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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雪思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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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雪思凝 發表於 2010-2-19 07:18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回漢兵劫寨破曹真 武侯斗陣辱仲達

  卻說眾將聞孔明不追魏兵,俱入帳告曰:「魏兵苦雨,不能屯紮,因此回去。正好乘勢追之,丞相如何不追?」孔明曰:「司馬懿善能用兵,今軍退必有埋伏。吾若追之,正中其計。不如縱他遠去,吾卻分兵逕出斜谷而取祁山,使魏人不提防也。」眾將曰:「取長安之地,別有路途,丞相只取祁山,何也?」孔明曰:「祁山乃長安之首也;隴西諸郡,倘有兵來,必經由此地。更兼前臨渭濱,後靠斜谷,左出右入,可以伏兵,乃用武之地,吾故欲先取此,得地利也。」眾將皆拜服。孔明令魏延、張嶷、杜瓊、陳式出箕谷;馬岱、王平、張翼、馬忠出斜谷;俱會於祁山。調撥已定,孔明自提大軍,令關興、廖化爲先鋒,隨後進發。
  卻說曹真、司馬懿二人,在後監督人馬,令一軍入陳倉古道探視,回報說蜀兵不來。又行旬日,後面埋伏眾將皆回,說蜀兵全無音耗。真曰:「連綿秋雨,棧道斷絕,蜀人豈知我等退軍耶?」懿曰:「蜀兵隨後出矣。」真曰:「何以知之?」懿曰:「連日晴明,蜀兵不趕,料吾有伏兵也,故縱吾兵遠去;待我兵過盡,他卻奪祁山矣。」曹真不信。懿曰:「子丹如何不信?吾料孔明必從兩谷而來。吾與子丹各守一谷口,十日爲期。若無蜀兵來,我面塗紅粉,身穿女衣,來營中伏罪。」真曰:「若有蜀兵來,我願將天子所賜玉帶一條,御馬一匹與你。」即分兵兩路:真引兵屯於祁山之西,斜谷口;懿引軍屯於祁山之東,箕谷口。各下寨已畢,懿先引一枝兵伏於山谷中;其餘軍馬,各於要路安營。懿更換衣裝,雜在眾軍之內,遍觀各營。忽到一營,有一偏將仰天而怨曰:「大雨淋了許多時,不肯回去,今又在這裡頓住,強要賭賽,卻不苦了官軍!」懿聞言歸寨升帳,聚眾將皆到帳下,挨出那將來。懿叱之曰:「朝廷養軍千日,用在一時。汝安敢出怨言,以慢軍心!」其人不招。懿叫出同伴之人對證,那將不能抵賴。懿曰:「吾非賭賽;欲勝蜀兵,令汝各人有功回朝。汝乃妄出怨言,自取罪戾!」喝令武士推出斬之。須臾,獻首帳下。眾將悚然。懿曰:「汝等諸將皆要盡心以防蜀兵。聽吾中軍炮響,四面皆進。」眾將受命而退。
  卻說魏延、張嶷、陳式、杜瓊四將,引一萬兵,取箕谷而進。正行之間,忽報參謀鄧芝到來,四將問其故。芝曰:「丞相有令:如出箕谷,提防魏兵埋伏,不可輕進。」陳式曰:「丞相用兵何多疑耶?吾料魏兵連遭大雨,衣甲皆毀,必然急歸;安得又有埋伏?今吾兵倍道而進,可獲大勝,如何又教休進?」芝曰:「丞相計無不中,謀無不成,汝安敢違令?」式笑曰:「丞相若果多謀,不致街亭之失!」魏延想起孔明向日不聽其計,亦笑曰:「丞相若聽吾言,逕出子午谷,此時休說長安,連洛陽皆得矣!今執定要出祁山,有何益耶?既令進兵,今又教休進,何其號令不明!」式曰:「吾自有五千兵,逕出箕谷,先到祁山下寨,看丞相羞也不羞!」芝再三阻擋,式只不聽,逕自引五千兵出箕谷去了。鄧芝只得飛報孔明。
  卻說陳式引兵行不數里,忽聽一聲炮響,四面伏兵皆出。式急退時,魏兵塞滿谷口,圍得鐵桶相似。式左衝右突,不能得脫。忽聞喊聲大震,一彪軍殺入,乃是魏延;救了陳式,回到谷中,五千兵只剩得四五百帶傷人馬。背後魏兵趕來,卻得杜瓊、張嶷引兵接應,魏兵方退。陳、魏二人方信孔明先見如神,懊悔不及。
  且說鄧芝回見孔明,言魏延、陳式如此無禮。孔明笑曰:「魏延素有反相,吾知彼常有不平之意;因憐其勇而用之。久後必生患害。」正言間,忽流星馬報到,說陳式折了四千餘人,止有四五百帶傷人馬,屯在谷中。孔明令鄧芝再來箕谷撫慰陳式,防其生變;一面喚馬岱、王平分付曰:「斜谷若有魏兵守把,汝二人引本部軍越山嶺,夜行晝伏,速出祁山之左,舉火爲號。」又喚馬忠、張翼分付曰:「汝等亦從山僻小路,晝伏夜行,逕出祁山之右,舉火爲號,與馬岱、王平會合,共劫曹真營寨。吾自從谷中三面攻之,魏兵可破也。」四人領命分頭引兵去了。孔明又喚關興、廖化分付曰:如此如此。二人受了密計,引兵而去。孔明自領精兵倍道而行。正行間,又喚吳班、吳懿授與密計,亦引兵先行。
  卻說曹真心中不信蜀兵來,以此怠慢,縱令軍士歇息;只等十日無事,要羞司馬懿。不覺守了七日,忽有人報谷中有些小蜀兵出來。真令副將秦良引五千兵哨探,不許縱令蜀兵近界。秦良領命,引兵剛到谷口,哨見蜀兵退去。良急引兵趕來,行到五六十里,不見蜀兵,心下疑惑,教軍士下馬歇息。忽哨馬報說:「前面有蜀兵埋伏。」良上馬看時,只見山中塵土大起,急令軍士提防。不一時,四壁廂喊聲大震,前面吳班、吳懿引兵殺出,背後關興、廖化引兵殺來。左右是山,皆無走路。山上蜀兵大叫:「下馬投降者免死!」魏軍大半多降。秦良死戰,被廖化一刀斬於馬下。孔明把降卒拘於後軍,卻將魏軍衣甲與蜀兵五千人穿了,扮作魏兵,令關興、廖化、吳班、吳懿四將引著,逕奔曹真寨來;先令報馬入寨說:「只有些小蜀兵,盡趕去了。」真大喜。忽報司馬都督差心腹人至。真喚入問之。其人告曰:「今蜀兵用埋伏計,殺魏兵四千餘人。司馬都督致意將軍,教休將賭賽爲念,務要用心提防。」真曰:「吾這裡並無一個蜀兵。」遂打發來人回去。忽又報秦良引兵回來了。真自出帳迎之。比及到寨,人報前後兩把火起。真急回寨後看時,關興、廖化、吳班、吳懿四將,指麾蜀軍,就營前殺將進來。馬岱、王平從後面殺來;馬忠、張翼亦引兵殺到。魏軍措手不及,各自逃生。眾將保曹真望東而走,背後蜀兵趕來。曹真正奔走,忽然喊聲大震,一彪軍殺到。真膽戰心驚;視之,乃司馬懿也。懿大戰一場,蜀兵方退。真得脫,羞慚無地。懿曰:「諸葛亮奪了祁山地勢,吾等不可久居此處;宜去渭濱安營,再作良圖。」真曰:「仲達何以知吾遭此大敗也?」懿曰:「見來人報稱子丹說並無一個蜀兵,吾料孔明暗來劫寨,因此知之,故相接應。今果中計。切莫言賭賽之事,只同心報國。」曹真甚是惶恐,氣成疾病,臥床不起。兵屯渭濱,懿恐軍心有亂,不敢教真引兵。
  卻說孔明大驅士馬,復出祁山。勞軍已畢,魏延、陳式、杜瓊、張嶷入帳拜伏請罪。孔明曰:「是誰失陷了軍來?」延曰:「陳式不聽號令,潛入谷口,以此大敗。」式曰:「此事魏延教我行來。」孔明曰:「他倒救你,你反攀他!將令已違,不必巧說!」即令武士推出陳式斬之。須臾,懸首於帳前,以示諸將。此時孔明不斬魏延,欲留之以爲後用也。孔明既斬了陳式,正議進兵,忽有細作報說曹真臥病不起,現在營中治療。孔明大喜,謂諸將曰:「若曹真病輕,必便回長安。今魏兵不退,必爲病重,故留於軍中,以安眾人之心。吾寫下一書,教秦良的降兵持與曹真,真若見之,必然死矣。」遂喚降兵至帳下,問曰:「汝等皆是魏軍,父母妻子,多在中原,不宜久居蜀中。今放汝等回家,若何?」眾軍泣淚拜謝。孔明曰:「曹子丹與吾有約;吾有一書,汝等帶回,送與子丹,必有重賞。」魏軍領了書,奔回本寨,將孔明書呈與曹真。真扶病而起,拆封視之。其書曰:
    漢丞相武鄉侯諸葛亮,致書於大司馬曹子丹之前:竊謂夫爲將者,能去能就,能柔能剛;能進能退,能弱能強。不動如山嶽,難知如陰陽;無窮如天地,充實如太倉;浩渺如四海,眩曜如三光。預知天文之旱澇,先識地理之平康。察陣勢之期會,揣敵人之短長。嗟爾無學後輩,上逆穹蒼,助篡國之反賊,稱帝號於洛陽;走殘兵於斜谷,遭霖雨於陳倉!水陸睏乏,人馬猖狂!拋盈郊之戈甲,棄滿地之刀槍!都督心崩而膽裂,將軍鼠竄而狼忙!無面見關中之父老,何顏入相府之廳堂!史官秉筆而紀錄,百姓眾口而傳揚:仲達聞陣而惕惕,子丹望風而遑遑!吾軍兵強而馬壯,大將虎奮以龍驤!掃秦川爲平壤,盪魏國作坵荒!
  曹真看畢,恨氣填胸,至晚死於軍中。司馬懿用兵車裝載,差人送赴洛陽安葬。魏主聞知曹真已死,即下詔催司馬懿出戰。懿提大軍來與孔明交鋒,隔日先下戰書。
  孔明謂諸將曰:「曹真必死矣。」遂批回來日交鋒。使者去了。孔明當夜教姜維受了密計,如此而行;又喚關興分付,如此如此。次日,孔明盡起祁山之兵,前到渭濱:一邊是河,一邊是山,中央平川曠野,好片戰場!兩軍相迎,以弓箭射住陣角。三通鼓罷,魏陣中門旗開處,司馬懿出馬,眾將隨後而出。只見孔明端坐於四輪車上,手搖羽扇。懿曰:「吾主上法堯禪舜,相傳二帝,坐鎮中原,容汝蜀、吳二國者,乃吾主寬慈仁厚,恐傷百姓也。汝乃南陽一耕夫,不識天數,強要相侵,理宜殄滅!如省心改過,宜即早回,各守疆界,以成鼎足之勢,免致生靈塗炭,汝等皆得全生!」孔明笑曰:「吾受先帝託孤之重,安肯不傾心竭力以討賊乎?汝曹氏不久爲漢所滅。汝祖父皆爲漢臣,世食漢祿,不思報效,反助篡逆,豈不自恥?」懿羞慚滿面曰:「吾與汝決一雌雄!汝若能勝,吾誓不爲大將!汝若敗時,早歸故里,吾並不加害!」
  孔明曰:「汝欲斗將?斗兵?斗陣法?」懿曰:「先斗陣法。」孔明曰:「先布陣我看。」懿入中軍帳下,手執黃旗招颭,左右軍動,排成一陣,復上馬出陣,問曰:「汝識吾陣否?」孔明笑曰:「吾軍中末將,亦能布之!此乃『混元一氣陣』也。」懿曰:「汝布陣我看。」孔明入陣,把羽扇一搖,復出陣前,問曰:「汝識我陣否?」懿曰:「量此『八卦陣』,如何不識!」孔明曰:「識便識了,敢打我陣否?」懿曰:「既識之,如何不敢打!」孔明曰:「汝只管打來。」司馬懿回到本陣中,喚戴凌、張虎、樂綝三將,分付曰:「今孔明所布之陣,按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汝三人可從正東生門打入,往西南休門殺出,復從正北開門殺入,此陣可破。汝等小心在意!」於是戴凌在中,張虎在前,樂綝在後,各引三十騎,從生門打入。兩軍吶喊相助。三人殺入蜀陣,只見陣如連城,衝突不出。三人慌引騎轉過陣腳,往西南衝去,卻被蜀兵射住,衝突不出。陣中重重疊疊,都有門戶,那裡分東西南北?三將不能相顧,只管亂撞,但見愁雲漠漠,慘霧濛濛。喊聲起處,魏軍一個個皆被縛了,送到中軍。孔明坐於帳中,左右將張虎、戴凌、樂綝並九十個軍,皆縛在帳下。孔明笑曰:「吾縱然捉得汝等,何足爲奇!吾放汝等回見司馬懿,教他再讀兵書,重觀戰策,那時來決雌雄,未爲遲也。汝等性命既饒,當留下軍器戰馬。」遂將眾人衣服脫了,以墨塗面,步行出陣。司馬懿見之大怒,回顧諸將曰:「如此挫敗銳氣,有何面目回見中原大臣耶!」即指揮三軍,奮死掠陣。懿自拔劍在手,引百餘驍將,催督衝殺。兩軍恰才相會,忽然陣後鼓角齊鳴,喊聲大震,一彪軍從西南上殺來,乃關興也。懿分後軍當之,復催軍向前廝殺,忽然魏兵大亂。原來姜維引一彪軍悄地殺來。蜀兵三路夾攻,懿大驚,急忙退軍。蜀兵周圍殺到,懿引三軍望南死命衝出。魏兵十傷六七。司馬懿退在渭濱南岸下寨,堅守不出。
  孔明收得勝之兵,回到祁山時,永安城李嚴,遣都尉苟安解送糧米至軍中交割。苟安好酒,於路怠慢,違限十日。孔明大怒曰:「吾軍中專以糧爲大事,誤了三日,便該處斬!汝今誤了十日,有何理說?」喝令推出斬之。長史楊儀曰:「苟安乃李嚴用人,又兼錢糧多出於西川,若殺此人,後無人敢送糧也。」孔明乃叱武士去其縛,杖八十放之。苟安被責,心中懷恨,連夜引親隨五六騎,逕奔魏寨投降。懿喚入,苟安拜告前事。懿曰:「雖然如此,孔明多謀,汝言難信。汝能爲我干一件大功,吾那時奏准天子,保汝爲上將。」安曰:「但有甚事,即當效力。」懿曰:「汝可回成都布散流言,說孔明有怨上之意,早晚欲稱爲帝,使汝主召回孔明,便是汝之功。」苟安允諾,逕回成都,見了宦官,布散流言,說孔明自倚大功,早晚必將篡國。宦官聞之大驚,即入內奏帝,細言前事。後主驚訝曰:「似此如之奈何?」宦官曰:「可詔還成都,削其兵權,免生叛逆。」後主下詔,宣孔明班師回朝。蔣琬出班奏曰:「丞相自出師以來,累建大功,何故宣回?」後主曰:「朕有機密事,必須與丞相面議。」即遣使齎詔星夜宣孔明回。使命逕到祁山大寨,孔明接入,受詔已畢,仰天嘆曰:「主上年幼,必有佞臣在側!吾正欲建功,何故取回?我如不回,是欺主也。若奉命而退,後日再難得此機會也。」姜維問曰:「若大軍退,司馬懿乘勢掩殺,當復如何?」孔明曰:「吾今退軍,可分五路而退。今日先退此營。假如營內兵一千,卻掘二千灶。今日掘三千灶,明日掘四千灶,每日退軍,添灶而行。」楊儀曰:「昔孫臏擒龐涓,用添兵減灶之法;今丞相退兵,何故增灶?」孔明曰:「司馬懿善能用兵,知吾退兵,必然追趕;心中疑吾有伏兵,定於舊營內數灶;見每日增灶,兵又不知退與不退,則疑而不敢追。吾徐徐而退,自無損兵之患。」遂傳令退軍。
  卻說司馬懿料苟安行計停當,只待蜀兵退時,一齊掩殺。正躊躇間,忽報蜀寨空虛,人馬皆去。懿因孔明多謀,不敢輕追,自引百餘騎前來蜀營內踏看,教軍士數灶,仍回本寨;次日,又教軍士趕到那個營內,查點灶數。回報說:「這營內之灶,比前又增一分。」司馬懿謂諸將曰:「吾料孔明多謀,今果添兵增灶,吾若追之,必中其計;不如且退,再作良圖。」於是回軍不追。孔明不折一人,望成都而去。次後川口土人來報司馬懿,說孔明退兵之時,未見添兵,只見增灶。懿仰天長嘆曰:「孔明效虞詡之法,瞞過吾也!其謀略吾不如之!」遂引大軍還洛陽。正是:棋逢敵手難相勝,將遇良才不敢驕。未知孔明退回成都,竟是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樓主| 雪思凝 發表於 2010-2-23 13:33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一回出隴上諸葛妝神 奔劍閣張郃中計

