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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延章

[二十四史] 漢 書 [電子書下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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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0-4-11 12:02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十二卷何武王嘉師丹傳

1何武王嘉... : 何武字君公,蜀郡郫縣人也。宣帝時,天下和平,四夷賓服,神爵、五鳳之間婁蒙瑞應。而益州刺史王襄使辯士王褒頌漢德,作中和、樂職、宣布詩三篇。武年十四五,與成都楊覆眾等共習歌之。是時,宣帝循武帝故事,求通達茂異士,召見武等於宣室。上曰:『此盛德之事,吾何足以當之哉!』以褒爲待詔,武等賜帛罷。

2何武王嘉... : 武詣博士受業,治易。以射策甲科爲郎,與翟方進交志相友。光祿勛舉四行,遷爲鄠令,坐法免歸。

3何武王嘉... : 武兄弟五人,皆爲郡吏,郡縣敬憚之。武弟顯家有巿籍,租常不入,縣數負其課。巿嗇夫求商捕辱顯家,顯怒,欲以吏事中商。武曰:『以吾家租賦繇役不爲眾先,奉公吏不亦宜乎!』武卒白太守,召商爲卒吏,州里聞之皆服焉。

4何武王嘉... : 久之,太僕王音舉武賢良方正,征對策,拜爲諫大夫,遷揚州刺史。所舉奏二千石長吏必先露章,服罪者爲虧除,免之而已;不服,極法奏之,抵罪或至死。

5何武王嘉... : 九江太守戴聖,禮經號小戴者也,行治多不法,前刺史以其大儒,優容之。及武爲刺史,行部錄囚徒,有所舉以屬郡。聖曰:『後進生何知,乃欲亂人治!』皆無所決。武使從事廉得其罪,聖懼,自免。後爲博士,毀武於朝廷。武聞之,終不揚其惡。而聖子賓客爲群盜,得,系廬江,聖自以子必死。武平心決之,卒得不死。自是後,聖慚服。武每奏事至京師,聖未嘗不造門謝恩。

6何武王嘉... : 武爲刺史,二千石有罪,應時舉奏,其餘賢與不肖敬之如一,是以郡國各重其守相,州中清平。行部必先即學官見諸生,試其誦論,問以得失,然後入傳舍,出記問墾田頃畝,五穀美惡,已乃見二千石,以爲常。

7何武王嘉... : 初,武爲郡吏時,事太守何壽。壽知武有宰相器,以其同姓故厚之。後壽爲大司農,其兄子爲廬江長史。時武奏事在邸,壽兄子適在長安,壽爲具召武弟顯及故人楊覆眾等,酒酣,見其兄子,曰:『此子揚州長史,材能駑下,未嘗省見。』顯等甚慚,退以謂武,武曰:『刺史古之方伯,上所委任,一州表率也,職在進善退惡。吏治行有茂異,民有隱逸,乃當召見,不可有所私問。』顯、覆眾強之,不得已召見,賜卮酒。歲中,廬江太守舉之。其守法見憚如此。

8何武王嘉... : 爲刺史五歲,入爲丞相司直,丞相薛宣敬重之。出爲清河太守,數歲,坐郡中被災害什四以上免。久之,大司馬曲陽侯王根薦武,征爲諫大夫。遷兗州刺史,入爲司隸校尉,徙京兆尹。二歲,坐舉方正所舉者召見槃辟雅拜,有司以爲詭眾虛偽。武坐左遷楚內史,遷沛郡太守,復入爲廷尉。綏和三年,御史大夫孔光左遷廷尉,武爲御史大夫。成帝欲修辟雍,通三公官,即改御史大夫爲大司空。武更爲大司空,封氾鄉侯,食邑千戶。氾鄉在琅邪不其,哀帝初即位,褒賞大臣,更以南陽犨之博望鄉爲氾鄉侯國,增邑千戶。

9何武王嘉... : 武爲人仁厚,好進士,獎稱人之善。爲楚內史厚兩龔,在沛郡厚兩唐,及爲公卿,薦之朝廷。此人顯於世者,何侯力也,世以此多焉。然疾朋黨,問文吏必於儒者,問儒者必於文吏,以相參檢。欲除吏,先爲科例以防請託。其所居亦無赫赫名,去後常見思。

10何武王嘉... : 及爲御史大夫司空,與丞相方進共奏言:『往者諸侯王斷獄治政,內史典獄事,相總綱紀輔王,中尉備盜賊。今王不斷獄與政,中尉官罷,職並內史,郡國守相委任,所以壹統信,安百姓也。今內史位卑而權重,威職相逾,不統尊者,難以爲治。臣請相如太守,內史如都尉,以順尊卑之序,平輕重之權。』制曰:『可。』以內史爲中尉。初武爲九卿時,奏言宜置三公官,又與方進共奏罷刺史,更置州牧,後皆復復故,語在朱博傳。唯內史事施行。

11何武王嘉... : 多所舉奏,號爲煩碎,不稱賢公。功名略比薛宣,其材不及也,而經術正直過之。武后母在郡,遣吏歸迎。會成帝崩,吏恐道路有盜賊,後母留止,左右或譏武事親不篤。哀帝亦欲改易大臣,遂策免武曰:『君舉錯煩苛,不合眾心,孝聲不聞,惡名流行,無以率示四方。其上大司空印綬,罷歸就國。』後五歲,諫大夫鮑宣數稱冤之,天子感丞相王嘉之對,而高安侯董賢亦薦武,武由是復征爲御史大夫。月余,徙爲前將軍。

12何武王嘉... : 先是,新都侯王莽就國,數年,上以太皇太后故征莽還京師。莽從弟成都侯王邑爲侍中,矯稱太皇太后指白哀帝,爲莽求特進給事中。哀帝復請之,事發覺。太后爲謝,上以太后故不忍誅之,左遷邑爲西河屬國都尉,削千戶。後有詔舉大常,莽私從武求舉,武不敢舉。後數月,哀帝崩,太后即日引莽入,收大司馬董賢印綬,詔有司舉可大司馬者。莽故大司馬,辭位辟丁、傅,眾庶稱以爲賢,又太后近親,自大司徒孔光以下舉朝皆舉莽。武爲前將軍,素與左將軍公孫祿相善,二人獨謀,以爲往時孝惠、孝昭少主之世,外戚呂、霍、上官持權,幾危社稷,今孝成、孝哀比世無嗣,方當選立親近輔幼主,不宜令異姓大臣持權,親疏相錯,爲國計便。於是武舉公孫祿可大司馬,而祿亦舉武。太后竟自用莽爲大司馬。莽風有司劾奏武、公孫祿互相稱舉,皆免。

13何武王嘉... : 武就國後,莽寖盛,爲宰衡,陰誅不附己者。元始三年,呂寬等事起。時大司空甄豐承莽風指,遣使者乘傳案治黨與,連引諸所欲誅,上黨鮑宣,南陽彭偉、杜公子,郡國豪桀坐死者數百人。武在見誣中,大理正檻車征武,武自殺。眾人多冤武者,莽欲厭眾意,令武子況嗣爲侯,諡武曰剌侯。莽篡位,免況爲庶人。

14何武王嘉... : 王嘉字公仲,平陵人也。以明經射策甲科爲郎,坐戶殿門失闌免。光祿勛於永除爲掾,察廉爲南陵丞,復察廉爲長陵尉。鴻嘉中,舉敦樸能直言,召見宣室,對政事得失,超遷太中大夫。出爲九江、河南太守,治甚有聲。征入爲大鴻臚,徙京兆尹,遷御史大夫。建平三年代平當爲丞相,封新甫侯,加食邑千一百戶。

15何武王嘉... : 嘉爲人剛直嚴毅有威重,上甚敬之。哀帝初立,欲匡成帝之政,多所變動,嘉上疏曰:

16何武王嘉... : 臣聞聖王之功在於得人。孔子曰:『材難,不其然與!』『故繼世立諸侯,象賢也。』雖不能盡賢,天子爲擇臣,立命卿以輔之。居是國也,累世尊重,然後士民之眾附焉,是以教化行而治功立。今之郡守重於古諸侯,往者致選賢材,賢材難得,拔擢可用者,或起於囚徒。昔魏尚坐事系,文帝感馮唐之言,遣使持節赦其罪,拜爲雲中太守,匈奴忌之。武帝擢韓安國於徒中,拜爲梁內史,骨肉以安。張敞爲京兆尹,有罪當免,黠吏知而犯敞,敞收殺之,其家自冤,使者覆獄,劾敞賊殺人,上逮捕不下,會免,亡命數十日,宣帝征敞拜爲冀州刺史,卒獲其用。前世非私此三人,貪其材器有益於公家也。

17何武王嘉... : 孝文時,吏居官者或長子孫,以官爲氏,倉氏、庫氏則倉庫吏之後也。其二千石長吏亦安官樂職,然後上下相望,莫有苟且之意。其後稍稍變易,公卿以下傳相促急,又數改更政事,司隸、部刺史察過悉劾,發揚陰私,吏或居官數月而退,送故迎新,交錯道路。中材苟容求全,下材懷危內顧,壹切營私者多。二千石益輕賤,吏民慢易之。或持其微過,增加成罪,言於刺史、司隸,或至上書章下;眾庶知其易危,小失意則有離畔之心。前山陽亡徒蘇令等從橫,吏士臨難,莫肯伏節死義,以守相威權素奪也。孝成皇帝悔之,下詔書,二千石不爲縱,遣使者賜金,尉厚其意,誠以爲國家有急,取辦於二千石,二千石尊重難危,乃能使下。

18何武王嘉... : 孝宣皇帝愛其良民吏,有章劾,事留中,會赦壹解。故事,尚書希下章,爲煩擾百姓,證驗系治,或死獄中,章文必有『敢告之』字乃下。唯陛下留神於擇賢,記善忘過,容忍臣子,勿責以備。二千石、部刺史、三輔縣令有材任職者,人情不能不有過差,宜可闊略,令盡力者有所勸。此方今急務,國家之利也。前蘇令發,欲遣大夫使逐問狀,時見大夫無可使者,召盩厔令尹逢拜爲諫大夫遣之。令諸大夫有材能者甚少,宜豫畜養可成就者,則士赴難不愛其死;臨事倉卒乃求,非所以明朝廷也。

19何武王嘉... : 嘉因薦儒者公孫光、滿昌及能吏蕭咸、薛修等,皆故二千石有名稱。天子納而用之。

20何武王嘉... : 會息夫躬、孫寵等因中常侍宋弘上書告東平王雲祝詛,又與後舅伍宏謀弒上爲逆,雲等伏誅,躬、寵擢爲吏二千石。是時,侍中董賢愛幸於上,上欲侯之而未有所緣,傅嘉勸上因東平事以封賢。上於是定躬、寵告東平本章,掇去宋弘,更言因董賢以聞,欲以其功侯之,皆先賜爵關內侯。頃之,欲封賢等,上心憚嘉,乃先使皇后父孔鄉侯傅晏持詔書視丞相御史。於是嘉與御史大夫賈延上封事言:『竊見董賢等三人始賜爵,眾庶匈匈,咸曰賢貴,其餘並蒙恩,至今流言未解。陛下仁恩於賢等不已,宜暴賢等本奏語言,延問公卿大夫博士議郎,考合古今,明正其義,然後乃加爵土;不然,恐大失眾心,海內引領而議。暴平其事,必有言當封者,在陛下所從;天下雖不說,咎有所分,不獨在陛下。前定陵侯淳于長初封,其事亦議。大司農谷永以長當封,眾人歸咎於永,先帝不獨蒙其譏。臣嘉、臣延材駑不稱,死有餘責。知順指不迕,可得容身須臾,所以不敢者,思報厚恩也。』上感其言,止,數月,遂下詔封賢等,因以切責公卿曰:『朕居位以來,寢疾未瘳,反逆之謀相連不絕,賊亂之臣近侍帷幄。前東平王雲與後謁祝詛朕,使侍醫伍宏等內侍案脈,幾危社稷,殆莫甚焉!昔楚有子玉得臣,晉文爲之側席而坐;近事,汲黯折淮南之謀。今雲等至有圖弒天子逆亂之謀者,是公卿股肱莫能悉心務聰明以銷厭未萌之故。賴宗廟之靈,侍中駙馬都尉賢等發覺以聞,咸伏厥辜。書不云乎?「用德章厥善。」其封賢爲高安侯、南陽太守寵爲方陽侯、左曹光祿大夫躬爲宜陵侯。』

21何武王嘉... : 後數月,日食,舉直言,嘉復奏封事曰:

22 何武王嘉... : 臣聞咎繇戒帝舜曰:『亡敖佚欲有國,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機。』箕子戒武王曰:『臣無有作威作福,亡有玉食;臣之有作威作福玉食,害於而家,凶於而國,人用側頗辟,民用僭慝。』言如此則逆尊卑之序,亂陰陽之統,而害及王者,其國極危。國人傾仄不正,民用僭差不壹,此君不由法度,上下失序之敗也。武王躬履此道,隆至成康。自是以後,縱心恣欲,法度陵遲,至於臣弒君,子弒父。父子至親,失禮患生,何況異姓之臣?孔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孝文皇帝備行此道,海內蒙恩,爲漢太宗。孝宣皇帝賞罰信明,施與有節,記人之功,忽於小過,以致治平。孝元皇帝奉承大業,溫恭少欲,都內錢四十萬萬,水衡錢二十五萬萬,少府錢十八萬萬。嘗幸上林,後宮馮貴人從臨獸圈,猛獸驚出,貴人前當之,元帝嘉美其義,賜錢五萬。掖庭見親,有加賞賜,屬其人勿眾謝。示平惡偏,重失人心,賞賜節約。是時外戚貲千萬者少耳,故少府水衡見錢多也。雖遭初元、永光凶年饑饉,加有西羌之變,外奉師旅,內振貧民,終無傾危之憂,以府臧內充實也。孝成皇帝時,諫臣多言燕出之害,及女寵專愛,耽於酒色,損德傷年,其言甚切,然終不怨怒也。寵臣淳于長、張放、史育,育數貶退,家貲不滿千萬,放斥逐就國,長榜死於獄。不以私愛害公義,故雖多內譏,朝廷安平,傳業陛下。

23何武王嘉... : 陛下在國之時,好詩書,上儉節,征來所過道上稱誦德美,此天下所以回心也。初即位,易帷帳,去錦繡,乘輿席緣綈繒而已。共皇寢廟比比當作,憂閔元元,惟用度不足,以義割恩,輒且止息,今始作治。而駙馬都尉董賢亦起官寺上林中,又爲賢治大第,開門鄉北闕,引王渠灌園池,使者護作,賞賜吏卒,甚於治宗廟。賢母病,長安廚給祠具,道中過者皆飲食。爲賢治器,器成,奏御乃行,或物好,特賜其工,自貢獻宗廟三宮,猶不至此。賢家有賓婚及見親,諸官並共,賜及倉頭奴婢,人十萬錢。使者護視,發取市物,百賈震動,道路讙嘩,群臣惶惑。詔書罷菀,而以賜賢二千餘頃,均田之制從此墮壞。奢僭放縱,變亂陰陽,災異眾多,百姓訛言,持籌相驚,被發徒跣而走,乘馬者馳,天惑其意,不能自止。或以爲籌者策失之戒也。陛下素仁智慎事,今而有此大譏。

24何武王嘉... : 孔子曰:『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安用彼相矣!』臣嘉幸得備位,竊內悲傷不能通愚忠之信;身死有益於國,不敢自惜。唯陛下慎己之所獨鄉,察眾人之所共疑。往者寵臣鄧通、韓嫣驕貴失度,逸豫無厭,小人不勝情慾,卒陷罪辜。亂國亡驅,不終其祿,所謂愛之適足以害之者也。宜深覽前世,以節賢↨,全安其命。

25何武王嘉... : 於是上寖不說,而愈愛賢,不能自勝。

26何武王嘉... : 會祖母傅太后薨,上因托傅太后遺詔,令成帝母王太后下丞相御史,益封賢二千戶,及賜孔鄉侯、汝昌侯、陽新侯國。嘉封還詔書,因奏封事諫上及太后曰:『臣聞爵祿土地,天之有也。【書】云:「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王者代天爵人,尤宜慎之。裂地而封,不得其宜,則眾庶不服,感動陰陽,其害疾自深。今聖體久不平,此臣嘉所內懼也。高安侯賢,佞幸之臣,陛下傾爵位以貴之,單貨財以富之,損至尊以寵之,主威已黜,府藏已竭,唯恐不足。財皆民力所爲,孝文皇帝欲起露台,重百金之費,克己不作。今賢散公賦以施私惠,一家至受千金,往古以來貴臣未嘗有此,流聞四方,皆同怨之。里諺曰:「千人所指,無病而死。」臣常爲之寒心。今太皇太后以永信太后遺詔,詔丞相御史益賢戶,賜三侯國,臣嘉竊惑。山崩地動,日食於三朝,皆陰侵陽之戒也。前賢已再封,晏、商再易邑,業緣私橫求,恩已過厚,求索自恣,不知厭足,甚傷尊卑之義,不可以示天下,爲害痛矣!臣驕侵罔,陰陽失節,氣感相動,害及身體。陛下寢疾久不平,繼嗣未立,宜思正萬事,順天人之心,以求福祐,柰何輕身肆意,不念高祖之勤苦垂立制度欲傳之於無窮哉!孝經曰:「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臣謹封上詔書,不敢露見,非愛死而不自法,恐天下聞之,故不敢自劾。愚贛數犯忌諱,唯陛下省察。』

27何武王嘉... : 初,廷尉梁相與丞相長史、御史中丞及五二千石雜治東平王雲獄,時冬月未盡二旬,而相心疑雲冤,獄有飾辭,奏欲傳之長安,更下公卿覆治。尚書令鞫譚、僕射宗伯鳳以爲可許。天子以相等皆見上體不平,外內顧望,操持兩心,幸雲逾冬,無討賊疾惡主仇之意,制詔免相等皆爲庶人。後數月大赦,嘉奏封事薦相等明習治獄,『相計謀深沈,譚頗知雅文,鳳經明行修,聖王有計功除過,臣竊爲朝廷惜此三人。』書奏,上不能平。後二十餘日,嘉封還益董賢戶事,上乃發怒,召嘉詣尚書,責問以『

28何武王嘉... : 相等前坐在位不盡忠誠,外附諸侯,操持兩心,背人臣之義,今所稱相等材美,足以相計除罪。君以道德,位在三公,以總方略一統萬類分明善惡爲職,知相等罪惡陳列,著聞天下,時輒以自劾,今又稱譽相等,雲爲朝廷惜之。大臣舉錯,恣心自在,迷國罔上,近由君始,將謂遠者何!對狀。』嘉免冠謝罪。

29何武王嘉... : 事下將軍中朝者。光祿大夫孔光、左將軍公孫祿、右將軍王安、光祿勛馬宮、光祿大夫龔勝劾嘉迷國罔上不道,請與廷尉雜治。勝獨以爲嘉備宰相,諸事並廢,咎由嘉生;嘉坐薦相等,微薄,以應迷國罔上不道,恐不可以示天下。遂可光等奏。

