沒有意義的,讀經典是一種與古人的對話,具有繼往開來的意義,方能汲取精華,有益於我們今天的文化建設與人生修爲。這也是我想講的閱讀經典與人文情境。

我們讀經典,要有情懷,參與其中,所謂不隔之心境。當然,從人生的閱讀史來看,隨著閱歷的不同,讀書情境或有不同,當下的生存狀態也影響讀書心態,所讀物件的不同,也有情境差距,比如明人陸時雍說詩道雍容,騷人淒婉,意指讀【詩經】與讀【離騷】情境不同,所謂讀騷如逐客放臣,羈人嫠婦,當新秋革序,荒榻幽燈,坐冷風淒雨中,隱隱令人腸斷(引見蔣之翹【七十二家評楚辭】)。甚至一千個人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人心各異,不能雷同。所以,我說的人文情境,是指凡讀中國古典或認知傳統文化精髓所必備的、人同其心又同其情的情境。擇要談四點:

道德情境

中國古代文化以倫理文化爲主,最重禮義,禮的精神彰顯於道德觀,禮的形式則所謂衣冠禮儀,文章光華。而道德一詞,重在德,道是通往德的途徑。道德崇高而廣大,然古人講究踐履(即實踐),所以示知廣大民眾,德教最初或最基本歸於一字:孝。孝者,教也,教育之教的字源來自孝,所以【孝經】中有百善孝爲先的說法。中國傳統文化形成於古代的農耕經濟,極重血緣與家庭,而孝敬父母,友於兄弟(所謂的孝悌)爲其思想核心。孔子教弟子,也重一孝,以之爲本,但如何將個體的孝發展爲孝文化,將孝的教育轉化爲孝的情懷,由此,古人提出了孝養、孝順與孝敬三層次的義理。【孝經】說:百善孝爲先。孝如何表現,首在養。古代是農耕經濟,生活取資勞作,孝字取子負老形象,養兒防老,天經地義。今天的老人已有社會保障,但作爲兒女,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養之義不可丟,養之心不可無,落實到物質層面也是必需的。所以我嘗戲對自己的博士生說,你們工作後領取第一個月工資,一定要送父母些什麼,第二個月工資買點小禮品給老師也可以,天地君親師嗎!由此孝養的生發,中國文化極重養,我們講養胃、養氣、養生,古人如孟子也說吾善養吾浩然之氣。於是我們談胸襟謂之涵養,講文明稱有修養,實際都由孝養而來。

然而,孝僅限於養可否?我們來看【論語爲政】所載孔子答弟子問的一段話:子游問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劉寶楠【論語注】引孟子說:養而不愛,豕畜之也;愛而不敬,獸畜之也。是生存之養,還是孝道之養,前者同犬馬,後者乃人倫,所以關鍵在一敬字,做到了孝敬,才是孝文化的核心,人對孝有了敬畏之心,才能內化爲道德的情懷。古代所推崇的二十四孝,其中雖有偏頗,但大多數的故事,顯然是這一情懷的形象化表述。在孝養與孝敬之間,還有孝順,【禮記中庸】記載孔子曰:父母其順矣。說的是子女對父母之依順中的孝義。過去傳說闈場中一則笑話:說某舉子考經義(八股文),正遇上父母其順題,考文關鍵在擒題,此課宜抓住順字發揮,而該生則誤以父母開題,所以文章首句卻寫了:夫父母爲何物也?改卷官見到很氣憤,於是戲批曰:父,陽物也;母,陰物也。陰陽交匯,生足下之怪物也。這雖是笑話,但諷刺讀書人竟然不通孝順之理,卻是深刻的。

南京大學教授怎樣讀經典才不是讀『死書』?

南京大學教授怎樣讀經典才不是讀『死書』?