  卻說孔明用減兵添灶之法,退兵到漢中;司馬懿恐有埋伏,不敢追趕,亦收兵回長安去了;因此蜀兵不曾折了一人。孔明大賞三軍已畢,回到成都,入見後主,奏曰:「老臣出了祁山,欲取長安,忽承陛下降詔召回,不知有何大事?」後主無言可對;良久乃曰:「朕久不見丞相之面,心甚思慕,故特詔回,別無他事。」孔明曰:「此非陛下本心,必有奸臣讒譖,言臣有異志也。」後主聞言,默然無語。孔明曰:「老臣受先帝厚恩,誓以死報。今若內有奸邪,臣安能討賊乎?」後主曰:「朕因過聽宦官之言,一時召回丞相。今日茅塞方開,悔之不及矣。」孔明遂喚眾宦官究問,方知是苟安流言;急令人捕之,已投魏國去了。孔明將妄奏的宦官誅戮,余皆廢出宮外;又深責蔣琬、費褘等不能覺察奸邪,規諫天子。二人唯唯服罪。孔明拜辭後主,復到漢中,一面發檄令李嚴應付糧草,仍運赴軍前;一面再議出師。楊儀曰:「前數興兵,軍力罷敝,糧又不繼;今不如分兵兩班,以三個月爲期:且如二十萬之兵,只領十萬出祁山,住了三個月,卻教這十萬替回。循環相轉,若此則兵力不乏。然後徐徐而進,中原可圖矣。」孔明曰:「此言正合我意。吾伐中原,非一朝一夕之事,正當爲此長久之計。」遂下令,分兵兩班,限一百日爲期,循環相轉,違限者按軍法處治。
  建興九年春二月,孔明復出師伐魏。時魏太和五年也。魏主曹叡知孔明又伐中原,急召司馬懿商議。懿曰:「今子丹已亡,臣願竭一人之力,剿除寇賊,以報陛下。」叡大喜,設宴待之。次日,人報蜀兵寇急。叡即命司馬懿出師禦敵,親排鑾駕送出城外。懿辭了魏主,逕到長安,大會諸路人馬,計議破蜀兵之策。張郃曰:「吾願引一軍去守雍、郿,以拒蜀兵。」懿曰:「吾前軍不能獨當孔明之眾,而又分兵爲前後,非勝算也。不如留兵守上邽,餘眾悉往祁山。公肯爲先鋒否?」郃大喜曰:「吾素懷忠義,欲盡心報國,惜未遇知己;今都督肯委重任,雖萬死不辭。」於是司馬懿令張郃爲先鋒,總督大軍;又令郭淮守隴西諸郡。其餘眾將各分道而進。前軍哨馬報說:「孔明率大軍望祁山進發,前部先鋒王平、張嶷,逕出陳倉,過劍閣,由散關望斜谷而來。」司馬懿謂張郃曰:「今孔明長驅大進,必將割隴西小麥,以資軍糧。汝可結營守祁山,吾與郭淮巡略天水諸郡,以防蜀兵割麥。」郃領命,遂引四萬兵守祁山。懿引大軍望隴西而去。
  卻說孔明兵至祁山安營已畢,見渭濱有魏軍提備,乃謂諸將曰:「此必是司馬懿也。即今營中乏糧,屢遣人催拼李嚴運米應付,卻只是不到。吾料隴上麥熟,可密引兵割之。」於是留王平、張嶷、吳班、吳懿四將守祁山營,孔明自引姜維、魏延等諸將,前到鹵城。鹵城太守素知孔明,慌忙開城出降。孔明撫慰畢,問曰:「此時何處麥熟?」太守告曰:「隴上麥已熟。」孔明乃留張翼、馬忠守鹵城,自引諸將並三軍望隴上而來。前軍回報說:「司馬懿引兵在此。」孔明驚曰:「此人預知吾來割麥也!」即沐浴更衣,推過一般三輛四輪車來,車上皆要一樣妝飾。此車乃孔明在蜀中預先造下的。當下令姜維引一千軍護車,五百軍擂鼓,伏在上邽之後;馬岱在左,魏延在右,亦各引一千軍護車,五百軍擂鼓。每一輛車,用二十四人,皂衣跣足,披髮仗劍,手執七星皂旛,在左右推車。三人各受計,引兵推車而去。孔明又令三萬軍皆執鐮刀、馱繩,伺候割麥。卻選二十四個精壯之士,各穿皂衣,披髮跣足,仗劍簇擁四輪車,爲推車使者。令關興結束做天蓬模樣,手執七星皂旛,步行於車前。孔明端坐於上,望魏營而來。
  哨探軍見之大驚,不知是人是鬼,火速報知司馬懿。懿自出營視之,只見孔明簪冠鶴氅,手搖羽扇,端坐於四輪車上;左右二十四人,披髮仗劍;前面一人,手執皂旛,隱隱似天神一般。懿曰:「這個又是孔明作怪也!」遂撥二千人馬分付曰:「汝等疾去,連車帶人,盡情都捉來!」魏兵領命,一齊追趕。孔明見魏兵趕來,便教回車,遙望蜀營緩緩而行。魏兵皆驟馬追趕,但見陰風習習,冷霧漫漫。盡力趕了一程,追之不上,各人大驚,都勒住馬言曰:「奇怪!我等急急趕了三十里,只見在前,追之不上,如之奈何?」孔明見兵不來,又令推車過來,朝著魏兵歇下。魏兵猶豫良久,又放馬趕來。孔明復回車慢慢而行。魏兵又趕了二十里,只見在前,不曾趕上,盡皆痴呆。孔明教回過車,朝著魏軍,推車倒行。魏兵又欲追趕。後面司馬懿自引一軍到,傳令曰:「孔明善會八門遁甲,能驅六丁六甲之神。此乃六甲天書內『縮地』之法也。眾軍不可追之。」眾軍方勒馬回時,左勢下戰鼓大震,一彪軍殺來,懿急令兵拒之。只見蜀兵隊裡二十四人,披髮仗劍,皂衣跣足,擁出一輛四輪車,車上端坐孔明,簪冠鶴氅,手搖羽扇。懿大驚曰:「方才那個車上坐著孔明,趕了五十里,追之不上,這裡如何又有孔明?怪哉!怪哉!」言未畢,右勢下戰鼓又鳴,一彪軍殺來:四輪車上亦坐著一個孔明;左右亦有二十四人,皂衣跣足,披髮仗劍,推車而來。懿心中大疑,回顧諸將曰:「此必神兵也!」眾軍心下大亂,不敢交戰,各自奔走。
  正行之際,忽然鼓聲大震,又一彪軍殺來:當先一輛四輪車,孔明端坐於上,左右前後推車使者,同前一般。魏兵無不駭然。司馬懿不知是人是鬼,又不知多少蜀兵,十分驚懼,急急引兵奔入上邽,閉門不出。此時孔明早令三萬精兵將隴上小麥割盡,運赴鹵城打曬去了。司馬懿在上邽城中,三日不敢出城;後見蜀兵退去,方敢令軍出哨。於路捉得一蜀兵,來見司馬懿。懿問之。其人告曰:「某乃割麥之人,因走失馬匹,被捉前來。」懿曰:「前者是何神兵?」答曰:「三路伏兵,皆不是孔明,乃姜維、馬岱、魏延也。每一路只有一千軍護車,五百軍擂鼓。只是先來誘陣的車上乃孔明也。」懿仰天長嘆曰:「孔明有神出鬼沒之機!」忽報副都督郭淮入見。懿接入禮畢。淮曰:「吾聞蜀兵不多,見在鹵城打麥,可以擊之。」懿細言前事。淮笑曰:「只瞞過一時;今已識破,何足道哉!吾引一軍攻其後,公引一軍攻其前,鹵城可破,孔明可擒矣。」懿從之,遂分兵兩路而來。
  卻說孔明引軍在鹵城打曬小麥,忽喚諸將聽令曰:「今夜敵人必來攻城。吾料鹵城東西麥田之內,足可伏兵;誰敢爲我一往?」姜維、魏延、馬忠、馬岱四將出曰:「某等願往。」孔明大喜,乃命姜維、魏延各引二千兵,伏於東南、西北兩處;馬岱、馬忠各引二千兵,伏於西南、東北兩處:「只聽炮響,四角一齊殺來。」四將受計,引兵去了。孔明自引百餘人,各帶火炮出城,伏在麥田之內等候。
  卻說司馬懿引兵逕到鹵城下,日已昏黑,乃謂諸將曰:「若白日進兵,城中必有準備;今可乘夜晚攻之。此處城低壕淺,可便打破。」遂屯兵城外。一更時分,郭淮亦引兵到。兩下合兵,一聲鼓響,把鹵城圍得鐵桶相似。城上萬弩齊發,矢石如雨,魏兵不敢前進。忽然魏軍中信炮連聲,三軍大驚,又不知何處兵來。淮令人去麥田搜時,四角上火光沖天,喊聲大震,四路蜀兵,一齊殺至;鹵城四門大開,城內兵殺出:裡應外合,大殺了一陣,魏兵死者無數。司馬懿引敗兵奮死突出重圍,占住了山頭;郭淮亦引敗兵奔到山後扎住。孔明入城,令四將於四角下安營。郭淮告司馬懿曰:「今與蜀兵相持許久,無策可退;目下又被殺了一陣,折傷三千餘人;若不早圖,日後難退矣。」懿曰:「當復如何?」淮曰:「可發檄文調雍、涼人馬拼力剿殺。吾願引軍襲劍閣,截其歸路,使彼糧草不通,三軍慌亂。那時乘勢擊之,敵可滅矣。」懿從之,即發檄文星夜往雍、涼調撥人馬。不一日,大將孫禮引雍、涼諸郡人馬到。懿即令孫禮約會郭淮去襲劍閣。
  卻說孔明在鹵城相持日久,不見魏兵出戰,乃喚姜維、馬岱入城聽令曰:「今魏兵守住山險,不與吾戰:一者料吾麥盡無糧;二者令兵去襲劍閣,斷吾糧道也。汝二人各引一萬軍先去守住險要,魏兵見有準備,自然退去。」二人引兵去了。長史楊儀入帳告曰:「向者丞相令大兵一百日一換,今已限足,漢中兵已出川口,前路公文已到,只待會兵交換;見存八萬軍,內四萬該與換班。」孔明曰:「既有令,便教速行。」眾軍聞知,各各收拾起程。忽報孫禮引雍、涼人馬二十萬來助戰,去襲劍閣,司馬懿自引兵來攻鹵城了。蜀兵無不驚駭。楊儀入告孔明曰:「魏兵來得甚急,丞相可將換班軍且留下退敵,待新來兵到,然後換之。」孔明曰:「不可。吾用兵命將,以信爲本。既有令在先,豈可失信?且蜀兵應去者,皆準備歸計,其父母妻子倚扉而望;吾今便有大難,決不留他。」即傳令教應去之兵,當日便行。眾軍聞之,皆大呼曰:「丞相如此施恩於眾,我等願且不回,各舍一命,大殺魏兵,以報丞相!」孔明曰:「爾等該還家,豈可復留於此?」眾軍皆要出戰,不願回家。孔明曰:「汝等既要與我出戰,可出城安營,待魏兵到,莫待他息喘,便急攻之:此以逸待勞之法也。」眾兵領命,各執兵器,懽喜出城,列陣而待。
  卻說西涼人馬倍道而來,走的人馬睏乏;方欲下營歇息,被蜀兵一擁而進,人人奮勇,將銳兵驍,雍、涼兵抵敵不住,望後便退。蜀兵奮力追殺,殺得那雍、涼兵屍橫遍野,血流成渠。孔明出城,收聚得勝之兵,入城賞勞。忽報永安李嚴有書告急。孔明大驚,拆封視之。書云:
    近聞東吳令人入洛陽,與魏連和。魏令吳取蜀,幸吳尚未起兵。今嚴探知消息,伏望丞相,早作良圖。
  孔明覽畢,甚是驚疑,乃聚眾將曰:「若東吳興兵寇蜀,吾須索速回也。」即傳令,教祁山大寨人馬,且退回西川:「司馬懿知吾屯軍在此,必不敢追趕。」於是王平、張嶷、吳班、吳懿,分兵兩路,徐徐退入西川去了。
  張郃見蜀兵退去,恐有計策,不敢來追,乃引兵往見司馬懿曰:「今蜀兵退去,不知何意?」懿曰:「孔明詭計極多,不可輕動。不如堅守,待他糧盡,自然退去。」大將魏平出曰:「蜀兵拔祁山之營而退,正可乘勢追之。都督按兵不動,畏蜀如虎,奈天下笑何?」懿堅執不從。
  卻說孔明知祁山兵已回,遂令楊儀、馬忠入帳,授以密計,令先引一萬弓弩手,去劍閣、木門道,兩下埋伏;若魏兵追到,聽吾炮響,急滾下木石,先截其去路,兩頭一齊射之。二人引兵去了。又喚魏延、關興引兵斷後,城上四面遍插旌旗,城內亂堆柴草,虛放煙火。大兵盡望木門道而去。
  魏營巡哨軍來報司馬懿曰:「蜀兵大隊已退,但不知城中還有多少兵?」懿自往視之,見城上插旗,城中煙起,笑曰:「此乃空城也。」令人探之,果是空城。懿大喜曰:「孔明已退,誰敢追之?」先鋒張郃曰:「吾願往。」懿阻曰:「公性急躁,不可去。」郃曰:「都督出關之時,命吾爲先鋒;今日正是立功之際,卻不用吾,何也?」懿曰:「蜀兵退去,險阻處必有埋伏,須十分仔細,方可追之。」郃曰:「吾已知得,不必掛慮。」懿曰:「公自欲去,莫追悔。」郃曰:「大丈夫捨身報國,雖萬死無恨。」懿曰:「公既堅執要去,可引五千兵先行;卻教魏平引二萬馬步兵後行,以防埋伏。吾卻引三千兵隨後策應。」張郃領命,引兵火速望前追趕。行到三十餘里,忽然背後一聲喊起,樹林內閃出一彪軍,爲首大將,橫刀勒馬大叫曰:「賊將引兵那裡去!」郃回頭視之,乃魏延也。郃大怒,回馬交鋒。不十合,延詐敗而走。郃又追趕三十餘里,勒馬回顧,全無伏兵,又策馬前追。方轉過山坡,忽喊聲大起,一彪軍閃出,爲首大將,乃關興也,橫刀勒馬大叫曰:「張郃休趕!有吾在此!」郃就拍馬交鋒。不十合,興撥馬便走。郃隨後追之。趕到一密林內,郃心疑,令人四下哨探,並無伏兵;於是放心又趕。不想魏延卻抄在前面;郃又與戰十餘合,延又敗走。郃奮怒趕來,又被關興抄在前面,截住去路。郃大怒,拍馬交鋒。戰有十合,蜀兵盡棄衣甲什物等件,塞滿道路。魏軍皆下馬爭取。延、興二將,輪流交戰。張郃奮勇追趕。看看天晚,趕到木門道口,魏延撥回馬,高聲大罵曰:「張郃逆賊!吾不與汝相拒!汝只顧趕來,吾今與汝決一死戰!」郃十分忿怒,挺槍驟馬,直取魏延。延揮刀來迎。戰不十合,延大敗,盡棄衣甲、頭盔、匹馬,引敗兵望木門道中而走。張郃殺的性起,又見魏延大敗而逃,乃驟馬趕來。此時天色昏黑,一聲炮響,山上火光沖天,大石亂柴滾將下來,阻截去路。郃大驚曰:「我中計矣!」急回馬時,背後已被木石塞滿了歸路,中間只有一段空地,兩邊皆是峭壁,郃進退無路。忽一聲梆子響,兩下萬弩齊發,將張郃並百餘個部將皆射死於木門道中。後人有詩曰:
    伏弩齊飛萬點星,木門道上射雄兵。至今劍閣行人過,猶說軍師舊日名。
  卻說張郃已死,隨後魏兵追到,見塞了道路,已知張郃中計。眾軍勒回馬急退。忽聽的山頭上大叫曰:「諸葛丞相在此!」眾軍仰視,只見孔明立於火光之中,指眾軍而言曰:「吾今日圍獵,欲射一『馬』,誤中一『獐』。汝各人安心而去,上覆仲達,早晚必爲吾所擒矣。」魏兵回見司馬懿,細告前事。懿悲傷不已,仰天嘆曰:「張雋義身死,吾之過也!」乃收兵回洛陽。魏主聞張郃死,揮淚嘆息,令人收其屍,厚葬之。
  卻說孔明入漢中,欲歸成都見後主。都護李嚴妄奏後主曰:「臣已備辦軍糧,行將運赴丞相軍前,不知丞相何故忽然班師。」後主聞奏,即命尚書費褘入漢中見孔明,問班師之故。褘至漢中宣後主之意。孔明大驚曰:「李嚴發書告急,說東吳將興兵寇川,因此回師。」費褘曰:「李嚴奏稱軍糧已辦,丞相無故回師,天子因此命某來問耳。」孔明大怒,令人訪察,乃是李嚴因軍糧不濟,怕丞相見罪,故發書取回,卻又妄奏天子,遮飾己過。孔明大怒曰:「匹夫爲一己之故,廢國家大事!」令人召至,欲斬之。費褘勸曰:「丞相念先帝託孤之意,姑且寬恕。」孔明從之。費褘即具表啟奏後主。後主覽表,勃然大怒,叱武士推出李嚴斬之。參軍蔣琬叩首奏曰:「李嚴乃先帝託孤之臣,乞聖恩寬恕。」後主從之,即謫爲庶人,徙於梓潼郡閒住。
  孔明回到成都,用李嚴子李豐爲長史;積草屯糧,講陣論武,整治軍器,存恤將士,三年然後出征。兩川人民軍士,皆仰其恩德。光陰荏苒,不覺三年。時建興十二年春二月。孔明入朝奏曰:「臣今存恤軍士,已經三年。糧草豐足,軍器完備,人馬雄壯,可以伐魏。今番若不掃清奸黨,恢復中原,誓不見陛下也!」後主曰:「方今已成鼎足之勢,吳魏不能入寇,相父何不安享太平?」孔明曰:「臣受先帝知遇之恩,夢寐之間,未嘗不設伐魏之策。竭力盡忠,爲陛下克復中原,重興漢室,臣之願也。」言未畢,班部中一人出曰:「丞相不可興兵。」眾視之,乃譙周也。正是:武侯盡瘁惟憂國,太史知機又論天。未知譙周有何議論,且看下文分解。

 樓主| 雪思凝 發表於 2010-2-23 13:33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二回司馬懿占北原渭橋 諸葛亮造木牛流馬