30何武王嘉... : 光等請謁者召嘉詣廷尉詔獄,制曰:『票騎將軍、御史大夫、中二千石、二千石、諸大夫、博士、議郎議。』衛尉雲等五十人以爲『

31何武王嘉... : 如光等言可許』。議郎龔等以爲『嘉言事前後相違,無所執守,不任宰相之職,宜奪爵土,免爲庶人。』永信少府猛等十人以爲『聖王斷獄,必先原心定罪,探意立情,故死者不抱恨而入地,生者不銜怨而受罪。明主躬聖德,重大臣刑辟,廣延有司議,欲使海內咸服。嘉罪名雖應法,聖王之於大臣,在輿爲下,御坐則起,疾病視之無數,死則臨吊之,廢宗廟之祭,進之以禮,退之以義,誄之以行。案嘉本以相等爲罪,罪惡雖著,大臣括發關械、裸躬就笞,非所以重國褒宗廟也。今春月寒氣錯繆,霜露數降,宜示天下以寬和。臣等不知大義,唯陛下察焉。』有詔假謁者節,召丞相詣廷尉詔獄。

32何武王嘉... : 使者既到府,掾史涕泣,共和藥進嘉,嘉不肯服。主簿曰:『將相不對理陳冤,相踵以爲故事,君侯宜引決。』使者危坐府門上。主簿復前進藥,嘉引藥杯以擊地,謂官屬曰:『丞相幸得備位三公,奉職負國,當伏刑都市以示萬眾。丞相豈兒女子邪,何謂咀藥而死!』嘉遂裝出,見使者再拜受詔,乘吏小車,去蓋不冠,隨使者詣廷尉。廷尉收嘉丞相新甫侯印綬,縛嘉載致都船詔獄。

33何武王嘉... : 上聞嘉生自詣吏,大怒,使將軍以下與五二千石雜治。吏詰問嘉,嘉對曰:『案事者思得實。竊見相等前治東平王獄,不以雲爲不當死,欲關公卿示重慎;置驛馬傳囚,勢不得逾冬月,誠不見其外內顧望阿附爲雲驗。復幸得蒙大赦,相等皆良善吏,臣竊爲國惜賢,不私此三人。』獄吏曰:『苟如此,則君何以爲罪猶當?有以負國,不空入獄矣。』吏稍侵辱嘉,嘉喟然卬天嘆曰:『幸得充備宰相,不能進賢退不肖,以是負國,死有餘責。』吏問賢不肖主名,嘉曰:『賢,故丞相孔光、故大司空何武,不能進;惡,高安侯董賢父子,佞邪亂朝,而不能退。罪當死,死無所恨。』嘉系獄二十餘日,不食歐血而死。帝舅大司馬票騎將軍丁明素重嘉而憐之,上遂免明,以董賢代之,語在賢傳。

34何武王嘉... : 嘉爲相三年誅,國除。死後上覽其對而思嘉言,復以孔光代嘉爲丞相,徵用何武爲御史大夫。元始四年,詔書追錄忠臣,封嘉子崇爲新甫侯,追諡嘉爲忠侯。,

35何武王嘉... : 師丹字仲公,琅邪東武人也。治詩,事匡衡。舉孝廉爲郎。元帝末,爲博士,免。建始中,州舉茂材,復補博士,出爲東平王太傅。丞相方進、御史大夫孔光舉丹論議深博,廉正守道,征入爲光祿大夫、丞相司直。數月,復以光祿大夫給事中,由是爲少府、光祿勛、侍中,甚見尊重。成帝末年,立定陶王爲皇太子,以丹爲太子太傅。哀帝即位,爲左將軍,賜爵關內侯,食邑,領尚書事,遂代王莽爲大司馬,封高樂侯。月余,徙爲大司空。

36何武王嘉... : 上少在國,見成帝委政外家,王氏僭盛,常內邑邑。即位,多欲有所匡正。封拜丁、傅,奪王氏權。丹自以師傅居三公位,得信於上,上書言:『古者諒暗不言,聽於冢宰,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前大行屍柩在堂,而官爵臣等以及親屬,赫然皆貴寵。封舅爲陽安侯,皇后尊號未定,豫封父爲孔鄉侯。出侍中王邑、射聲校尉王邯等。詔書比下,變動政事,卒暴無漸。臣縱不能明陳大義,復曾不能牢讓爵位,相隨空受封侯,增益陛下之過。問者郡國多地動,水出流殺人民,日月不明,五星失行,此皆舉錯失中,號令不定,法度失理,陰陽溷濁之患也。臣伏惟人情無子,年雖六七十,猶博取而廣求。孝成皇帝深見天命,燭知至德,以壯年克己,立陛下爲嗣。先帝暴棄天下而陛下繼體,四海安寧,百姓不懼,此先帝聖德當合天人之功也。臣聞天威不違顏咫尺,願陛下深思先帝所以建立陛下之意,且克己躬行以觀群下之從化。天下者,陛下之家也,胏附何患不富貴,不宜倉卒。先帝不量臣愚,以爲太傅,陛下以臣托師傅,故亡功德而備鼎足,封大國,加賜黃金,位爲三公,職在左右,不能盡忠補過,而令庶人竊議,災異數見,此臣之大罪也。臣不敢言乞骸骨歸於海濱,恐嫌於偽。誠慚負重責,義不得不盡死。』書數十上,多切直之言。

37何武王嘉... : 初,哀帝即位,成帝母稱太皇太后,成帝趙皇后稱皇太后,而上祖母傅太后與母丁後皆在國邸,自以定陶共王爲稱。高昌侯董宏上書言:『秦莊襄王母本夏氏,而爲華陽夫人所子,及即位後,俱稱太后。宜立定陶共王后爲皇太后。』事下有司,時丹以左將軍與大司馬王莽共劾奏宏『知皇太后至尊之號,天下一統,而稱引亡秦以爲比喻,詿誤聖朝,非所宜言,大不道。』上新立,謙讓,納用莽、丹言,免宏爲庶人。傅太后大怒。要上欲必稱尊號,上於是追尊定陶共王爲共皇,尊傅太后爲共皇太后,丁後爲共皇后。郎中令泠褒、黃門郎段猶等復奏言:『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皆不宜復引定陶蕃國之名以冠大號,車馬衣服宜皆稱皇之意,置吏二千石以下各供厥職,又宜爲共皇立廟京師。』上復下其議,有司皆以爲宜如褒、猶言。丹議獨曰:『聖王制禮取法於天地,故尊卑之禮明則人倫之序正,人倫之序正則乾坤得其位而陰陽順其節,人主與萬民俱蒙祐福,尊卑者,所以正天地之位,不可亂也。今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以定陶共爲號者,母從子妻從夫之義也。欲立官置吏,車服與太皇太后並,非所以明尊卑亡二上之義也。定陶共皇號諡已前定,義不得復改。禮:「父爲士,子爲天子,祭以天子,其屍服以士服。」子亡爵父之義,尊父母也。爲人後者爲之子,故爲所後服斬衰三年,而降其父母期,明尊本祖而重正統也。孝成皇帝聖恩深遠,故爲共王立後,奉承祭祀,今共皇長爲一國太祖,萬世不毀,恩義已備。陛下既繼體先帝,持重大宗,承宗廟天地社稷之祀,義不得復奉定陶共皇祭入其廟。今欲立廟於京師,而使臣下祭之,是無主也。又親盡當毀,空去一國太祖不墮之祀,而就無主當毀不正之禮,非所以尊厚共皇也。』丹由是浸不合上意。

38何武王嘉... : 會有上書言古者以龜貝爲貨,今以錢易之,民以故貧,宜可改幣。上以問丹,丹對言可改。章下有司議,皆以爲行錢以來久,難卒變易。丹老人,忘其前語,後從公卿議。又丹使吏書奏,吏私寫其草,丁、傅子弟聞之,使人上書告丹上封事行道人遍持其書。上以問將軍中朝臣,皆對曰:『忠臣不顯諫,大臣奏事不宜漏泄,令吏民傳寫流聞四方。「臣不密則失身」,宜下廷尉治。』事下廷尉,廷尉劾丹大不敬。事未決,給事中博士申咸、炔欽上書,言『丹經行無比,自近世大臣能若丹者少。發憤懣,奏封事,不及深思遠慮,使主簿書,漏泄之過不在丹。以此貶黜,恐不厭眾心。』尚書劾咸、欽:『幸得以儒官選擢備腹心,上所折中定疑,知丹社稷重臣,議罪處罰,國之所慎,咸、欽初傅經義以爲當治,事以暴列,乃復上書妄稱譽丹,前後相違,不敬。』上貶咸、欽秩各二等,遂策免丹曰:『夫三公者,朕之腹心也,輔善相過,匡率百僚,和合天下者也。朕既不明,委政於公,間者陰陽不調,寒暑失常,變異婁臻,山崩地震,河決泉涌,流殺人民,百姓流連,無所歸心,司空之職尤廢焉。君在位出入三年,未聞忠言嘉謀,而反有朋黨相進不公之名。乃者以挺力田議改幣章示君,君內爲朕建可改不疑;以君之言博考朝臣,君乃希眾雷同,外以爲不便,令觀聽者歸非於朕。朕隱忍不宣,爲君受愆。朕疾夫比周之徒虛偽壞化,寖以成俗,故屢以書飭君,幾君省過求己,而反不受,退有後言。及君奏封事,傳於道路,布聞朝市,言事者以爲大臣不忠,辜陷重辟,獲虛采名,謗譏匈匈,流於四方。腹心如此,謂疏者何?殆謬於二人同心之利焉,將何以率示群下,附親遠方?朕惟君位尊任重,慮不周密,懷諼迷國,進退違命,反覆異言,甚爲君恥之,非所以共承天地,永保國家之意。以君嘗托傅位,未忍考於理,已詔有司赦君勿治。其上大司空高樂侯印綬,罷歸。』

39何武王嘉... : 尚書令唐林上疏曰:『竊見免大司空丹策書,泰深痛切,君子作文,爲賢者諱。丹經爲世儒宗,德爲國黃耇,親傅聖躬,位在三公,所坐者微,海內未見其大過,事既已往,免爵大重,京師識者咸以爲宜復丹邑爵,使奉朝請,四方所瞻卬也。惟陛下財覽眾心,有以尉復師傅之臣。』上從林言,下詔賜丹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

40何武王嘉... : 丹既免數月,上用朱博議,尊傅太后爲皇太太后,丁後爲帝太后,與太皇太后及皇太后同尊,又爲共皇立廟京師,儀如孝元皇帝。博遷爲丞相,復與御史大夫趙玄奏言:『前高昌侯宏首建尊號之議,而爲丹所劾奏,免爲庶人。時天下衰麤,委政於丹。丹不深惟褒廣尊親之義而妄稱說,抑貶尊號,虧損孝道,不忠莫大焉。陛下聖仁,昭然定尊號,宏以忠孝復封高昌侯。丹惡逆暴著,雖蒙赦令,不宜有爵邑,請免爲庶人。』奏可。丹於是廢歸鄉里者數年。

41何武王嘉... : 平帝即位,新都侯王莽白太皇太后發掘傅太后、丁太后冢,奪其璽綬,更以民葬之,定陶隳廢共皇廟。諸造議泠褒、段猶等皆徙合浦,復免高昌侯宏爲庶人。征丹詣公車,賜爵關內侯,食故邑。數月,太皇太后詔大司徒、大司空曰:『夫褒有德,賞元功,先聖之制,百王不易之道也。故定陶太后造稱僭號,甚悖義理。關內侯師丹端誠於國,不顧患難,執忠節,據聖法,分明尊卑之制,確然有柱石之固,臨大節而不可奪,可謂社稷之臣矣。有司條奏邪臣建定稱號者已放退,而丹功賞未加,殆繆乎先賞後罰之義,非所以章有德報厥功也。其以厚丘之中鄉戶二千一百封丹爲義陽侯。』月余薨,諡曰節侯。子業嗣,王莽敗乃絕。

42何武王嘉... : 贊曰:何武之舉,王嘉之爭,師丹之議,考其禍福,乃效於後。當王莽之作,外內咸服,董賢之愛,疑於親戚,武、嘉區區,以一蕢障江河,用沒其身。丹與董宏更受賞罰,哀哉!故曰『依世則廢道,違俗則免殆』,此古人所以難受爵位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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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0-4-11 12:03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十三卷儒林傳

1 儒林傳: 古之儒者,博學虖六藝之文。六學者,王教之典籍,先聖所以明天道,正人倫,致至治之成法也。周道既衰,壞於幽厲,禮樂征伐自諸侯出,陵夷二百餘年而孔子興,以聖德遭季世,知言之不用而道不行,乃嘆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於是應聘諸侯,以答禮行誼。西入周,南至楚,畏匡厄陳,奸七十餘君。適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究觀古今之篇籍,乃稱曰:『大哉,堯之爲君也!唯天爲大,唯堯則之。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也!』又云:『周監於二世,鬱郁乎文哉!吾從周。』於是敘書則斷堯典,稱樂則法韶舞,論詩則首周南。綴周之禮,因魯春秋,舉十二公行事,繩之以文武之道,成一王法,至獲麟而止。蓋晚而好易,讀之韋編三絕,而爲之傳。皆因近聖之事,鱸立先王之教,故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

2儒林傳: 仲尼既沒,七十子之徒散游諸侯,大者爲卿相師傅,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隱而不見。故子張居陳,澹臺子羽居楚,子夏居西河,子貢終於齊。如田子方、段干木、吳起、禽滑氂之屬,皆受業於子夏之倫,爲王者師。是時,獨魏文侯好學。天下並爭於戰國,儒術既黜焉,然齊魯之間學者猶弗廢,至於威、宣之際,孟子、孫卿之列咸遵夫子之業而潤色之,以學顯於當世。

3儒林傳: 及至秦始皇兼天下,燔詩書,殺術士,六學從此缺矣。陳涉之王也,魯諸儒持孔氏禮器而歸之,於是孔甲爲涉博士,卒與俱死。陳涉起匹夫,驅適戍以立號,不滿歲而滅亡,其事至微淺,然而搢紳先生負禮器往委質爲臣者何也?以秦禁其業,積怨而發憤於陳王也。

4儒林傳: 及高皇帝誅項籍,引兵圍魯,魯中諸儒尚講誦習禮,弦歌之音不絕,豈非聖人遺化好學之國哉?於是諸儒始得修其經學,講習大射鄉飲之禮。叔孫通作漢禮儀,因爲奉常,諸弟子共定者,咸爲選首,然後喟然興於學。然尚有干戈,平定四海,亦未皇庠序之事也。孝惠、高后時,公卿皆武力功臣。孝文時頗登用,然孝文本好刑名之言。及至孝景,不任儒,竇太后又好黃老術,故諸博士具官待問,未有進者。

5儒林傳: 漢興,言易自淄川田生;言書自濟南伏生;言詩,於魯則申培公,於齊則轅固生,燕則韓太傅;言禮,則魯高堂生;言春秋,於齊則胡毋生,於趙則董仲舒。及竇太后崩,武安君田蚡爲丞相,黜黃老、刑名百家之言,延文學儒者以百數,而公孫弘以治春秋爲丞相封侯,天下學士靡然鄉風矣。

6儒林傳: 弘爲學官,悼道之郁滯,乃請曰:『丞相、御史言:制曰「蓋聞導民以禮,風之以樂。婚姻者,居室之大倫也。今禮廢樂崩,朕甚愍焉,故詳延天下方聞之士,咸登諸朝。其令禮官勸學,講議洽聞,舉遺興禮,以爲天下先。太常議,予博士弟子,崇鄉里之化,以厲賢材焉。」謹與太常臧、博士平等議,曰:聞三代之道,鄉里有教,夏曰校,殷曰庠,周曰序。其勸善也,顯之朝廷;其懲惡也,加之刑罰。故教化之行也,建首善自京師始,繇內及外。今陛下昭至德,開大明,配天地,本人倫,勸學興禮,崇化厲賢,以風四方,太平之原也。古者政教未洽,不備其禮,請因舊官而興焉。爲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復其身。太常擇民年十八以上儀狀端正者,補博士弟子。郡國縣官有好文學,敬長上,肅政教,順鄉里,出入不悖,所聞,令相長丞上屬所二千石。二千石謹察可者,常與計偕,詣太常,得受業如弟子。一歲皆輒課,能通一藝以上,補文學掌故缺;其高第可以爲郎中,太常籍奏。即有秀才異等,輒以名聞。其不事學若下材,及不能通一藝,輒罷之,而請諸能稱者。臣謹案詔書律令下者,明天人分際,通古今之誼,文章爾雅,訓辭深厚,恩施甚美。小吏淺聞,弗能究宣,亡以明布諭下。以治禮掌故以文學禮義爲官,遷留滯。請選擇其秩比二百石以上及吏百石通一藝以上補左右內史、大行卒史,比百石以下補郡太守卒史,皆各二人,邊郡一人。先用誦多者,不足,擇掌故以補中二千石屬,文學掌故補郡屬,備員。請著功令。它如律令。』

7儒林傳: 制曰:『可。』自此以來,公卿大夫士吏彬彬多文學之士矣。

8儒林傳: 昭帝時舉賢良文學,增博士弟子員滿百人,宣帝末增倍之。元帝好儒,能通一經者皆復。數年,以用度不足,更爲設員千人,郡國置五經百石卒史。成帝末,或言孔子布衣養徒三千人,今天子太學弟子少,於是增弟子員三千人。歲余,復如故。平帝時王莽秉政,增元士之子得受業如弟子,勿以爲員,歲課甲科四十人爲郎中,乙科二十人爲太子舍人,丙科四十人補文學掌故云。

9儒林傳: 自魯商瞿子木受易孔子,以授魯橋庇子庸。子庸授江東馯臂子弓。子弓授燕周丑子家。子家授東武孫虞子乘。子乘授齊田何子裝。及秦禁學,易爲筮卜之書,獨不禁,故傳受者不絕也。漢興,田何以齊田徙杜陵,號杜田生,授東武王同子中、雒陽周王孫、丁寬、齊服生,皆著易傳數篇。同授淄川楊何,字叔元,元光中征爲太中大夫。齊即墨成,至城陽相。廣川孟但,爲太子門大夫。魯周霸、莒衡胡、臨淄主父偃,皆以易至大官。要言易者本之田何。

10儒林傳: 丁寬字子襄,梁人一王梁項生從田何受易,時寬爲項生從者,讀易精敏,材過項生,遂事何。學成,何謝寬。寬東歸,何謂門人曰:『易以東矣。』寬至雒陽,復從周王孫受古義,號周氏傳。景帝時,寬爲梁孝王將軍距吳楚,號丁將軍,作易說三萬言,訓故舉大誼而已,今小章句是也。寬授同郡碭田王孫。王孫授施讎、孟喜、梁丘賀。繇是易有施、孟、梁丘之學。

11儒林傳: 施讎字長卿,沛人也。沛與碭相近。仇爲童子,從田王孫受易。後仇徙長陵,田王孫爲博士,復從卒業,與孟喜、梁丘賀並爲門人。謙讓,常稱學廢,不教授。及梁丘賀爲少府,事多,及遣子臨分將門人張禹等從讎問。仇自匿不肯見,賀固請,不得已乃授臨等。於是賀薦仇:『結髮事師數十年,賀不能及。』詔拜仇爲博士。甘露中與五經諸儒雜論同異於石渠閣。仇授張禹、琅邪魯伯。伯爲會稽太守,禹至丞相。禹授淮陽彭宣、沛戴崇子平。崇爲九卿,宣大司空。禹、宣皆有傳。魯伯授太山毛莫如少路、琅邪邴丹曼容,著清名。莫如至常山太守。此其知名者也。繇是施家有張、彭之學。