沈德潛和他的【古詩源】。

回到剛才說的孔子說孝敬,敬,就是敬畏,所以宋代理學家爲人、治學,無不宣導居敬,這是由孝義的敬畏,擴展到對人生與事業的敬畏。而中國文化經典中爲何反覆強調敬字,與中國傳統文化中純粹性宗教的缺失有關。清人沈德潛編【古詩源】收錄第一首詩是相傳帝堯時的【擊壤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利於我何有哉。上帝的無奈,是中國人自主力量覺醒的時代強音,但同時從反面理解,人無敬畏之心,往往會差之毫厘而失之千里。這也是先賢之所以重道德自律與反省,乃至敬畏的意義之所在。當然,這種孝敬的道德情懷並非唯我的,而在於推擴,這就是【孟子梁惠王上】中引述孟子的話: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運於掌。趙岐註:老,猶敬也;幼,猶愛也。敬吾之老亦敬人之老,愛我之幼亦愛人之幼,推此心以惠民,天下可轉之掌上,言其易也。這已將個人道德提升到一種社會道德。這種推擴功能,又以個人道德爲中心形成完整的社會道德體系。如【禮記】中的【大學篇】所說: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宋人朱熹以此教學,視爲大學八條目,就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試想,一個人不知行己有恥,不懂仁則榮,不仁則辱,焉能修身,不修身,又焉能治國呢?

說起中國文化典籍中的道德傳統,自然想起高山仰止這句話,這又使我聯想到在中國文化中舉足輕重的兩座山,一座是崑崙山,我稱爲神山,一座是東嶽泰山,我稱爲人山(仁山)。崑崙是諸神所在地,如大神伏羲、西王母都是崑崙之神,周穆王西行與屈原放逐,均嚮往崑崙之墟,如【離騷】邅吾道夫崑崙,路修遠以周流、李賀【馬詩】忽憶周天子,驅車上玉昆,追尋的是一種神秘的生命之源。說到泰山,不妨再說一則傳說,乾隆五十歲生日時登泰山,擬寫書法時想起詩聖杜甫的【望岳】: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盪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於是想用一覽眾山小寫一橫幅,不料一字寫得太高,覽字又爲長體,所以踟躕而不下筆,文臣紀曉嵐在旁立即解圍,說陛下登泰山而小天下,於是乾隆改一爲而,寫了而小天下四字。因爲孟子說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先父允臧先生也曾過泰山寫詩云:造化鍾靈人傑在,名山聖哲兩依存。泰山之尊在於孔子,孔子之尊在於整理六經,有一個周公夢(即夢周公的禮治夢),構建一個以德教爲中心的禮義共同體。在古代,無論君王,還是臣民,都要居職以德,即有德者居之,而防止敗德、失德。而德的實行,又是孔子所說的因民所利而利之的治國理念與社稷情懷。

學術情境

中國文化經典,始終貫穿著主智與求真的精神,用求真的心態去認知經典,即是學術的情境。在經典中,絕對真理易識,相對真理難求,而像孟子所謂知人論世、以意逆志類的探尋,更重要的是對相對真理的認知與理解。在古人的筆下,這種求知求真的心態,往往以一種情境展開。如朱熹有首小詩叫【觀書有感】,他是這樣寫的: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那得清如許,爲有源頭活水來。後人編的【濂洛風雅】收了這首詩,稱謂言日新之功。我們看這首詩,寫的是讀書,卻寄意物象方塘、鑒(鏡)開、天光、雲影,補足其形、其景、其境,妙處在第三句清如許一問,末句活水來一答,不著痕跡的將人生治學、積學、求知、求真,以至觸類旁通、豁然開朗的日新之功體達而出,創造出的就是一種學術的情境。在如此情境中,我們閱讀有關孔子的主智言論,就會在愉悅的心境中得到啟迪,汲取智慧。如孔子說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是知也(【論語爲政】),是區分了知識與智慧的辯證關係;他又說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同上),強調的是學與思並進而不可偏廢的道理。在【論語】首章【學而篇】的第一句話是學而時習之,不亦說(悅)乎!人們對學的解釋已多,而嘗忽略了習字的重要性,東漢時許慎在【說文解字】中解習說:鳥數飛也。試想,小鳥在天空自由地翱翔,是多麼的歡快,如失去了這般的自由與愉悅,鳥兒即使被富貴地豢養,也只能如宋代大詩人歐陽修【畫眉鳥】所詠嘆的:百囀千聲隨意移,山花紅紫樹高低。始知鎖向金籠聽,不及林間自在啼。學習也是如此,鳥不飛固然痛苦,人不學豈不也痛苦?我們的施教者與求學者都能視治學與求知爲人生大快活的事,才能真正傳遞古代經典中的主智精神,而這種智慧就在古人不經意的言談間。