  卻說譙周官居太史,頗明天文;見孔明又欲出師,乃奏後主曰:「臣今職掌司天台,但有禍福,不可不奏。近有群鳥數萬,自南飛來,投於漢水而死,此不祥之兆。臣又觀天象,見奎星躔於太白之分,盛氣在北,不利伐魏。又成都人民,皆聞柏樹夜哭。有此數般災異,丞相只宜謹守,不可妄動。」孔明曰:「吾受先帝託孤之重,當竭力討賊,豈可以虛妄之災氛,而廢國家大事耶?」遂命有司設太牢祭於昭烈之廟,涕泣拜告曰:「臣亮五出祁山,未得寸土,負罪非輕!今臣復統全師,再出祁山,誓竭力盡心,剿滅漢賊,恢復中原,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祭畢,拜辭後主,星夜至漢中,聚集諸將商議出師。忽報關興病亡,孔明放聲大哭,昏倒於地,半晌方甦。眾將再三勸解。孔明嘆曰:「可憐忠義之人,天不與以壽!我今番出師,又少一員大將也!」後人有詩嘆曰:
    生死人常理,蜉蝣一樣空。但存忠孝節,何必壽喬松?
  孔明引蜀兵三十四萬,分五路而進,令姜維、魏延爲先鋒,皆出祁山取齊;令李恢先運糧草於斜谷道口伺候。
  卻說魏國因舊歲有青龍自摩坡井內而出,改爲青龍元年。此時乃青龍二年春二月也。近臣奏曰:「邊官飛報蜀兵三十餘萬,分五路復出祁山。」魏主曹叡大驚,急召司馬懿至,謂曰:「蜀人三年不曾入寇,今諸葛亮又出祁山,如之奈何?」懿奏曰:「臣夜觀天象,見中原旺氣正盛,奎星犯太白,不利於西川。今孔明自負才智,逆天而行,乃自取敗亡也。臣托陛下洪福,當往破之。臣願保四人同去。」叡曰:「卿保何人?」懿曰:「夏侯淵有四子:長名霸,字仲權;次名威,字季權;三名惠,字雅權;四名和,字義權。霸、威二人,弓馬熟嫻;惠、和二人,諳知韜略。此四人常欲爲父報仇。臣今保夏侯霸、夏侯威爲左右先鋒,夏侯惠、夏侯和爲行軍司馬,共贊軍機,以退蜀兵。」叡曰:「向者夏侯楙駙馬違誤軍機,失陷了許多人馬,至今羞慚不回。今此四人,亦與楙同否?」懿曰:「此四人非楙之比也。」叡乃從其請,即命司馬懿爲大都督,凡將士悉聽量才委用,各處兵馬皆聽調遣。懿受命,辭朝出城。叡又以手詔賜懿曰:
    卿到渭濱,宜堅壁固守,勿與交鋒。蜀兵不得志,必詐退誘敵,卿慎勿追。待彼糧盡,必將自走,然後乘虛攻之,則取勝不難,亦免軍馬疲勞之苦。計莫善於此也。
  司馬懿頓首受詔,即日到長安聚集各處軍馬,共四十萬,皆來渭濱下寨;又撥五萬軍,於渭水上搭起九座浮橋,令先鋒夏侯霸、夏侯威過渭水安營;又於大營之後,東原築起一城,以防不虞。懿正與眾將商議間,忽報郭淮、孫禮來見。懿迎入禮畢。淮曰:「今蜀兵悉在祁山,倘跨渭登原,接連北山,阻絕隴道,大可虞也。」懿曰:「所言甚善。公可就總督隴西軍馬,據北原下寨,深溝高壘,按兵休動;只待彼糧盡,方可攻之。」郭淮、孫禮領命,引兵下寨去了。
  卻說孔明復出祁山,下五個大寨,按左右中前後;自斜谷直至劍閣,一連又下十四個大寨,分屯軍馬,以爲久計,每日令人巡哨。忽報郭淮、孫禮領隴西之兵,於北原下寨。孔明謂諸將曰:「魏兵於北原安營者,懼吾取此路,阻絕隴道也。吾今虛攻北原,卻暗取渭濱。令人扎木筏百餘只,上載草把,選慣熟水手五千人駕之。我夤夜只攻北原,司馬懿必引兵來救。彼若少敗,我把後軍先渡過岸去,然後把前軍下於筏中,休要上岸,順水取浮橋放火燒斷,以攻其後。吾自引一軍去取前營之門。若得渭水之南,則進兵不難矣。」諸將遵令而行。早有巡哨軍飛報司馬懿。懿喚諸將議曰:「孔明如此設施,其中有詐。彼以取北原爲名,順水來燒浮橋,亂吾後,卻攻吾前也。」即傳令與夏侯霸、夏侯威曰:「若聽得北原發喊,便提兵於渭水南山之中,待蜀兵至擊之。」又令張虎、樂綝,引二千弓弩手伏於渭水浮橋北岸:「若蜀兵乘木筏順水而來,可一齊射之,休令近橋。」又傳令郭淮、孫禮曰:「孔明來北原暗渡渭水,汝新立之營,人馬不多,可盡伏於半路。若蜀兵於午後渡水,黃昏時分,必來攻汝。汝詐敗而走,蜀兵必追。汝等皆以弓弩射之。吾水陸並進。若蜀兵大至,只看我指揮而擊之。」各處下令已畢,又令二子司馬師、司馬昭,引兵救應前營。懿自引一軍救北原。
  卻說孔明令魏延、馬岱引兵渡渭水攻北原;令吳班,吳懿引木筏兵去燒浮橋;令王平、張嶷爲前隊,姜維、馬忠爲中隊,廖化、張翼爲後隊,分兵三路,去攻渭水旱營。是日午時,人馬離大寨,盡渡渭水,列成陣勢,緩緩而行。卻說魏延、馬岱將近北原,天色已昏。孫禮哨見,便棄營而走。魏延知有準備,急退軍時,四下喊聲大震;左有司馬懿,右有郭淮,兩路兵殺來。魏延、馬岱奮力殺出,蜀兵多半落於水中,餘眾奔逃無路。幸得吳懿兵殺來,救了敗兵過岸拒住。吳班分一半兵撐筏順水來燒浮橋,卻被張虎、樂綝在岸上亂箭射住。吳班中箭落水而死。余軍跳水逃命。木筏盡被魏兵奪去。此時王平、張嶷,不知北原兵敗,直奔到魏營,已有二更天氣,只聽得喊聲四起。王平謂張嶷曰:「馬軍攻打北原,未知勝負。渭南之寨,現在面前,如何不見一個魏兵?莫非司馬懿知道了,先作準備也。我等且看浮橋火起,方可進兵。」二人勒住軍馬,忽背後一騎馬來報說:「丞相教軍馬急回。北原兵,浮橋兵,俱失了。」王平、張嶷大驚,急退軍時,卻被魏兵抄在背後,一聲炮響,一齊殺來,火光沖天。王平、張嶷引兵相迎,兩軍混戰一場。平、嶷二人奮力殺出,蜀兵折傷大半。孔明回到祁山大寨,收聚殘兵,約折了萬餘人,心中憂悶。
  忽報費褘自成都來見丞相。孔明請入。費褘禮畢,孔明曰:「吾有一書,正欲煩公去東吳投遞,不知肯去否?」褘曰:「丞相之命,豈敢推辭?」孔明即修書付費褘去了。褘持書逕到建業,入見吳主孫權,呈上孔明之書。權拆視之。書略曰:
    漢室不幸,王綱失紀,曹賊篡逆,蔓延及今。亮受昭烈皇帝寄託之重,敢不竭力盡忠?今大兵已會於祁山,狂寇將亡於渭水。伏望陛下念同盟之義,命將北征,共取中原,同分天下。書不盡言,萬希聖聽!
  權覽畢,大喜,乃謂費褘曰:「朕久欲興兵,未得會合孔明。今既有書到,即日朕自親征,入居巢門,取魏新城;再令陸遜、諸葛瑾等屯兵於江夏、沔口取襄陽;孫韶、張承等出兵廣陵取淮陽等處:三處一齊進軍,共三十萬,克日興師。」費褘拜謝曰:「誠如此,則中原不日自破矣!」權設宴款待費褘。飲宴間,權問曰:「丞相軍前,用誰當先破敵?」褘曰:「魏延爲首。」權笑曰:「此人勇有餘,而心不正。若一朝無孔明,彼必爲禍。孔明豈未知耶?」褘曰:「陛下之言極當。臣今歸去,即當以此言告孔明。」遂拜辭孫權,回到祁山,見了孔明,具言吳主起大兵三十萬,御駕親征,兵分三路而進。孔明又問曰:「吳主別有所言否?」費褘將論魏延之語告之。孔明嘆曰:「真聰明之主也!吾非不知此人,爲惜其勇,故用之耳。」褘曰:「丞相早宜區處。」孔明曰:「吾自有法。」褘辭別孔明,自回成都。
  孔明正與諸將商議征進,忽報有魏將來投降。孔明喚入問之。答曰:「某乃魏國偏將軍鄭文也。近與秦朗同領人馬,聽司馬懿調用,不料懿徇私偏向,加秦朗爲前將軍,而視文如草芥:因此不平,特來投降丞相。願賜收錄。」言未已,人報秦朗引兵在寨外,單搦鄭文交戰。孔明曰:「此人武藝比汝若何?」鄭文曰:「某當立斬之。」孔明曰:「汝若先殺秦朗,吾方不疑。」鄭文欣然上馬出營,與秦朗交鋒。孔明親自出營視之。只見秦朗挺槍大罵曰:「反賊盜我戰馬來此,可早早還我!」言訖,直取鄭文。文拍馬舞刀相迎,只一合,斬秦朗於馬下。魏軍各自逃走。鄭文提首級入營。孔明回到帳中坐定,喚鄭文至,勃然大怒,叱左右推出斬之。鄭文曰:「小將無罪。」孔明曰:「吾向識秦朗;汝今斬者,並非秦朗。安敢欺我!」文拜告曰:「此實秦朗之弟秦明也。」孔明笑曰:「司馬懿令汝來詐降,於中取事,卻如何瞞得我過!若不實說,必然斬汝!」鄭文只得訴告其實是詐降,泣求免死。孔明曰:「汝既求生,可修書一封,教司馬懿自來劫營,吾便饒汝性命。若捉住司馬懿,便是汝之功,還當重用。」鄭文只得寫了一書,呈與孔明。孔明令將鄭文監下。樊建問曰:「丞相何以知此人詐降?」孔明曰:「司馬懿不輕用人,若加秦朗爲前將軍,必武藝高強;今與鄭文交馬只一合便爲文所殺,必不是秦朗也,以故知其詐。」眾皆拜服。
  孔明選一舌辨軍士,附耳分付如此如此。軍士領命,持書逕來魏寨,求見司馬懿。懿喚入拆書看畢,問曰:「汝何人也?」答曰:「某乃中原人,流落蜀中。鄭文與某同鄉。今孔明因鄭文有功,用爲先鋒。鄭文特托某來獻書,約於明日晚間,舉火爲號。望乞都督盡提大軍前來劫寨。鄭文在內爲應。」司馬懿反覆詰問,又將來書仔細檢看,果然是實;即賜軍士酒食,分付曰:「本日二更爲期,我自來劫寨。大事若成,必重用汝。」軍士拜別,回到本寨告知孔明。孔明仗劍步罡,禱祝已畢,喚王平、張嶷分付如此如此;又喚馬忠、馬岱分付如此如此;又喚魏延分付如此如此。孔明自引數十人,坐於高山之上,指揮眾軍。
  卻說司馬懿見了鄭文之書,便欲引二子提大軍來劫蜀寨。長子司馬師諫曰:「父親何故據片紙而親入重地?倘有疏虞,如之奈何?不如令別將先去,父親爲後應,可也。」懿從之,遂令秦朗引一萬兵,去劫蜀寨。懿自引兵接應。是夜初更,風清月朗。將及二更時分,忽然陰雲四合,黑氣漫空,對面不見。懿大喜曰:「天使我成功也!」於是人盡銜枚,馬皆勒口,長驅大進。秦朗當先,引一萬兵直殺入蜀寨中,並不見一人。朗知中計,忙叫退兵。四下火把齊明,喊聲震地;左有王平、張嶷,右有馬岱、馬忠,兩路兵殺來。秦朗死戰,不能得出。背後司馬懿見蜀寨火光沖天,喊不絕聲,又不知魏兵勝負,只顧催兵接應,望火光中殺來。忽然一聲喊起,鼓角喧天,火炮震地;左有魏延,右有姜維,兩路殺出。魏兵大敗,十傷八九,四散逃奔。此時秦朗所引一萬兵,都被蜀兵圍住,箭如飛蝗。秦朗死於亂軍之中。司馬懿引敗兵奔入本寨。
  三更以後,天復清朗。孔明在山頭上鳴金收軍。原來三更時陰雲暗黑,乃孔明用遁甲之法;後收兵已了,天復清朗,乃孔明驅六丁六甲掃蕩浮雲也。
  當下孔明得勝回寨,命將鄭文斬了,再議取渭南之策。每日令兵搦戰,魏軍只不出迎。孔明自乘小車,來祁山前渭水東西踏看地理。忽到一谷口,見其形如葫蘆之狀,內中可容千餘人;兩山又合一谷,可容四五百人;背後兩山環抱,只可通一人一騎。孔明看了,心中大喜,問鄉導官曰:「此處是何地名?」答曰:「此名上方谷,又號葫蘆谷。」孔明回到帳中,喚裨將杜叡、胡忠二人,附耳授以密計。令喚集隨軍匠作一千餘人,入葫蘆谷中,製造「木牛流馬」應用;又令馬岱領五百兵守住谷口。孔明囑馬岱曰:「匠作人等,不許放出;外人不許放入。吾還不時自來點視。捉司馬懿之計,只在此舉。切不可走漏消息。」馬岱受命而去。杜叡等二人在谷中監督匠作,依法製造。孔明每日往來指示。
  忽一日,長史楊儀入告曰:「即今糧米皆在劍閣,人夫牛馬,搬運不便,如之奈何?」孔明笑曰:「吾已運謀多時也。前者所積木料,並西川收買下的大木,教人製造『木牛流馬』,搬運糧米,甚是便利。牛馬皆不水食,可以轉運,晝夜不絕。」眾皆驚曰:「自古及今,未聞有『木牛流馬』之事。不知丞相有何妙法,造此奇物?」孔明曰:「吾已令人依法製造,尚未完備。吾今先將造木牛流馬之法,尺寸方員,長短闊狹,開寫明白,汝等視之。」眾大喜。孔明即手書一紙,付眾觀看。眾將環繞而視。其造木牛之法云:
    方腹曲脛,一腹四足。頭入領中,舌著於腹。載多而行少。獨行者數十里,群行者三十里。曲者爲牛頭,雙者爲牛足。橫者爲牛領,轉者爲牛腳。覆者爲牛背,方者爲牛腹。垂者爲牛舌,曲者爲牛肋。刻者爲牛齒,立者爲牛角。細者爲牛鞅,攝者爲牛秋軸。牛御雙轅。人行六尺,牛行四步。人不大勞,牛不飲食。
  造流馬之法云:
    肋長三尺五寸,廣三寸,厚二寸五分;左右同。前軸孔分墨去頭四寸,徑中二寸。前腳孔分墨去頭四寸五分,長一寸五分,廣一寸。前槓孔去前腳孔分墨二寸七分,孔長二寸,廣一寸。後軸孔去前槓孔分墨一尺五寸,大小與前同。後槓孔去後腳孔分墨一寸二分。後槓孔分墨四寸五分。前槓長一尺八寸,廣二寸,厚一寸五分。後槓與等。板方囊二枚,厚八分,長二尺七寸,高一尺六寸五分,廣一尺六寸。每枚受米二斛三斗。從上槓孔去肋下七寸,前後同。上槓孔去下槓孔分墨一尺三寸,孔長一寸五分,廣七分,八孔同。前後四腳廣二寸,厚一寸五分。形制如象,靬長四寸。徑面四寸三分。孔徑中三腳槓長二尺一寸,廣一寸五分,厚一寸四分。
  眾將看了一遍,皆拜服曰:「丞相真神人也!」過了數日,木牛流馬皆造完備,宛然如活者一般;上山下嶺,各盡其便。眾軍見之,無不欣喜。孔明令右將軍高翔,引一千兵駕著木牛流馬,自劍閣直抵祁山大寨,往來搬運糧草,供給蜀兵之用。後人有詩讚曰:
    劍閣險峻驅流馬,斜谷崎嶇駕木牛。後世若能行此法,轉輸安得使人愁?
  卻說司馬懿正憂悶間,忽哨馬報說:「蜀兵用木牛流馬轉運糧草。人不大勞,牛馬不食。」懿大驚曰:「吾所以堅守不出者,爲彼糧草不能接濟,欲待其自斃耳。今用此法,必爲久遠之計,不思退矣。如之奈何?」急喚張虎、樂綝二人分付曰:「汝二人各引五百軍,從斜谷小路抄出;待蜀兵驅過木牛流馬,任他過盡,一齊殺出;不可多搶,只搶三五匹便回。」二人依令,各引五百軍,扮作蜀兵,夜間偷過小路,伏在谷中,果見高翔引兵驅木牛流馬而來。將次過盡,兩邊一齊鼓譟殺出。蜀兵措手不及,棄下數匹。張虎、樂綝歡喜驅回本寨。司馬懿看了,果然進退如活的一般,乃大喜曰:「汝會用此法,難道我不會用!」便令巧匠百餘人,當面拆開,分付依其尺寸長短厚薄之法,一樣製造木牛流馬。不消半月,造成二千餘只,與孔明所造者一般法則,亦能奔走;遂令鎮遠將軍岑威,引一千軍驅駕木牛流馬,去隴西搬運糧草,往來不絕。魏營軍將,無不歡喜。
  卻說高翔回見孔明,說魏兵搶奪木牛流馬各五六匹去了。孔明笑曰:「吾正要他搶去。我只費了幾匹木牛流馬,卻不久便得軍中許多資助也。」諸將問曰:「丞相何以知之?」孔明曰:「司馬懿見了木牛流馬,必然仿我法度,一樣製造。那時我又有計策。」數日後,人報魏兵也會造木牛流馬,往隴西搬運糧草。孔明大喜曰:「不出吾之算也。」便喚王平分付曰:「汝引一千兵,扮作魏人,星夜偷過北原,只說是巡糧軍,混入彼運糧軍中,將護糧之人,盡皆殺散;卻驅木牛流馬而回,逕奔過北原來。此處必有魏兵追趕。汝便將木牛流馬口內舌頭扭轉,牛馬就不能行動,汝等竟棄之而走。背後魏兵趕到,牽拽不動,扛抬不去,吾再有兵到,汝卻回身再將牛馬舌扭過來,長驅大行,魏兵必疑爲怪也。」
  王平受計引兵而去。孔明又喚張嶷分付曰:「汝引五百軍,都扮作六丁六甲神兵,鬼頭獸身,用五彩塗面,妝作種種怪異之狀;一手執繡旗,一手仗寶劍。身掛葫蘆,內藏煙火之物,伏於山旁。待木牛流馬到時,放起煙火,一齊擁出,驅牛馬而行。魏人見之,必疑是神鬼,不敢來追趕。」張嶷受計引兵而去。孔明又喚魏延、姜維分付曰:「汝二人同引一萬兵,去北原寨口接應木牛流馬,以防交戰。」又喚廖化、張翼分付曰:「汝二人引五千兵,去斷司馬懿來路。」又喚馬忠、馬岱分付曰:「汝二人引二千兵去渭南搦戰。」六人各各遵令而去。
  且說魏將岑威引軍驅木牛流馬,裝載糧草。正行之間,忽報前面有兵巡糧。岑威令人哨探,果是魏兵,遂放心前進。兩軍合在一處。忽然喊聲大震,蜀兵就本隊裡殺起,大呼:「蜀中大將王平在此!」魏兵措手不及,被蜀兵殺死大半。岑威引敗兵抵敵,被王平一刀斬了。余皆潰散。王平引兵盡驅木牛流馬而回。敗兵飛奔報入北原寨內。郭淮聞軍糧被劫,疾忙引軍來救。王平令兵扭轉木牛流馬舌頭,俱棄於道中,且戰且走。郭淮教且莫追,只驅回木牛流馬。眾軍一齊驅趕,卻那裡驅得動?郭淮心中疑惑。正無奈何,忽鼓角喧天,喊聲四起,兩路兵殺來,乃魏延、姜維也。王平復引兵殺回。三路夾攻,郭淮大敗而走。王平令軍士將牛馬舌頭,重複扭轉,驅趕而行。郭淮望見,方欲回兵再追,只見山後煙雲突起,一隊神兵擁出,一個個手執旗劍,怪異之狀,擁護木牛流馬,如風擁而去。郭淮大驚曰:「此必神助也!」眾軍見了,無不驚畏,不敢追趕。
  卻說司馬懿聞北原兵敗,急自引軍來救。方到半路,忽一聲炮響,兩路兵自險峻處殺出,喊聲震地。旗上大書「漢將張翼廖化」。司馬懿見了大驚。魏軍著慌,各自逃竄。正是:路逢神將糧遭劫,身遇奇兵命又危。未知司馬懿怎地抵敵,且看下文分解。

 樓主| 雪思凝 發表於 2010-2-23 13:34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三回上方谷司馬受困 五丈原諸葛禳星