12儒林傳: 孟喜字長卿,東海蘭陵人也。父號孟卿,善爲禮、春秋,授后蒼、疏廣。世所傳後氏禮、疏氏春秋,皆出孟卿。孟卿以禮經多,春秋煩雜,乃使喜從田王孫受易。喜好自稱譽,得易家候陰陽災變書,詐言師田生且死時枕喜鏨,獨傳喜,諸儒以此耀之。同門梁丘賀疏通證明之,曰:『田生絕於施讎手中,時喜歸東海,安得此事?』又蜀人趙賓好小數書,後爲易,飾易文,以爲『箕子明夷,陰陽氣亡箕子;箕子者,萬物方荄茲也。』賓持論巧慧,易家不能難,皆曰『非古法也』。雲受孟喜,喜爲名之。後賓死,莫能持其說。喜因不肯仞,以此不見信。喜舉孝廉爲郎,曲台署長,病免,爲丞相掾。博士缺,眾人薦喜。上聞喜改師法,遂不用喜。喜授同郡白光少子、沛翟牧子兄,皆爲博士。繇是有翟、孟、白之學。

13儒林傳: 梁丘賀字長翁,琅邪諸人也。以能心計,爲武騎。從太中大夫京房受易。房者,淄川楊何弟子也。房出爲齊郡太守,賀更事田王孫。宣帝時,聞京房爲易明,求其門人,得賀。賀時爲都司空令,坐事,論免爲庶人。待詔黃門數入說教侍中,以召賀。賀入說,上善之,以賀爲郎。會八月飲酎,行祠孝昭廟,先驅旄頭劍挺墮墬,首垂泥中,刃鄉乘輿車,馬驚。於是召賀筮之,有兵謀,不吉。上還,使有司侍祠。是時霍氏外孫代郡太守任宣坐謀反誅,宣子章爲公車丞,亡在渭城界中,夜玄服入廟,居郎間,執戟立廟門,待上至,欲爲逆。發覺,伏誅。故事,上常夜入廟,其後待明而入,自此始也。賀以筮有應,繇是近幸,爲太中大夫,給事中,至少府。爲人小心周密,上信重之。年老終官。傳子臨,亦入說,爲黃門郎。甘露中,奉使問諸儒於石渠。臨學精孰,專行京房法。琅邪王吉通五經,聞臨說,善之。時宣帝選高材郎十人從臨講,吉乃使其子郎中駿上疏從臨受易。臨代五鹿充宗君孟爲少府,駿御史大夫,自有傳。充宗授平陵士孫張仲方、沛鄧彭祖子夏、齊衡咸長賓。張爲博士,至揚州牧,光祿大夫給事中,家世傳業;彭祖,真定太傅;咸,王莽講學大夫。繇是粱丘有士孫、鄧、衡之學。

14儒林傳: 京房受易梁人焦延壽。延壽雲嘗從孟喜問易。會喜死,房以爲延壽易即孟氏學,翟牧、白生不肯,皆曰非也。至成帝時,劉向校書,考易說,以爲諸易家說皆祖田何、楊叔、丁將軍,大誼略同,唯京氏爲異,黨焦延壽獨得隱士之說,托之孟氏,不相與同。房以明災異得幸,爲石顯所譖誅,自有傳。房授東海殷嘉、河東姚平、河南乘弘,皆爲郎、博士。繇是易有京氏之學。

15儒林傳: 費直字長翁,東萊人也。治易爲郎,至單父令。長於卦筮,亡章句,徒以彖象繫辭十篇文言解說上下經。琅邪王璜平中能傳之。璜又傳古文尚書。

16儒林傳: 高相,沛人也。治易與費公同時,其學亦亡章句,專說陰陽災異,自言出於丁將軍。傳至相,相授子康及蘭陵毋將永。康以明易爲郎,永至豫章都尉。及王莽居攝,東郡太守翟誼謀舉兵誅莽,事未發,康候知東郡有兵,私語門人,門人上書言之。後數月,翟誼兵起,莽召問,對受師高康。莽惡之,以爲惑眾,斬康。繇是易有高氏學。高、費皆未嘗立於學官。

17儒林傳: 伏生,濟南人也,故爲秦博士。孝文時,求能治尚書者,天下亡有,聞伏生治之,欲召。時伏生年九十餘,老不能行,於是詔太常,使掌故朝錯往受之。秦時禁書,伏生壁藏之,其後大兵起,流亡。漢定,伏生求其書,亡數十篇,獨得二十九篇,即以教於齊、魯之間。齊學者由此頗能言尚書,山東大師亡不涉尚書以教。伏生教濟南張生及歐陽生。張生爲博士,而伏生孫以治尚書征,弗能明定。是後魯周霸、雒陽賈嘉頗能言尚書雲。

18儒林傳: 歐陽生字和伯,千乘人也。事伏生,授倪寬。寬又受業孔安國,至御史大夫,自有傳。寬有俊材,初見武帝,語經學。上曰:『吾始以尚書爲樸學,弗好,及聞寬說,可觀。』乃從寬問一篇。歐陽、大小夏侯氏學皆出於寬。寬授歐陽生子,世世相傳,至曾孫高子陽,爲博士。高孫地余長賓以太子中庶子授太子,後爲博士,論石渠。元帝即位,地余侍中,貴幸,至少府。戒其子曰:『我死,官屬即送汝財物,慎毋受。汝九卿儒者子孫,以廉絜著,可以自成。』及地余死,少府官屬共送數百萬,其子不受。天子聞而嘉之,賜錢百萬。地余少子政爲王莽講學大夫。由是尚書世有歐陽氏學。

19儒林傳: 林尊字長賓,濟南人也。事歐陽高,爲博士,論石渠。後至少府、太子太傅,授平陵平當、梁陳翁生。當至丞相,自有傳。翁生信都太傅,家世傳業。由是歐陽有平、陳之學。翁生授琅邪殷崇、楚國龔勝。崇爲博士,勝右扶風,自有傳。而平當授九江朱普公文、上黨鮑宣。普爲博士,宣司隸校尉,自有傳。徒眾尤盛,知名者也。

20儒林傳: 夏侯勝,其先夏侯都尉,從濟南張生受尚書,以傳族子始昌。始昌傳勝,勝又事同郡蕑卿。蕑卿者,倪寬門人。勝傳從兄子建,建又事歐陽高。勝至長信少府,建太子太傅,自有傳。由是尚書有大小夏侯之學。

21儒林傳: 周堪字少卿,齊人也。與孔霸俱事大夏侯勝。霸爲博士。堪譯官令,論於石渠,經爲最高,後爲太子少傅,而孔霸以太中大夫授太子。及元帝即位,堪爲光祿大夫,與蕭望之並領尚書事,爲石顯等所譖,皆免官。望之自殺,上愍之,乃擢堪爲光祿勛,語在劉向傳。堪授牟卿及長安許商長伯。牟卿爲博士。霸以帝師賜爵號褒成君,傳子光,亦事牟卿,至丞相,自有傳。由是大夏侯有孔、許之學。商善爲算,著五行論歷,四至九卿,號其門人沛唐林子高爲德行,平陵吳章偉君爲言語,重泉王吉少音爲政事,齊炔欽幼卿爲文學。王莽時,林、吉爲九卿,自表上師冢,大夫博士郎吏爲許氏學者,各從門人,會車數百兩,儒者榮之。欽、章皆爲博士,徒眾尤盛。章爲王莽所誅。

22儒林傳: 張山拊字長賓,平陵人也。事小夏侯建,爲博士,論石渠,至少府。授同縣李尋、鄭寬中少君、山陽張無故子儒、信都秦恭延君、陳留假倉子驕。無故善修章句,爲廣陵太傅,守小夏侯說文。恭增師法至百萬言,爲城陽內史。倉以謁者論石渠,至膠東相。尋善說災異,爲騎都尉,自有傳。寬中有俊材,以博士授太子,成帝即位,賜爵關內侯,食邑八百戶,遷光祿大夫,領尚書事,甚尊重。會疾卒,谷永上疏曰:『臣聞聖王尊師傅,褒賢俊,顯有功,生則致其爵祿,死則異其禮諡。昔周公薨,成王葬以變禮,而當天心。公叔文子卒,衛侯加以美諡,著爲後法。近事,大司空朱邑、右扶風翁歸德茂夭年,孝宣皇帝愍冊厚賜,贊命之臣靡不激揚。關內侯鄭寬中有顏子之美質,包商、偃之文學,嚴然總五經之眇論,立師傅之顯位,入則鄉唐虞之閎道,王法納乎聖聽,出則參冢宰之重職,功列施乎政事,退食自公,私門不開,散賜九族,田畝不益,德配周召,忠合羔羊,未得登司徒,有家臣,卒然早終,尤可悼痛!臣愚以爲宜加其葬禮,賜之令諡,以章尊師褒賢顯功之德。』上吊贈寬中甚厚。由是小夏侯有鄭、張、秦、假、李氏之學。寬中授東郡趙玄,無故授沛唐尊,恭授魯馮賓。賓爲博士,尊王莽太傅,玄哀帝御史大夫,至大官,知名者也。

23儒林傳: 孔氏有古文尚書,孔安國以今文字讀之,因以起其家逸書,得十餘篇,蓋尚書茲多於是矣。遭巫蠱,未立於學官。安國爲諫大夫,授都尉朝,而司馬遷亦從安國問故。遷書載堯典、禹貢、洪範、微子、金縢諸篇,多古文說。都尉朝授膠東庸生。庸生授清河胡常少子,以明穀梁春秋爲博士、部刺史,又傳左氏。常授虢徐敖。敖爲右扶風掾,又傳毛詩,授王璜、平陵塗惲子真。子真授河南桑欽君長。王莽時,諸學皆立。劉歆爲國師,璜、惲等皆貴顯。世所傳百兩篇者,出東萊張霸,分析合二十九篇以爲數十,又采左氏傳、書敘爲作首尾,凡百二篇。篇或數簡,文意淺陋。成帝時求其古文者,霸以能爲百兩征,以中書校之,非是。霸辭受父,父有弟子尉氏樊並。時太中大夫平當、侍御史周敞勸上存之。後樊並謀反,乃黜其書。

24儒林傳: 申公,魯人也。少與楚元王交俱事齊人浮丘伯受詩。漢興,高祖過魯,申公以弟子從師人見於魯南宮。呂太后時,浮丘伯在長安,楚元王遣子郢與申公俱卒學。元王薨,郢嗣立爲楚王,令申公傅太子戊。戊不好學,病申公。及戊立爲王,胥靡申公。申公愧之,歸魯退居家教,終身不出門。復謝賓客,獨王命召之乃往。弟子自遠方至受業者千餘人,申公獨以詩經爲訓故以教,亡傳,疑者則闕弗傳。蘭陵王臧既從受詩,已通,事景帝爲太子少傅,免去。武帝初即位,臧乃上書宿衛,累遷,一歲至郎中令。及代趙綰亦嘗受詩申公,爲御史大夫。綰、臧請立明堂以朝諸侯,不能就其事,乃言師申公。於是上使使束帛加璧,安車以蒲裹輪,駕駟迎申公,弟子兩人乘軺傳從。至,見上,上問治亂之事。申公時已八十餘,老,對曰:『爲治者不至多言,顧力行何如耳。』是時上方好文辭,見申公對,默然。然已招致,既以爲太中大夫,舍魯邸,議明堂事。太皇竇太后喜老子言,不說儒術,得綰、臧之過,以讓上曰:『此欲復爲新垣平也!』上因廢明堂事,下綰、臧吏,皆自殺。申公亦病免歸,數年卒。弟子爲博士十餘人,孔安國至臨淮太守,周負膠西內史,夏寬城陽內史,碭魯賜東海太守,蘭陵繆生長沙內史,徐偃膠西中尉,鄒人闕門慶忌膠東內史,其治官民皆有廉節稱。其學官弟子行雖不備,而至於大夫、郎、掌故以百數。申公卒以詩、春秋授,而瑕丘江公盡能傳之,徒眾最盛。及魯許生、免中徐公,皆守學教授。韋賢治詩,事博士大江公及許生,又治禮,至丞相。傳子玄成,以淮陽中尉論石渠,後亦至丞相。玄成及兄子賞以詩授哀帝,至大司馬車騎將軍,自有傳。由是魯詩有韋氏學。

25儒林傳: 王式字翁思,東平新桃人也。事免中徐公及許生。式爲昌邑王師。昭帝崩,昌邑王嗣立,以行淫亂廢,昌邑群臣皆下獄誅,唯中尉王吉、郎中令龔遂以數諫減死論。式系獄當死,治事使者責問曰:『師何以亡諫書?』式對曰:『臣以詩三百五篇朝夕授王,至於忠臣孝子之篇,未嘗不爲王反覆誦之也;至於危亡失道之君,未嘗不流涕爲王深陳之也。臣以三百五篇諫,是以亡諫書。』使者以聞,亦得減死論,歸家不教授。山陽張長安幼君先事式,後東平唐長賓、沛褚少孫亦來事式,問經數篇,式謝曰:『聞之於師俱是矣,自潤色之。』不肯復授。唐生、褚生應博士弟子選,詣博士,摳衣登堂,頌禮甚嚴,試誦說,有法,疑者丘蓋不言。諸博士驚問何師,對曰事式。皆素聞其賢,共薦式。詔除下爲博士。式征來,衣博士衣而不冠,曰:『刑餘之人,何宜復充禮官?』既至,止舍中,會諸大夫博士,共持酒肉勞式,皆注意高仰之。博士江公世爲魯詩宗,至江公著孝經說,心嫉式,謂歌吹諸生曰:『歌驪駒。』式曰:『聞之於師:客歌驪駒,主人歌客毋庸歸。今日諸君爲主人,日尚早,未可也。』江翁曰:『經何以言之?』式曰:『在曲禮。』江翁曰:『何狗曲也!』式恥之,陽醉逿墬。式客罷,讓諸生曰:『我本不欲來,諸生彊勸我,竟爲豎子所辱!』遂謝病免歸,終於家。張生、唐生、褚生皆爲博士。張生論石渠,至淮陽中尉。唐生楚太傅。由是魯詩有張、唐、褚氏之學。張生兄子游卿爲諫大夫,以詩授元帝。其門人琅邪王扶爲泗水中尉,陳留許晏爲博士。由是張家有許氏學。初,薛廣德亦事王式,以博士論石渠,授龔舍。廣德至御史大夫,舍泰山太守,皆有傳。

26儒林傳: 轅固,齊人也。以治詩孝景時爲博士,與黃生爭論於上前。黃生曰:『湯武非受命,乃殺也。』固曰:『不然。夫桀紂荒亂,天下之心皆歸湯武,湯武因天下之心而誅桀紂,桀紂之民弗爲使而歸湯武,湯武不得已而立,非受命而何?』黃生曰:『「冠雖敝必加於首,履雖新必貫於足。」何者?上下之分也。今桀紂雖失道,然君上也;湯武雖聖,臣下也。夫主有失行,臣不正言匡過以尊天子,反因過而誅之,代立南面,非殺而何?』固曰:『必若雲,是高皇帝代秦即天子之位,非邪?』於是上曰:『

27儒林傳: 食肉毋食馬肝,未爲不知味也;言學者毋言湯武受命,不爲愚。』遂罷。竇太后好老子書,召問固。固曰:『此家人言耳。』太后怒曰:『安得司空城旦書乎!』乃使固入圈擊彘。上知太后怒,而固直言無罪,乃假固利兵。下,固刺彘正中其心,彘應手而倒。太后默然,亡以復罪。後上以固廉直,拜爲清河太傅,疾免。武帝初即位,復以賢良征。諸儒多嫉毀曰固老,罷歸之。時固己九十餘矣。公孫弘亦征,仄目而事固。固曰:『公孫子,務正學以言,無曲學以阿世!』諸齊以詩顯貴,皆固之弟子也。昌邑太傅夏侯始昌最明,自有傳。

28儒林傳: 后蒼字近君,東海郯人也。事夏侯始昌。始昌通五經,蒼亦通詩禮,爲博士,至少府,授翼奉、蕭望之、匡衡。奉爲諫大夫,望之前將軍,衡丞相,皆有傳。衡授琅邪師丹、伏理斿君、潁川滿昌君都。君都爲詹事,理高密太傅,家世傳業。丹大司空,自有傳。由是齊詩有翼、匡、師、伏之學。滿昌授九江張邯、琅邪皮容,皆至大官,徒眾尤盛。

29儒林傳: 韓嬰,燕人也。孝文時爲博士,景帝時至常山太傅。嬰推詩人之意,而作內外傳數萬言,其語頗與齊、魯間殊,然歸一也。淮南賁生受之。燕趙間言詩者由韓生。韓生亦以易授人,推易意而爲之傳。燕趙間好詩,故其易微,唯韓氏自傳之。武帝時,嬰嘗與董仲舒論於上前,其人精悍,處事分明,仲舒不能難也。後其孫商爲博士。孝宣時,涿郡韓生其後也,以易征,待詔殿中,曰:『所受易即先太傅所傳也。嘗受韓詩,不如韓氏易深,太傅故專傳之。』司隸校尉蓋寬饒本受易於孟喜,見涿韓生說易而好之,即更從受焉。

30儒林傳: 趙子,河內人也。事燕韓生,授同郡蔡誼。誼至丞相,自有傳。誼授同郡食子公與王吉。吉爲昌邑中尉,自有傳。食生爲博士,授泰山栗豐。吉授淄川長孫順。順爲博士,豐部刺史。由是韓詩有王、食、長孫之學。豐授山陽張就,順授東海發福,皆至大官,徒眾尤盛。

31儒林傳: 毛公,趙人也。治詩,爲河間獻王博士,授同國貫長卿。長卿授解延年。延年爲阿武令,授徐敖。敖授九江陳俠,爲王莽講學大夫。由是言毛詩者,本之徐敖。

32儒林傳: 漢興,魯高堂生傳士禮十七篇,而魯徐生善爲頌。孝文時,徐生以頌爲禮官大夫,傳子至孫延、襄。襄,其資性善爲頌,不能通經;延頗能,未善也。襄亦以頌爲大夫,至廣陵內史。延及徐氏弟子公戶滿意、柏生、單次皆爲禮官大夫。而瑕丘蕭奮以禮至淮陽太守。諸言禮爲頌者由徐氏。

33儒林傳: 孟卿,東海人也。事蕭奮,以授後倉、魯閭丘卿。倉說禮數萬言,號曰後氏曲台記,授沛聞人通漢子方、梁戴德延君、戴聖次君、沛慶普孝公。孝公爲東平太傅。德號大戴,爲信都太傅;聖號小戴,以博士論石渠,至九江太守。由是禮有大戴、小戴、慶氏之學。通漢以太子舍人論石渠,至中山中尉。普授魯夏侯敬,又傳族子咸,爲豫章太守。大戴授琅邪徐良斿卿,爲博士、州牧、郡守,家世傳業。小戴授梁人橋仁季卿、楊榮子孫。仁爲大鴻臚,家世傳業,榮琅邪太守。由是大戴有徐氏,小戴有橋、楊氏之學。

34儒林傳: 胡母生字子都,齊人也。治公羊春秋,爲景帝博士。與董仲舒同業,仲舒著書稱其德。年老,歸教於齊,齊之言春秋者宗事之,公孫弘亦頗受焉。而董生爲江都相,自有傳。弟子遂之者,蘭陵褚大,東平嬴公,廣川段仲,溫呂步舒。大至梁相,步舒丞相長史,唯嬴公守學不失師法,爲昭帝諫大夫,授東海孟卿、魯眭孟。孟爲符節令,坐說災異誅,自有傳。

