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寒論】原文第28條:『服桂枝湯,或下之,仍頭項強痛,翕翕發熱,無汗,心下滿微痛,小便不利者,桂枝去桂加茯苓白朮湯主之。』本條頭項強痛,翕翕發熱,無汗,心下滿微痛,小便不利,是服桂枝湯或下之之前已存在的證情,從症狀前冠以『仍』字可知。其頭項強痛,翕翕發熱是桂枝證,但無汗,心下滿微痛,小便不利則非桂枝證。然這裏僅提翕翕發熱,當系省略嗇嗇惡寒,淅淅惡風二句,此為省文法。桂枝證特有熱型汗後仍在,即使因其他兼證影響辨證視線,但仍頭項強痛,發熱惡寒兼備,其病屬表無疑。它說明標準的典型桂枝證起着量的變化,發熱,小便不利是太陽經證向腑證過渡的初級階段。
有專家指出,疾病過程各個階段的特點,亦即六經分證的特點,是質的特點。這些分證之間的具體相互聯結即是『傳經』(包括『傳經』『直中』『合病』『並病』等等),情形非常複雜,研究這些相互聯結的特殊性,是十分重要的事情。否則必將導致以六經提綱簡化【傷寒論】的結果,即除六經本證外,其餘具體相互聯結之餘證均被忽視,從而就不能充分暴露疾病的發展過程,也不可能真正理解【傷寒論】的內容實質。
心下滿微痛,小便不利是裏證,但非裏結陽明,或實熱結胸,故下之不愈。汗下之後,其證未變,說明裏氣未傷,病邪未陷,仍可依原有之證候加以分析。本證當是表裏同病,由感邪後,表邪未罷,兼有水飲內停所致。頭痛、發熱、無汗是其病在表;心下滿微痛,小便不利,為運化失職,水飲內停無疑,故可用解表與利水並行之法。
如何二法兼併,用藥兼具二功,這就成為選方用藥的關鍵所在。然而,本條的無汗卻成了即使是桂枝證,亦因無汗一證而去掉桂枝的理由,竟然把桂枝當作止汗之品。為此,【本經逢源】曾指出:『世俗認傷寒論無汗不得用桂枝者,非也。桂枝辛甘發散為陽,寒傷營血亦不可少之藥,麻黃、葛根湯未嘗缺此。』仲景在論述太陽中風自汗的同時,還揭示了種種無汗而運用桂枝湯的例證。如【傷寒論】第57條『傷寒發汗已解,半日許復煩,脈浮數者,可更發汗,宜桂枝湯。』【傷寒論】第276條『太陰病,脈浮者,可發汗,宜桂枝湯。』桂枝湯的煎服法,在原文第12條方後云:『上五味,口父 咀三味,以水七升,微火煮取三升,去滓,適寒溫,服一升。服已,須臾啜熱稀粥一升余,以助藥力。溫覆令一時許,遍身漐漐,微似有汗者益佳,不可令如水流漓,病必不除。若一服汗出病瘥,停後服,不必盡劑;若不汗,更服,依前法;又不汗,後服小促其間,半日許,令三服盡。若病重者,一日一夜服,周時觀之,服一劑盡,病證猶在者,更作服;若汗不出,乃服至二、三劑。』
仲景反覆叮嚀,再三告示,服桂枝湯意在發汗治病。『仍無汗』說明用桂枝湯取汗不汗,揭示了病情在變化,正當讀者徘徊不定,而陷入『山重水複疑無路』的時候,仲景才一聲斷喝,喝出『小便不利者』五字,方將汗下無功的底蘊,與水氣內停,陽不化氣,津不外達的實質全盤道出,文章到此,才又破涕為笑,而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痛快,使人不禁為之拍案叫絕。仲景提出表裏雙解法,急書桂枝去桂加茯苓白朮湯主之。意在桂枝減量,並非去掉桂枝。仲景在桂枝湯服法中提出病證猶在者,更作服,若不汗出,乃服至二、三劑。文中『仍無汗』三字,意在病證猶在,提示更作服,但病情變化,表裏合病,故而桂枝減量,再加茯苓、白朮,起到利水通陽,兼解表邪之功。