  卻說司馬懿被張翼、廖化一陣殺敗,匹馬單槍,望密林間而走。張翼收住後軍,廖化當先追趕。看看趕上,懿著慌繞而轉。化一刀砍去,正砍在樹上;及拔出刀時,懿已走出林外。廖化隨後趕出,卻不知去向,但見樹林之東,落下金盔一個。廖化取盔捎在馬上,一直望東追趕。原來司馬懿把金盔棄於林東,卻反向西走去了。廖化追了一程,不見蹤跡,奔出谷口,遇見姜維,同回寨見孔明。張嶷早驅木牛流馬到寨。交割已畢,獲糧萬餘石。廖化獻上金盔,錄爲頭功。魏延心中不悅,口出怨言,孔明只做不知。
  且說司馬懿逃回寨中,心甚惱悶。忽使命齎詔至,言東吳三路入寇,朝廷正議命將抵敵,令懿等堅守勿戰。懿受命已畢,深溝高壘,堅守不出。
  卻說曹叡聞孫權分兵三路而來,亦起兵三路迎之:令劉劭引兵救江夏,田豫引兵救襄陽,叡自與滿寵率大軍救合淝。滿寵先引一軍至巢湖口,望見東岸戰船無數,旌旗整肅。寵入軍中奏魏主曰:「吳人必輕我遠來,未曾提備;今夜可乘虛劫其水寨,必得全勝。」魏主曰:「汝言正合朕意。」即令驍將張球領五千兵,各帶火具,從湖口攻之;滿寵引兵五千,從東岸攻之。是夜二更時分,張球、滿寵,各引軍悄悄望湖口進發;將近水寨,一齊吶喊殺入。吳兵慌亂,不戰而走;被魏軍四下舉火,燒毀戰船糧草器具不計其數。諸葛瑾率敗兵逃走沔口。魏兵大勝而回。次日,哨軍報知陸遜。遜集諸將議曰:「吾當作表申奏主上,請撤新城之圍,以兵斷魏軍歸路,吾率眾攻其前,彼首尾不敵,一鼓可破也。」眾服其言。陸遜即具表,遣一小校密地齎往新城。小校領命,齎著表文,行至渡口,不期被魏軍伏路的捉住,解赴軍中見魏主曹叡。叡搜出陸遜表文,覽畢,嘆曰:「東吳陸遜,真妙算也!」遂命將吳卒監下,令劉劭謹防孫權後兵。
  卻說諸葛瑾大敗一陣,又值暑天,人馬多生疾病;乃修書一封,令人轉達陸遜,議欲撤兵還國。遜看書畢,謂來人曰:「拜上將軍,吾自有主意。」使者回報諸葛瑾。瑾問:「陸將軍作何舉動?」使者曰:「但見陸將軍催督眾人於營外種豆菽,自與諸將在轅門射戲。」瑾大驚,親自往陸遜營中,與遜相見;問曰:「今曹叡親來,兵勢甚盛,都督何以御之?」遜曰:「吾前遣人奉表於主上,不料爲敵人所獲。機謀既泄,彼必知備;與戰無益,不如且退。已差人奉表約主上緩緩退兵矣。」瑾曰:「都督既有此意,即宜速退,何又遲延?」遜曰:「吾軍欲退,當徐徐而動。今若便退,魏人必乘勢追趕,此取敗之道也。足下宜先督船隻詐爲拒敵之意,吾悉以人馬向襄陽而進,爲疑敵之計,然後徐徐退歸江東,魏兵自不敢近耳。」瑾依其計,辭遜歸本營,整頓船隻,預備起行。陸遜整肅部伍,張揚聲勢,望襄陽進發。早有細作報知魏主,說吳兵已動,須用提防。魏將聞之,皆要出戰。魏主素知陸遜之才,諭眾將曰:「陸遜有謀,莫非用誘敵之計。不可輕進。」眾將乃止。數日後,哨卒報來:「東吳三路兵馬皆退矣。」魏主未信,再令人探之,回報果然盡退。魏主曰:「陸遜用兵,不亞孫吳,東南未可平也。」因敕諸將,各守險要,自引大軍屯合淝,以伺其變。
  卻說孔明在祁山,欲爲久駐之計,乃令蜀兵與魏民相雜種田;軍一分,民二分,並不侵犯,魏民皆安心樂業。司馬師入告其父曰:「蜀兵劫去我許多糧米,今又令蜀兵與我民相雜,屯田於渭濱,以爲久計:似此真爲國家大患。父親何不與孔明約期大戰一場,以決雌雄?」懿曰:「吾奉旨堅守,不可輕動。」正議間,忽報魏延將著元帥前日所失金盔,前來罵戰。眾將忿怒,俱欲出戰。懿笑曰:「聖人云:『小不忍則亂大謀。』但堅守爲上。」諸將依令不出。魏延辱罵良久方回。孔明見司馬懿不肯出戰,乃密令馬岱造成木柵,營中掘下深塹,多積乾柴引火之物;周圍山上,多用柴草,虛搭窩鋪,內外皆伏地雷。置備停當,孔明附耳囑之曰:「可將葫蘆谷後路塞斷,暗伏兵於谷中。若司馬懿追到,任他入谷,便將地雷乾柴一齊放起火來。」又令軍士晝舉七星號帶於谷口,夜設七盞明燈於山上,以爲暗號。馬岱受計引兵而去。孔明又喚魏延分付曰:「汝可引五百兵去魏寨討戰,務要誘司馬懿出戰。不可取勝,只可詐敗。懿必追趕,汝卻望七星旗處而入;若是夜間,則望七盞燈處而走。只要引得司馬懿入葫蘆谷內,吾自有擒之之計。」魏延受計,引兵而去。孔明又喚高翔分付曰:「汝將木牛流馬或二三十爲一群,或四五十爲一群,各裝米糧,於山路往來行走。如魏兵搶去,便是汝之功。」高翔領計,驅駕木牛流馬去了。孔明將祁山兵一一調去,只推屯田;分付:「如別兵來戰,只許詐敗;若司馬懿自來,方拼力只攻渭南,斷其歸路。」孔明分撥已畢,自引一軍近上方谷下營。
  且說夏侯惠、夏侯和二人入寨告司馬懿曰:「今蜀兵四散結營,各處屯田,以爲久計;若不趁此時除之,縱令安居日久,深根固蒂,難以搖動。」懿曰:「此必又是孔明之計。」二人曰:「都督若如此疑慮,寇敵何時得滅?我兄弟二人,當奮力決一死戰,以報國恩。」懿曰:「既如此,汝二人可分頭出戰。」遂令夏侯惠、夏侯和,各引五千兵去訖。懿坐待回音。
  卻說夏侯惠、夏侯和二人分兵兩路,正行之間,忽見蜀兵驅木牛流馬而來。二人一齊殺將過去,蜀兵大敗奔走,木牛流馬,盡被魏兵搶獲,解送司馬懿營中。次日又劫擄得人馬百餘,亦解赴大寨。懿將解到蜀兵,詰審虛實。蜀兵告曰:「孔明只料都督堅守不出,盡命我等四散屯田,以爲久計;不想卻被擒獲。」懿即將蜀兵盡皆放回。夏侯和曰:「何不殺之?」懿曰:「量此小卒,殺之無益。放歸本寨,令說魏將寬厚仁慈,釋彼戰心,此呂蒙取荊州之計也。」遂傳令今後凡有擒到蜀兵,俱當善遣之,仍重賞有功將吏。諸將皆聽令而去。
  卻說孔明令高翔佯作運糧,驅駕木牛流馬,往來於上方谷內,夏侯惠等,不時截殺,半月之間,連勝數陣。司馬懿見蜀兵屢敗,心中歡喜。一日,又擒到蜀兵數十人。懿喚至帳下問曰:「孔明今在何處?」眾告曰:「諸葛丞相不在祁山,在上方谷西十里下營安住。今每日運糧屯於上方谷。」懿備細問了,即將眾人放去;乃喚諸將分付曰:「孔明今不在祁山,在上方谷安營。汝等於明日,可一齊拼力攻取祁山大寨。吾自引兵來接應。」眾將領命,各各準備出戰。司馬師曰:「父親何故反欲攻其後?」懿曰:「祁山乃蜀人之根本,若見我兵攻之,各營必盡來救;我卻取上方谷燒其糧草,使彼首尾不接,必大敗也。」司馬師拜服。懿即發兵起行,令張虎、樂綝各引五千兵,在後救應。
  且說孔明正在山上望見魏兵或三五千一行,或一二千一行,隊伍紛紛,前後顧盼,料必來取祁山大寨,乃密傳令眾將:「若司馬懿自來,汝等便往劫魏寨,奪了渭南。」眾將各各聽令。
  卻說魏兵皆奔祁山寨來,蜀兵四下一齊吶喊奔走,虛作救應之勢。司馬懿見蜀兵都去救祁山寨,便引二子並中軍護衛人馬,殺奔上方谷來。魏延在谷口,只盼司馬懿到來;忽見一枝魏兵殺到,延縱馬向前視之,正是司馬懿。延大喝曰:「司馬懿休走!」舞刀相迎。懿挺槍接戰。不上三合,延撥回馬便走,懿隨後趕來。延只望七星旗處而走。懿見魏延只一人,軍馬又少,放心追之;令司馬師在左,司馬昭在右,懿自居中,一齊攻殺將來。魏延引五百兵皆退入谷中去。懿追到谷口,先令人入谷中哨探。回報谷內並無伏兵,山上皆是草房。懿曰:「此必是積糧之所也。」遂大驅士馬,盡入谷中。懿忽見草房上儘是乾柴,前面魏延已不見了。懿心疑,謂二子曰:「倘有兵截斷谷口,如之奈何?」言未已,只聽得喊聲大震,山上一齊丟下火把來,燒斷谷口。魏兵奔逃無路。山上火箭射下,地雷一齊突出,草房內乾柴都著,刮刮雜雜,火勢沖天。司馬懿驚得手足無措,乃下馬抱二子大哭曰:「我父子三人皆死於此處矣!」正哭之間,忽然狂風大作,黑氣漫空;一聲霹靂響處,驟雨傾盆。滿谷之火,盡皆澆滅;地雷不震,火器無功。司馬懿大喜曰:「不就此時殺出,更待何時!」即引兵奮力衝殺。張虎、樂綝亦各引兵殺來接應。馬岱軍少,不敢追趕。司馬懿父子與張虎、樂綝合兵一處,同歸渭南大寨。不想寨柵已被蜀兵奪了。郭淮、孫禮正在浮橋上與蜀兵接戰。司馬懿等引兵殺到,蜀兵退去。懿燒斷浮橋,據住北岸。
  且說魏兵在祁山攻打蜀寨,聽知司馬懿大敗,失了渭南營寨,軍心慌亂;急退時,四面蜀兵衝殺將來,魏兵大敗,十傷八九,死者無數,餘眾奔過渭北逃生。孔明在山上見魏延誘司馬懿入谷,一霎時火光大起,心中甚喜,以爲司馬懿此番必死;不期天降大雨,火不能著,哨馬報說司馬懿父子俱逃去了。孔明嘆曰:「『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可強也!」後人有詩嘆曰:
    谷口風狂烈焰飄,何期驟雨降青霄。武侯妙計如能就,安得山河屬晉朝?
  卻說司馬懿在渭北寨內傳令曰:「渭南寨柵,今已失了,諸將如再言出戰者斬。」眾將聽令,據守不出。郭淮入告曰:「近日孔明引兵巡哨,必將擇地安營。」懿曰:「孔明若出武功,依山而東,我等皆危矣;若出渭南,西止五丈原,方無事也。」令人探之,回報果屯五丈原。司馬懿以手加額曰:「大魏皇帝之洪福也!」遂令諸將堅守勿出,彼久必自變。
  且說孔明自引一軍屯於五丈原,累令人搦戰,魏兵只不出。孔明乃取巾幗並婦人縞素之服,盛於大盒之內,修書一封,遣人送至魏寨。諸將不敢隱蔽,引來使入見司馬懿。懿對眾啟盒視之,內有巾幗婦人之衣,並書一封。懿拆視其書。略云:
    仲達既爲大將,統領中原之眾,不思披堅執銳,以決雌雄;乃甘窟守土巢,謹避刀箭,與婦人又何異哉?今遣人送巾幗素衣至。如不出戰,可再拜而受之;倘恥心未泯,猶有男子胸襟,早與批回,依期赴敵。
  馬懿看畢,心中大怒;乃佯笑曰:「孔明視我爲婦人耶?」即受之,令重待來使。懿問曰:「孔明寢食及事之煩簡若何?」使者曰:「丞相夙興夜寐,罰二十以上皆親覽焉。所啖之食,日不過數升。」懿顧謂諸將曰:「孔明食少事煩,其能久乎!」使者辭去,回到五丈原,見了孔明,且說:「司馬懿受了巾幗女衣,看了書札,並不嗔怒,只問丞相寢食及事之煩簡,絕不提起軍旅之事。某如此應對,彼言『食少事煩,豈能長久?』」孔明嘆曰:「彼深知我也!」主簿楊顒曰:「某見丞相常自校簿書,竊以爲不必。夫爲治有體,上下不可相侵。譬之治家之道,必使仆執耕,婢典爨,私業無曠,所求皆足,其家主從容自在,高枕飲食而已。若皆身親其事,將形疲神困,終無一成。豈其智之不如婢僕哉?失爲家主之道也。是故古人稱坐而論道,謂之三公;作而行之,謂之士大夫。昔丙吉憂牛喘,而不問橫道死人;陳平不知錢穀之數,曰:『自有主者。』今丞相親理細事,汗流終日,豈不勞乎?司馬懿之言,真至言也。」孔明泣曰:「吾非不知;但受先帝託孤之重,惟恐他人不似我盡心也!」眾皆垂淚。自此孔明自覺神思不寧。諸將因此未敢進兵。
  卻說魏將皆知孔明以巾幗女衣辱司馬懿,懿受之不戰。眾將盡忿,入帳告曰:「我等皆大國名將,安忍受蜀人如此之辱?即請出戰,以決雌雄。」懿曰:「吾非不敢出戰,而甘心受辱也;奈天子明詔,令堅守無動。今若輕出,有違君命矣。」眾將俱忿怒不平。懿曰:「汝等既要出戰,待我奏准天子,同力赴敵,何如?」眾將允諾。懿乃寫表遣使,直至合淝軍前,奏聞魏主曹叡。叡拆表覽之。表略曰:
    臣才薄任重,伏蒙明旨,令臣堅守不戰,以待蜀人之自斃;奈今諸葛亮遺臣以巾幗,待臣如婦人,恥辱至甚。臣謹先達聖聰:旦夕將效死一戰,以報朝廷之恩,以雪三軍之恥。臣不勝激切之至!
  叡覽訖,乃謂多官曰:「司馬懿堅守不出,今何故又上表求戰?」衛尉辛毗曰:「司馬懿本無戰心,必因諸葛亮恥辱,眾將忿怒之故,特上此表,欲更乞明旨,以遏諸將之心耳。」叡然其言,即令辛毗持節至渭北寨傳諭,令勿出戰。司馬懿接詔入帳,辛毗宣諭曰:「如再有敢言出戰者,即以違旨論。」眾將只得奉詔。懿暗謂辛毗曰:「公真知我心也。」於是令軍中傳說:魏主命辛毗持節,傳諭司馬懿勿得出戰。蜀將聞知此事,報與孔明。孔明笑曰:「此乃司馬懿安三軍之法也。」姜維曰:「丞相何以知之?」孔明曰:「彼本無戰心;所以請戰者,以示武於眾耳。豈不聞:『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安有千里而請戰者乎?此乃司馬懿因將士忿怒,故借曹叡之意,以制眾人。今又播傳此言,欲懈我軍心也。」
  正論間,忽報費褘到,孔明請入問之。褘曰:「魏主曹叡聞東吳三路進兵,乃自引大軍至合淝,令滿寵、田豫、劉劭分兵三路迎敵。滿寵設計盡燒東吳糧草戰具,吳兵多病。陸遜上表於吳王,約會前後夾攻,不意齎表人中途被魏兵所獲;因此機關泄漏,吳兵無功而還。」孔明聽知此信,長嘆一聲,不覺昏倒於地;眾將急救,半晌方甦。孔明嘆曰:「吾心昏亂,舊病復發,恐不能生矣!」是夜孔明扶病出帳,仰觀天文,十分驚慌;入帳謂姜維曰:「吾命在旦夕矣!」維曰:「丞相何出此言?」孔明曰:「吾見三台星中,客星倍明,主星幽暗,相輔列曜,其光昏暗:天象如此,吾命可知!」維曰:「天象雖則如此,丞相何不用祈禳之法挽回之?」孔明曰:「吾素諳祈禳之法,但未知天意若何。汝可引甲士四十九人,各執皂旗,穿皂衣,環繞帳外;我自於帳中祈禳北斗。若七日內主燈不滅,吾壽可增一紀;如燈滅,吾必死矣。閒雜人等,休教放入。凡一應需用之物,只令二小童搬運。」姜維領命,自去準備。時值八月中秋。是夜銀河耿耿,玉露零零;旌旗不動,刁斗無聲。姜維在帳外引四十九人守護。孔明自於帳中設香花祭物。地上分布七盞大燈,外布四十九盞小燈,內安本命燈一盞。孔明拜祝曰:「亮生於亂世,甘老林泉;承昭烈皇帝三顧之恩,託孤之重,不敢不竭犬馬之勞,誓討國賊。不意將星欲墜,陽壽將終。謹書尺素,上告穹蒼。伏望天慈,俯垂鑒聽,曲延臣算,使得上報君恩,下救民命,克復舊物,永延漢祀。非敢妄祈,實由情切。」拜祝畢,就帳中俯伏待旦。次日,扶病理事,吐血不止;日則計議軍機,夜則步罡踏斗。
  卻說司馬懿在營中堅守,忽一夜仰觀天文,大喜,謂夏侯霸曰:「吾見將星失位,孔明必然有病,不久便死。你可引一千軍去五丈原哨探。若蜀人攘亂不出接戰,孔明必然患病矣。吾當乘勢擊之。」霸引兵而去。孔明在帳中祈禳已及六夜,見主燈明亮,心中甚喜。姜維入帳,正見孔明披髮仗劍,踏罡步斗,壓鎮將星。忽聽得寨外吶喊,方欲令人出問,魏延飛步入告曰:「魏兵至矣!」延腳步急,竟將主燈撲滅。孔明棄劍而嘆曰:「死生有命,不可得而禳也!」魏延惶恐,伏地請罪。姜維忿怒,拔劍欲殺魏延。正是:萬事不由人做主,一心難與命爭衡。未知魏延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樓主| 雪思凝 發表於 2010-2-23 13:34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四回隕大星漢丞相歸天 見木像魏都督喪膽

  卻說姜維見魏延踏滅了燈,心中忿怒,拔劍欲殺之。孔明止之曰:「此吾命當絕,非文長之過也。」維乃收劍。孔明吐血數口,臥倒床上,謂魏延曰:「此是司馬懿料吾有病,故令人來探視虛實。汝可急出迎敵。」魏延領命,出帳上馬,引兵殺出寨來。夏侯霸見了魏延,慌忙引軍退走。延追趕二十餘里方回。孔明令魏延自回本寨把守。
  姜維入帳,直至孔明榻前問安。孔明曰:「吾本欲竭忠盡力,恢復中原,重興漢室;奈天意如此,吾旦夕將死。吾平生所學已著書二十四篇,計十萬四千一百一十二字;內有八務,七戒,六恐,五懼之法。吾遍觀諸將,無人可授,獨汝可傳我書。切勿輕忽!」維哭拜而受。孔明又曰:「吾有『連弩』之法,不曾用得。其法:矢長八寸,一弩可發十矢;皆畫成圖本。汝可依法造用。」維亦拜受。孔明又曰:「蜀中諸道,皆不必多憂;惟陰平之地,切須仔細。此地雖險峻,久必有失。」又喚馬岱入帳,附耳低言,授以密計,囑曰:「我死之後,汝可依計行之。」岱領計而出。少頃,楊儀入。孔明喚至榻前,授與一錦囊,密囑曰:「我死,魏延必反;待其反時,汝與臨陣,方開此囊。那時自有斬魏延之人也。」孔明一一調度已畢,便昏然而倒,至晚方甦,便連夜表奏後主。後主聞奏大驚,急命尚書李福,星夜至軍中問安,兼詢後事。李福領命,趲程赴五丈原,入見孔明,傳後主之命。問安畢,孔明流涕曰:「吾不幸中道喪亡,虛廢國家大事,得罪於天下。我死後,公等宜竭忠輔主。國家舊制,不可改易。吾所用之人,亦不可輕廢。吾兵法皆授與姜維,他自能繼吾之志,爲國家出力。吾命已在旦夕,當即有遺表上奏天子也。」李福領了言語,匆匆辭去。
  孔明強支病體,令左右扶上小車,出寨遍觀各營,自覺秋風吹面,徹骨生寒;乃長嘆曰:「再不能臨陣討賊矣!悠悠蒼天,曷其有極!」嘆息良久,回到帳中,病轉沉重,乃喚楊儀分付曰:「馬岱、王平、廖化、張翼、張嶷等,皆忠義之士,久經戰陣,多負勤勞,堪可委用。我死之後,凡事俱依舊法而行。緩緩退兵,不可急驟。汝深通謀略,不必多囑。姜伯約智勇足備,可以斷後。」楊儀泣拜受命。孔明令取文房四寶,於臥榻上手書遺表,以達後主。表略曰:
    伏聞生死有常,難逃定數。死之將至,願盡愚忠。臣亮賦性愚拙,遭時艱難;分符擁節,專掌鈞衡;興師北伐,未獲成功;何期病入膏肓,命垂旦夕;不及終事陛下,飲恨無窮!伏願陛下清心寡欲,約己愛民;達孝道於先皇,布仁恩於宇下;提拔幽隱,以進賢良;屏斥奸邪,以厚風俗。
    臣家有桑八百株,田五十頃,子孫衣食,自有餘饒。至於臣在外任,隨身所需,悉仰於官,不別治生產。臣死之日,不使內有餘帛,外有餘財,以負陛下也。
  孔明寫畢,又囑楊儀曰:「我死之後,不可發喪。可作一大龕。將吾屍坐於龕中;以米七粒,放吾口內;腳下用明燈一盞;軍中安靜如常,切勿舉哀:則將星不墜。吾陰魂更自起鎮之。司馬懿見將星不墜,必然驚疑。吾軍可令後寨先行,然後一營一營緩緩而退。若司馬懿來追,汝可布成陣勢,回旗返鼓。等他來到,卻將我先時所雕木像,安於車上,推出軍前,令大小將士,分列左右。懿見之必驚走矣。」楊儀一一領諾。是夜孔明令人扶出,仰觀北斗,遙指一星曰:「此吾之將星也。」眾視之,見其色昏暗,搖搖欲墜。孔明以劍指之,口中念咒。咒畢,急回帳時,不省人事。眾將正慌亂間,忽尚書李福又至;見孔明昏絕,口不能言,乃大哭曰:「我誤國家之大事也!」須臾,孔明復醒,開目遍視;見李福立於榻前,孔明曰:「吾已知公復來之意也。」福謝曰:「福奉天子命,問丞相百年後,誰可任大事者?適因匆遽,失於咨請,故復來耳。」孔明曰:「吾死之後,可任大事者,蔣公琰其宜也。」福曰:「公琰之後,誰可繼之?」孔明曰:「費文偉可繼之。」福又問:「文偉之後,誰當繼者?」孔明不答。眾將近前視之,已薨矣。時建興十二年秋八月二十三日也。壽五十四歲。後杜工部有詩嘆曰:
    長星昨夜墜前營,訃報先生此日傾。虎帳不聞施號令,麟台唯有著勛名。空餘門下三千客,辜負胸中十萬兵。好看綠陰清晝里,於今無復雅歌聲!白樂天亦有詩曰:
    先生晦跡臥山林,三顧那逢賢主尋。魚到南陽方得水,龍飛天外便爲霖。託孤既盡殷勤禮,報國還傾忠義心。前後出師遺表在,令人一覽淚沾襟。
  初蜀長水校尉廖立,自謂才名宜爲孔明之副,嘗以職位閒散,怏怏不平,怨謗無已。於是孔明廢之爲庶人,徙之汶山。及聞孔明亡,乃垂泣曰:「吾終爲左衽矣!」李嚴聞之,亦大哭病死。蓋嚴嘗望孔明復收己,得自補前過;度孔明死後,人不能用之故也。後元微之有詩讚孔明曰:
    撥亂扶危主,殷勤受託孤。英才過管樂,妙策勝孫吳。凜凜出師表,堂堂八陣圖。如公存盛德,應嘆古今無!
  是夜天愁地慘,月色無光,孔明奄然歸天。姜維、楊儀遵孔明遺命,不敢舉哀,依法成殮,安置龕中,令心腹將卒三百人守護;隨傳密令,使魏延斷後,各處營寨一一退去。
  卻說司馬懿夜觀天文,見一大星,赤色,光芒有角,自東北方流於西南方,墜於蜀營內,三投再起,隱隱有聲。懿驚喜曰:「孔明死矣!」即傳令起大兵追之。方出寨門,忽又疑慮曰:「孔明善會六丁六甲之法,今見我久不出戰,故以此術詐死,誘我出耳。今若追之,必中其計。」遂復勒馬回寨不出,只令夏侯霸暗引數十騎,往五丈原山僻哨探消息。
  卻說魏延在本寨中,夜作一夢,夢見頭上忽生二角,醒來甚是疑異。次日,行軍司馬趙直至,延請入問曰:「久知足下深明易理,吾夜夢頭生二角,不知主何吉凶?煩足下爲我決之。」趙直想了半晌,答曰:「此大吉之兆。麒麟頭上有角,蒼龍頭上有角,乃變化飛騰之象也。」延大喜曰:「如應公言,當有重謝!」直辭去,行不數里,正遇尚書費褘。褘問何來。直曰:「適至魏文長營中,文長夢頭生角,令我決其吉凶。此本非吉兆,但恐直言見怪,因以麒麟蒼龍解之。」褘曰:「足下何以知非吉兆?」直曰:「角之字形乃刀下用也。今頭上有角,其凶甚矣。」褘曰:「君且勿泄漏。」直別去。費褘至魏延寨中,屏退左右,告曰:「昨夜三更,丞相已辭世矣。臨終再三囑付,令將軍斷後以當司馬懿,緩緩而退,不可發喪。今兵符在此,便可起兵。」延曰:「何人代理丞相之大事?」褘曰:「丞相一應大事,盡托與楊儀;用兵密法,皆授與姜伯約。此兵符乃楊儀之令也。」延曰:「丞相雖亡,吾今尚在。楊儀不過一長史,安能當此大任?他只宜扶柩入川安葬。我自率大兵攻司馬懿,務要成功。豈可因丞相一人而廢國家大事耶?」褘曰:「丞相遺令,教且暫退,不可有違。」延怒曰:「丞相當時若依我計,取長安久矣!吾今官任前將軍,征西大將軍南鄭侯,安肯與長史斷後!」褘曰:「將軍之言雖是,然不可輕動,令敵人恥笑。待吾往見楊儀,以利害說之,令彼將兵權讓與將軍,何如?」延依其言。
  褘辭延出營,急到大寨見楊儀,具述魏延之語。儀曰:「丞相臨終,曾密囑我曰:『魏延必有異志。』今我以兵符往,實欲探其心耳。今果應丞相之言。吾自令伯約斷後可也。」於是楊儀領兵扶柩先行,令姜維斷後;依孔明遺令,徐徐而退。魏延在寨中,不見費褘來回覆,心中疑惑,乃令馬岱引十數騎往探消息。回報曰:「後軍乃姜維總督,前軍大半退入谷中去了。」延大怒曰:「豎儒安敢欺我!我必殺之!」因顧謂岱曰:「君肯相助否?」岱曰:「某亦素恨楊儀,今願助將軍攻之。」延大喜,即拔寨引本部兵望南而行。
  卻說夏侯霸引軍至五丈原看時,不見一人,急回報司馬懿曰:「蜀兵已退盡矣。」懿跌足曰:「孔明真死矣!可速追之!」夏侯霸曰:「都督不可輕追。當令偏將先往。」懿曰:「此番須吾自行。」遂引兵同二子,一齊殺奔五丈原來;吶喊搖旗,殺入蜀寨時,果無一人。懿顧二子曰:「汝急催兵趕來,吾先引軍前進。」於是司馬師、司馬昭在後催軍;懿自引軍當先,追到山腳下,望見蜀兵不遠,乃奮力追趕。忽然山後一聲炮響,喊聲大震。只見蜀兵俱回旗返鼓,樹影中飄出中軍大旗,上書一行大字曰:「漢丞相武鄉侯諸葛亮。」懿大驚失色。定睛看時,只見軍中數十員上將,擁出一輛四輪車來;車上端坐孔明,綸巾羽扇,鶴氅皂絛。懿大驚曰:「孔明尚在,吾輕入重地,墮其計矣!」急勒回馬便走。背後姜維大叫:「賊將休走!你中了我丞相之計也!」魏兵魂飛魄散,棄甲丟盔,拋戈撇戟,各逃性命,自相踐踏,死者無數。司馬懿奔走了五十餘里,背後兩員魏將趕上,扯住馬嚼環叫曰:「都督勿驚。」懿用手摸頭曰:「我有頭否?」二將曰:「都督休怕,蜀兵去遠了。」懿喘息半晌,神色方定;睜目視之,乃夏侯霸、夏侯惠也;乃徐徐按轡,與二將尋小路奔歸本寨,使眾將引兵四散哨探。
  過了兩日,鄉民奔告曰:「蜀兵退入谷中之時,哀聲震地,軍中揚起白旗。孔明果然死了,止留姜維引一千兵斷後。前日車上之孔明,乃木人也。」懿嘆曰:「吾能料其生,不能料其死也!」因此蜀中人諺曰:「死諸葛能走生仲達。」後人有詩嘆曰:
    長星半夜落天橋,奔走還疑亮未殂。關外至今人冷笑,頭顱猶問有和無!
  司馬懿知孔明死信已確,乃復引兵追趕。行到赤岸坡,見蜀兵已去遠,乃引還,顧謂眾將曰:「孔明已死,我等皆高枕無憂矣。」遂班師回。一路見孔明安營下寨之處,前後左右,整整有法,懿嘆曰:「此天下奇才也!」於是引兵回長安,分調眾將,各守隘口。懿自回洛陽面君去了。
  卻說楊儀、姜維排列陣勢,緩緩退入棧閣道口,然後更衣發喪,揚幡舉哀。蜀軍皆撞跌而哭,至有哭死者。蜀兵前隊,正回到棧閣道口,忽見前面火光沖天,喊聲震地,一彪軍攔路。眾將大驚,急報楊儀。正是:已見魏營諸將去,不知蜀地甚兵來。未知來者何處軍馬,且看下文分解。