35儒林傳: 嚴彭祖字公子,東海下邳人也。與顏安樂俱事眭孟。孟弟子百餘人,唯彭祖、安樂爲明,質問疑誼,各持所見。孟曰:『春秋之意,在二子矣!』孟死,彭祖、安樂各顓門教授。由是公羊春秋有顏、嚴之學。彭祖爲宣帝博士,至河南、東郡太守。以高第入爲左馮翊,遷太子太傅,廉直不事權貴。或說曰:『天時不勝人事,君以不修小禮曲意,亡貴人左右之助,經誼雖高,不至宰相。願少自勉強!』彭祖曰:『凡通經術,固當修行先王之道,何可委曲從俗,苟求富貴乎!』彭祖竟以太傅官終。授琅邪王中,爲元帝少府,家世傳業。中授同郡公孫文、東門雲。雲爲荊州刺史,文東平太傅,徒眾尤盛。雲坐爲江賊拜辱命,下獄誅。

36儒林傳: 顏安樂字公孫,魯國薛人,眭孟姊子也。家貧,爲學精力,官至齊郡太守丞,後爲仇家所殺。安樂授淮陽泠豐次君、淄川任公。公爲少府,豐淄川太守。由是顏家有泠、任之學。始貢禹事嬴公,成於眭孟,至御史大夫,疏廣事孟卿,至太子太傅,皆自有傳。廣授琅邪筦路,路爲御史中丞。禹授潁川堂谿惠,惠授泰山冥都,都爲丞相史。都與路又事顏安樂,故顏氏復有筦、冥之學。路授孫寶,爲大司農,自有傳。豐授馬宮、琅邪左咸。咸爲郡守九卿,徒眾尤盛。官至大司徒,自有傳。

37儒林傳: 瑕丘江公受穀梁春秋及詩於魯申公,傳子至孫爲博士。武帝時,江公與董仲舒並。仲舒通五經,能持論,善屬文。江公吶於口,上使與仲舒議,不如仲舒。而丞相公孫弘本爲公羊學,比輯其議,卒用董生。於是上因尊公羊家,詔太子受公羊春秋,由是公羊大興。太子既通,復私問穀梁而善之。其後浸微,唯魯榮廣王孫、皓星公二人受焉。廣盡能傳其詩、春秋,高材捷敏,與公羊大師眭孟等論,數困之,故好學者頗復受穀梁。沛蔡千秋少君、梁周慶幼君、丁姓子孫皆從廣受。千秋又事皓星公,爲學最篤。宣帝即位,聞衛太子好穀梁春秋,以問丞相韋賢、長信少府夏侯勝及侍中樂陵侯史高,皆魯人也,言穀梁子本魯學,公羊氏乃齊學也,宜興穀梁。時千秋爲郎,召見,與公羊家並說,上善穀梁說,擢千秋爲諫大夫給事中,後有過,左遷平陵令。復求能爲穀梁者,莫及千秋。上愍其學且絕,乃以千秋爲郎中戶將,選郎十人從受。汝南尹更始翁君本自事千秋,能說矣,會千秋病死,征江公孫爲博士。劉向以故諫大夫通達待詔,受穀梁,欲令助之。江博士復死,乃征周慶、丁姓待詔保宮,使卒授十人。自元康中始講,至甘露元年,積十餘歲,皆明習。乃召五經名儒太子太傅蕭望之等大議殿中,平公羊、穀梁同異,各以經處是非。時公羊博士嚴彭祖、侍郎申挽、伊推、宋顯,穀梁議郎尹更始、待詔劉向、周慶、丁姓並論。公羊家多不見從,願請內侍郎許廣,使者亦並內穀梁家中郎王亥,各五人,議三十餘事。望之等十一人各以經誼對,多從穀梁。由是穀梁之學大盛。慶、姓皆爲博士。姓至中山太傅,授楚申章昌曼君,爲博士,至長沙太傅,徒眾尤盛。尹更始爲諫大夫、長樂戶將,又受左氏傳,取其變理合者以爲章句,傳子咸及翟方進、琅邪房鳳。咸至大司農,方進丞相,自有傳。

38儒林傳: 房鳳字子元,不其人也。以射策乙科爲太史掌故。太常舉方正,爲縣令都尉,失官。大司馬票騎將軍王根奏除補長史,薦鳳明經通達,擢爲光祿大夫,遷五官中郎將。時光祿勛王龔以外屬內卿,與奉車都尉劉歆共校書,三人皆侍中。歆白左氏春秋可立,哀帝納之,以問諸儒,皆不對。歆於是數見丞相孔光,爲言左氏以求助,光卒不肯。唯鳳、龔許歆,遂共移書責讓太常博士,語在歆傳。大司空師丹奏歆非毀先帝所立,上於是出龔等補吏,龔爲弘農,歆河內,鳳九江太守,至青州牧。始江博士授胡常,常授梁蕭秉君房,王莽時爲講學大夫。由是穀梁春秋有尹、胡、申章、房氏之學。

39儒林傳: 漢興,北平侯張蒼及梁太傅賈誼、京兆尹張敞、太中大夫劉公子皆修春秋左氏傳。誼爲左氏傳訓故,授趙人貫公,爲河間獻王博士,子長卿爲盪陰令,授清河張禹長子。禹與蕭望之同時爲御史,數爲望之言左氏,望之善之,上書數以稱說。後望之爲太子太傅,薦禹於宣帝,征禹待詔,未及問,會疾死。授尹更始,更始傳子咸及翟方進、胡常。常授黎陽賈護季君,哀帝時待詔爲郎,授蒼梧陳欽子佚,以左氏授王莽,至將軍。而劉歆從尹咸及翟方進受。由是言左氏者本之賈護、劉歆。

40儒林傳: 贊曰:自武帝立五經博士,開弟子員,設科射策,勸以官祿,訖於元始,百有餘年,傳業者寖盛,支葉藩滋,一經說至百餘萬言,大師眾至千餘人,蓋祿利之路然也。初,書唯有歐陽,禮後,易楊,春秋公羊而已。至孝宣世,復立大小夏侯尚書,大小戴禮,施、孟、梁丘易,穀梁春秋。至元帝世,復立京氏易。平帝時,又立左氏春秋、毛詩、逸禮、古文尚書,所以罔羅遺失,兼而存之,是在其中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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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0-4-11 12:04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十四卷上揚雄傳上

1揚雄傳上: 揚雄字子云,蜀郡成都人也。其先出自有周伯僑者,以支庶初食采於晉之楊,因氏焉,不知伯僑周何別也。揚在河、汾之間,周衰而揚氏或稱侯,號曰揚侯。會晉六卿爭權,韓、魏、趙興而范中行、知伯弊。當是時,偪揚侯,揚侯逃於楚巫山,因家焉。楚漢之興也,揚氏溯江上,處巴江州。而揚季官至廬江太守,漢元鼎間避仇復溯江上,處巋山之陽曰郫,有田一檳,有宅一區,世世以農桑爲業。自季至雄,五世而傳一子,故雄亡它揚於蜀。

2揚雄傳上: 雄少而好學,不爲章句,訓詁通而已,博覽無所不見。爲人簡易佚盪,口吃不能劇談,默而好深湛之思,清靜亡爲,少耆欲,不汲汲於富貴,不戚戚於貧賤,不修廉隅以徼名當世。家產不過十金,乏無儋石之儲,晏如也。自有大度,非聖哲之書不好也;非其意,雖富貴不事也。顧嘗好辭賦。

3揚雄傳上: 先是時,蜀有司馬相如,作賦甚弘麗溫雅,雄心壯之,每作賦,常擬之以爲式。又怪屈原文過相如,至不容,作離騷,自投江而死,悲其文,讀之未嘗不流涕也。以爲君子得時則大行,不得時則龍蛇,遇不遇命也,何必湛身哉!乃作書,往往摭離騷文而反之,自崏山投諸江流以吊屈原,名曰反離騷;又旁離騷作重一篇,名曰廣騷;又旁惜誦以下至懷沙一卷,名曰畔牢愁。畔牢愁、廣騷文多不載,獨載反離騷,其辭曰:

4揚雄傳上: 有周氏之蟬嫣兮,或鼻祖於汾隅,靈宗初諜伯僑兮,流於末之揚侯。淑周楚之豐烈兮,超既離虖皇波,因江潭而櫃記兮,欽吊楚之湘纍。

5揚雄傳上: 惟天軌之不辟兮,何純絜而離紛!紛累以其淟涊兮,暗累以其繽紛。

6揚雄傳上: 漢十世之陽朔兮,招搖紀於周正,正皇天之清則兮,度后土之方貞。圖累承彼洪族兮,又覽累之昌辭,帶鉤矩而佩衡兮,履欃槍以爲綦。素初貯厥麗服兮,何文肆而質籌!資娵娃之珍專兮,鬻九戎而索賴。

7揚雄傳上: 鳳皇翔於蓬陼兮,豈鴐鵝之能捷!騁驊騮以曲艱兮,驢騾連蹇而齊足。枳棘之榛榛兮,猿貁擬而不敢下,靈修既信椒、蘭之唼佞兮,吾累忽焉而不蚤睹?

8揚雄傳上: 衿芰茄之綠衣兮,被夫容之朱裳,芳酷烈而莫聞兮,固不如襞而幽之離房。閨中容競淖約兮,相態以麗佳,知眾嫭之嫉妒兮,何必颺累之蛾眉?

9揚雄傳上: 懿神龍之淵潛,俟慶雲而將舉,亡春風之被離兮,孰焉知龍之所處?愍吾累之眾芬兮,颺鱗鱗之芳苓,遭季夏之凝霜兮,慶夭悴而喪榮。

10揚雄傳上: 橫江、湘以南櫃兮,雲走乎彼蒼吾,馳江潭之汎溢兮,將折衷虖重華。舒中情之煩或兮,恐重華之不累與,陵陽侯之素波兮,豈吾累之獨見許?

11揚雄傳上: 精瓊靡與秋菊兮,將以延夫天年;臨汨羅而自隕兮,恐日薄於西山。解扶桑之總轡兮,縱令之遂奔馳,鸞皇騰而不屬兮,豈獨飛廉與雲師!

12揚雄傳上: 卷薜芷與若蕙兮,臨湘淵而投之;棍申椒與菌桂兮,赴江湖而漚之。費椒稰以要神兮,又勤索彼瓊茅,違靈氛而不從兮,反湛身於江皋!

13揚雄傳上: 累既羅夫傅說兮,奚不信而遂行?徒恐鷤繯之將鳴兮,顧先百草爲不芳!

14揚雄傳上: 初累棄彼虙妃兮,更思瑤台之逸女,抨雄鴆以作媒兮,何百離而曾不壹耦!乘雲蜺之旖柅兮,望崑崙以樛流,覽四荒而顧懷兮,奚必雲女彼高丘?

15揚雄傳上: 既亡鸞車之幽藹兮,焉駕八龍之委蛇?臨江瀕而掩涕兮,何有九招與九歌?夫聖哲之不遭兮,固時命之所有;雖增欷以於邑兮,吾恐靈修之不累改。昔仲尼之去魯兮,婓婓遲遲而周邁,終回覆於舊都兮,何必湘淵與濤瀨!溷漁父之餔歠兮,絜沐浴之振衣,棄由、聃之所珍兮,跖彭咸之所遺!

16揚雄傳上: 孝成帝時,客有薦雄文似相如者,上方郊祠甘泉泰畤、汾陰后土,以求繼嗣,召雄待詔承明之庭。正月,從上甘泉,還奏甘泉賦以風。其辭曰:

17揚雄傳上: 惟漢十世,將郊上玄,定泰畤,雍神休,尊明號,同符三皇,錄功五帝,恤胤錫羨,拓跡開統。於是乃命群僚,歷吉日,協靈辰,星陳而天行。詔招搖與泰陰兮,伏鉤陳使當兵,屬堪輿以壁壘兮,梢夔魖而抶獝狂。八神奔而警蹕兮,振殷轔而軍裝;蚩尤之倫帶干將而秉玉戚兮,飛蒙茸而走陸梁。齊總總撙撙,其相膠葛兮,猋駭雲訊,奮以方攘;駢羅列布,鱗以雜沓兮,柴虒參差,魚頡而鳥擴;翕赫曶霍,霧集蒙合兮,半散照爛,粲以成章。

18揚雄傳上: 於是乘輿乃登夫鳳皇兮翳華芝,駟蒼螭兮六素虬,蠖略蕤綏,漓虖幓纚。帥爾陰閉,霅然陽開,騰清霄而軼浮景兮,夫何旟旐郅偈之旖柅也!流星旄以電燭兮,咸翠蓋而鸞旗。敦萬騎於中營兮,方玉車之千乘。聲駍隱以陸離兮,輕先疾雷而馺遺風。陵高衍之嵱嵷兮,超紆譎之清澄。登椽欒而羾天門兮,馳閶闔而入凌兢。

19揚雄傳上: 是時未轃夫甘泉也,乃望通天之繹繹。下陰潛以慘廩兮,上洪紛而相錯;直嶢嶢以造天兮,厥高慶而不可虖疆度。平原唐其壇曼兮,列新雉於林薄;攢並閭與茇懣兮,紛被麗其亡鄂。崇丘陵之藺藹兮,深溝嶔岩而爲谷;嬸嬸離宮般以相燭兮,封巒石關施靡虖延屬。

20揚雄傳上: 於是大夏雲譎波詭,嶊嶉而成觀,仰撟首以高視兮,目冥眴而亡見。正瀏濫以弘惝兮,指東西之漫漫,徒回回以徨徨兮,魂固眇眇而昏亂。據軨軒而周流兮,忽軮軋而亡垠。翠玉樹之青蔥兮,壁馬犀之瞵壘。金人仡仡其承鍾虡兮,嵌岩岩其龍鱗,揚光曜之燎燭兮,乘景炎之炘炘,配帝居之縣圃兮,象泰壹之威神。洪台掘其獨出兮,壙北極之嶟嶟,列宿乃施於上榮兮,日月才經於柍桭,雷鬱律而岩突兮,電倏忽於牆藩。鬼魅不能自還兮,半長途而下顛。歷倒景而絕飛梁兮,浮蔑蠓而撇天。

21揚雄傳上: 左欃槍右玄冥兮,前熛闕後應門;陰西海與幽都兮,涌醴汨以生川。蛟龍連蜷於東劯兮,白虎敦圉虖崑崙。覽樛流於高光兮,溶方皇於西清。前殿崔巍兮,和氏瓏玲,炕浮柱之飛榱兮,神莫莫而扶傾,閌閬閬其寥廓兮,似紫宮之崢嶸。駢交錯而曼衍兮,叢嶵隗虖其相嬰。乘雲閣而上下兮,紛蒙籠以掍成。曳紅采之流離兮,颺翠氣之冤延。襲琁室與傾宮兮,若登高妙遠,肅虖臨淵。

22揚雄傳上: 回猋肆其碭駭兮,翍桂椒,郁栘楊。香芬茀以窮隆兮,擊薄櫨而將榮。薌齋肸以掍根兮,聲駍隱而歷鍾,排玉戶而颺金鋪兮,發蘭惠與穹窮。惟弸彋其拂汨兮,稍暗暗而靚深。陰陽清濁穆羽相和兮,若夔、牙之調琴。般、倕棄其剞劂兮,王爾投其鉤繩。雖方征僑與偓佺兮,猶仿佛其若夢。

23揚雄傳上: 於是事變物化,目駭耳回,蓋天子穆然珍台閒館琁題玉英蜵蜎蠖濩之中,惟夫所以澄心清魂,儲精垂思,感動天地,逆釐三神者。乃搜逑索耦皋、伊之徒,冠倫魁能,函甘棠之惠,挾東征之意,相與齊虖陽靈之宮。靡薜荔而爲席兮,折瓊枝以爲芳,唿清雲之流瑕兮,飲若木之露英,集虖禮神之囿,登乎頌祇之堂。建光燿之長旓兮,昭華覆之威威,攀琁璣而下視兮,行游目虖三危,陳眾車所東坑兮,肆玉釱而下馳,漂龍淵而還九垠兮,窺地底而上回。風傱傱而扶轄兮,鸞鳳紛其御蕤,梁弱水之濎濴兮,躡不周之逶蛇,想西王母欣然而上壽兮,屏玉女而卻虙妃。玉女無所眺其清盧兮,虙妃曾不得施其蛾眉。方攬道德之精剛兮,眸神明與之爲資。

24揚雄傳上: 於是欽祡宗祈。燎熏皇天,招繇泰壹。舉洪頤,樹靈旗。樵蒸焜上,配藜四施,東燭倉海,西燿流沙,北爌幽都,南煬丹劯。玄瓚觩鴿,秬鬯泔淡,肸向豐融,懿懿芬芬。炎感黃龍兮,熛訛碩麟,選巫咸兮叫帝閽,開天庭兮延群神。儐暗藹兮降清壇,瑞穰穰兮委如山。

25揚雄傳上: 於是事畢功弘,回車而歸,度三巒兮偈棠葛。天閫決兮地垠開,八荒協兮萬國諧。登長平兮雷鼓磕,天聲起兮勇士厲,雲飛揚兮雨滂沛,於胥德兮麗萬世。

26揚雄傳上: 亂曰:崇崇圜丘,隆隱天兮,登降峛崺,單埢垣兮。增宮嵾差,駢嵯峨兮,嶺巆嶙峋,洞亡劯兮。上天之縡,杳旭卉兮,聖皇穆穆,信厥對兮。來祗郊禋,神所依兮,俳佪招搖,靈噦鮭兮。煇光眩燿,隆厥福兮,子子孫孫,長亡極兮。

27揚雄傳上: 甘泉本因秦離宮,既奢泰,而武帝復增通天、高光、迎風。宮外近則洪劯、旁皇、儲胥、弩阹,遠則石關、封巒、枝鵲、露寒、棠梨、師得,游觀屈奇瑰瑋,非木摩而不雕,牆塗而不畫,周宣所考,般庚所遷,夏卑宮室,唐虞棌椽三等之制也。且爲其已久矣,非成帝所造,欲諫則非時,欲默則不能已,故遂推而隆之,乃上比於帝室紫宮,若曰此非人力之所能,黨鬼神可也。又是時趙昭儀方大幸,每上甘泉,常法從,在屬車間豹尾中。故雄聊盛言車騎之眾,參麗之駕,非所以感動天地,逆釐三神。又言『屏玉女,卻虙妃』,以微戒齊肅之事。賦成奏之,天子異焉。

28揚雄傳上: 其三月,將祭后土,上乃帥群臣橫大河,湊汾陰。既祭,行游介山,回安邑,顧龍門,覽鹽池,登歷觀,陟西嶽以望八荒,跡殷周之虛,眇然以思唐虞之風。雄以爲臨川羨魚不如歸而結罔,還,上河東賦以勸,其辭曰:

29揚雄傳上: 伊年暮春,將瘞后土,禮靈祇,謁汾陰於東郊,因茲以勒崇垂鴻,發祥隤祉,欽若神明者,盛哉鑠乎,越不可載已!於是命群臣,齊法服,整靈輿,乃撫翠鳳之駕,六先景之乘,掉奔星之流旃,彏天狼之威弧。張燿日之玄旄,揚左纛,被雲梢。奮電鞭,驂雷輜,鳴洪鍾,建五旗。義和司日,顏倫奉輿,風發飆拂,神騰鬼趡;千乘霆亂,萬騎屈橋,嘻嘻旭旭,天地稠鮫。簸丘跳巒,涌渭躍涇。秦神下讋,跖魂負沴;河靈矍踢,掌華蹈衰。遂臻陰宮,穆穆肅肅,蹲蹲如也。

30揚雄傳上: 靈祇既鄉,五位時敘,絪縕玄黃,將紹厥後。於是靈輿安步,周流容與,以覽虖介山。嗟文公而愍推兮,勤大禹於龍門,灑沈鮮于豁瀆兮,播九河於東瀕。登歷觀而遙望兮,聊浮游以經營。樂往昔之遺風兮,喜虞氏之所耕。瞰帝唐之嵩高兮,眽隆周之大寧。汨低回而不能去兮,行睨陔下與彭城。濊南巢之坎坷兮,易豳岐之夷平。乘翠龍而超河兮,陟西嶽之嶢崝。雲霏霏而來迎兮,澤滲灕而下降,郁蕭條其幽藹兮,滃汎沛以豐隆。叱風伯於南北兮,呵雨師於西東,參天地而獨立兮,廓蕩蕩其亡雙。

31揚雄傳上: 遵逝虖歸來,以函夏之大漢兮,彼曾何足與比功?建乾坤之貞兆兮,將悉總之以群龍。麗鉤芒與驂蓐收兮,服玄冥及祝融。敦眾神使式道兮,奮六經以攄頌。隃於穆之緝熙兮,過清廟之雝雝;軼五帝之遐跡兮,躡三皇之高蹤。既發軔於平盈兮,誰謂路遠而不能從?