南京大學教授怎樣讀經典才不是讀『死書』?

南京大學教授怎樣讀經典才不是讀『死書』?

半畝方塘一鑒開

如何理解與營造閱讀經典的學術情境,傳統智慧依然啟迪無窮,這可從學術的對待關係來考察。我想可擇要說三點,分別是博與精、漸與頓、得與失。

先看博與精。學習要博覽群書,拓展視野,人們說開券有益、世事洞明皆學問就是這個道理。以文學創作爲例,我們讀【詩經】首篇【關雎】首句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再結合【詩衡門】豈其食魚,必河之鯉,豈其娶妻,必宋之子,其學術背景是古老文化的生殖崇拜。又如屈原【離騷】首四句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攝提貞於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何謂攝提,指古代紀年法太歲在寅的攝提格,這又與古天文學相關。博,才能通,通,才能達到大方無隅的境界。與博對應的是精,杜甫對作詩的要求是毫髮無遺憾,波瀾獨老成(【敬贈鄭諫議十韻】),可謂精益求精。從創作來看,漢代賦家張衡寫【二京賦】花了十年,唐代詩人賈島爲兩句詩想了三年(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垂),並以僧敲月下門一語之敲或推孰佳,流傳了人們耳熟能詳的推敲故事。宋人王安石有首著名小詩【泊船瓜洲】: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數重山。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詩的字眼是綠,一個顏色字極形象地點亮了整個春的世界。據洪邁【容齋續筆】記載,此字初爲到,以爲不好,改爲過,後又改爲入,再改滿,改了十幾遍,最後定爲綠。這種專心致志絲毫不苟且的精品意識,是我們學習經典中應汲取的精神力量。

次述漸與頓。古代經典示求實、求知、求真之法,分漸悟與頓悟兩類。孔子授學以時習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均是漸習而求知。這種漸進方法,也表現在古代學制的要求,如【禮記學記】分述大學之道的九年教育:一年視離經辨志,三年視敬業樂群,五年視博習親師,七年視論學取友,謂之小成;九年知類通達,強立而不反,謂之大成。漸習積累知識,增進學養。與漸習對應的是頓悟。據【壇經】記載,禪宗五祖弘忍傳法,弟子神秀最爲優秀,作偈語予眾僧修習,所謂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染塵埃,有一柴房小僧惠能以爲不佳,復作偈語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原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前者明漸,後則倡頓,由此而被弘忍激賞,傳衣缽予惠能,成爲六祖。惠能南行傳教,於是禪宗有了南能北秀與南頓北漸之說。這種頓悟思想也影響了傳統的儒學教育,比如宋代程門立雪的故事,就是典型。據【宋史楊時傳】記載:游酢、楊時初見伊川(程頤),伊川瞑目而坐,二子侍立,既覺,顧謂曰:賢輩尚在此乎?日既晚,且休矣。及出門,門外之雪深一尺。這表面說得玄乎,其實有內在的合理性,因爲程頤見游酢、楊時如此求知若渴,堅忍不退,所以並不指教,喻示有如此好學精神,自必有成的內在意義。頓悟啟迪智慧,激發主觀能動性,揭示了一種在求知求實之上的精神超越。