 樓主| 雪思凝 發表於 2010-2-23 13:35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五回武侯預伏錦囊計 魏主拆取承露盤

  卻說楊儀聞報前路有兵攔截,忙令人哨探。回報說魏延燒絕棧道,引兵攔路。儀大驚曰:「丞相在日,料此人久後必反,誰想今日果然如此。今斷吾歸路,當復如何?」費褘曰:「此人必先捏奏天子,誣吾等造反,故燒絕棧道,阻遏歸路。吾等亦當表奏天子,陳魏延反情,然後圖之。」姜維曰:「此間有一小徑,名槎山;雖崎嶇險峻,可以抄出棧道之後。一面寫表奏聞天子,一面將人馬望槎山小道進發。」
  且說後主在成都,寢食不安,動止不寧;夜作一夢,夢見成都錦屏山崩倒;遂驚覺,坐而待旦,聚集文武,入朝圓夢。譙周曰:「臣昨夜仰觀天文,見一星,赤色,光芒有角,自東北落於西南,主丞相有大凶之事。今陛下夢山崩,正應此兆。」後主愈加驚怖。忽報李福到,後主急召入問之。福頓首泣奏丞相已亡;將丞相臨終言語,細述一遍。後主聞言大哭曰:「天喪我也!」哭倒於龍床之上。侍臣扶入後宮。吳太后聞之,亦放聲大哭不已。多官無不哀慟,百姓人人涕泣。後主連日傷感,不能設朝。忽報魏延表奏楊儀造反,群臣大駭,入宮啟奏後主。時吳太后亦在宮中。後主聞奏大驚,命近臣讀魏延表。其略曰:
    征西大將軍南鄭侯臣魏延,誠惶誠恐,頓首上言:楊儀自總兵權,率眾造反,劫丞相靈柩,欲引敵人入境。臣先燒絕棧道,以兵守御。謹此奏聞。
  讀畢,後主曰:「魏延乃勇將,足可拒楊儀等眾,何故燒絕棧道?」吳太后曰:「嘗聞先帝有言,孔明識魏延腦後有反骨,每欲斬之;因憐其勇,故姑留用。今彼奏楊儀等造反,未可輕信。楊儀乃文人,丞相委以長史之任,必其人可用。今日若聽此一面之詞,楊儀等必投魏矣。此事當深慮遠議,不可造次。」眾官正商議間,忽報長史楊儀,有緊急表到。近臣拆表讀曰:
    長史綏軍將軍臣楊儀,誠惶誠恐,頓首謹表:丞相臨終,將大事委於臣,照依舊制,不敢變更,使魏延斷後,姜維次之。今魏延不遵丞相遺語,自提本部人馬,先入漢中,放火燒斷棧道,劫丞相靈車,謀爲不軌。變起倉卒,謹飛章奏聞。
  太后聽畢,問:「卿等所見若何?」蔣琬奏曰:「以臣愚見,楊儀爲人,雖稟性過急,不能容物;至於籌度糧草,參贊軍機,與丞相辦事多時,今丞相臨終,委以大事,決非背反之人。魏延平日恃功務高,人皆下之。儀獨不假借,延心懷恨。今見儀總兵,心中不服,故燒棧道,斷其歸路,又誣奏而圖陷害。臣願將全家良賤,保楊儀不反;實不敢保魏延。」董允亦奏曰:「魏延自恃功高,常有不平之心,口出怨言。向所以不即反者,懼丞相耳。今丞相新亡,乘機作亂,勢所必然。若楊儀才幹敏達,爲丞相所任用,必不背反。」後主曰:「若魏延果反,當用何策御之?」蔣琬曰:「丞相素疑此人,必有遺計授與楊儀。若儀無恃,安能退入谷口乎?延必中計矣。陛下寬心。」不多時,魏延又表至,告稱楊儀反了。正覽表之間,楊儀又表到,奏稱魏延背反。二人接連具表,各陳是非。忽報費褘到。後主召入,褘細奏魏延反情。後主曰:「若如此,且令董允假節釋勸,用好言撫慰。」允奉詔而去。
  卻說魏延燒斷棧道,屯兵南谷,把住隘口,自以爲得計;不想楊儀、姜維,星夜引兵抄到南谷之後。儀恐漢中有失,令先鋒何平引三千兵先行。儀同姜維等引兵扶柩望漢中而來。
  且說何平引兵逕到南谷之後,擂鼓吶喊。哨馬飛報魏延,說楊儀令先鋒何平,引兵自槎山小路抄來搦戰。延大怒,急披掛上馬,提刀引兵來迎。兩陣對圓,何平出馬大罵曰:「反賊魏延安在?」延亦罵曰:「汝助楊儀造反,何敢罵我!」平叱曰:「丞相新亡,骨肉未寒,汝焉敢造反!」乃揚鞭指川兵曰:「汝等軍士,皆是西川之人,川中多有父母妻子,兄弟親朋。丞相在日,不曾薄待汝等,今不可助反賊,宜各回家鄉,聽候賞賜。」眾軍聞言,大喊一聲,散去大半。延大怒,揮刀縱馬,直取何平。平挺槍來迎。戰不數合,平詐敗而走,延隨後趕來。眾軍弓弩齊發,延撥馬而回。見眾軍紛紛潰敗,延轉怒,拍馬趕上,殺了數人,卻只止遏不住;只有馬岱所領三百人不動。延謂岱曰:「公真心助我,事成之後,決不相負。」遂與馬岱追殺何平。平引兵飛奔而走。魏延收聚殘軍,與馬岱商議曰:「我等投魏,若何?」岱曰:「將軍之言,不智甚也。大丈夫何不自圖霸業,乃輕屈膝於人耶?吾觀將軍智勇足備,兩川之士,誰敢抵敵?吾誓同將軍先取漢中,隨後進攻西川。」
  延大喜,遂同馬岱引兵直取南鄭。姜維在南鄭城上,見魏延、馬岱耀武揚威,風擁而來。維急令拽起吊橋。延、岱二人,大叫:「早降!」姜維令人請楊儀商議曰:「魏延勇猛,更兼馬岱相助,雖然軍少,何計退之?」儀曰:「丞相臨終,遺一錦囊,囑曰:『若魏延造反,臨陣對敵之時,方可開拆,便有斬魏延之計。』今當取出一看。」遂出錦囊拆開看時,題曰:「待與魏延對敵,馬上方許拆開。」維大喜曰:「既丞相有戒約,長史可收執。吾先引兵出城,列爲陣勢。公可便來。」姜維披掛上馬,綽槍在手,引三千軍,開了城門,一齊衝出,鼓聲大震,排成陣勢。維挺槍立馬於門旗之下,高聲大罵曰:「反賊魏延!丞相不曾虧汝,今日如何背反?」延橫刀勒馬而言曰:「伯約,不干你事,只教楊儀來!」儀在門旗影里,拆開錦囊視之,如此如此。儀大喜,輕騎而出,立馬陣前,手指魏延而笑曰:「丞相在日,知汝久後必反,教我提備,今果應其言。汝敢在馬上連叫三聲『誰敢殺我』!便是真大丈夫,吾就獻漢中城池與汝。」延大笑曰:「楊儀匹夫聽著!若孔明在日,吾尚懼三分;他今已亡,天下誰敢敵我?休道連叫三聲,便叫三萬聲,亦有何難?」遂提刀按轡,於馬上大叫曰:「誰敢殺我?」一聲未畢,腦後一人厲聲而應曰:「吾敢殺汝!」手起刀落,斬魏延於馬下。眾皆駭然。斬魏延者,乃馬岱也。原來孔明臨終之時,授馬岱以密計,只待魏延喊叫時,便出其不意斬之;當日楊儀讀罷錦囊,已知伏下馬岱在彼,故依計而行,果然殺了魏延。後人有詩曰:
    諸葛先機識魏延,已知日後反西川。錦囊遺計人難料,卻見成功在馬前。
  卻說董允未及到南鄭,馬岱已斬了魏延,與姜維合兵一處。楊儀具表星夜奏聞後主。後主降旨曰:「既已名正其罪,仍念前功,賜棺槨葬之。」楊儀等扶孔明靈柩到成都,後主引文武官僚,盡皆掛孝,出城二十里迎接。後主放聲大哭。上至公卿大夫,下及山林百姓,男女老幼,無不痛哭,哀聲震地。後主命扶柩入城,停於丞相府中。其子諸葛瞻守孝居喪。
  後主還朝,楊儀自縛請罪。後主令近臣去其縛曰:「若非卿能依丞相遺教,靈柩何日得歸,魏延如何得滅。大事保全,皆卿之力也。」遂加楊儀爲中軍師。馬岱有討逆之功,即以魏延之爵爵之。儀呈上孔明遺表。後主覽畢,大哭,降旨卜地安葬。費褘奏曰:「丞相臨終,命葬於定軍山,不用牆垣磚石,亦不用一切祭物。」後主從之。擇本年十月吉日,後主自送靈柩至定軍山安葬。後主降詔致祭,諡號忠武侯;令建廟於沔陽,四時享祭。後杜工部有詩曰:
    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又杜工部詩曰:
    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遺像肅清高。三分割據紆籌策,萬古雲霄一羽毛。伯仲之間見伊呂,指揮若定失蕭曹。運移漢祚終難復,志決身殲軍務勞。
  卻說後主回到成都,忽近臣奏曰:「邊庭報來,東吳令全綜引兵數萬,屯於巴丘界口,未知何意。」後主驚曰:「丞相新亡,東吳負盟侵界,如之奈何?」蔣琬奏曰:「臣敢保王平、張嶷引兵數萬屯於永安,以防不測。陛下再命一人去東吳報喪,以探其動靜。」後主曰:「須得一舌辨之士爲使。」一人應聲而出曰:「微臣願往。」眾視之,乃南陽安眾人,姓宗、名預,字德艷;官任參軍右中郎將。後主大喜,即命宗預往東吳報喪,兼探虛實。
  宗預領命,逕到金陵,入見吳主孫權。禮畢,只見左右人皆著素衣。權作色而言曰:「吳蜀已爲一家,卿主何故而增白帝之守也?」預曰:「臣以爲東益巴丘之戍,西增白帝之守,皆事勢宜然,俱不足以相問也。」權笑曰:「卿不亞於鄧芝。」乃謂宗預曰:「朕聞諸葛丞相歸天,每日流涕,令官僚盡皆掛孝。朕恐魏人乘喪取蜀,故增巴丘守兵萬人,以爲救援,別無他意也。」預頓首拜謝。權曰:「朕既許以同盟,安有背義之理?」預曰:「天子因丞相新亡,特命臣來報喪。」權遂取金鈚箭一枝折之,設誓曰:「朕若負前盟,子孫絕滅!」又命使齎香帛奠儀,入川致祭。
  宗預拜辭吳主,同吳使還成都,入見後主,奏曰:「吳主因丞相新亡,亦自流涕,令群臣皆掛孝。其益兵巴丘者,恐魏人乘虛而入,別無異心。今折箭爲誓,並不背盟。」後主大喜,重賞宗預,厚待吳使去訖。遂依孔明遺言,加蔣琬爲丞相大將軍,錄尚書事;加費褘爲尚書令,同理丞相事;加吳懿爲車騎將軍,假節督漢中;姜維爲輔漢將軍平襄侯,總督諸處人馬,同吳懿出屯漢中,以防魏兵;其餘將校,各依舊職。
  楊儀自以爲年宦先於蔣琬,而位出琬下;且自恃功高,未有重賞,口出怨言,謂費褘曰:「昔日丞相初亡,吾若將全師投魏,寧當寂寞如此耶!」費褘乃將此言具表密奏後主。後主大怒,命將楊儀下獄勘問,欲斬之。蔣琬奏曰:「儀雖有罪,但日前隨丞相多立功勞,未可斬也。當廢爲庶人。」後主從之,遂貶楊儀赴漢中嘉郡爲民。儀羞慚自刎而死。
  蜀漢建興十三年,魏主曹叡青龍三年,吳主孫權嘉禾四年,三國各不興兵。單說魏主封司馬懿爲太尉,總督軍馬,安鎮諸邊。懿拜謝回洛陽去訖。魏主在許昌,大興土木,建蓋宮殿;又於洛陽造朝陽殿、太極殿,築總章觀,俱高十丈;又立崇華殿、青霄閣、鳳凰樓、九龍池,命博士馬鈞監造,極其華麗,雕梁畫棟,碧瓦金磚,光輝耀日。選天下巧匠三萬餘人,民夫三十餘萬,不分晝夜而造。民力疲睏,怨聲不絕。
  叡又降旨起土木於芳林園,使公卿皆負土樹木於其中。司徒董尋上表切諫曰:
    伏自建安以來,野戰死亡,或門殫戶盡,雖有存者,遺孤老弱;若今宮室狹小,欲廣大之,猶宜隨時,不妨農務,況作無益之物乎?陛下既尊群臣,顯以冠冕,被以文繡,載以華輿,所以異於小人也;今又使負木擔土,沾體塗足,毀國之光,以崇無益,甚無謂也。孔子云:「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無忠無禮,國何以立?臣知言出必死;而自比於牛之一毛,生既無益,死亦何損。秉筆流涕,心與世辭。臣有八子,臣死之後,累陛下矣。不勝戰慄待命之至!
  叡覽表怒曰:「董尋不怕死耶!」左右奏請斬之。叡曰:「此人素有忠義,今且廢爲庶人。再有妄言者必斬!」時有太子舍人張茂,字彥材,亦上表切諫,叡命斬之。即日召馬鈞問曰:「朕建高台峻閣,欲與神仙往來,以求長生不老之方。」鈞奏曰:「漢朝二十四帝,惟武帝享國最久,壽算極高,蓋因服天上日精月華之氣也。嘗於長安宮中,建柏梁台;台上立一銅人,手捧一盤,名曰『承露盤』,接三更北斗所降沆瀣之水。其名曰『天漿』,又曰『甘露』。取此水用美玉爲屑,調和服之,可以反老還童。」叡大喜曰:「汝今可引人夫星夜至長安,拆取銅人,移置芳林園中。」
  鈞領命,引一萬人至長安,令周圍搭起木架,上柏梁台去。不移時間,五千人連繩引索,旋環而上。那柏梁台高二十丈,銅柱圓十圍。馬鈞教先拆銅人。多人拼力拆下銅人來,只見銅人眼中潸然淚下。眾皆大驚。忽然台邊一陣狂風起處,飛砂走石,急若驟雨;一聲響喨,就如天崩地裂,台傾柱倒,壓死千餘人。鈞取銅人及金盤迴洛陽,入見魏主,獻上銅人、承露盤。魏主問曰:「銅柱安在?」鈞奏曰:「柱重百萬斤,不能運至。」叡令將銅柱打碎,運來洛陽,鑄成兩個銅人,號爲「翁仲」,列於司馬門外;又鑄銅龍鳳兩個:龍高四丈,鳳高三丈余,立在殿前。又於上林苑中,種奇花異木,蓄養珍禽怪獸。少傅楊阜上表諫曰:
    臣聞堯尚茅茨,而萬國安居;禹卑宮室,而天下樂業。及至殷周,或堂崇三尺,度以九筵耳。古之聖帝明王,未有以宮室高麗,凋敝百姓之財力者也。桀作璇室象廄,紂爲傾宮鹿台,致喪社稷。楚靈以築章華而身受其禍。秦始皇作阿房宮而殃及其子,天下背叛,二世而滅。夫不度萬民之力,以從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陛下當以堯、舜、禹、湯、文、武爲法,以桀、紂、楚、秦爲誡;而乃自暇自逸,惟宮室是飾,必有危亡之禍矣。君作元首,臣爲股肱,存亡一體,得失同之。臣雖駑怯,敢忘諍臣之義?言不切至,不足以感陛下,謹叩棺沐浴,伏候重誅。
  表上,叡不省,只催督馬鈞建造高台,安置銅人、承露盤;又降旨廣選天下美女,入芳林園中。眾官紛紛上表諫諍,叡俱不聽。
  卻說曹叡之後毛氏,乃河內人也;先年叡爲平原王時,最相恩愛;及即帝位,立爲後;後叡因寵郭夫人,毛後失寵。郭夫人美而慧,叡甚嬖之,每日取樂,月余不出宮闥,是歲春三月,芳林園中百花爭放,叡同郭夫人到園中賞玩飲酒。郭夫人曰:「何不請皇后同樂?」叡曰:「若彼在,朕涓滴不能下咽也。」遂傳諭宮娥,不許令毛後知道。毛後見叡月余不入正宮,是日引十餘宮人,來翠花樓上消遣,只聽得樂聲嘹喨,乃問曰:「何處奏樂?」一宮官啟曰:「乃聖上與郭夫人於御花園中賞花飲酒。」毛後聞之,心中煩惱,回宮安歇。次日,毛皇后乘小車出宮遊玩,正迎見叡於曲廊之間,乃笑曰:「陛下昨游北園,其樂不淺也。」叡大怒,即命擒昨日侍奉諸人到,叱曰:「昨游北園,朕禁左右不許使毛後知道,何得又宣露!」喝令宮官將諸侍奉人盡斬之。毛後大驚,回車至宮,叡即降詔賜毛皇后死,立郭夫人爲皇后。朝臣莫敢諫者。忽一日,幽州刺史毋丘儉上表,報稱遼東公孫淵造反,自號爲燕王,改元紹漢元年,建宮殿,立官職,興兵入寇,搖動北方。叡大驚,即聚文武官僚,商議起兵退淵之策。正是:才將土木勞中國,又見干戈起外方。未知何以御之,且看下文分解。