32揚雄傳上: 其十二月羽獵,雄從。以爲昔在二帝三王,宮館台榭沼池苑囿林麓藪澤財足以奉郊廟,御賓客,充庖廚而已,不奪百姓膏腴谷土桑柘之地。女有餘布,男有餘粟,國家殷富,上下交足,故甘露零其庭,醴泉流其唐,鳳皇巢其樹,黃龍游其沼,麒麟臻其囿,神爵棲其林。昔者禹任益虞而上下和,屮木茂;成湯好田而天下用足;文王囿百里,民以爲尚小;齊宣王囿四十里,民以爲大:裕民之與奪民也。武帝廣開上林,南至宜春、鼎胡、御宿、昆吾,旁南山而西,至長楊、五柞,北繞黃山,瀕渭而東,周袤數百里。穿昆明象滇河,營建章、鳳闕、神明、馺娑,漸台、泰液象海水周流方丈、瀛洲、蓬萊。游觀侈靡,窮妙極麗。雖頗割其三垂以贍齊民,然至羽獵田車戎馬器械儲偫禁御所營,尚泰奢麗誇詡,非堯、舜、成湯、文王三驅之意也。又恐後世復修前好,不折中以泉台,故聊因校獵賦以風,其辭曰:

33揚雄傳上: 或稱戲農,豈或帝王之彌文哉?論者雲否,各亦並時而得宜,奚必同條而共貫?則泰山之封,烏得七十而有二儀?是以創業垂統者俱不見其爽,遐邇五三孰知其是非?遂作頌曰:麗哉神聖,處於玄宮,富既與地虖侔訾,貴正與天虖比崇。齊桓曾不足使扶轂,楚嚴未足以爲驂乘;驥三王之厄薜,嶠高舉而大興;歷五帝之寥廓,涉三皇之登閎;建道德以爲師,友仁義與爲朋。

34揚雄傳上: 於是玄冬季月,天地隆烈,萬物權輿於內,徂落於外,帝將惟田於靈之囿,開北垠,受不周之制,以終始顓頊、玄冥之統。乃詔虞人典澤,東延昆鄰,西馳闛闔。儲積共偫,戍卒夾道,斬叢棘,夷野草,御自汧、渭,經營酆、鎬,章皇周流,出入日月,天與地杳。爾乃虎路三嵕以爲司馬,圍經百里而爲殿門。外則正南極海,邪界虞淵,鴻濛沆茫,碣以崇山。營合圍會,然後先置虖白楊之南,昆明靈沼之東。賁育之倫,蒙盾負羽,杖鏌邪而羅者以萬計,其餘荷垂天之畢,張竟野之罘,靡日月之朱竿,曳彗星之飛旗。青雲爲紛,紅蜺爲繯,屬之虖崑崙之虛,渙若天星之羅,浩如濤水之波,淫淫與與,前後要遮。欃槍爲闉,明月爲候,熒惑司命,天弧發射,鮮扁陸離,駢衍佖路。徽車輕武,鴻絧緁獵,殷殷軫軫,被陵緣阪,窮冥極遠者,相與迾虖高原之上;羽騎營營,昈分殊事,繽紛往來,轠轤不絕,若光若滅者,布虖青林之下。

35揚雄傳上: 於是天子乃以陽晁始出虖玄宮,撞鴻鍾,建九流,六白虎,載靈輿,蚩尤並轂,蒙公先驅。立歷天之旗,曳捎星之旃,辟歷列缺,吐火施鞭。萃傱允溶,淋離廓落,戲八鎮而開關;飛廉、雲師,吸擼潚率,鱗羅布列,攢以龍翰。秋秋蹌蹌,入西園,切神光;望平樂,徑竹林,蹂惠圃,踐蘭唐。舉烽烈火,轡者施披,方馳千駟,校騎萬師。縵虎之陳,從橫膠輵,猋泣雷厲,驞駍駖磕,洶洶旭旭,天動地岋。羨漫半散,蕭條數千萬里外。

36揚雄傳上: 若夫壯士慷慨,殊鄉別趣,東西南北,騁耆奔欲。癴蒼豨,跋犀犛,蹶浮麋。斮巨狿,搏玄猿,騰空虛,距連卷。踔夭蟜,娭澗門,莫莫紛紛,山谷爲之風猋,林叢爲之生塵。及至獲夷之徒,蹶松柏,掌疾梨;獵蒙蘢,轔輕飛;履般首,帶修蛇;鉤赤豹,輾象犀;跇巒坑,超唐陂。車騎雲會,登降暗藹,泰華爲旒,熊耳爲綴。木仆山還,漫若天外,儲與虖大溥,聊浪虖宇內。

37揚雄傳上: 於是天清日晏,逢蒙列眥,羿氏控弦。皇車幽輵,光純天地,望舒彌轡,翼乎徐至於上蘭。移圍徙陳,浸淫蹴部,曲隊堅重,各按行伍。壁壘天旋,神抶電擊,逢之則碎,近之則破,鳥不及飛,獸不得過,軍驚師駭,刮野埽地。及至罕車飛揚,武騎聿皇;蹈飛豹,絹嘄陽;追天寶,出一方;應駍聲,擊流光。野盡山窮,囊括其雌雄,沈沈容容,遙噱虖紘中。三軍芒然,窮冘閼與,亶觀夫票禽之紲隃,犀兕之牴觸,熊羆之挐攫,虎豹之凌遽,徒角搶題注,蹙竦讋怖,魂亡魄失,觸輻關脰。妄發期中,進退履獲,創淫輪夷,丘累陵聚。

38揚雄傳上: 於是禽殫中衰,相與集于靖冥之館,以臨珍池。灌以岐梁,溢以江河,東瞰目盡,西暢亡劯,隨珠和氏,焯爍其陂。玉石嶜崟,眩燿青熒,漢女水潛,怪物暗冥,不可殫形。玄鸞孔雀,翡翠垂榮,王雎關關,鴻雁嚶嚶,群娭虖其中,唣唣昆鳴;鳧鷖振鷺,上下砰磕,聲若雷霆。乃使文身之技,水格鱗蟲,凌堅冰,犯嚴淵,探岩排碕,薄索蛟螭,蹈駿獺,據黿鼉,抾靈蠵。入洞穴,出蒼梧,乘鉅鱗,騎京魚。浮彭蠡,目有虞。方椎夜光之流離,剖明月之珠胎,鞭洛水之虙妃,餉屈原與彭胥。

39揚雄傳上: 於茲虖鴻生鉅儒,俄軒冕,雜衣裳,修唐典,匡雅頌,揖讓於前。昭光振燿,蠁曶如神,仁聲惠於北狄,武義動於南鄰。是以旃裘之王,胡貉之長,移珍來享,抗手稱臣。前入圍口,後陳盧山。群公常伯楊朱、墨翟之徒喟然稱曰:『崇哉乎德,雖有唐、虞、大夏、成周之隆,何以侈茲!太古之覲東嶽,禪梁基,舍此世也,其誰與哉?』

40揚雄傳上: 上猶謙讓而未俞也,方將上獵三靈之流,下決醴泉之滋,發黃龍之穴,窺鳳皇之巢,臨麒麟之囿,幸神雀之林;奢雲夢,侈孟諸,非章華,是靈台,罕徂離宮而輟觀游,土事不飾,木功不雕,承民乎農桑,勸之以弗迨,儕男女使莫違;恐貧窮者不遍被洋溢之饒,開禁苑,散公儲,創道德之囿,弘仁惠之虞,馳弋乎神明之囿,覽觀乎群臣之有亡;放雉菟,收罝罘,麋鹿芻蕘與百姓共之,蓋所以臻茲也。於是醇洪鬯之德,豐茂世之規,加勞三皇,勗勤五帝,不亦至乎!乃祗莊雍穆之徒,立君臣之節,崇賢聖之業,未皇苑囿之麗,遊獵之靡也,因回軫還衡,背阿房,反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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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0-4-11 12:05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十四卷下揚雄傳下

1揚雄傳下: 明年,上將大誇胡人以多禽獸,秋,命右扶風發民入南山,西自褒斜,東至弘農,南驅漢中,張羅罔罝罘,捕熊羆豪豬虎豹狖玃狐菟麋鹿,載以檻車,輸長楊射熊館。以罔爲周阹,從禽獸其中,令胡人手搏之,自取其獲,上親臨觀焉。是時,農民不得收斂。雄從至射熊館,還,上長楊賦,聊因筆墨之成文章,故藉翰林以爲主人,子墨爲客卿以風。其辭曰:

2揚雄傳下: 子墨客卿問於翰林主人曰:『蓋聞聖主之養民也,仁霑而恩洽,動不爲身。今年獵長楊,先命右扶風,左太華而右褒斜,椓截嶭而爲弋,紆南山以爲罝,羅千乘於林莽,列萬騎於山隅,帥軍踤阹,錫戎獲胡。扼熊羆,癴豪豬,木雍槍累,以爲儲胥,此天下之窮覽極觀也。雖然,亦頗擾於農民。三旬有餘,其廑至矣,而功不圖,恐不識者,外之則以爲娛樂之游,內之則不以爲干豆之事,豈爲民乎哉!且人君以玄默爲神,澹泊爲德,今樂遠出以露威靈,數搖動以罷車甲,本非人主之急務也。蒙竊或焉。』

3揚雄傳下: 翰林主人曰:『吁,謂之茲邪!若客,所謂知其一未睹其二,見其外不識其內者也。仆嘗倦談,不能一二其詳,請略舉凡,而客自覽其切焉。』

4揚雄傳下: 客曰:『唯,唯。』

5揚雄傳下: 主人曰:『昔有彊秦,封豕其士,窫窳其民,鑿齒之徒相與摩牙而爭之,豪俊麋沸雲擾,群黎爲之不康。於是上帝眷顧高祖,高祖奉命,順斗極,運天關,橫鉅海,票崑崙,提劍而叱之,所麾城搟邑,下將降旗,一日之戰,不可殫記。當此之勤,頭蓬不暇疏,飢不及餐,鞮鍪生蟣虱,介冑被霑汗,以爲萬姓請命虖皇天。乃展民之所詘,振民之所乏,規億載,恢帝業,七年之間而天下密如也。

6揚雄傳下: 『逮至聖文,隨風乘流,方垂意於至寧,躬服節儉,綈衣不敝,革鞜不穿,大夏不居,木器無文。於是後宮賤玳瑁而疏珠璣,卻翡翠之飾,除雕瑑之巧,惡麗靡而不近,斥芬芳而不御,抑止絲竹晏衍之樂,憎聞鄭衛幼眇之聲,是以玉衡正而太階平也。

7揚雄傳下: 『其後熏鬻作虐,東夷橫畔,羌戎睚眥,閩越相亂,遐萌爲之不安,中國蒙被其難。於是聖武勃怒,爰整其旅,乃命票、衛,汾沄沸渭,雲合電發,猋騰波流,機駭鋒軼,疾如奔星,擊如震霆,砰轒轀,破穹廬,腦沙幕,髓余吾。遂獵乎王延。驅橐它,燒雖蠡,分梨單于,磔裂屬國,夷坑谷,拔鹵莽,刊山石,蹂屍輿廝,繫纍老弱,兗鋋瘢耆、金鏃淫夷者數十萬人,皆稽顙樹頷,扶服蛾伏,二十餘年矣,尚不敢惕息。夫天兵四臨,幽都先加,回戈邪指,南越相夷,靡節西征,羌僰東馳。是以遐方疏俗殊鄰絕黨之域,自上仁所不化,茂德所不綏,莫不蹻足抗手,請獻厥珍,使海內澹然,永亡邊城之災,金革之患。

8揚雄傳下: 『今朝廷純仁,遵道顯義,並包書林,聖風雲靡;英華沈浮,洋溢八區,普天所覆,莫不沾濡;士有不談王道者則樵夫笑之。故意者以爲事罔隆而不殺,物靡盛而不虧,故平不肆險,安不忘危。乃時以有年出兵,整輿竦戎,振師五莋,習馬長楊,簡力狡獸,校武票禽。乃萃然登南山,瞰烏弋,西厭月韓,東震日域。又恐後世迷於一時之事,常以此取國家之大務,淫荒田獵,陵夷而不御也,是以車不安軔,日未靡旃,從者仿佛,委屬而還;亦所以奉太宗之烈,遵文武之度,復三王之田,反五帝之虞;使農不輟耰,工不下機,婚姻以時,男女莫違;出愷弟,行簡易,矜劬勞,休力役;見百年,存孤弱,帥與之,同苦樂。然後陳鐘鼓之樂,鳴鞀磬之和,建碣磍之虡,拮隔鳴球,掉八列之舞;酌允鑠,肴樂胥,聽廟中之雍雍,受神人之福祜;歌投頌,吹合雅。其勤若此,故真神之所勞也。方將俟元符,以禪梁甫之基,增泰山之高,延光於將來,比榮乎往號,豈徒欲淫覽浮觀,馳騁梗稻之地,周流梨栗之林,蹂踐芻蕘,誇詡眾庶,盛狖玃之收,多麋鹿之獲哉!且盲不見咫尺,而離婁燭千里之隅;客徒愛胡人之獲我禽獸,曾不知我亦已獲其王侯。』

9揚雄傳下: 言未卒,墨客降席再拜稽首曰:『大哉體乎!允非小子之所能及也。乃今日發蒙,廓然已昭矣!』

10揚雄傳下: 哀帝時丁、傅、董賢用事,諸附離之者或起家至二千石。時雄方草太玄,有以自守,泊如也。或倉雄以玄尚白,而雄解之,號曰解倉。其辭曰:

11揚雄傳下: 客倉揚子曰:『吾聞上世之士,人綱人紀,不生則已,生則上尊人君,下榮父母,析人之圭,儋人之爵,懷人之符,分人之祿,紆青癴紫,朱丹其轂。今子幸得遭明盛之世,處不諱之朝,與群賢同行,歷金門上玉堂有日矣,曾不能畫一奇,出一策,上說人主,下談公卿。目如燿星,舌如電光,壹從壹衡,論者莫當,顧而作太玄五千文,支葉扶疏,獨說十餘萬言,深者入黃泉,高者出蒼天,大者含元氣,纖者入無倫,然而位不過侍郎,擢才給事黃門。意者玄得毋尚白乎?何爲官之拓落也?』

12揚雄傳下: 揚子笑而應之曰:『客徒欲朱丹吾轂,不知一跌將赤吾之族也!往者周罔解結,群鹿爭逸,離爲十二,合爲六七,四分五剖,並爲戰國。士無常君,國亡定臣,得士者富,失士者貧,矯翼厲翮,恣意所存,故士或自盛以橐,或鑿壞之遁。是故騶衍以頡亢而取世資,孟軻雖連蹇,猶爲萬乘師。

13揚雄傳下: 『今大漢左東海,右渠搜,前番禺,後陶塗。東南一尉,西北一候。徽以糾墨,制以質鈇,散以禮樂,風以詩書,曠以歲月,結以倚廬。天下之士,雷動雲合,魚鱗雜襲,咸營於八區,家家自以爲稷契,人人自以爲咎繇,戴縰垂纓而談者皆擬於阿衡,五尺童子羞比晏嬰與夷吾;當塗者入青雲,失路者委溝渠,旦握權則爲卿相,夕失勢則爲匹夫;譬若江湖之雀,勃解之鳥,乘雁集不爲之多,雙鳧飛不爲之少。昔三仁去而殷虛,二老歸而周熾,子胥死而吳亡,種、蠡存而粵伯,五羖入而秦喜,樂毅出而燕懼,范雎以折折而危穰侯,蔡澤雖噤吟而笑唐舉。故當其有事也,非蕭、曹、子房、平、勃、樊、霍則不能安;當其亡事也,章句之徒相與坐而守之,亦亡所患。故世亂,則聖哲馳騖而不足;世治,則庸夫高枕而有餘。

14揚雄傳下: 『夫上世之士,或解縛而相,或釋褐而傅;或倚夷門而笑,或橫江潭而漁;或七十說而不遇,或立談間而封侯;或枉千乘於陋巷,或擁帚彗而先驅。是以士頗得信其舌而奮其筆,窒隙蹈瑕而無所詘也。當今縣令不請士,郡守不迎師,群卿不揖客,將相不俛眉;言奇者見疑,行殊者得辟,是以欲談者宛舌而固聲,欲行者擬足而投跡。鄉使上世之士處虖今,策非甲科,行非孝廉,舉非方正,獨可抗疏,時道是非,高得待詔,下觸聞罷,又安得青紫?