再談得與失。學習經典,無非是要有獲得,而經典本身給我們的諸多訓示,也強調人生有得,無論是得利,還是得道。然而,獲得容易,捨得難,捨得就是捨去獲得,即失。老子是大智慧者,他曾說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聖人爲腹不爲目。(【老子】第十二章)這就是韓愈在【進學解】中說的貪多務得,細大不捐的害處。林語堂曾英譯【老子】,傳播西方,他又有一句情人節的話:你如果愛一個人,不要給她九十九朵玫瑰,而給她喜歡吃的飽飽吃一頓。這或許是故意歪曲老子原意,但這一雋旨名言來自老子的話,倒是可信的。這種求失,與孔子的安貧樂道、孟子論獲利而忘義,從而舍利而求義的思想也是默契的。

藝術情境

人,是物理的人,是生物的人,更應該是有趣味的人。我們說品味人生,正包含了這種趣味。宗白華先生有篇文章叫【中國藝術意境之誕生】,認爲人生有功利、倫理、政治、學術、宗教五種境界,所謂功利境界主於利,倫理境界主於愛,政治境界主於權,學術境界主於真,宗教境界主於神。但介乎後二者之間化實景而爲虛境,創形象以爲象徵是藝術的境界。藝術境界主於美。而我們如何在閱讀經典時得到審美的趣味,首先在於我們要有一種審美的心態去認識經典,理解經典,這種互爲,正是藝術的情境。

我的一位學界朋友曾借用古代的佳人之詠即秋水蒹葭、人面桃花、紅葉題詩談詩學中的執著、感逝與嚮往,非常形象而精彩。我想,這三段故事也能藉助閱讀經典而達致藝術之情境化的進階程式:秋水蒹葭,表現出一種對和美世界的追求。典出【詩經】的【蒹葭】: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這本是一首情詩,但其所表現的對美好事物之永恆追求,以及不占有的情懷,卻對我們認識經典並付之實踐,以倡揚不懈努力的奉獻精神,是有所啟迪的。人面桃花,表現出一種對和美世界的回憶與反思。典出唐代【本事詩】記載的詩人崔護【題都城南莊】(或名【人面桃花】):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這首詩的背景故事是:崔護作爲一舉子參加科舉考試,信馬來到一片桃花盛開之地,因口渴求飲於一戶人家,家中有一美麗女子,這使崔護難以忘懷,到第二年的同一天,他再次來此尋找舊跡,結果桃花依舊,人已不見,因作此詩。這一情事又被引申到對往事的回憶,同樣可以引喻爲某種反省精神,耐人尋味。紅葉題詩,表現出一種對自由精神和嚮往。這則故事出處很多,故事的主人公記述也不同,其中【北夢瑣言】記載最詳細,說的是唐代舉子李茵在京城時,某日遊覽到宮殿外,於御溝(皇宮的護城河)中拾得流水中一片紅葉,上題有詩:流水何太急,宮中盡日閒。殷情謝紅葉,好去到人間。原來這詩是宮內的一名宮女寫的,表現出對外部世界的嚮往與人生自由的追求。而中國古人又將此故事加以演化,成爲人生於困頓中振發的精神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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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蒹葭