 樓主| 雪思凝 發表於 2010-2-23 13:35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六回公孫淵兵敗死襄平 司馬懿詐病賺曹爽

  卻說公孫淵乃遼東公孫度之孫,公孫康之子也。建安十二年,曹操追袁尚,未到遼東,康斬尚首級獻操,操封康爲襄平侯;後康死,有二子,長曰晃,次曰淵,皆幼;康弟公孫恭繼職。曹丕時封恭爲車騎將軍襄平侯。太和二年,淵長大,文武兼備,性剛好鬥,奪其叔公孫恭之位,曹叡封淵爲揚烈將軍遼東太守。後孫權遣張彌、許宴齎金寶珍玉赴遼東,封淵爲燕王。淵懼中原,乃斬張、許二人,送首與曹叡。叡封淵爲大司馬樂浪公。淵心不足,與眾商議,自號爲燕王,改元紹漢元年。副將賈范諫曰:「中原待主公以上公之爵,不爲卑賤;今若背反,實爲不順。更兼司馬懿善能用兵,西蜀諸葛武侯且不能取勝,何況主公乎?」淵大怒,叱左右縛賈范,將斬之。參軍倫直諫曰:「賈范之言是也。聖人云:『國家將亡,必有妖孽。』今國家屢見怪異之事。近有犬戴巾幘,身披紅衣,上屋作人行。又城南鄉民造飯,飯甑之中,忽有一小兒蒸死於內。襄平北市中,地忽陷一穴,湧出一塊肉,周圍數尺,頭面眼耳口鼻都具,獨無手足,刀箭不能傷,不知何物。卜者占之曰:『有形不成,有口不聲;國家亡滅,故現其形。』有此三者,皆不祥之兆也。主公宜避凶就吉,不可輕舉妄動。」淵勃然大怒,叱武士綁倫直並賈范同斬於市。令大將軍卑衍爲元帥,楊祚爲先鋒,起遼兵十五萬,殺奔中原來。
  邊官報知魏主曹叡。叡大驚,乃召司馬懿入朝計議。懿奏曰:「臣部下馬步官軍四萬,足可破賊。」叡曰:「卿兵少路遠,恐難收復。」懿曰:「兵不在多,在能設奇用智耳。臣托陛下洪福,必擒公孫淵以獻陛下。」叡曰:「卿料公孫淵作何舉動?」懿曰:「淵若棄城預走,是上計也;守遼東拒大軍,是中計也;坐守襄平,是爲下計,必被臣所擒矣。」叡曰:「此去往復幾時?」懿曰:「四千里之地,往百日,攻百日,還百日,休息六十日,大約一年足矣。」叡曰:「倘吳蜀入寇,如之奈何?」懿曰:「臣已定下守御之策,陛下勿憂。」叡大喜,即命司馬懿興師往討公孫淵。懿辭朝出城,令胡遵爲先鋒,引前部兵先到遼東下寨。哨馬飛報公孫淵。淵令卑衍、楊祚,分八萬兵屯於遼隧,圍塹二十餘里,環繞鹿角,甚是嚴密。胡遵令人報知司馬懿。懿笑曰:「賊不與我戰,欲老我兵耳。我料賊眾大半在此,其巢穴空虛,不若棄卻此處,逕奔襄平;賊必往救,卻於中途擊之,必獲全功。」於是勒兵從小路向襄平進發。
  卻說卑衍與楊祚商議曰:「若魏兵來攻,休與交戰。彼千里而來,糧草不繼,難以持久,糧盡必退;待他退時,然後出奇兵擊之,司馬懿可擒也。昔司馬懿與蜀兵相拒,堅守渭南,孔明竟卒於軍中。今日正與此理相同。」二人正商議間,忽報:「魏兵往南去了。」卑衍大驚曰:「彼知吾襄平軍少,去襲老營也。若襄平有失,我等守此處無益矣。」遂拔寨隨後而起。早有探馬飛報司馬懿。懿笑曰:「中吾計矣!」乃令夏侯霸、夏侯威,各引一軍伏於濟水之濱:「如遼兵到,兩下齊出。」二人受計而往。早望見卑衍、楊祚引兵前來。一聲炮響,兩邊鼓譟搖旗,左有夏侯霸,右有夏侯威,一齊殺出。卑、楊二人,無心戀戰,奪路而走;奔至首山,正逢公孫淵兵到,合兵一處,回馬再與魏兵交戰。卑衍出馬罵曰:「賊將休使詭計!汝敢出戰否?」夏侯霸縱馬揮刀來迎。戰不數合,被夏侯霸一刀,斬卑衍於馬下,遼兵大亂。霸驅兵掩殺,公孫淵引敗兵奔入襄平城去,閉門堅守不出。魏兵四面圍合。
  時值秋雨連綿,一月不止,平地水深三尺,運糧船自遼河口直至襄平城下。魏兵皆在水中,行坐不安。左都督裴景入帳告曰:「雨水不住,營中泥濘,軍不可停,請移於前面山上。」懿怒曰:「捉公孫淵只在旦夕,安可移營?如有再言移營者斬!」裴景喏喏而退。少頃,右都督仇連又來告曰:「軍士苦水,乞太尉移營高處。」懿大怒曰:「吾軍令已發,汝何敢故違!」即命推出斬之,懸首於轅門外。於是軍心震懾。
  懿令兩寨人馬暫退三十里,縱城內軍民出城樵採柴薪,牧放牛馬。司馬陳群問曰:「前太尉攻上庸之時,兵分八路,八日趕至城下,遂生擒孟達而成大功;今帶甲四萬,數千里而來,不令攻打城池,卻使久居泥濘之中,又縱賊眾樵牧,某實不知太尉是何主意。」懿笑曰:「公不知兵法耶?昔孟達糧多兵少,我糧少兵多,故不可不速戰;出其不意,突然攻之,方可取勝。今遼兵多,我兵少,賊飢我飽,何必力攻?正當任彼自走,然後乘機擊之。我今放開一條路,不絕彼之樵牧,是容彼自走也。」陳群拜服。
  於是司馬懿遣人赴洛陽催糧。魏主曹叡設朝。群臣皆奏曰:「近日秋雨連綿,一月不止,人馬疲勞,可召回司馬懿,權且罷兵。」叡曰:「司馬太尉善能用兵,臨危制變,多有良謀;捉公孫淵計日而待,卿等何必憂也?」遂不聽群臣之諫,使人運糧解至司馬懿軍前。懿在寨中,又過數日,雨止天晴。是夜懿出帳外,仰觀天文,忽見一星,其大如斗,流光數丈,自首山東北,墜於襄平東南。各營將士,無不驚駭。懿見之大喜,乃謂眾將曰:「五日之後,星落處必斬公孫淵矣。來日可拼力攻城。」
  眾將得令,次日侵晨,引兵四面圍合,築土山,掘地道,立炮架,裝雲梯,日夜攻打不息,箭如急雨,射入城去。公孫淵在城中糧盡,皆宰牛馬爲食。人人怨恨,各無守心,欲斬淵首,獻城歸降。淵聞之,甚是驚憂,慌令相國王建,御史大夫柳甫,往魏寨請降。二人自城上系下,來告司馬懿曰:「請太尉退二十里,我君臣自來投降。」懿大怒曰:「公孫淵何不自來?殊爲無理!」叱武士推出斬之,將首級付與從人。從人回報,公孫淵大驚,又遣侍中衛演來到魏營。司馬懿升帳,聚眾將立於兩邊。演膝行而進,跪於帳下,告曰:「願太尉息雷霆之怒。克日先送世子公孫修爲質當,然後君臣自縛來降。」懿曰:「軍事大要有五:能戰當戰,不能戰當守,不能守當走,不能走當降,不能降當死耳。何必送子爲質當?」叱衛演回報公孫淵。演抱頭鼠竄而去,歸告公孫淵。淵大驚,乃與子公孫修密議停當,選下一千人馬,當夜二更時分,開了南門,往東南而走。淵見無人,心中暗喜。行不到十里,忽聽得山上一聲炮響,鼓角齊鳴,一枝兵攔住,中央乃司馬懿也;左有司馬師,右有司馬昭,二人大叫曰:「反賊休走!」淵大驚,急撥馬尋路奔逃。早有胡遵兵到;左有夏侯霸、夏侯威,右有張虎、樂綝,四面圍得鐵桶相似。公孫淵父子,只得下馬納降。懿在馬上顧諸將曰:「吾前夜丙寅日,見大星落於此處,今夜壬申日應矣。」眾將稱賀曰:「太尉真神機也!」懿傳令斬之。公孫淵父子對面受戮。司馬懿遂勒兵來取襄平。未及到城下時,胡遵早引兵入城中。人民焚香拜迎。魏兵盡皆入城。懿坐於衙上,將公孫淵宗族,並同謀官僚人等,俱殺之,計首級七十餘顆。出榜安民。人告懿曰:「賈范、倫直苦諫淵不可反叛,俱被淵所殺。」懿遂封其墓而榮其子孫,就將庫內財物,賞勞三軍,班師回洛陽。
  卻說魏主在宮中,夜至三更,忽然一陣陰風,吹滅燈光。只見毛皇后引數十個宮人哭至座前索命。叡因此得病,病漸沉重。命侍中光祿大夫劉放、孫資掌樞密院一切事務,又召文帝子燕王曹宇爲大將軍,佐太子曹芳攝政。宇爲人恭儉溫合,不肯當此大任,堅辭不受。叡召劉放、孫資問曰:「宗族之內,何人可任?」二人久得曹真之惠,乃保奏曰:「惟曹子丹之子曹爽可也!」叡從之。二人又奏曰:「欲用曹爽,當遣燕王歸國。」叡然其言。二人遂請叡降詔,齎出諭燕王曰:「有天子手詔,命燕王歸國,限即日就行。若無詔,不許入朝。」燕王涕泣而去。遂封曹爽爲大將軍,總攝朝政。
  叡病漸危,急令使持節詔司馬懿還朝。懿受命,逕到許昌,入見魏主。叡曰:「朕惟恐不得見卿,今日得見,死無恨矣!」懿頓首奏曰:「臣在途中,聞陛下聖體不安,恨不肋生翼,飛至闕下。今日得睹龍顏,臣之幸也。」叡宣太子曹芳、大將軍曹爽、侍中劉放、孫資等,皆至御榻之前。叡執司馬懿之手曰:「昔劉玄德在白帝城病危,以幼子劉禪託孤於諸葛孔明,孔明因此竭盡忠誠,至死方休。偏邦尚然如此,何況大國乎?朕幼子曹芳,年才八歲,不堪掌理社稷。幸太尉及宗兄元勛舊臣,竭力相輔,無負朕心。」又喚芳曰:「仲達與朕一體,爾宜敬禮之。」遂命懿攜芳近前,芳抱懿頸不放。叡曰:「太尉勿忘幼子今日相戀之情。」言訖,潸然淚下。懿頓首流涕。魏主昏沈,口不能言,只以手指太子,須臾而卒,在位十三年,壽三十六歲。時魏景初三年春正月下旬也。
  當下司馬懿、曹爽,扶太子曹芳即皇帝位。芳字蘭卿,乃叡乞養之子,秘在宮中,人莫知其所由來。於是曹芳諡叡爲明帝,葬於高平陵;尊郭皇后爲皇太后;改元正始元年。司馬懿與曹爽輔政。爽事懿甚謹,一應大事,必先啟知。爽字昭伯,自幼出入宮中;明帝見爽謹慎,甚是愛敬。爽門下有客五百人,內有五人以浮華相尚:一是何晏,字平叔;一是鄧颺,字玄茂,乃鄧禹之後;一是李勝,字公昭;一是丁謐,字彥靜;一是畢軌,字昭先。又有大司農桓範字元則,頗有智謀,人多稱爲「智囊」。此數人皆爽所信任。何晏告爽曰:「主公大權,不可委託他人,恐生後患。」爽曰:「司馬公與我同受先帝託孤之命,安忍背之?」晏曰:「昔日先公與仲達破蜀兵之時,累受此人之氣,因而致死;主公何不察也?」爽猛然省悟,遂與多官計議停當,入奏魏主曹芳曰:「司馬懿功高德重,可加爲太傅。」芳從之,自是兵權皆歸於爽。爽命弟曹羲爲中領軍,曹訓爲武衛將軍,曹彥爲散騎常侍,各引三千御林軍,任其出入禁宮;又用何晏、鄧颺、丁謐爲尚書,畢軌爲司隸校尉,李勝爲河南尹:此五人日夜與爽議事。於是曹爽門下賓客日盛。司馬懿推病不出,二子亦皆退職閒居。爽每日與何晏等飲酒作樂。凡用衣服器皿,與朝廷無異;各處進貢玩好珍奇之物,先取上等者入己,然後進宮。佳人美女,充滿府院。黃門張當,諂事曹爽,私選先帝侍妾七八人,送入府中。爽又選善歌舞良家子女三四十人,爲家樂;又建重樓畫閣,造金銀器皿,用巧匠數百人,晝夜工作。
  卻說何晏聞平原管輅明數術,請與論易。時鄧颺在座,問輅曰:「君自謂善易,而語不及易中詞義,何也?」輅曰:「夫善易者,不言易也。」晏笑而贊之曰:「可謂要言不煩。」因謂輅曰:「試爲我卜一卦,可至三公否?」又問:「連夢青蠅數十,來集鼻上,此是何兆?」輅曰:「元、愷輔舜,周公佐周,皆以和惠謙恭,享有多福。今君侯位尊勢重,而懷德者鮮,畏威者眾,殆非小心求福之道。且鼻者,山也;山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今青蠅臭惡而集焉,位峻者顛,可不懼乎?願君侯裒多益寡,非禮勿履;然後三公可至,青蠅可驅也。」鄧颺怒曰:「此老生之常談耳!」輅曰:「老生者見不生,常談者見不談。」遂拂袖而去。二人大笑曰:「真狂士也!」輅到家,與舅言之。舅大驚曰:「何、鄧二人,威權甚重,汝奈何犯之?」輅曰:「吾與死人語,何所畏耶!」舅問其故。輅曰:「鄧颺行步,筋不束骨,脈不制肉,起立傾倚,若無手足:此爲鬼躁之相。何晏視候,魂不守宅,血不華色,精爽煙浮,容若槁木:此爲鬼幽之相。二人早晚必有殺身之禍,何足畏也?」其舅大罵輅爲狂子而去。
  卻說曹爽嘗與何晏、鄧颺等畋獵。其弟曹羲諫曰:「兄威權太甚,而好出外遊獵,倘爲人所算,悔之無及。」爽叱曰:「兵權在吾手中,何懼之有?」司農桓范亦諫,不聽。時魏主曹芳,改正始十年爲嘉平元年。曹爽一向專權,不知仲達虛實。適魏主除李勝爲青州刺史,即令李勝往辭仲達,就探消息。勝逕到太傅府中,早有門吏報入。司馬懿謂二子曰:「此乃曹爽使來探吾病之虛實也。」乃去冠散發,上床擁被而坐;又令二婢扶策,方請李勝入府。勝至床前拜曰:「一向不見太傅,誰想如此病重。今天子命某爲青州刺史,特來拜辭。」懿佯答曰:「并州近朔方,好爲之備。」勝曰:「除青州刺史,非并州也。」懿笑曰:「你方從并州來?」勝曰:「山東青州耳。」懿大笑曰:「你從青州來也。」勝曰:「太傅如何病得這等了?」左右曰:「太傅耳聾。」勝曰:「乞紙筆一用。」左右取紙筆與勝。勝寫畢,呈上。懿看之,笑曰:「吾病的耳聾了。此去保重。」言訖,以手指口。侍婢進湯,懿將口就之,湯流滿襟,乃作哽噎之聲曰:「吾今衰老病篤,死在旦夕矣。二子不肖,望君教之。君若見大將軍,千萬看覷二子!」言訖,倒在床上,聲嘶氣喘。李勝拜辭仲達,回見曹爽,細言其事。爽大喜曰:「此老若死,吾無憂矣!」
  司馬懿見李勝去了,遂起身謂二子曰:「李勝此去,回報消息,曹爽必不忌我矣。只待他出城畋獵之時,方可圖之。」不一日,曹爽請魏主曹芳去謁高平陵,祭祀先帝。大小官僚,皆隨駕出城。爽引三弟,並心腹人何晏等,及御林軍護駕正行,司農桓范叩馬諫曰:「主公總典禁兵,不宜兄弟皆出。倘城中有變,如之奈何?」爽以鞭指而叱之曰:「誰敢爲變!再勿亂言!」當日司馬懿見爽出城,心中大喜,即起舊日手下破敵之人,並家將數十,引二子上馬,逕來謀殺曹爽。正是:閉戶忽然有起色,驅兵自此逞雄風。未知曹爽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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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回魏主政歸司馬氏 姜維兵敗牛頭山