15揚雄傳下: 『且吾聞之,炎炎者滅,隆隆者絕;觀雷觀火,爲盈爲實,天收其聲,地藏其熱。高明之家,鬼瞰其室。攫挐者亡,默默者存;位極者宗危,自守者身全。是故知玄知默,守道之極;爰清爰靜,游神之廷;惟寂惟寞,守德之宅。世異事變,人道不殊,彼我易時,未知何如。今子乃以鴟梟而笑鳳皇,執蝘蜓而倉龜龍,不亦病乎!子徒笑我玄之尚白,吾亦笑子之病甚,不遭臾跗、扁鵲,悲夫!』

16揚雄傳下: 客曰:『然則靡玄無所成名乎?范、蔡以下何必玄哉?』

17揚雄傳下: 揚子曰:『范雎,魏之亡命也,折脅拉髂,免於徽索,翕肩蹈背,扶服入橐,激卬萬乘之主,界涇陽抵穰侯而代之,當也。蔡澤,山東之匹夫也,顉頤折頞,涕闌流沫,西揖彊秦之相,扼其咽,炕其氣,附其背而奪其位,時也。天下已定,金革已平,都於雒陽,婁敬委輅脫挽,掉三寸之舌,建不拔之策,舉中國徙之長安,適也。五帝垂典,三王傳禮,百世不易,叔孫通起於枹鼓之間,解甲投戈,遂作君臣之儀,得也。甫刑靡敝,秦法酷烈,聖漢權制,而蕭何造律,宜也。故有造蕭何律於唐虞之世,則悖矣;有作叔孫通儀於夏殷之時,則惑矣;有建婁敬之策於成周之世,則繆矣;有談范、蔡之說於金、張、許、史之間,則狂矣。蕭規曹隨,留侯畫策,陳平出奇,功若泰山,向若阺隤,唯其人之贍知哉,亦會其時之可爲也。故爲可爲於可爲之時,則從;爲不可爲於不可爲之時;則凶。夫藺先生收功於章台,四皓采榮於南山,公孫創業於金馬,票騎發跡於祁連,司馬長卿竊訾於卓氏,東方朔割名於細君。仆誠不能與此數公者並,故默然獨守吾太玄。』

18揚雄傳下: 雄以爲賦者,將以風也,必推類而言,極麗靡之辭,閎侈鉅衍,競於使人不能加也,既乃歸之於正,然覽者已過矣。往時武帝好神仙,相如上大人賦,欲以風,帝反縹縹有陵雲之志。繇是言之,賦勸而不止,明矣。又頗似俳優淳于髡、優孟之徒,非法度所存,賢人君子詩賦之正也,於是輟不復爲。而大潭思渾天,參摹而四分之,極於八十一。旁則三摹九據,極之七百二十九贊,亦自然之道也。故觀易者,見其卦而名之;觀玄者,數其畫而定之。玄首四重者,非卦也,數也。其用自天元推一晝一夜陰陽數度律歷之紀,九九大運,與天終始。故玄三方、九州、二十七部、八十一家、二百四十三表、七百二十九贊,分爲三卷,曰一二三,與泰初歷相應,亦有顓頊之歷焉。颶之以三策,關之以休咎,絣之以象類,播之以人事,文之以五行,擬之以道德仁義禮知。無主無名,要合五經,苟非其事,文不虛生。爲其泰曼漶而不可知,故有首、沖、錯、測、攡、瑩、數、文、顆、圖、告十一篇,皆以解剝玄體,離散其文,章句尚不存焉。玄文多,故不著;觀之者難知,學之者難成。客有難玄大深,眾人之不好也,雄解之,號曰解難。其辭曰:

19揚雄傳下: 客難揚子曰:『凡著書者,爲眾人之所好也,美味期乎合口,工聲調於比耳。今吾子乃抗辭幽說,閎意眇指,獨馳騁於有亡之際,而陶冶大鑪,旁薄群生,歷覽者茲年矣,而殊不寤。亶費精神於此,而煩學者於彼,譬畫者畫於無形,弦者放於無聲,殆不可乎?』

20揚雄傳下: 揚子曰:『俞。若夫閎言崇議,幽微之塗,蓋難與覽者同也。昔人有觀象於天,視度於地,察法於人者,天麗且彌,地普而深,昔人之辭,乃玉乃金。彼豈好爲艱難哉?勢不得已也。獨不見夫翠虬絳螭之將登虖天,必聳身於倉梧之淵;不階浮雲,翼疾風,虛舉而上升,則不能撠膠葛,騰九閎。日月之經不千里,則不能燭六合,燿八紘;泰山之高不嶕嶢,則不能浡滃雲而散歊烝。是以宓犧氏之作易也,綿絡天地,經以八卦,文王附六爻,孔子錯其象而彖其辭,然後發天地之臧,定萬物之基。典謨之篇,雅頌之聲,不溫純深潤,則不足以揚鴻烈而章緝熙。蓋胥靡爲宰,寂寞爲屍;大味必淡,大音必希;大語叫叫,大道低回。是以聲之眇者不可同於眾人之耳,形之美者不可棍於世俗之目,辭之衍者不可齊於庸人之聽。今夫弦者,高張急徽,追趨逐耆,則坐者不期而附矣;試爲之施咸池,揄六莖,發蕭韶,詠九成,則莫有和也。是故鍾期死,伯牙絕弦破琴而不肯與眾鼓;獿人亡,則匠石輟斤而不敢妄斲。師曠之調鍾,俟知音者之在後也;孔子作春秋,幾君子之前睹也。老聃有遺言,貴知我者希,此非其操與!』

21揚雄傳下: 雄見諸子各以其知舛馳,大氐詆訾聖人,即爲怪迂,析辯詭辭,以撓世事,雖小辯,終破大道而或眾,使溺於所聞而不自知其非也。及太史公記六國,歷楚漢,記麟止,不與聖人同,是非頗謬於經。故人時有問雄者,常用法應之,撰以爲十三卷,象論語,號曰法言。法言文多不著,獨著其目:

22揚雄傳下: 天降生民,倥侗顓蒙,恣於情性,聰明不開,訓諸理。撰學行第一。

23揚雄傳下: 降周迄孔,成於王道,終後誕章乖離,諸子圖微。撰吾子第二。

24揚雄傳下: 事有本真,陳施於億,動不克咸,本諸身。撰修身第三。

25揚雄傳下: 芒芒天道,在昔聖考,過則失中,不及則不至,不可奸罔。撰問道第四。

26揚雄傳下: 神心曶恍,經緯萬方,事系諸道德仁誼禮。撰問神第五。

27揚雄傳下: 明哲煌煌,旁燭亡疆,遜於不虞,以保天命。撰問明第六。

28揚雄傳下: 假言周於天地,贊於神明,幽弘橫廣,絕於邇言。撰寡見第七。

29揚雄傳下: 聖人聰明淵懿,繼天測靈,冠於群倫,經諸范。撰五百第八。

30揚雄傳下: 立政鼓眾,動化天下,莫上於中和,中和之發,在於哲民情。撰先知第九。

31揚雄傳下: 仲尼以來,國君將相卿士名臣參差不齊,壹軀諸聖。撰重黎第十。

32揚雄傳下: 仲尼之後,訖於漢道,德行顏、閔,股肱蕭、曹,爰及名將尊卑之條,稱述品藻。撰淵騫第十一。

33揚雄傳下: 君子純終領聞,蠢迪檢押,旁開聖則。撰君子第十二。

34揚雄傳下: 孝莫大於寧親,寧親莫大於寧神,寧神莫大於四表之驩心。撰孝至第十三。

35揚雄傳下: 贊曰:雄之自序云爾。初,雄年四十餘,自蜀來至游京師,大司馬車騎將軍王音奇其文雅,召以爲門下史,薦雄待詔,歲余,奏羽獵賦,除爲郎,給事黃門,與王莽、劉歆並。哀帝之初,又與董賢同官。當成、哀、平間,莽、賢皆爲三公,權傾人主,所薦莫不拔擢,而雄三世不徙官。及莽篡位,談說之士用符命稱功德獲封爵者甚眾,雄復不侯,以耆老久次轉爲大夫,恬於勢利乃如是。實好古而樂道,其意欲求文章成名於後世,以爲經莫大於易,故作太玄;傳莫大於論語,作法言;史篇莫善於倉頡,作訓纂;箴莫善於虞箴,作州箴;賦莫深於離騷,反而廣之;辭莫麗於相如,作四賦:皆斟酌其本,相與放依而馳騁雲。用心於內,不求於外,於時人皆曶之;唯劉歆及范逡敬焉,而桓譚以爲絕倫。

36揚雄傳下: 王莽時,劉歆、甄豐皆爲上公,莽既以符命自立,即位之後欲絕其原以神前事,而豐子尋、歆子棻復獻之。莽誅豐父子,投棻四裔,辭所連及,便收不請。時雄校書天祿閣上,治獄使者來,欲收雄,雄恐不能自免,乃從閣上自投下,幾死。莽聞之曰:『雄素不與事,何故在此?』間請問其故,乃劉棻嘗從雄學作奇字,雄不知情。有詔勿問。然京師爲之語曰:『惟寂寞,自投閣;爰清靜,作符命。』

37揚雄傳下: 雄以病免,復召爲大夫。家素貧,耆酒,人希至其門。時有好事者載酒餚從遊學,而鉅鹿侯芭常從雄居,受其太玄、法言焉。劉歆亦嘗觀之,謂雄曰:『空自苦!今學者有祿利,然尚不能明易,又如玄何?吾恐後人用覆醬瓿也。』雄笑而不應。年七十一,天鳳五年卒,侯芭爲起墳,喪之三年。

38揚雄傳下: 時大司空王邑、納言嚴尤聞雄死,謂桓譚曰:『子嘗稱揚雄書,豈能傳於後世乎?』譚曰:『必傳。顧君與譚不及見也。凡人賤近而貴遠,親見揚子云祿位容貌不能動人,故輕其書。昔老聃著虛無之言兩篇,薄仁義,非禮學,然後世好之者尚以爲過於五經,自漢文景之君及司馬遷皆有是言。今揚子之書文義至深,而論不詭於聖人,若使遭遇時君,更閱賢知,爲所稱善,則必度越諸子矣。』諸儒或譏以爲雄非聖人而作經,猶春秋吳楚之君僭號稱王,蓋誅絕之罪也。自雄之沒至今四十餘年,其法言大行,而玄終不顯,然篇籍具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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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0-4-11 12:06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十五卷循吏傳

1循吏傳: 漢興之初,反秦之敝,與民休息,凡事簡易,禁罔疏闊,而相國蕭、曹以寬厚清靜爲天下帥,民作『畫一』之歌。孝惠垂拱,高后女主,不出房闥,而天下晏然,民務稼穡,衣食滋殖。至於文、景,遂移風易俗。是時循吏如河南守吳公、蜀守文翁之屬,皆謹身帥先,居以廉平,不至於嚴,而民從化。

2循吏傳: 孝武之世,外攘四夷,內改法度,民用雕敝,奸軌不禁。時少能以化治稱者,惟江都相董仲舒、內史公孫弘、兒寬,居官可紀。三人皆儒者,通於世務,明習文法,以經術潤飾吏事,天子器之。仲舒數謝病去,弘、寬至三公。

3循吏傳: 孝昭幼沖,霍光秉政,承奢侈師旅之後,海內虛耗,光因循守職,無所改作。至於始元、元鳳之間,匈奴鄉化,百姓益富,舉賢良文學,問民所疾苦,於是罷酒榷而議鹽鐵矣。

4循吏傳: 及至孝宣,繇仄陋而登至尊,興於閭閻,知民事之謖難。自霍光薨後始躬萬機,厲精爲治,五日一聽事,自丞相已下各奉職而進。及拜刺史守相,輒親見問,觀其所繇,退而考察所行以質其言,有名實不相應,必知其所以然。常稱曰:『庶民所以安其田裡而亡嘆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訟理也。與我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以爲太守,吏民之本也,數變易則下不安,民知其將久,不可欺罔,乃服從其教化。故二千石有治理效,輒以璽書勉厲,增秩賜金,或爵至關內侯,公卿缺則選諸所表以次用之。是故漢世良吏,於是爲盛,稱中興焉。若趙廣漢、韓延壽、尹翁歸、嚴延年、張敞之屬,皆稱其位,然任刑罰,或抵罪誅。王成、黃霸、朱邑、龔遂、鄭弘、召信臣等,所居民富,所去見思,生有榮號,死見奉祀,此廩廩庶幾德讓君子之遺風矣。

5循吏傳: 文翁,廬江舒人也。少好學,通春秋,以郡縣吏察舉。景帝末,爲蜀郡守,仁愛好教化。見蜀地辟陋有蠻夷風,文翁欲誘進之,乃選郡縣小吏開敏有材者張叔等十餘人親自飭厲,遣詣京師,受業博士,或學律令。減省少府用度,買刀布蜀物,齎計吏以遺博士。數歲,蜀生皆成就還歸,文翁以爲右職,用次察舉,官有至郡守刺史者。

6循吏傳: 又修起學官於成都市中,招下縣子弟以爲學官弟子,爲除更繇,高者以補郡縣吏,次爲孝弟力田。常選學官僮子,使在便坐受事。每出行縣,益從學官諸生明經飭行者與俱,使傳教令,出入閨閣。縣邑吏民見而榮之,數年,爭欲爲學官弟子,富人至出錢以求之。繇是大化,蜀地學於京師者比齊魯焉。至武帝時,乃令天下郡國皆立學校官,自文翁爲之始雲。

7循吏傳: 文翁終於蜀,吏民爲立祠堂,歲時祭祀不絕。至今巴蜀好文雅,文翁之化也。

8循吏傳: 王成,不知何郡人也。爲膠東相,治甚有聲。宣帝最先褒之,地節三年下詔曰:『蓋聞有功不賞,有罪不誅,雖唐虞不能以化天下。今膠東相成,勞來不怠,流民自占八萬餘口,治有異等之效。其賜成爵關內侯,秩中二千石。』未及徵用,會病卒官。後詔使丞相御史問郡國上計長吏守丞以政令得失,或對言前膠東相成偽自增加,以蒙顯賞,是後俗吏多爲虛名雲。

9循吏傳: 黃霸字次公,淮陽陽夏人也,以豪桀役使徙雲陵。霸少學律令,喜爲吏,武帝末以待詔入錢賞官,補侍郎謁者,坐同產有罪劾免。後復入谷沈黎郡,補左馮翊二百石卒史。馮翊以霸入財爲官,不署右職,使領郡錢穀計。簿書正,以廉稱,察補河東均輸長,復察廉爲河南太守丞。霸爲人明察內敏,又習文法,然溫良有讓,足知,善御眾。爲丞,處議當於法,合人心,太守甚任之,吏民愛敬焉。

10循吏傳: 自武帝末,用法深。昭帝立,幼,大將軍霍光秉政,大臣爭權,上官桀等與燕王謀作亂,光既誅之,遂遵武帝法度,以刑罰痛繩群下,繇是俗吏上嚴酷以爲能,而霸獨用寬和爲名。

11循吏傳: 會宣帝即位,在民間時知百姓苦吏急也,聞霸持法平,召以爲廷尉正,數決疑獄,庭中稱平。守丞相長史,坐公卿大議廷中知長信少府夏侯勝非議詔書大不敬,霸阿從不舉劾,皆下廷尉,系獄當死。霸因從勝受尚書獄中,再隃冬,積三歲乃出,語在勝傳。勝出,復爲諫大夫,令左馮翊宋畸舉霸賢良。勝又口薦霸於上,上擢霸爲揚州刺史。三歲,宣帝下詔曰:『制詔御史:其以賢良高第揚州刺史霸爲潁川太守,秩比二千石,居官賜車蓋,特高一丈,別駕主簿車,緹油屏泥於軾前,以章有德。』

12循吏傳: 時上垂意於治,數下恩澤詔書,吏不奉宣。太守霸爲選擇良吏,分部宣布詔令,令民咸知上意。使郵亭鄉官皆畜雞豚,以贍鰥寡貧窮者,然後爲條教,置父老師帥伍長,班行之於民間,勸以爲善防奸之意,及務耕桑,節用殖財,種樹畜養,去食谷馬。米鹽靡密,初若煩碎,然霸精力能推行之。吏民見者,語次尋繹,問它陰伏,以相參考。嘗欲有所司察,擇長年廉吏遣行,屬令周密。吏出,不敢舍郵亭,食於道旁,烏攫其肉。民有欲詣府口言事者適見之,霸與語道此。後日吏還謁霸,霸見迎勞之,曰:『甚苦!食於道旁乃爲烏所盜肉。』吏大驚,以霸具知其起居,所問豪氂不敢有所隱。鰥寡孤獨有死無以葬者,鄉部書言,霸具爲區處,某所大木可以爲棺,某亭豬子可以祭,吏往皆如言。其識事聰明如此,吏民不知所出,咸稱神明。奸人去入它郡,盜賊日少。

13循吏傳: 霸力行教化而後誅罰,務在成就全安長吏。許丞老,病聾,督郵白欲逐之,霸曰:『許丞廉吏,雖老,尚能拜起送迎,正頗重聽,何傷?且善助之,毋失賢者意。』或問其故,霸曰:『數易長吏,送故迎新之費及奸吏緣絕簿書盜財物,公私費耗甚多,皆當出於民,所易新吏又未必賢,或不如其故,徒相益爲亂。凡治道,去其泰甚者耳。』

14循吏傳: 霸以外寬內明得吏民心,戶口歲增,治爲天下第一。征守京兆尹,秩二千石。坐發民治馳道不先以聞,又發騎士詣北軍馬不適士,劾乏軍興,連貶秩。有詔歸潁川太守官,以八百石居治如其前。前後八年,郡中愈治。是時鳳皇神爵數集郡國,潁川尤多。天子以霸治行終長者,下詔稱揚曰:『穎川太守霸,宣布詔令,百姓鄉化,孝子弟弟貞婦順孫日以眾多,田者讓畔,道不拾遺,養視鰥寡,贍助貧窮,獄或八年亡重罪囚,吏民鄉於教化,興於行誼,可謂賢人君子矣。書不云乎?「股肱良哉!」其賜爵關內侯,黃金百斤,秩中二千石。』而潁川孝弟有行義民、三老、力田,皆以差賜爵及帛。後數月,征霸爲太子太傅,遷御史大夫。

15循吏傳: 五鳳三年,代丙吉爲丞相,封建成侯,食邑六百戶。霸材長於治民,及爲丞相,總綱紀號令,風采不及丙、魏、於定國,功名損於治郡。時京兆尹張敞舍鶡雀飛集丞相府,霸以爲神雀,議欲以聞。敞奏霸曰:『竊見丞相請與中二千石博士雜問郡國上計長吏守丞,爲民興利除害成大化條其對,有耕者讓畔,男女異路,道不拾遺,及舉孝子弟弟貞婦者爲一輩,先上殿,舉而不知其人數者次之,不爲條教者在後叩頭謝。丞相雖口不言,而心欲其爲之也。長吏守丞對時,臣敞舍有鶡雀飛止丞相府屋上,丞相以下見者數百人。邊吏多知鶡雀者,問之,皆陽不知。丞相圖議上奏曰:「臣問上計長吏守丞以興化條,皇天報下神雀。」後知從臣敞舍來,乃止。郡國吏竊笑丞相仁厚有知略,微信奇怪也。昔汲黯爲淮陽守,辭去之官,謂大行李息曰:「御史大夫張湯懷詐阿意,以傾朝廷,公不早白,與俱受戮矣。」息畏湯,終不敢言。後湯誅敗,上聞黯與息語,乃抵息罪而秩黯諸侯相,取其思竭忠也。臣敞非敢毀丞相也,誠恐群臣莫白,而長吏守丞畏丞相指,歸舍法令,各爲私教,務相增加,澆淳散朴,並行偽貌,有名亡實,傾搖解怠,甚者爲妖。假令京師先行讓畔異路,道不拾遺,其實亡益廉貪貞淫之行,而以偽先天下,固未可也;即諸侯先行之,偽聲軼於京師,非細事也。漢家承敝通變,造起律令,所以勸善禁奸,條貫詳備,不可復加。宜令貴臣明飭長吏守丞,歸告二千石,舉三老孝弟力田孝廉廉吏務得其人,郡事皆以義法令撿式,毋得擅爲條教;敢挾詐偽以奸名譽者,必先受戮,以正明好惡。』天子嘉納敞言,召上計吏,使侍中臨飭如敞指意。霸甚慚。

16循吏傳: 又樂陵侯史高以外屬舊恩侍中貴重,霸薦高可太尉。天子使尚書召問霸:『太尉官罷久矣,丞相兼之,所以偃武興文也。如國家不虞,邊境有事,左右之臣皆將率也。夫宣明教化,通達幽隱,使獄無冤刑,邑無盜賊,君之職也。將相之官,朕之任焉。侍中樂陵侯高帷幄近臣,朕之所自親,君何越職而舉之?』尚書令受丞相對,霸免冠謝罪,數日乃決。自是後不敢復有所請。然自漢興,言治民吏,以霸爲首。

17循吏傳: 爲丞相五歲,甘露三年薨,諡曰定侯。霸死後,樂陵侯高竟爲大司馬。霸子思侯賞嗣,爲關都尉。薨,子忠侯輔嗣,至衛尉九卿。薨,子忠嗣侯,訖王莽乃絕。子孫爲吏二千石者五六人。

18循吏傳: 始霸少爲陽夏遊徼,與善相人者共載出,見一婦人,相者言『此婦人當富貴,不然,相書不可用也。』霸推問之,乃其鄉里巫家女也。霸即取爲妻,與之終身。爲丞相後徙杜陵。