【病案舉例】
患者劉某,女,65歲,1988年8月10日初診。反覆外感,繼患腎炎住院治療1個月,出院後頭痛發熱,體溫37.8℃,無汗、納呆,腹脹,小便量少,尿常規蛋白(+),少量紅細胞,舌淡、苔白膩,脈浮滑。曾用抗生素、中藥調補脾腎之藥多劑無效。刻下之證,數月仍在,難以辨證,莫衷一是,筆者豁然間腦海中閃出【傷寒論】第28條,急書其方,服之其證仍在。思考再三,悟出反覆外感,反覆浮腫,不可去桂,應將桂量減半。藥用桂枝4.5克,白芍9克,茯苓9克,白朮9克,生薑三片,大棗五枚。服藥3劑,遍身漐漐汗出,前症若失。1990年4月無意中見到患者訴其近年不外感,小便通利,多次化驗正常,納眠可,體重增加2公斤。從那時起凡臨是證,桂枝減半,經治患者,效如桴鼓,基於臨床,刻究仲景,故而提出此論。
【分析總結】
由此可見,桂枝去桂加茯苓白朮湯是桂枝湯證起着量的變化,表證比桂枝湯證輕,而又兼併水氣不化的裏證,系由太陽經輸不利影響太陽氣化作用,但又尚未造成太陽蓄水之腑證,故桂枝減量,可由三兩減為二兩或一兩半,加茯苓白朮起到表裏雙解,阻止病情向腑證發展。當病情發展為太陽蓄水腑證,仲景便將桂枝減為半兩,再加豬苓、澤瀉通陽利水化氣解表治療太陽蓄水證。真正去掉桂枝的時候,是太陽蓄水腑證進一步發展,傷及腎陽,形成陽虛水泛,小便不利,浮腫心悸,頭眩身動而無表證,仲景才把桂枝去桂加茯苓白朮湯的桂枝去掉改為附子再加人參,起到溫陽利水治療少陰陽虛水泛之證。從上述三症的病情變化中,悟出仲景的減桂是根據病情的量變而遞減其量,當病情起着質的變化時,才去掉桂枝。
再根據本條證的病機是外有表邪,內有水飲,自宜表裏雙解,如若去掉桂枝是不合理的。按【傷寒論】本例,凡方中有加減法,皆為次要藥或佐使藥,如桂枝去芍藥湯,桂枝去芍藥加附子湯,桂枝去芍藥加蜀漆牡蠣龍骨救逆湯等皆是。桂枝是桂枝湯的主藥,若去桂枝而仍名桂枝湯,於理難通。其次頭項強痛,翕翕發熱,無疑是表證仍在,而且其熱型非桂枝湯莫屬,若去桂枝,將何以解肌發表,通陽利水?尤在涇說的好:『表邪挾飲,不可攻表』,一則說明桂枝湯乃攻表發汗之劑,一則告誡不可單獨攻表,要在表裏雙解的基礎上減桂枝攻表之力,達到表裏雙解的目的,二者不可偏頗。【傷寒論】117條:『燒針令其汗,針處被寒,核起而赤者,必發奔豚。氣從少腹上衝心者,灸其核上各一壯,與桂枝加桂湯,更加桂二兩也。桂枝加桂湯方本云:桂枝湯,今加桂滿五兩,所以加桂者,以能泄奔豚氣也。』『加桂』『去桂』的核心,是量的變化。
綜上所述,仲景在主藥量的變化上,是觀其脈證、知犯何逆、隨證治之的具體實踐,是動態體驗的記錄,即研究疾病質量互變之間相互聯結的特殊性的寶貴經驗。所以,學習【傷寒論】要學無字之處,應相互聯繫,不要被字『意』限制思路,切勿誤入文字遊戲之歧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