  卻說司馬懿聞曹爽同弟曹羲、曹訓、曹彥並心腹何晏、鄧颺、丁謐、畢軌、李勝等,及御林軍,隨魏主曹芳,出城謁明帝墓,就去畋獵。懿大喜,即到省中,令司徒高柔,假以節鉞行大將軍事,先據曹爽營;又令太僕王觀行中領軍事,據曹羲營。懿引舊官入後宮奏郭太后,言爽背先帝託孤之恩,奸邪亂國,其罪當廢。郭太后大驚曰:「天子在外,如之奈何?」懿曰:「臣有奏天子之表,誅奸臣之計,太后勿憂。」太后懼怕,只得從之。懿急令太尉蔣濟、尚書令司馬孚,一同寫表,遣黃門齎出城外,逕至帝前申奏。懿自引大軍據武庫。早有人報知曹爽家。其妻劉氏急出廳前,喚守府官問曰:「今主公在外,仲達起兵何意?」守門將潘舉曰:「夫人勿驚,我去問來。」乃引弓弩手數十人,登門樓望之。正見司馬懿引兵過府前,舉令人亂箭射下,懿不得過。偏將孫謙在後止之曰:「太傅爲國家大事,休得放箭。」連止三次,舉方不射。司馬昭護父司馬懿而過,引兵出城屯於洛河,守住浮橋。
  且說曹爽手下司馬魯芝,見城中事變,來與參軍辛敞商議曰:「今仲達如此變亂,將如之何?」敞曰:「可引本部兵出城去見天子。」芝然其言。敞急入後堂。其姊辛憲英見之,問曰:「汝有何事,慌速如此?」敞告曰:「天子在外,太傅閉了城門,必將謀逆。」憲英曰:「司馬公未必謀逆,特欲殺曹將軍耳。」敞驚曰:「此事未知如何?」憲英曰:「曹將軍非司馬公之對手,必然敗矣。」敞曰:「那日司馬教我同去,未知可去否?」憲英曰:「職守,人之大義也。凡人在難,猶或恤之。執鞭而棄其事,不祥莫大焉。」敞從其言,乃與魯芝引數十騎,斬關奪門而出。人報知司馬懿。懿恐桓范亦走,急令人召之。范與其子商議。其子曰:「車駕在外,不如南出。」范從其言,乃上馬至平昌門,城門已閉,把門將乃桓范舊吏司蕃也。范袖中取出一竹版曰:「太后有詔,可即開門。」司蕃曰:「請詔驗之。」范叱曰:「汝是吾故吏,何敢如此!」蕃只得開門放出。范出到城外,喚司蕃曰:「太傅造反,汝可速隨我去。」蕃大驚,追之不及。人報知司馬懿。懿大驚曰:「智囊泄矣!如之奈何?」蔣濟曰:「駑馬戀棧豆,必不能用也。」懿乃召許允、陳泰曰:「汝去見曹爽,說太傅別無他事,只是削汝兄弟兵權而已。」許、陳二人去了。又召殿中校尉尹大目至;令蔣濟作書,與目持去見爽。懿分付曰:「汝與爽厚,可領此任。汝見爽說吾與蔣濟指洛水爲誓,只因兵權之事,別無他意。」尹大目依令而去。
  卻說曹爽正飛鷹走犬之際,忽報城內有變,太傅有表。爽大驚,幾乎落馬。黃門官捧表跪於天子之前。爽接表,拆封令近臣讀之。表略曰:
    征西大都督太傅臣司馬懿,誠惶誠恐,頓首謹表:臣昔從遼東還,先帝詔陛下與秦王及臣等,升御床,把臣臂,深以後事爲念。今大將軍曹爽,背棄顧命,敗亂國典;內則僭擬,外專威權;以黃門張當爲都監,專共交關;看察至尊,伺候神器;離間二宮,傷害骨肉;天下洶洶,人懷危懼:此非先帝詔陛下及囑臣之本意也。
    臣雖朽邁,敢忘往言?太尉臣濟、尚書臣孚等,皆以爽爲有無君之心,兄弟不宜典兵宿衛,奏永寧宮皇太后,令敕臣表奏施行。臣輒敕主者及黃門令,罷爽、羲、訓吏兵,以候就第,不得逗留,以稽車駕;敢有稽留,便以軍法從事。臣輒力疾將兵,屯於洛水浮橋,伺察非常。謹此上聞,伏干聖聽。
  魏主曹芳聽畢,乃喚曹爽曰:「太傅之言若此,卿如何裁處?」爽手足失措,回顧二弟曰:「爲之奈何?」羲曰:「劣弟亦曾諫兄,兄執迷不聽,致有今日。司馬懿譎詐無比,孔明尚不能勝,況我兄弟乎?不如自縛見之,以免一死。」言未畢,參軍辛敞、司馬魯芝到。爽問之。二人告曰:「城中把得鐵桶相似,太傅引兵屯於洛水浮橋,勢將不可復歸,宜早定大計。」正言間,司農桓范驟馬而至,謂爽曰:「太傅已變,將軍何不請天子幸許都,調外兵以討司馬懿耶?」爽曰:「吾等全家皆在城中,豈可投他處求援?」范曰:「匹夫臨難,尚欲望活!今主公身隨天子,號令天下,誰敢不應?豈可自投死地乎?」爽聞言不決,惟流涕而已。范又曰:「此去許都,不過半宿。城中糧草,足支數載。今主公別營軍馬,近在闕南,呼之即至。大司馬之印,某將在此。主公可急行,遲則休矣!」爽曰:「多官勿太催逼,待吾細細思之。」少頃,侍中許允、尚書令陳泰至。二人告曰:「太傅只爲將軍權重,不過要削去兵權,別無他意。將軍可早歸城中。」爽默然不語。又只見殿中校尉尹大目至。目曰:「太傅指洛水爲誓,並無他意。有蔣太尉書在此。將軍可削去兵權,早歸相府。」爽信爲良言。桓范又告曰:「事急矣,休聽外言而就死地!」
  是夜曹爽意不能決,乃拔劍在手,嗟嘆尋思;自黃昏直流涕到曉,終是狐疑不定。桓范入帳催之曰:「主公思慮一晝夜,何尚不能決?」爽擲劍而嘆曰:「我不起兵,情願棄官,但爲富家翁足矣!」范大哭,出帳曰:「曹子丹以智謀自矜,今兄弟三人,真豚犢耳!」痛哭不已。許允、陳泰令爽先納印綬與司馬懿。爽先將印送去。主簿楊綜扯住印綬而哭曰:「主公今日舍兵權自縛去降,不免東市受戮也。」爽曰:「太傅必不失信於我。」於是曹爽將印綬與許、陳二人,先齎與司馬懿。眾軍見無將印,盡皆四散。爽手下只有數騎官僚。到浮橋時,懿傳令,教曹爽兄弟三人,且回私宅。余皆發監,聽候敕旨。爽等入城時,並無一人侍從。桓范至浮橋邊,懿在馬上以鞭指之曰:「桓大夫何故如此?」范低頭不語,入城而去。
  於是司馬懿請駕拔營入洛陽。曹爽兄弟三人回家之後,懿用大鎖鎖門,令居民八百人圍守其宅。曹爽心中憂悶。羲謂爽曰:「今家中乏糧,兄可作書與太傅借糧。如肯以糧借我,必無相害之心。」爽乃作書令人持去。司馬懿覽書,遂遣人送糧一百斛,運至曹爽府內。爽大喜曰:「司馬公本無害我之心也。」遂不以爲憂。原來司馬懿先將黃門張當捉下獄中問罪。當曰:「非我一人,更有何晏、鄧颺、李勝、畢軌、丁謐等五人,同謀篡逆。」懿取了張當供詞,卻捉何晏等勘問明白,皆稱三月間欲反。懿用長枷釘了。城門守將司蕃,告稱桓范矯詔出城,口稱太傅謀反。懿曰:「誣人反情,抵罪反坐。」亦將桓范等皆下獄,然後押爽兄弟三人並一干人犯,皆斬於市曹,滅其三族;其家產財物,盡抄入庫。時有曹爽從弟文叔之妻,乃夏侯令女也,早寡而無子。其父欲改嫁之。女截耳自誓。及爽被誅,其父復將嫁之,女又斷去其鼻。其家驚惶,謂之曰:「人生世間,如輕塵棲弱草,何至自苦如此?且夫家又被司馬氏誅戮已盡,守此欲誰爲哉?」女泣曰:「吾聞:『仁者不以盛衰改節,義者不以存亡易心。』曹氏盛時,尚欲保終;況今滅亡,何忍棄之?此禽獸之行,吾豈爲乎!」懿聞而賢之,聽使乞子自養,爲曹氏後。後人有詩曰:
    弱草微塵盡達觀,夏侯有女義如山。丈夫不及裙釵節,自顧鬚眉亦汗顏。

  卻說司馬懿斬了曹爽,太尉蔣濟曰:「尚有魯芝、辛敞斬關奪門而出,楊綜奪印不與,皆不可縱。」懿曰:「彼各爲其主,乃義人也。」遂復各人舊職。辛敞嘆曰:「吾若不問於姊,失大義矣!」後人有詩讚辛憲英曰:
    爲臣食祿當思報、事主臨危合盡忠。辛氏憲英曾勸弟,古今千載頌高風。
  司馬懿饒了辛敞等,仍出榜曉諭:但有曹爽門下一應人等,盡皆免死;有官者照舊復職;軍民各守家業。內外安堵。何、鄧二人死於非命,果應管輅之言。
  卻說魏主曹芳封司馬懿爲丞相,加九錫。懿固辭不肯受。芳不准,令父子三人同領國事。懿忽然想起曹爽全家雖誅,尚有夏侯霸守備雍州等處,系爽親族,倘驟然作亂,如何提備,必當處置;即下詔遣使往雍州,取征西將軍夏侯霸赴洛陽議事。夏侯霸聽知,大驚,便引本部三千兵造反。有鎮守雍州刺史郭淮,聽知夏侯霸反,即率本部兵來,與夏侯霸交戰。淮出馬大罵曰:「汝既是大魏皇族,天子又不曾虧汝,何故背反?」霸亦罵曰:「吾祖父於國家多建勳勞,今司馬懿何等人,滅吾曹氏宗族,又來取我,早晚必思篡位。吾仗義討賊,何反之有?」淮大怒,挺槍驟馬,直取夏侯霸。霸揮刀縱馬來迎。戰不十合,淮敗走,霸隨後趕來。忽聽得後軍吶喊,霸急回馬時,陳泰引兵殺來。郭淮復回。兩路夾攻,霸大敗而走,折兵大半;尋思無計,遂投漢中來降後主。
  有人報與姜維,維心不信,令人體訪得實,方教入城。霸拜見畢,哭告前事。維曰:「昔微子去周,成萬古之名。公能匡扶漢室,無愧古人也。」遂設宴相待。維就席問曰:「今司馬懿父子掌握重權,有窺我國之志否?」霸曰:「老賊方圖謀逆,未暇及外。但魏國新有二人,正在妙齡之際。若使領兵馬,實吳、蜀之大患也。」維問:「二人是誰?」霸告曰:「一人見爲秘書郎,乃潁川長社人;姓鍾,名會,字士季;太傅鍾繇之子;幼有膽智。繇嘗率二子見文帝。會時年七歲,其兄毓年八歲。毓見帝惶懼,汗流滿面。帝問毓曰:『卿何以汗?』毓對曰:『戰戰惶惶,汗出如漿。』帝問會曰:『卿何以不汗?』會對曰:『戰戰慄栗,汗不敢出。』魏帝奇之。及稍長,喜讀兵書,深明韜略。司馬懿與蔣濟皆稱其才。一人見爲掾吏,乃義陽人也;姓鄧,名艾,字士載。幼年失父,素有大志。但見高山大澤,輒窺度指畫,何處可以屯兵,何處可以積糧,何處可以埋伏。人皆笑之,獨司馬懿奇其才,遂令參贊軍機。艾爲人口吃,每奏事必稱『艾,艾』。懿戲謂曰:『卿稱艾艾,當有幾艾?』艾應聲曰:『鳳兮鳳兮,故是一鳳。』其資性敏捷,大抵如此。二人深可畏也。」維笑曰:「量此孺子,何足道哉!」
  於是姜維引夏侯霸至成都,入見後主。維奏曰:「司馬懿謀殺曹爽,又來賺夏侯霸,霸因此投降。目今司馬懿父子專權,曹芳懦弱,魏國將危。臣在漢中有年,兵精糧足;臣願領王師,即以霸爲鄉導官,進取中原,重興漢室,以報陛下之恩,以終丞相之志。」尚書令費褘諫曰:「近者,蔣琬、董允,皆相繼而亡,內治無人。伯約只宜待時,不宜輕動。」維曰:「不然;人生如白駒過隙,似此遷延歲月,何日恢復中原乎?」褘又曰:「孫子云:『知彼知己,百戰百勝。』我等皆不如丞相遠甚,丞相尚不能恢復中原,何況我等?」維曰:「吾久居隴上,深知羌人之心;今若結羌人爲援,雖未能克復中原,自隴而西,可斷而有也。」後主曰:「卿既欲伐魏,可盡忠竭力,勿墮銳氣,以負朕命。」於是姜維領敕辭朝,同夏侯霸逕到漢中,計議起兵。維曰:「可先遣使去羌人處通盟,然後出西平,近雍州。先築二城於麴山之下,令兵守之,以爲犄角之勢。我等盡發糧草於川口,依丞相舊制,次第進兵。」是年秋八月,先差蜀將句安、李歆同引一萬五千兵,往麴山前連築二城。句安守東城,李歆守西城。
  早有細作報與雍州刺史郭淮。淮一面申報洛陽,一面遣副將陳泰引兵五萬來與蜀兵交戰。句安、李歆各引一軍出迎;因兵少不能抵敵,退入城中。泰令兵四面圍住攻打,又以兵斷其漢中糧道。句安、李歆城中糧缺。郭淮自領兵亦到,看了地勢,忻然而喜;回到寨中,乃與陳泰計議曰:「此城山勢高阜,必然水少,須出城取水;若斷其上流,蜀兵皆渴死矣。」遂令軍士掘土堰斷上流。城中果然無水。李歆引兵出城取水,雍州兵圍困甚急。歆死戰不能出,只得退入城去。句安城中亦無水,乃會了李歆,引兵出城,並在一處;大戰良久,又敗入城去。軍士枯渴。安與歆曰:「姜都督之兵,至今未到,不知何故。」歆曰:「我當捨命,殺出求救。」遂引數十騎,開了城門,殺將出來。雍州兵四面圍合,歆奮死衝突,方才得脫;只落得獨自一人,身帶重傷,余皆沒於亂軍之中。是夜北風大起,陰雲布合,天降大雪;因此,城內蜀兵,分糧化雪而食。
  卻說李歆撞出重圍,從西山小路行了兩日,正迎著姜維人馬。歆下馬伏地告曰:「麴山二城,皆被魏兵圍困,絕了水道。幸得天降大雪,因此化雪度日。甚是危急。」維曰:「吾非救遲;爲聚羌兵未到,因此誤了。」遂令人送李歆入川養病。維問夏侯霸曰:「羌兵未到,魏兵圍困麴山甚急,將軍有何高見?」霸曰:「若等羌兵到麴山,二城皆陷矣。吾料雍州兵,必盡來麴山攻打。雍州城定然空虛,將軍可引兵逕往牛頭山,抄在雍州之後。郭淮、陳泰必回救雍州,則麴山之圍自解矣。」維大喜曰:「此計最善!」於是姜維引兵望牛頭山而去。
  卻說陳泰見李歆殺出城去了,乃謂郭淮曰:「李歆若告急於姜維,姜維料吾大兵皆在麴山,必抄牛頭山襲吾之後。將軍可引一軍去取洮水,斷絕蜀兵糧道;吾分兵一半,逕往牛頭山擊之;彼若知糧道已絕,必然自走矣。」郭淮從之,遂引一軍暗取洮水。陳泰引一軍逕往牛頭山來。
  卻說姜維兵至牛頭山,忽聽的前軍發喊,報說魏兵截住去路。維慌忙自到軍前視之。陳泰大喝曰:「汝欲襲吾雍州!吾已等候多時了!」維大怒,挺槍縱馬,直取陳泰。泰揮刀而迎。戰不三合,泰敗走,維揮兵掩殺。雍州兵退回,占住山頭。維收兵就牛頭山下寨。維每日領兵搦戰,不分勝負。夏侯霸謂姜維曰:「此處不是久停之所。連日交戰,不分勝負,乃誘兵之計耳,必有異謀。不如暫退,再作良圖。」正言間,忽報郭淮引一軍取洮水,斷了糧道。維大驚,急令夏侯霸先退。維自斷後。陳泰分兵五路趕來。維獨在五路總口,戰住魏兵。泰勒兵上山,矢石如雨。維急退到洮水之時,郭淮引兵殺來。維引兵往來衝突。魏兵阻其去路,密如鐵桶。維奮死殺出,折兵大半,飛奔上陽平關來。前面又一軍殺到;爲首一員大將,縱馬橫刀而出。那人生得圓面大耳,方口厚唇,左目下生個黑瘤,瘤上生數十根黑毛,乃司馬懿長子驃騎將軍司馬師也。維大怒曰:「孺子焉敢阻吾歸路!」拍馬挺槍,直來刺師。師揮刀相迎。只三合,殺敗了司馬師,維脫身逕奔陽平關來。城上人開門放入姜維。司馬師也來搶關,兩邊伏弩齊發,一弩發十矢,乃武侯臨終時所遺「連弩」之法也。正是:難支此日三軍敗,獨賴當年十矢傳。未知司馬師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樓主| 雪思凝 發表於 2010-2-23 13:36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八回丁奉雪中奮短兵 孫峻席間施密計