19循吏傳: 朱邑字仲卿,廬江舒人也。少時爲舒桐鄉嗇夫,廉平不苛,以愛利爲行,未嘗笞辱人,存問耆老孤寡,遇之有恩,所部吏民愛敬焉。遷補太守卒史,舉賢良爲大司農丞,遷北海太守,以治行第一入爲大司農。爲人淳厚,篤於故舊,然性公正,不可交以私。天子器之,朝延敬焉。

20循吏傳: 是時張敞爲膠東相,與邑書曰:『明主游心太古,廣延茂士,此誠忠臣謁思之時也。直敞遠守劇郡,馭於繩墨,匈臆約結,固亡奇也。雖有,亦安所施?足下以清明之德,掌周稷之業,猶飢者甘糟糠,穰歲余粱肉。何則?有亡之勢異也。昔陳平雖賢,須魏倩而後進;韓信雖奇,賴蕭公而後信。故事各達其時之英俊,若必伊尹、呂望而後薦之,則此人不因足下而進矣。』邑感敞言,貢薦賢士大夫,多得其助者。身爲列卿,居處儉節,祿賜以共九族鄉黨,家亡余財。

21循吏傳: 神爵元年卒。天子閔惜,下詔稱揚曰:『大司農邑,廉潔守節,退食自公,亡彊外之交,束脩之饋,可謂淑人君子。遭離凶災,朕甚閔之。其賜邑子黃金百斤,以奉其祭祀。』

22循吏傳: 初邑病且死,屬其子曰:『我故爲桐鄉吏,其民愛我,必葬我桐鄉。後世子孫奉嘗我,不如桐鄉民。』及死,其子葬之桐鄉西郭外,民果然共爲邑起冢立祠,歲時祠祭,至今不絕。

23循吏傳: 龔遂字少卿,山陽南平陽人也。以明經爲官,至昌邑郎中令,事王賀。賀動作多不正,遂爲人忠厚,剛毅有大節,內諫爭於王,外責傅相,引經義,陳禍福,至於涕泣,蹇蹇亡已。面刺王過,王至掩耳起走,曰『郎中令善愧人。』及國中皆畏憚焉。王嘗久與騶奴宰人遊戲飲食,賞賜亡度,遂入見王,涕泣膝行,左右侍御皆出涕。王曰:『郎中令何爲哭?』遂曰:『臣痛社稷危也!願賜清閒竭愚。』王辟左右,遂曰:『大王知膠西王所以爲無道亡乎?』王曰:『不知也。』曰:『臣聞膠西王有諛臣侯得,王所爲儗於桀紂也,得以爲堯舜也。王說其諂諛,嘗與寢處,唯得所言,以至於是。今大王親近群小,漸漬邪惡所習,存亡之機,不可不慎也。臣請選郎通經術有行義者與王起居,坐則誦詩書,立則習禮容,宜有益。』王許之。遂乃選郎中張安等十人侍王。居數日,王皆去逐安等。久之,宮中數有妖怪,王以問遂,遂以爲有大憂,宮室將空,語在昌邑王傳。會昭帝崩,亡子,昌邑王賀嗣立,官屬皆征入。王相安樂遷長樂衛尉,遂見安樂,流涕謂曰:『王立爲天子,日益驕溢,諫之不復聽,今哀痛未盡,日與近臣飲食作樂,斗虎豹,召皮軒,車九流,驅馳東西,所爲悖道。古制寬,大臣有隱退,今去不得,陽狂恐知,身死爲世戮,奈何?君,陛下故相,宜極諫爭。』王即位二十七日,卒以淫亂廢。昌邑群臣坐陷王於惡不道,皆誅,死者二百餘人,唯遂與中尉王陽以數諫爭得減死,髡爲城旦。

24循吏傳: 宣帝即位,久之,渤海左右郡歲飢,盜賊並起,二千石不能禽制。上選能治者,丞相御史舉遂可用,上以爲渤海太守。時遂年七十餘,召見,形貌短小,宣帝望見,不副所聞,心內輕焉,謂遂曰:『渤海廢亂,朕甚憂之。君欲何以息其盜賊,以稱朕意?』遂對曰:『海瀕遐遠,不霑聖化,其民困於饑寒而吏不恤,故使陛下赤子盜弄陛下之兵於潢池中耳。今欲使臣勝之邪,將安之也?』上聞遂對,甚說,答曰:『選用賢良,固欲安之也。』遂曰:『臣聞治亂民猶治亂繩,不可急也;唯緩之,然後可治。臣願丞相御史且無拘臣以文法,得一切便宜從事。』上許焉,加賜黃金,贈遣乘傳。至渤海界,郡聞新太守至,發兵以迎,遂皆遣還,移書敕屬縣悉罷逐捕盜賊吏。諸持鉏鉤田器者皆爲良民,吏無得問,持兵者乃爲盜賊。遂單車獨行至府,郡中翕然,盜賊亦皆罷。渤海又多劫略相隨,聞遂教令,即時解散,棄其兵弩而持鉤鉏。盜賊於是悉平,民安土樂業。遂乃開倉廩假貧民,選用良吏,尉安牧養焉。

25循吏傳: 遂見齊俗奢侈,好末技,不田作,乃躬率以儉約,勸民務農桑,令口種一樹榆、百本籌、五十本蔥、一畦韭,家二母彘、五雞。民有帶持刀劍者,使賣劍買牛,賣刀買犢,曰:『何爲帶牛佩犢!』春夏不得不趨田畝,秋冬課收斂,益蓄困實蔆芡。勞來循行,郡中皆有畜積,吏民皆富實。獄訟止息。

26循吏傳: 數年,上遣使者征遂,議曹王生願從。功曹以爲王生素耆酒,亡節度,不可使。遂不忍逆,從至京師。王生日飲酒,不視太守。會遂引入宮,王生醉,從後呼,曰:『明府且止,願有所白。』遂還問其故,王生曰:『天子即問君何以治渤海,君不可有所陳對,宜曰「皆聖主之德,非小臣之力也」。』遂受其言。既至前,上果問以治狀,遂對如王生言。天子說其有讓,笑曰:『君安得長者之言而稱之?』遂因前曰:『臣非知此,乃臣議曹教戒臣也。』上以遂年老不任公卿,拜爲水衡都尉,議曹王生爲水衡丞,以褒顯遂雲。水衡典上林禁苑,共張宮館,爲宗廟取牲,官職親近,上甚重之,以官壽卒。

27循吏傳: 召信臣字翁卿,九江壽春人也。以明經甲科爲郎,出補穀陽長。舉高第,遷上蔡長。其治視民如子,所居見稱述。超爲零陵太守,病歸。復征爲諫大夫,遷南陽太守,其治如上蔡。

28循吏傳: 信臣爲人勤力有方略,好爲民興利,務在富之。躬勸耕農,出入阡陌,止舍離鄉亭,稀有安居時。行視郡中水泉,開通溝瀆,起水門提閼凡數十處,以廣溉灌,歲歲增加,多至三萬頃。民得其利,畜積有餘。信臣爲民作均水約束,刻石立于田畔,以防分爭。禁止嫁娶送終奢靡,務出於儉約。府縣吏家子弟好游敖,不以田作爲事,輒斥罷之,甚者案其不法,以視好惡。其化大行,郡中莫不耕稼力田,百姓歸之,戶口增倍,盜賊獄訟衰止。吏民親愛信臣,號之曰召父。荊州刺史奏信臣爲百姓興利,郡以殷富,賜黃金四十斤。遷河南太守,治行常爲第一,複數增秩賜金。

29循吏傳: 竟寧中,征爲少府,列於九卿,奏請上林諸離遠宮館稀幸御者,勿復繕治共張,又奏省樂府黃門倡優諸戲,及宮館兵弩什器減過泰半。太官園種冬生蔥韭菜茹,覆以屋廡,晝夜然蘊火,待溫氣乃生,信臣以爲此皆不時之物,有傷於人,不宜以奉供養,及它非法食物,悉奏罷,省費歲數千萬。信臣年老以官卒。

30循吏傳: 元始四年,詔書祀百辟卿士有益於民者,蜀郡以文翁,九江以召父應詔書。歲時郡二千石率官屬行禮,奉祠信臣冢,而南陽亦爲立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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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0-4-11 12:07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十六卷酷吏傳

1 酷吏傳: 孔子曰:『導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導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老氏稱:『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法令滋章,盜賊多有。』信哉是言也!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濁之原也。昔天下之罔嘗密矣,然不軌愈起,其極也,上下相遁,至於不振。當是之時,吏治若救火揚沸,非武健嚴酷,惡能勝其任而媮快乎?言道德者,溺於職矣。故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下士聞道大笑之。』非虛言也。

2酷吏傳: 漢興,破觚而爲圜,斲雕而爲朴,號爲罔漏吞舟之魚。而吏治蒸蒸,不至於奸,黎民艾安。由是觀之,在彼不在此。高后時,酷吏獨有侯封,刻轢宗室,侵辱功臣。呂氏已敗,遂夷侯封之家。孝景時,晁錯以刻深頗用術輔其資,而七國之亂發怒於錯,錯卒被戮。其後有郅都、甯成之倫。

3酷吏傳: 郅都,河東大陽人也。以郎事文帝。景帝時爲中郎將,敢直諫,面折大臣於朝。嘗從入上林,賈姬在廁,野彘入廁,上目都,都不行。上欲自持兵救賈姬,都伏上前曰:『亡一姬復一姬進,天下所少寧姬等邪?陛下縱自輕,奈宗廟太后何?』上還,彘亦不傷賈姬。太后聞之,賜都金百斤,上亦賜金百斤,由此重都。

4酷吏傳: 濟南瞷氏宗人三百餘家,豪猾,二千石莫能制,於是景帝拜都爲濟南守。至則誅瞷氏首惡,余皆股慄。居歲余,郡中不拾遺,旁十餘郡守畏都如大府。

5酷吏傳: 都爲人,勇有氣,公廉,不發私書,問遺無所受,請寄無所聽。常稱曰:『己背親而出,身固當奉職死節官下,終不顧妻子矣。』

6酷吏傳: 都遷爲中尉,丞相條侯至貴居也,而都揖丞相。是時民朴,畏罪自重,而都獨先嚴酷,致行法不避貴戚,列侯宗室見都側目而視,號曰『蒼鷹』。

7酷吏傳: 臨江王征詣中尉府對簿,臨江王欲得刀筆爲書謝上,而都禁吏弗與。魏其侯使人間予臨江王。臨江王既得,爲書謝上,因自殺。竇太后聞之,怒,以危法中都,都免歸家。景帝乃使使即拜都爲雁門太守,便道之官,得以便宜從事。匈奴素聞郅都節,舉邊爲引兵去,竟都死不近雁門。匈奴至爲偶人象都,令騎馳射,莫能中,其見憚如此。匈奴患之。乃中都以漢法。景帝曰:『都忠臣。』欲釋之。竇太后曰:『臨江王獨非忠臣乎?』於是斬都也。

8酷吏傳: 甯成,南陽穰人也。以郎謁者事景帝。好氣,爲少吏,必陵其長吏;爲人上,操下急如束濕。猾賊任威。稍遷至濟南都尉,而郅都爲守。始前數都尉步入府,因吏謁守如縣令,其畏都如此。及成往,直凌都出其上。都素聞其聲,善遇,與結驩。久之,都死,後長安左右宗室多犯法,上召成爲中尉。其治效郅都,其廉弗如,然宗室豪桀人皆惴恐。

9酷吏傳: 武帝即位,徙爲內史,外戚多毀成之短,抵罪髡鉗。是時九卿死即死,少被刑,而成刑極,自以爲不復收,乃解脫,詐刻傳出關歸家。稱曰:『仕不至二千石,賈不至千萬,安可比人乎!』乃貰貣陂田千餘頃,假貧民,役使數千家。數年,會赦,致產數千萬,爲任俠,持吏長短,出從數十騎。其使民,威重於郡守。

10酷吏傳: 周陽由,其父趙兼以淮南王舅侯周陽,故因氏焉。由以宗家任爲郎,事文帝。景帝時,由爲郡守。武帝即位,吏治尚脩謹,然由居二千石中最爲暴酷驕恣。所愛者,撓法活之;所憎者,曲法滅之。所居郡,必夷其豪。爲守,視都尉如令;爲都尉,陵太守,奪之治。汲黯爲忮,司馬安之文惡,俱在二千石列,同車未嘗敢均茵馮。後由爲河東都尉,與其守勝屠公爭權,相告言,勝屠公當抵罪,議不受刑,自殺,而由棄市。

11酷吏傳: 自甯成、周陽由之後,事益多,民巧法,大抵吏治類多成、由等矣。

12酷吏傳: 趙禹,斄人也。以佐史補中都官,用廉爲令史,事太尉周亞夫。亞夫爲丞相,禹爲丞相史,府中皆稱其廉平。然亞夫弗任,曰:『極知禹無害,然文深,不可以居大府。』武帝時,禹以刀筆吏積勞,遷爲御史。上以爲能,至中大夫。與張湯論定律令,作見知,吏傳相監司以法,儘自此始。

13酷吏傳: 禹爲人廉裾,爲吏以來,舍無食客。公卿相造請,禹終不行報謝,務在絕知友賓客之請,孤立行一意而已。見法輒取,亦不覆案求官屬陰罪。嘗中廢,已爲廷尉。始條侯以禹賊深,及禹爲少府九卿,酷急。至晚節,事益多。吏務爲嚴峻,而禹治加緩,名爲平。王溫舒等後起,治峻禹。禹以老,徙爲燕相。數歲,悖亂有罪,免歸。後十餘年,以壽卒於家。

14酷吏傳: 義縱,河東人也。少年時嘗與張次公俱攻剽,爲群盜。縱有姊,以醫幸王太后。太后問:『有子兄弟爲官者乎?』姊曰:『有弟無行,不可。』太后乃告上,上拜義姁弟縱爲中郎,補上黨郡中令。治敢往,少溫籍,縣無逋事,舉第一。遷爲長陵及長安令,直法行治,不避貴戚。以捕桉太后外孫脩成子中,上以爲能,遷爲河內都尉。至則族滅其豪穰氏之屬,河內道不拾遺。而張次公亦爲郎,以勇悍從軍,敢深入,有功,封爲岸頭侯。

15酷吏傳: 甯成家居,上欲以爲郡守,御史大夫弘曰:『臣居山東爲小吏時,甯成爲濟南都尉,其治如狼牧羊。成不可令治民。』上乃拜成爲關都尉。歲余,關吏稅肄郡國出入關者,號曰:『寧見乳虎,無直甯成之怒。』其暴如此。義縱自河內遷爲南陽太守,聞甯成家居南陽,及至關,甯成側行送迎,然縱氣盛,弗爲禮。至郡,逐桉甯氏,破碎其家。成坐有罪,及孔、暴之屬皆奔亡,南陽吏民重足一跡。而平氏朱彊、杜衍杜周爲縱爪牙之吏,任用,遷爲廷尉史。

16酷吏傳: 軍數出定襄,定襄吏民亂敗,於是徙縱爲定襄太守。縱至,掩定襄獄中重罪二百餘人,及賓客昆弟私入相視者亦二百餘人。縱壹切捕鞠,曰『爲死罪解脫』。是日皆報殺四百餘人。郡中不寒而慄,猾民佐吏爲治。

17酷吏傳: 是時趙禹、張湯爲九卿矣,然其治尚寬,輔法而行,縱以鷹擊毛摯爲治。後會更五銖錢白金起,民爲奸,京師尤甚,乃以縱爲右內史,王溫舒爲中尉。溫舒至惡,所爲弗先言縱,縱必以氣陵之,敗壞其功。其治,所誅殺甚多,然取爲小治,奸益不勝,直指始出矣。吏之治以斬殺縛束爲務,閻奉以惡用矣。縱廉,其治效郅都。上幸鼎湖,病久,已而卒起幸甘泉,道不治。上怒曰:『縱以我爲不行此道乎?』銜之。至冬,楊可方受告緡,縱以爲此亂民,部吏捕其爲可使者。天子聞,使杜式治,以爲廢格沮事,棄縱市。後一歲,張湯亦死。

18酷吏傳: 王溫舒,陽陵人也。少時椎埋爲奸。已而試縣亭長,數廢。數爲吏,以治獄至廷尉史。事張湯,遷爲御史,督盜賊,殺傷甚多。稍遷至廣平都尉,擇郡中豪敢往吏十餘人爲爪牙,皆把其陰重罪,而縱使督盜賊,快其意所欲得。此人雖有百罪,弗法;即有避回,夷之,亦滅宗。以故齊趙之郊盜不敢近廣平,廣平聲爲道不拾遺。上聞,遷爲河內太守。

19酷吏傳: 素居廣平時,皆知河內豪奸之家。及往,以九月至,令郡具私馬五十疋,爲驛自河內至長安,部吏如居廣平時方略,捕郡中豪猾,相連坐千餘家。上書請,大者至族,小者乃死,家盡沒入償臧。奏行不過二日,得可,事論報,至流血十餘里。河內皆怪其奏,以爲神速。盡十二月,郡中無犬吠之盜。其頗不得,失之旁郡,追求,會春,溫舒頓足嘆曰:『嗟乎,令冬月益展一月,卒吾事矣!』其好殺行威不愛人如此。

20酷吏傳: 上聞之,以爲能,遷爲中尉。其治復放河內,徒請召猜禍吏與從事,河內則楊皆、麻戊,關中揚贛、成信等。義縱爲內史,憚之,未敢恣治。及縱死,張湯敗後,徙爲延尉。而尹齊爲中尉坐法抵罪,溫舒復爲中尉。爲人少文,居它惛惛不辯,至於中尉則心開。素習關中俗,知豪惡吏,豪惡吏盡復爲用。吏苛察淫惡少年,投缿購告言奸,置伯落長以收司奸。溫舒多諂,善事有勢者;即無勢,視之如奴。有勢家,雖有奸如山,弗犯;無勢,雖貴戚,必侵辱。舞文巧,請下戶之猾,以動大豪。其治中尉如此。奸猾窮治,大氐盡靡爛獄中,行論無出者。其爪牙吏虎而冠。於是中尉部中中猾以下皆伏,有勢者爲游聲譽,稱治。數歲,其吏多以權貴富。

21酷吏傳: 溫舒擊東越還,議有不中意,坐以法免。是時上方欲作通天台而未有人,溫舒請覆中尉脫卒,得數萬人作。上說,拜爲少府。徙右內史,治如其故,奸邪少禁。坐法失官,復爲右輔,行中尉,如故操。

22酷吏傳: 歲余,會宛軍發,詔征豪吏。溫舒匿其吏華成,及人有變告溫舒受員騎錢,它奸利事,罪至族,自殺。其時兩弟及兩婚家亦各自坐它罪而族。光祿勛徐自爲曰:『悲夫!夫古有三族,而王溫舒罪至同時而五族乎!』溫舒死,家絫千金。

23酷吏傳: 尹齊,東郡茌平人也。以刀筆吏稍遷至御史。事張湯,湯數稱以爲廉。武帝使督盜賊,斬伐不避貴勢。遷關都尉,聲甚於甯成。上以爲能,拜爲中尉。吏民益雕敝,輕齊木彊少文,豪惡吏伏匿而善吏不能爲治,以故事多廢,抵罪。後復爲淮陽都尉。王溫舒敗後數年,病死,家直不滿五十金。所誅滅淮陽甚多,及死,仇家欲燒其屍,妻亡去,歸葬。