藝術境界與學術境界的不同,在於創形象以爲象徵。古代文學經典中這種例證極多。例如【詩經採薇】所言昔我往矣,楊柳依依喻指一位戍卒背井離鄉的情境。東晉宰相謝安曾問他家的子弟毛詩中何句最好,謝玄回答就是這句。南朝文學評論家劉勰在【文心雕龍物色】中說依依盡楊柳之貌,楊柳已由一種植物形象化成別情的象徵。宋代詞人柳永有首【雨霖鈴】贈別詞,寫得離情愁緒,淒婉精美,然全詞的藝術高潮,則在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在古代文學創作中,最無趣的是科舉考試的文章,圍繞科舉的事情,最多的也是登第而大喜(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落第而大悲(棄置復棄置,心如刀劍割)的情緒波動而已。可是在古代經典中,就這樣無趣的事,卻留下了很多極爲有趣的經典佳話。舉其中一例:唐代一位來自浙江的舉子朱慶餘,參加在京城長安舉行的進士科考試,考前他將行卷投給在水部做官且有名望的張籍,請爲推薦人。考試後他想試探考得怎樣,錄取與否,並未落俗寫諂媚信函,也不做送禮之俗事,而是呈詩一首: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贈張水部】)詩中的舅姑(公婆)指考官,夫婿指張籍,主角新媳婦自然是自己。張籍得到此詩,也不賣關子,更不以此要脅,而是復詩一首:越女新妝出鏡心,自知明艷更沉吟。齊紈未足人間貴,一曲菱歌敵萬金。前面說過,朱慶餘是浙江來的考生,浙地何女最美,曰西施,所以詩開頭越女一語雙關,是西施,也是該考生的文章,詩意非常明確,你中第了,而且高中。我也曾想風雅一番,夢回大唐。多年前,我的一位來自成都的考生,要讀我的博士,他擅長吟詩作賦,於是在決定錄取他時,我特意在博客上寫了首詩(他常看我博客):蓬門今始爲君開,契翕蓉城憶舊醅。賦筆詩情同一脈,潛心學術莫徘徊。首句借用杜甫詩,使說事更明確。可惜等來的是該生的諮詢電話,而不是風雅情深的和詩。後來他也遺憾失去這心有靈犀一點通的機遇,又寫了很多詩給我,由於他讀書努力,進步很快,現在已是一所大學某研究院的院長了。

自然情境

在閱讀文化經典時,我時常感受到古人順應自然的思想,包括人生順其自然的觀念,珍惜自然的情懷,但這種順應的內在核心,卻是天人合一的自然情境。宋代思想家張載在他寫的【西銘】中說:干爲父,坤爲母,予茲藐焉,乃混然中處。故天地之塞,吾其體;天地之帥,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與也。所謂民胞物與的情懷,已包涵了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相利而不相害的思想。這一觀念源自古老的【易經】文化,前賢爲了統合人類與自然,社會與家庭,將【】之八卦乾、坤、震、坎、艮、巽、離、兌之卦象與自然中的天、地、雷、水、山、風、火、澤之物象,以及家庭組合之父、母、長男、中男、少男、長女、中女、少女的人倫之象結合,組合成一完整的相容自然與人倫的親和體系。這種珍惜,是可貴的情懷。

我前面說過孔子的周公夢,是經典中的禮治夢,與這個夢相對應的是莊子的蝴蝶夢,那就是與天地同情的自然夢。與儒家經典相比,道家經典中更多對自然的關懷,因爲珍惜自然,就是珍惜自己,就像我們今天保護地球,等於保護自己一樣。在【莊子】書中,有關珍愛自然的記載極多,最有意味是莊周夢蝶與濠梁之辯。夢蝶故事在【齊物論】中,莊子自述夢爲蝴蝶,就是蝴蝶,但醒後成了莊周,所以不知蝴蝶夢爲莊周,莊周夢爲蝴蝶?他把這種現象稱爲物化。因爲在莊子看來,人與蝴蝶都來自自然,終歸還要返回自然,可謂是相期與共的命運共同體,彼此的親近也就不言而喻了。

南京大學教授怎樣讀經典才不是讀『死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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濠梁之辯

濠梁之辯在【莊子】的【秋水篇】中,也是一段有關自然的精彩問對。說的是莊周與惠施游於濠梁之上。莊子曰:儵魚出遊從容,是魚之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雲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惠施屬名辯學派,採用的是非此即彼的邏輯判斷;而莊子是自然學派,宣導的是趣味判斷,是典型的物化觀,人與天地並爲三才,共生共濟,才能有如此魚樂之境,亦即我說的自然情境。這又使我想起蘇東坡【前赤壁賦】中的一段話: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爲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在人類經濟快速發展、人類自然的生存環境日趨惡化的當今社會,莊子樂自然與蘇東坡的與自然共適的說法,是值得我們深思的。

知秋 發表於 2020-8-5 16:51 來自手機 | 顯示全部樓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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