  卻說姜維正走,遇著司馬師引兵攔截。原來姜維取雍州之時,郭淮飛報入朝。魏主與司馬懿商議停當。懿遣長子司馬師引兵五萬,前來雍州助戰。師聽知郭淮敵退蜀兵,師料蜀兵勢弱,就來半路擊之;直趕到陽平關,卻被姜維用武侯所傳連弩法,於兩邊暗伏連弩百餘張,一弩發十矢,皆是藥箭。兩邊弩箭齊發,前軍連人帶馬射死不知其數。司馬師於亂軍之中,逃命而回。
  卻說麴山城中,蜀將句安,見援兵不至,乃開門降魏。姜維折兵數萬,領敗兵回漢中屯紮。司馬師自還洛陽。至嘉平三年秋八月,司馬懿染病,漸漸沉重,乃喚二子至榻前囑曰:「吾事魏曆年,官授太傅,人臣之位極矣;人皆疑吾有異志,吾嘗懷恐懼。吾死之後,汝二人善理國政。慎之!慎之!」言訖而亡。長子司馬師,次子司馬昭,二人申奏魏主曹芳。芳厚加祭葬,優錫贈諡,封師爲大將軍,總領尚書機密大事;昭爲驃騎上將軍。
  卻說吳主孫權,先有太子孫登,乃徐夫人所生,於吳赤烏四年身亡,遂立次子孫和爲太子,乃琅琊王夫人所生。和因與金公主不睦,被公主所譖,權廢之。和憂恨而死。又立三子孫亮爲太子,乃潘夫人所生。此時陸遜、諸葛瑾皆亡,一應大小事務,皆歸於諸葛恪。太和元年,秋八月初一日,忽起大風,江海涌濤,平地水深八尺。吳主先陵所種松柏,盡皆拔起,直飛到建業城南門外,倒插於道上。權因此受驚成病。至次年四月內,病勢沉重,乃召太傅諸葛恪、大司馬呂岱,至榻前囑以後事。囑訖而薨。在位二十四年,壽七十一歲。乃蜀漢延熙十五年也。後人有詩曰:
    紫髯碧眼號英雄,能使臣僚肯盡忠。二十四年興大業,龍盤虎踞在江東。
  孫權既亡,諸葛恪立孫亮爲帝,大赦天下,改元大興元年;諡權曰大皇帝,葬於蔣陵。早有細作探知其事,報入洛陽。司馬師聞孫權已死,遂議起兵伐吳。尚書傅嘏曰:「吳有長江之險,先帝屢次征伐,皆不遂意;不如各守邊疆,乃爲上策。」師曰:「天道三十年一變,豈得常爲鼎峙乎?吾欲伐吳。」昭曰:「今孫權新亡,孫亮幼懦,其隙正可乘也。」遂令征南大將軍王昶,引兵十萬攻南郡;征東將軍胡遵,引兵十萬攻東興;鎮南都督毌丘儉,引兵十萬攻武昌;三路進發。又遣弟司馬昭爲大都督,總領三路軍馬。是年冬十月,司馬昭兵至東吳邊界,屯住人馬,喚王昶、胡遵、毌丘儉到帳中計議曰:「東吳最緊要處,惟東興郡也。今他築起大堤,左右又築兩城,以防巢湖後面攻擊,諸公須要仔細。」遂令王昶、毌丘儉各引一萬兵,列在左右,且勿進發;待取了東興郡,那時一齊進兵。昶、儉二人受令而去。昭又令胡遵爲先鋒,總領三路兵前去,先搭浮橋,取東興大堤;若奪得左右二城,便是大功。遵領兵來搭浮橋。
  卻說吳太傅諸葛恪,聽知魏兵三路而來,聚眾商議。平北將軍丁奉曰:「東興乃東吳緊要處所,若有失,則南郡、武昌危矣。」恪曰:「此論正合吾意。公可就引三千水兵從江中去。吾隨後令呂據、唐咨、劉纂各引一萬馬步兵,分三路來接應。但聽連珠炮響,一齊進兵。吾自引大兵後至。」丁奉得令,即引三千水兵,分作三十隻船,望東興而來。
  卻說胡遵渡過浮橋,屯軍於堤上,差桓嘉、韓綜攻打二城。左城中乃吳將全懌守把,右城中乃吳將劉略守把。此二城高峻堅固,急切攻打不下。全、劉二人見魏兵勢大,不敢出戰,死守城池。胡遵在徐塘下寨。時值嚴寒,天降大雪,胡遵與眾將設席高會,忽報水上有三十隻戰船來到。遵出寨視之,見船將次傍岸,每船上約有百人,遂還帳中,謂諸將曰:「不過三千人耳,何足懼哉!」只令部將哨探,仍前飲酒。丁奉將船一字兒拋在水上,乃謂部將曰:「大丈夫立功名,取富貴,正在今日。」遂令眾軍脫去衣甲,卸了頭盔,不用長槍大戟,只帶短刀。魏兵見之大笑,更不準備。忽然連珠炮響了三聲,丁奉扯刀當先,一躍上岸。眾軍皆拔短刀,隨奉上岸,砍入魏寨。魏兵措手不及。韓綜急拔帳前大戟迎之,早被丁奉搶入懷內,手起刀落,砍翻在地。桓嘉從左邊轉出,忙綽槍刺丁奉;被奉挾住槍桿,嘉棄槍而走。奉一刀飛去,正中左肩,嘉望後便倒。奉趕上,就以槍刺之。三千吳兵,在魏寨中左衝右突。胡遵急上馬奪路而走。魏兵齊奔上浮橋,浮橋已斷,大半落水而死;殺倒在雪地者,不知其數。車仗馬匹軍器,皆被吳兵所獲。司馬昭、王昶、毌丘儉聽知東興兵敗,亦勒兵而退。
  卻說諸葛恪引兵至東興,收兵賞勞了畢,乃聚諸將曰:「司馬昭兵敗北歸,正好乘勢進取中原。」遂一面遣人齎書入蜀,求姜維進兵攻其北,許以平分天下;一面起大兵二十萬,來伐中原。臨行時,忽見一道白氣,從地而起,遮斷三軍,對面不見。蔣延曰:「此氣乃白虹也,主喪兵之兆。太傅只可回朝,不可伐魏。」恪大怒曰:「汝安敢出不利之言,以慢吾軍心!」叱武士斬之。眾皆告免。恪乃貶蔣延爲庶人,仍催兵前進。丁奉曰:「魏以新城爲總隘口,若先取得此城,司馬昭破膽矣。」恪大喜,即趲兵直至新城。守城牙門將軍張特,見吳兵大至,閉門堅守。恪令兵四面圍定。早有流星馬報入洛陽。主簿虞松告司馬師曰:「今諸葛恪困新城,且未可與戰。吳兵遠來,人多糧少,糧儘自走矣。待其將走,然後擊之,必得全勝。但恐蜀兵犯境,不可不防。」師然其言,遂令司馬昭引一軍助郭淮防姜維;毌丘儉、胡遵拒住吳兵。
  卻說諸葛恪連月攻打新城不下,令眾將拼力攻打,怠慢者立斬。於是諸將奮力攻打,城東北角將陷。張特在城中定下一計,乃令一舌辯之士,齎捧冊籍,赴吳寨見諸葛恪,告曰:「魏國之法,若敵人困城,守城將堅守一百日,而無救兵至,然後出城降敵者,家族不坐罪;今將軍圍城已九十餘日,望乞再容數日,某主將盡率軍民出城投降,今先具冊籍呈上。」恪深信之,收了軍馬,遂不攻城。原來張特用緩兵之計,哄退吳兵,遂拆城中房屋,於破城處,修補完備,乃登城大罵曰:「吾城中尚有半年之糧,豈肯降吳狗耶!盡戰無妨!」恪大怒,催兵打城。城上亂箭射下。恪額上正中一箭,翻身落馬,諸將救起還寨,金瘡舉發。眾軍皆無戰心;又因天氣亢炎,軍士多病。恪金瘡稍可,欲催兵攻城。營吏告曰:「人人皆病,安可戰乎?」恪大怒曰:「再說病者斬之!」眾軍聞知,逃者無數。忽報都督蔡林引本部軍投魏去了。恪大驚,自乘馬遍視各營,果見軍士面色黃腫,各帶病容,遂勒兵還吳。早有細作報知毌丘儉。儉盡起大兵,隨後掩殺。吳兵大敗而歸。恪甚羞慚,託病不朝。吳主孫亮,自幸其宅問安。文武官僚,皆來拜見。恪恐人議論,先搜求眾官將過失,輕則發遣邊方,重則斬首示眾。於是內外官僚,無不悚懼。又令心腹將張約、朱恩管御林軍,以爲牙爪。
  卻說孫峻字子遠,乃孫堅弟孫靜曾孫,孫恭之子也。孫權存日,甚愛之,命掌御林軍馬。今聞諸葛恪令張約、朱恩二人掌御林軍,奪其權,心中大怒。太常卿滕胤,素與諸葛恪有隙,乃乘間說峻曰:「諸葛恪專權恣虐,殺害公卿,將有不臣之心。公系宗室,何不早圖之?」峻曰:「我有是心久矣。今當即奏天子,請旨誅之。」
  於是孫峻、滕胤入見吳主孫亮,密奏其事。亮曰:「朕見此人,亦甚恐怖,常欲除之,未得其隙。今卿等果有忠義,可密圖之。」胤曰:「陛下可設席召恪,暗伏武士於壁衣中,擲杯爲號,就席間殺之,以絕後患。」亮從之。
  卻說諸葛恪自兵敗回朝,託病居家,心神恍惚。一日偶出中堂,忽見一人穿麻掛孝而入。恪叱問之,其人大驚無措。恪令拏下拷問,其人告曰:「某因新喪父母,入城請僧追薦;初見是寺院而入,卻不想是太傅之府。卻怎生來到此處也!」恪大怒,召守門軍士問之。軍士告曰:「某等數十人,皆荷戈把門,未嘗暫離,並不見一人入來。」恪大怒,盡數斬之。是夜恪睡臥不安,忽聽得正堂中聲響如霹靂。恪自出視之,見中梁折爲兩段。恪驚歸寢室,忽然一陣陰風起處,見所殺披麻人與守門軍士數十人,各提頭索命。恪驚倒在地,良久方甦。次早洗面,聞水甚血臭。恪叱侍婢,連換數十盆,皆臭無異。恪正驚疑間,忽報天子有使至,宣太傅赴宴。恪令安排車仗;方欲出府,有黃犬銜住衣服,嚶嚶作聲,如哭之狀。恪怒曰:「犬戲我也!」叱左右逐去之,遂乘車出府。行不數步,見車前一道白虹,自地而起,如白練沖天而去。恪甚驚怪。心腹將張約進車前密告曰:「今日宮中設宴,未知好歹,主公不可輕入。」恪聽罷,便令回車。行不到十餘步,孫峻、滕胤乘馬至車前曰:「太傅何故便回?」恪曰:「吾忽然腹痛,不可見天子。」胤曰:「朝廷爲太傅軍回,不曾面敘,故特設宴相召,兼議大事。太傅雖感貴恙,還當勉強一行。」恪從其言,遂同孫峻、滕胤入宮。張約亦隨入。恪見吳主孫亮,施禮畢,就席而坐。亮命進酒,恪心疑,辭曰:「病軀不勝杯酌。」孫峻曰:「太傅府中常服藥酒,可取飲乎?」恪曰:「可也。」遂令從人回府取自製藥酒到,恪方才放心飲之。酒至數巡,吳主孫亮託事先起。孫峻下殿,脫了長服,著短衣,內披環甲,手提利刃,上殿大呼曰:「天子有詔誅逆賊!」諸葛恪大驚,擲杯於地,欲拔劍迎之,頭已落地。張約見峻斬恪,揮刀來迎。峻急閃過刀尖,傷其左指。峻轉身一刀,砍中張約右臂。武士一齊擁出,砍倒張約,剁爲肉泥。孫峻一面令武士收恪家眷,一面令人將張約並諸葛恪屍首,用蘆席包裹,以小車載出,棄於城南門外石子崗亂冢坑內。
  卻說諸葛恪之妻,正在房中,心神恍惚,動止不寧,忽一婢女入房。恪妻問曰:「汝遍身如何血臭?」其婢忽然反目切齒,飛身跳躍,頭撞屋梁,口中大叫:「吾乃諸葛恪也!被奸賊孫峻謀殺!」恪合家老幼,驚惶號哭。不一時,軍馬至,圍住府第,將恪全家老幼,俱縛至市曹斬首。時吳大興二年冬十月也。昔諸葛瑾存日,見恪聰明盡顯於外,嘆曰:「此子非保家之主也!」又魏光祿大夫張緝,曾對司馬師曰:「諸葛恪不久死矣。」師問其故。緝曰:「威震其主,何能久乎?」至此果中其言。卻說孫峻殺了諸葛恪,吳主孫亮封峻爲丞相大將軍富春侯,總督中外諸軍事。自此權柄盡歸孫峻矣。
  且說姜維在成都,接得諸葛恪書,欲求相助伐魏,遂入朝,奏准後主,復起大兵,北伐中原。正是:一度興師未奏績,兩番討賊欲成功。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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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回困司馬漢將奇謀 廢曹芳魏家果報

  蜀漢延熙十六年秋,將軍姜維起兵二十萬,令廖化、張翼爲左右先鋒,夏侯霸爲參謀,張嶷爲運糧使,大兵出陽平關伐魏。維與夏侯霸商議曰:「向取雍州,不克而還;今若再出,必又有備。公有何高見?」霸曰:「隴上諸郡,只有南安錢糧最廣;若先取之,足可爲本。向者不克而還,蓋因羌兵不至。今可先遣人會羌人於隴右,然後進兵出石營,從董亭直取南安。」維大喜曰:「公言甚妙!」遂遣郤正爲使,齎金珠蜀錦入羌,結好羌王。羌王迷當,得了禮物,便起兵五萬,令羌將俄何燒戈爲大先鋒,引兵南安來。
  魏左將軍郭淮聞報,飛奏洛陽。司馬師問諸將曰:「誰敢去敵蜀兵?」輔國將軍徐質曰:「某願往。」師素知徐質英勇過人,心中大喜,即令徐質爲先鋒,令司馬昭爲大都督,領兵望隴西進發。軍至董亭,正遇姜維,兩軍列成陣勢。徐質使開山大斧,出馬挑戰。蜀陣中廖化出迎。戰不數合,化拖刀敗回,張翼縱馬挺槍而迎;戰不數合,又敗入陣。徐質驅兵掩殺,蜀兵大敗,退三十餘里。司馬昭亦收兵回,各自下寨。
  姜維與夏侯霸商議曰:「徐質勇甚,當以何策擒之?」霸曰:「來日詐敗,以埋伏之計勝之。」維曰:「司馬昭乃仲達之子,豈不知兵法?若見地勢掩映,必不肯追。吾見魏兵累次斷吾糧道,今卻用此計誘之,可斬徐質矣。」遂喚廖化分付如此如此,又喚張翼分付如此如此。二人領兵去了。一面令軍士於路撒下鐵蒺藜,寨外多排鹿角,示以久計。
  徐質連日引兵搦戰,蜀兵不出。哨馬報司馬昭說:「蜀兵在鐵籠山後,用木牛流馬搬運糧草,以爲久計,只待羌兵策應。」昭喚徐質曰:「昔日所以勝蜀者,因斷彼糧道也。今蜀兵在鐵籠山後運糧,汝今夜引兵五千,斷其糧道,蜀兵自退矣。」徐質領命,初更時分,引兵望鐵籠山來,果見蜀兵二百餘人,驅百餘頭木牛流馬,裝載糧草而行。魏兵一聲喊起,徐質當先攔住。蜀兵盡棄糧草而走。質分兵一半,押送糧草回寨;自引兵一半追來。追不到十里,前面車仗橫截去路。質令軍士下馬拆開車仗,只見兩邊忽然火起。質急勒馬回走,後面山僻窄狹處,亦有車仗截路,火光迸起。質等冒煙突火,縱馬而出。一聲炮響,兩路軍殺來;左有廖化,右有張翼,大殺一陣,魏兵大敗。徐質奮死隻身而走,人馬睏乏。
  正奔走間,前面一枝兵殺到,乃姜維也。質大驚無措,被維一槍刺倒坐下馬,徐質跌下馬來,被眾軍亂刀砍死。質所分一半押糧兵,亦被夏侯霸所擒,盡降其眾。霸將魏兵衣甲馬匹,令蜀兵穿了,就令騎坐,打著魏軍旗號,從小路逕奔回魏寨來。魏軍見本部兵回,開門放入,蜀兵就寨中殺起。司馬昭大驚,慌忙上馬走時,前面廖化殺來。昭不能前進,急退時,姜維引兵從小路殺到。昭四下無路,只得勒兵上鐵籠山據守。原來此山只有一條路,四下皆險峻難上;其上惟有一泉,止夠百人之飲。此時昭手下有六千人,被姜維絕其路口。山上泉水不敷,人馬枯渴。昭仰天長嘆曰:「吾死於此地矣!」後人有詩曰:
    妙算姜維不等閒,魏師受困鐵籠間。龐涓始入馬陵道,項羽初圍九里山。
  主薄王韜曰:「昔日耿恭受困,拜井而得甘泉;將軍何不效之?」昭從其言,遂上山頂泉邊,再拜而祝曰:「昭奉詔來退蜀兵,若昭合死,令甘泉枯竭,昭自當刎頸,教部軍盡降;如壽祿未終,願蒼天早賜甘泉,以活眾命!」祝畢,泉水湧出,取之不竭;因此人馬不死。
  卻說姜維在山下困住魏兵,謂眾將曰:「昔日丞相在上方谷,不曾捉住司馬懿,吾深爲恨;今司馬昭必被吾擒矣。」
  卻說郭淮聽知司馬昭困於鐵籠山上,欲提兵來。陳泰曰:「姜維會合羌兵,欲先取南安。今羌兵已到,將軍若撤兵去救,羌兵必乘虛襲我後也。可先令人詐降羌人,於中取事。若退了此兵,方可救鐵籠之圍。」郭淮從之,遂令陳泰,引五千兵,逕到羌王寨內,解甲而入。泣拜曰:「郭淮妄自尊大,常有殺泰之心,故來投降。郭淮軍中虛實,某俱知之。只今夜願引一軍前去劫寨,便可成功。如兵到魏寨,自有內應。」迷當大喜,遂令俄何燒戈同陳泰來劫魏寨。俄何燒戈教泰降兵在後,令泰引羌兵爲前部。是夜二更,竟到魏寨,寨門大開。陳泰一騎馬先入。俄何燒戈驟馬挺槍入寨之時,只叫得一聲苦,連人帶馬,跌在陷坑裡。陳泰從後面殺來,郭淮從左邊殺來,羌兵大亂,自相踐踏,死者無數,生者盡降。俄何燒戈自刎而死。郭淮、陳泰,引兵直殺到羌人寨中,迷當大王急出帳上馬時,被魏兵生擒活捉,來見郭淮。淮慌下馬,親去其縛,用好言撫慰曰:「朝廷素以公爲忠義,今何故助蜀人也?」迷當慚愧伏罪。淮乃說迷當曰:「公今爲前部,去解鐵籠山之圍,退了蜀兵,吾奏准天子,自有厚賜。」
  迷當從之,遂引羌兵在前,魏兵在後,逕奔鐵籠山。時值三更,先令人報知姜維。維大喜,教請入相見。魏兵多半雜在羌人部內;行到蜀寨前,維令大兵皆在寨外屯紮,迷當引百餘人到中軍帳前。姜維、夏侯霸二人出迎。魏將不等迷當開言,就從背後殺將起來。維大驚,急上馬而走。羌、魏之兵,一齊殺入。蜀兵四分五落,各自逃生。維手無器械,腰間止有一副弓箭,走得慌忙,箭皆落了,只有空壺。維望山中而走,背後郭淮引兵趕來;見維手無寸鐵,乃驟馬挺槍追之。看看至近,維虛拽弓弦,連響十餘次。淮連躲數番,不見箭到,知維無箭,乃掛住鋼槍,拈弓搭箭射之。維急閃過,順手接了,就扣在弓弦上;待淮追近,望面門上盡力射去,淮應弦落馬。維勒回馬來殺郭淮,魏軍驟至。維下手不及,只掣得淮槍而去。魏兵不敢追趕,急救淮歸寨,拔出箭頭,血流不止而死。司馬昭下山引兵追趕,半途而回。夏侯霸隨後逃至,與姜維一齊奔走。維折了許多人馬,一路收扎不住,自回漢中。雖然兵敗,卻射死郭淮,殺死徐質,挫動魏國之威,將功補罪。
  卻說司馬昭犒勞羌兵,發遣回國去訖,班師回洛陽,與兄司馬師專制朝權,群臣莫敢不服。魏主曹芳每見師入朝,戰慄不已,如針刺背。一日,芳設朝,見師掛劍上殿,慌忙下榻迎之。師笑曰:「豈有君迎臣之禮也?請陛下穩便。」須臾,群臣奏事,司馬師俱自剖斷,並不啟奏魏主。少時師退,昂然下殿,乘車出內,前遮後擁,不下數千人馬。芳退入後殿,顧左右止有三人,乃太常夏侯玄,中書令李豐,光祿大夫張緝。緝乃張皇后之父,曹芳之皇丈也。芳叱退近侍,同三人至密室商議。芳執張緝之手而哭曰:「司馬師視朕如小兒,覷百官如草芥,社稷早晚必歸此人矣!」言訖大哭。李豐奏曰:「陛下勿憂。臣雖不才,願以陛下之明詔,聚四方之英傑,以剿此賊。」夏侯玄奏曰:「臣兄夏侯霸降蜀,因懼司馬兄弟謀害故耳。今若剿除此賊,臣兄必回也。臣乃國家舊戚,安敢坐視奸賊亂國?願同奉詔討之。」芳曰:「但恐不能耳。」三人哭奏曰:「臣等誓當同心討賊,以報陛下!」芳脫下龍鳳汗衫,咬破指尖,寫了血詔,授與張緝,乃囑曰:「朕祖武皇帝誅董承,蓋爲機事不密也。卿等須謹細,勿泄於外。」豐曰:「陛下何出此不利之言?臣等非董承之輩,司馬師安比武祖也?陛下勿疑。」三人辭出,至東華門左側,正見司馬師帶劍而來,從者數百人,皆持兵器。三人立於道旁。師問曰:「汝三人退朝何遲?」李豐曰:「聖上在內廷觀書,我三人侍讀故耳。」師曰:「所看何書?」豐曰:「乃夏商周三代之書也。」師曰:「上見此書,問何故事?」豐曰:「天子所問,伊尹扶商,周公攝政之事;我等皆奏曰:『今司馬大將軍,即伊尹、周公也。』」師冷笑曰:「汝等豈將吾比伊尹、周公!其心實指吾爲王莽、董卓!」三人皆曰:「我等皆將軍門下之人,安敢如此?」師大怒曰:「汝等乃口諛之人!適間與天子在密室中所哭何事?」三人曰:「實無此狀。」師叱曰:「汝三人淚眼尚紅,如何抵賴!」夏侯玄知事已泄,乃厲聲大罵曰:「吾等所哭者,爲汝威挾其主,將謀篡逆耳!」師大怒,叱武士捉夏侯玄。玄揎拳裸袖,逕擊司馬師,卻被武士擒住。師令將各人搜檢,於張緝身畔搜出一龍鳳汗衫,上有血字。左右呈與司馬師。師視之,乃密詔也。詔曰:
    司馬師兄弟,共持大權,將圖篡逆。所行詔制,皆非朕意。各部官兵將士,可同仗忠義,討滅賊臣,匡扶社稷。功成之日,重加爵賞。
  司馬師看畢,勃然大怒曰:「原來汝等正欲謀害吾兄弟,情理難容!」遂令將三人腰斬於市,滅其三族。三人罵不絕口。比臨東市中,牙齒盡被打落,各人含糊數罵而死。師直入後宮,魏主曹芳正與張皇后商議此事。皇后曰:「內廷耳目頗多,倘事泄露,必累妾矣!」
  正言間,忽見師入,皇后大驚。師按劍謂芳曰:「臣父立陛下爲君,功德不在周公之下。臣事陛下亦與伊尹何別乎?今反以恩爲仇,以功爲過,欲與二三小臣,謀害臣兄弟,何也?」芳曰:「朕無此心。」師袖中取出汗衫,擲之於地曰:「此誰人所作耶!」芳魂飛天外,魄散九霄,戰慄而答曰:「此皆爲他人所逼故也。朕豈敢興此心?」師曰:「妄誣大臣造反,當加何罪!」芳跪告曰:「朕合有罪,望大將軍恕之!」師曰:「陛下請起。國法未可廢也。」乃指張皇后曰:「此是張緝之女,理當除之!」芳大哭求免,師不從,叱左右將張後捉出,至東華門內,用白練絞死。後人有詩曰:
    當年伏後出宮門,跣足哀號別至尊。司馬今朝依此例,天教還報在兒孫。
  次日,司馬師大會群臣曰:「今主上荒淫無道,褻近娼優,聽信讒言,閉塞賢路,其罪甚於漢之昌邑,不能主天下。吾謹按伊尹、霍光之法,別立新君,以保社稷,以安天下,何如?」眾皆應曰:「大將軍行伊、霍之事,所謂應天順人,誰敢違命?」師遂同多官入永寧宮,奏聞太后。太后曰:「大將軍欲立何人爲君?」師曰:「臣觀彭城王曹據,聰明仁孝,可以爲天下之主。」太后曰:「彭城王乃老身之叔,今立爲君,我何以當之?今有高貴鄉公曹髦,乃文皇帝之孫。此人溫恭克讓,可以立之。卿等大臣,從長計議。」一人奏曰:「太后之言是也,便可立之。」眾視之,乃司馬師宗叔司馬孚也。師遂遣使往元城召高貴鄉公;請太后升太極殿,召芳責之曰:「汝荒淫無度,褻近娼優,不可承天下;當納下璽綬,復齊王之爵,目下起程,非宣召不許入朝。」芳泣拜太后,納了國寶,乘王車大哭而去。只有數員忠義之臣,含淚而送。後人有詩曰:
    昔日曹瞞相漢時,欺他寡婦與孤兒。誰知四十餘年後,寡婦孤兒亦被欺?
  卻說高貴鄉公曹髦,字彥士,乃文帝之孫,東海定王霖之子也。當日司馬師以太后命宣至,文武官僚,備鑾駕於南掖門外拜迎。髦慌忙答禮。太尉王肅曰:「主上不當答禮。」髦曰:「吾亦人臣也,安得不答禮乎?」文武扶髦上輦入宮,髦辭曰:「太后詔命,不知爲何,吾安敢乘輦而入?」遂步行至太極東堂。司馬師迎著,髦先下拜,師急扶起。問候已畢,引見太后。後曰:「吾見汝年幼時,有帝王之相;汝今可爲天下之主。務須恭儉節用,布德施仁,勿辱先帝也。」髦再三謙辭。師令文武請髦出太極殿。是日立爲新君,改嘉平六年爲正元元年,大赦天下,假大將軍司馬師黃鉞,入朝不趨,奏事不名,帶劍上殿。文武百官,各有封賜。正元二年春正月,有細作飛報,說鎮東將軍毌丘儉,揚州刺史文欽,以廢主爲名,起兵前來。司馬師大驚。正是:漢臣曾有勤王志,魏將還興討賊師。未知如何迎敵,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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