24酷吏傳: 楊仆,宜陽人也。以千夫爲吏。河南守舉爲御吏,使督盜賊關東,治放尹齊,以敢擊行。稍遷至主爵都尉,上以爲能。南越反,拜爲樓船將軍,有功,封將梁侯。東越反,上欲復使將,爲其伐前勞,以書敕責之曰:『將軍之功,獨有先破石門、尋驥,非有斬將騫旗之實也,烏足以驕人哉!前破番禺,捕降者以爲虜,掘死人以爲獲,是一過也。建德、呂嘉逆罪不容於天下,將軍擁精兵不窮追,超然以東越爲援,是二過也。士卒暴露連歲,爲朝會不置酒,將軍不念其勤勞,而造佞巧,請乘傳行塞,因用歸家,懷銀黃,垂三組,夸鄉里,是三過也。失期內顧,以道惡爲解,失尊尊之序,是四過也。欲請蜀刀,問君賈幾何,對曰率數百,武庫日出兵而陽不知,挾偽干君,是五過也。受詔不至蘭池宮,明日又不對。假令將軍之吏問之不對,令之不從,其罪何如?推此心以在外,江海之間可得信乎!今東越深入,將軍能率眾以掩過不?』仆惶恐,對曰:『願盡死贖罪!』與王溫舒俱破東越。後復與左將軍荀彘俱擊朝鮮,爲彘所縛,語在朝鮮傳。還,免爲庶人,病死。

25酷吏傳: 咸宣,楊人也。以佐史給事河東守。衛將軍青使買馬河東,見宣無害,言上,征爲廄丞。官事辦,稍遷至御史及丞,使治主父偃及淮南反獄,所以微文深詆殺者甚眾,稱爲敢決疑。數廢數起,爲御史及中丞者幾二十歲。王溫舒爲中尉,而宣爲左內史。其治米鹽,事小大皆關其手,自部署縣名曹寶物,官吏令丞弗得擅搖,痛以重法繩之。居官數年,壹切爲小治辯,然獨宣以小至大,能自行之,難以爲經。中廢爲右扶風,坐怒其吏成信,信亡藏上林中,宣使郿令將吏卒,闌入上林中蠶室門攻亭格殺信,射中苑門,宣下吏,爲大逆當族,自殺。而杜周任用。

26酷吏傳: 是時郡守尉諸侯相二千石欲爲治者,大抵盡效王溫舒等,而吏民益輕犯法,盜賊滋起。南陽有梅免、百政,楚有段中、杜少,齊有徐勃,燕趙之間有堅盧、范主之屬。大群至數千人,擅自號,攻城邑,取庫兵,釋死罪,縛辱郡守都尉,殺二千石,爲檄告縣趨具食;小群以百數,掠鹵鄉里者不可稱數。於是上始使御史中丞、丞相長史使督之,猶弗能禁,乃使光祿大夫范昆、諸部都尉及故九卿張德等衣繡衣持節,虎符發兵以興擊,斬首大部或至萬餘級。及以法誅通行飲食,坐相連郡,甚者數千人。數歲,乃頗得其渠率。散卒失亡,復聚黨阻山川。往往而群,無可奈何。於是作沈命法,曰:『群盜起不發覺,發覺而弗捕滿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後小吏畏誅,雖有盜弗敢發,恐不能得,坐課累府,府亦使不言。故盜賊寖多,上下相爲匿,以避文法焉。

27酷吏傳: 田廣明字子公,鄭人也。以郎爲天水司馬。功次遷河南都尉,以殺伐爲治。郡國盜賊並起,遷廣明爲淮陽太守。歲余,故城父令公孫勇與客胡倩等謀反,倩詐稱光祿大夫,從車騎數十,言使督盜賊,止陳留傳舍,太守謁見,欲收取之。廣明覺知,發兵皆捕斬焉。而公孫勇衣繡衣,乘駟馬車至圉,圉使小史侍之,亦知其非是,守尉魏不害與廄嗇夫江德、尉史蘇昌共收捕之。上封不害爲當塗侯,德轑陽侯,昌蒲侯。初,四人俱拜於前,小史竊言。武帝問:『言何?』對曰:『爲侯者得東歸不?』上曰:『女欲不?貴矣。女鄉名爲何?』對曰:『名遺鄉。』上曰:『用遺汝矣。』於是賜小史爵關內侯,食遺鄉六百戶。

28酷吏傳: 上以廣明連禽大奸,征入爲大鴻臚,擢廣明兄雲中代爲淮陽太守。昭帝時,廣明將兵擊益州,還,賜爵關內侯,徙衛尉。後出爲左馮翊,治有能名。宣帝初立,代蔡義爲御史大夫,以前爲馮翊與議定策,封昌水侯。歲余,以祁連將軍將兵擊匈奴,出塞至受降城。受降都尉前死,喪柩在堂,廣明召其寡妻與奸。既出不至質,引軍空還。下太守杜延年簿責,廣明自殺闕下,國除。兄雲中爲淮陽守,亦敢誅殺,吏民守闕告之,竟坐棄市。

29酷吏傳: 田延年字子賓,先齊諸田也,徙陽陵。延年以材略給事大將軍莫府,霍光重之,遷爲長史。出爲河東太守,選拔尹翁歸等以爲爪牙,誅鉏豪彊,奸邪不敢發。以選入爲大司農。會昭帝崩,昌邑王嗣位,淫亂,霍將軍憂懼,與公卿議廢之,莫敢發言。延年按劍,延叱群臣,即日議決,語在光傳。宣帝即位,延年以決疑定策封陽成侯。

30酷吏傳: 先是,茂陵富人焦氏、賈氏以數千萬陰積貯炭葦諸下里物。昭帝大行時,方上事暴起,用度未辦,延年奏言『商賈或豫收方上不祥器物,冀其疾用,欲以求利,非民臣所當爲。請沒入縣官。』奏可。富人亡財者皆怨,出錢求延年罪。初,大司農取民牛車三萬兩爲僦,載沙便橋下,送致方上,車直千錢,延年上簿詐增僦直車二千,凡六千萬,盜取其半。焦、賈兩家告其事,下丞相府。丞相議奏延年『主守盜三千萬,不道』。霍將軍召問延年,欲爲道地,延年抵曰:『本出將軍之門,蒙此爵位,無有是事。』光曰:『即無事,當窮竟。』御史大夫田廣明謂太僕杜延年:『春秋之義,以功覆過。當廢昌邑王時,非田子賓之言大事不成。今縣官出三千萬自乞之何哉?願以愚言白大將軍。』延年言之大將軍,大將軍曰:『誠然,實勇士也!當發大議時,震動朝廷。』光因舉手自撫心曰:『使我至今病悸!謝田大夫曉大司農,通往就獄,得公議之。』田大夫使人語延年,延年曰:『幸縣官寬我耳,何面目入牢獄,使眾人指笑我,卒徒唾吾背乎!』即閉閣獨居齊舍,偏袒持刀東西步。數日,使者召延年詣廷尉。聞鼓聲,自刎死,國除。

31酷吏傳: 嚴延年字次卿,東海下邳人也。其父爲丞相掾,延年少學法律丞相府,歸爲郡吏。以選除補御史掾,舉侍御史。是時大將軍霍光廢昌邑王,尊立宣帝。宣帝初即位,延年劾奏光『擅廢立,亡人臣禮,不道』。奏雖寢,然朝廷肅焉敬憚。延年後復劾大司農田延年持兵干屬車,大司農自訟不干屬車。事下御史中丞,譴責延年何以不移書宮殿門禁止大司農,而令得出入宮。於是覆劾延年闌內罪人,法至死。延年亡命。會赦出,丞相御史府征書同日到,延年以御史書先至,詣御史府,復爲掾。宣帝識之,拜爲平陵令,坐殺不辜,去官。後爲丞相掾,復擢好畤令。神爵中,西羌反,彊弩將軍許延壽請延年爲長史,從軍敗西羌,還爲涿郡太守。

32酷吏傳: 時郡比得不能太守,涿人畢野白等由是廢亂。大姓西高氏、東高氏,自郡吏以下皆畏避之,莫敢與忤,咸曰:『寧負二千石,無負豪大家。』賓客放爲盜賊,發,輒入高氏,吏不敢追。浸浸日多,道路張弓拔刃,然後敢行,其亂如此。延年至,遣掾蠡吾趙繡桉高氏得其死罪。繡見延年新將,心內懼,即爲兩劾,欲先白其輕者,觀延年意怒,乃出其重劾。延年已知其如此矣。趙掾至,果白其輕者,延年索懷中,得重劾,即收送獄。夜入,晨將至市論殺之,先所桉者死,吏皆股弁。更遣吏分考兩高,窮竟其奸,誅殺各數十人。郡中震恐,道不拾遺。

33酷吏傳: 三歲,遷河南太守,賜黃金二十斤。豪彊脅息,野無行盜,威震旁郡。其治務在摧折豪彊,扶助貧弱。貧弱雖陷法,曲文以出之;其豪桀侵小民者,以文內之。眾人所謂當死者,一朝出之;所謂當生者,詭殺之。吏民莫能測其意深淺,戰慄不敢犯禁。桉其獄,皆文致不可得反。

34酷吏傳: 延年爲人短小精悍,敏捷於事,雖子貢、冉有通藝於政事,不能絕也。吏忠盡節者,厚遇之如骨肉,皆親鄉之,出身不顧,以是治下無隱情。然疾惡泰甚,中傷者多,尤巧爲獄文,善史書,所欲誅殺,奏成於手,中主簿親近史不得聞知。奏可論死,奄忽如神。冬月,傳屬縣囚,會論府上,流血數里,河南號曰『屠伯』。令行禁止,郡中正清。

35酷吏傳: 是時張敞爲京兆尹,素與延年善。敞治雖嚴,然尚頗有縱舍,聞延年用刑刻急,乃以書諭之曰:『昔韓盧之取菟也,上觀下獲,不甚多殺。願次卿少緩誅罰,思行此術。』延年報曰:『河南天下喉咽,二周余斃,莠甚苗穢,何可不鉏也?』自矜伐其能,終不衰止。時黃霸在潁川以寬恕爲治,郡中亦平,婁蒙豐年,鳳皇下,上賢焉,下詔稱揚其行,加金爵之賞。延年素輕霸爲人,及比郡爲守,褒賞反在己前,心內不服。河南界中又有蝗蟲,府丞義出行蝗,還見延年,延年曰:『此蝗豈鳳皇食邪?』義又道司農中丞耿壽昌爲常平倉,利百姓,延年曰:『丞相御史不知爲也,當避位去。壽昌安得權此?』後左馮翊缺,上欲征延年,符已發,爲其名酷復止。延年疑少府梁丘賀毀之,心恨。會琅邪太守以視事久病,滿三月免,延年自知見廢,謂丞曰:『此人尚能去官,我反不能去邪?』又延年察獄史廉,有臧不入身,延年坐選舉不實貶秩,笑曰:『後敢復有舉人者矣!』丞義年老頗悖,素畏延年,恐見中傷。延年本嘗與義俱爲丞相史,實親厚之,無意毀傷也,饋遺之甚厚。義愈益恐,自筮得死卦,忽忽不樂,取告至長安,上書言延年罪名十事。已拜奏,因飲藥自殺,以明不欺。事下御史丞按驗,有此數事,以結延年,坐怨望非謗政治不道棄市。

36酷吏傳: 初,延年母從東海來,欲從延年臘,到雒陽,適見報囚。母大驚,便止都亭,不肯入府。延年出至都亭謁母,母閉閣不見。延年免冠頓首閣下,良久,母乃見之,因數責延年:幸得備郡守,專治千里,不聞仁愛教化,有以全安愚民,顧乘刑罰多刑殺人,欲以立威,豈爲民父母意哉!』延年服罪,重頓首謝,因自爲母御,歸府舍。母畢正臘,謂延年:『天道神明,人不可獨殺。我不意當老見壯子被刑戮也!行矣!去女東歸,埽除墓地耳。』遂去。歸郡,見昆弟宗人,復爲言之。後歲余,果敗。東海莫不賢知其母。延年兄弟五人皆有吏材,至大官,東海號曰『萬石嚴嫗』。次弟彭祖,至太子太傅,在儒林傳。

37酷吏傳: 尹賞字子心,鉅鹿楊氏人也。以郡吏察廉爲樓煩長。舉茂材,粟邑令。左馮翊薛宣奏賞能治劇,徙爲頻陽令,坐殘賊免。後以御史舉爲鄭令。

38酷吏傳: 永治、元延間,上怠於政,貴戚驕恣,紅陽長仲兄弟交通輕俠,臧匿亡命。而北地大豪浩商等報怨,殺義渠長妻子六人,往來長安中。丞相御史遣掾求逐黨與,詔書召捕,久之乃得。長安中奸滑浸多,閭里少年群輩殺吏,受賕報仇,相與探丸爲彈,得赤丸者斫武吏,得黑丸者斫文吏,白者主治喪;城中薄暮塵起,剽劫行者,死傷橫道,枹鼓不絕。賞以三輔高第選守長安令,得壹切便宜從事。賞至,修治長安獄,穿地方深各數丈,致令辟爲郭,以大石覆其口,名爲『虎穴』。乃部戶曹掾史,與鄉吏、亭長、里正、父老、伍人,雜舉長安中輕薄少年惡子,無市籍商販作務,而鮮衣凶服被鎧捍持刀兵者,悉籍記之,得數百人。賞一朝會長安吏,車數百兩,分行收捕,皆劾以爲通行飲食群盜。賞親閱,見十置一,其餘盡以次內虎穴中,百人爲輩,覆以大石。數日壹發視,皆相枕藉死,便輿出,瘞寺門桓東,楬著其姓名,百日後,乃令死者家各自發取其屍。親屬號哭,道路皆歔欷。長安中歌之曰:『安所求子死?桓東少年場。生時諒不謹,枯骨後何葬?』賞所置皆其魁宿,或故吏善家子失計隨輕黠願自改者,財數十百人,皆貰其罪,詭令立功以自贖。盡力有效者,因親用之爲爪牙,追捕甚精,甘耆奸惡,甚於凡吏。賞視事數月,盜賊止,郡國亡命散走,各歸其處,不敢窺長安。

39酷吏傳: 江湖中多盜賊,以賞爲江夏太守,捕格江賊及所誅吏民甚多,坐殘賊免。南山群盜起,以賞爲右輔都尉,遷執金吾,督大奸猾。三輔吏民甚畏之。

40酷吏傳: 數年卒官。疾病且死,戒其諸子曰:『丈夫爲吏,正坐殘賊免,追思其功效,則復進用矣。一坐軟弱不勝任免,終身廢棄無有赦時,其羞辱甚於貪污坐臧。慎毋然!』賞四子皆至郡守,長子立爲京兆尹,皆尚威嚴,有治辦名。

41酷吏傳: 贊曰:自郅都以下皆以酷烈爲聲,然都抗直,引是非,爭大體。張湯以知阿邑人主,與俱上下,時辯當否,國家賴其便。趙禹據法守正。杜周從諛,以少言爲重。張湯死後,罔密事叢,以寖耗廢,九卿奉職,救國不給,何暇論繩墨之外乎!自是以至哀、平,酷吏眾多,然莫足數,此其知名見紀者也。其廉者足以爲儀表,其污者方略教道,壹切禁奸,亦質有文武焉。雖酷,稱其位矣。湯、周子孫貴盛,故別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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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0-4-11 12:08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十七卷貨殖傳

1 貨殖傳: 昔先王之制,自天子公侯卿大夫士至於皂隸抱關擊還者,其爵祿奉養宮室車服棺槨祭祀死生之制各有差品,小不得僭大,賤不得逾貴。夫然,故上下序而民志定。於是辯其土地川澤丘陵衍沃原隰之宜,教民種樹畜養;五穀六畜及至魚鱉鳥獸雚蒲材幹器械之資,所以養生送終之具,靡不皆育。育之以時,而用之有節。屮木未落,斧斤不入於山林;豺獺未祭,罝網不布於野澤;鷹隼未擊,矰弋不施於徯隧。既順時而取物,然猶山不茬櫱,澤不伐夭,蝝魚麛卵,咸有常禁。所以順時宣氣,蕃阜庶物,蓄足功用,如此之備也。然後四民因其土宜,各任智力,夙興夜寐,以治其業,相與通功易事,交利而俱贍,非有徵發期會,而遠近咸足。故【易】曰『後以財成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備物致用,立成器以爲天下利,莫大乎聖人』,此之謂也。管子云古之四民不得雜處。士相與言仁誼於閒宴,工相與議技巧於官府,商相與語財利於市井,農相與謀稼穡于田野,朝夕從事,不見異物而遷焉。故其父兄之教不肅而成,子弟之學不勞而能,各安其居而樂其業,甘其食而美其服,雖見奇麗紛華,非其所習,辟猶戎翟之與于越,不相入矣。是以欲寡而事節,財足而不爭。於是在民上者,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故民有恥而且敬,貴誼而賤利。此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不嚴而治之大略也。

2貨殖傳: 及周室衰,禮法墮,諸侯刻桷丹楹,大夫山節藻梲,八佾舞於庭,雍徹於堂。其流至乎士庶人,莫不離制而棄本,稼穡之民少,商旅之民多,谷不足而貨有餘。

3貨殖傳: 陵夷至乎桓、文之後,禮誼大壞,上下相冒,國異政,家殊俗,耆欲不制,僭差亡極。於是商通難得之貨,工作亡用之器,士設反道之行,以追時好而取世資。偽民背實而要名,姦夫犯害而求利,篡弒取國者爲王公,圉奪成家者爲雄桀。禮誼不足以拘君子,刑戮不足以威小人。富者木土被文錦,犬馬余肉粟,而貧者裋褐不完,唅菽飲水。其爲編戶齊民,同列而以財力相君,雖爲仆虜,猶亡慍色。故夫飾變詐爲奸軌者,自足乎一世之間;守道循理者,不免於饑寒之患。其教自上興,繇法度之無限也。故列其行事,以傳世變雲。

4貨殖傳: 昔粵王句踐困於會稽之上,乃用范蠡、計然。計然曰:『

5貨殖傳: 知斗則修備,時用則知物,二者形則萬貨之情可得見矣。故旱則資舟,水則資車,物之理也。』推此類而脩之,十年國富,厚賂戰士,遂報彊吳,刷會稽之恥。范蠡嘆曰:『計然之策,十用其五而得意。既以施國,吾欲施之家。』乃乘扁舟,浮江湖,變姓名,適齊爲鴟夷子皮,之陶爲朱公。以爲陶天下之中,諸侯四通,貨物所交易也,乃治產積居,與時逐而不責於人。故善治產者,能擇人而任時。十九年之間三致千金,而再散分與貧友昆弟。後年衰老,聽子孫脩業而息之,遂至鉅萬。故言富者稱陶朱。

6貨殖傳: 子贛既學於仲尼,退而仕衛,發貯鬻財曹、魯之間。七十子之徒,賜最爲饒,而顏淵簞食瓢飲,在於陋巷。子贛結駟連騎,束帛之幣聘享儲侯,所至,國君無不分庭與之抗禮。然孔子賢顏淵而譏子贛,曰:『回也其庶乎,屢空。賜不受命,而貨殖焉,意則屢中。』

7貨殖傳: 白圭,周人也。當魏文侯時,李克務盡地力,而白圭樂觀時變,故人棄我取,人取我予。能薄飲食,忍嗜欲,節衣服,與用事僮僕同苦樂,趨時若猛獸摯鳥之發。故曰:『吾治生猶伊尹、呂尚之謀,孫吳用兵,商鞅行法是也。故智不足與權變,勇不足以決斷,仁不能以取予,彊不能以有守,雖欲學吾術,終不告也。』蓋天下言治生者祖白圭。

8貨殖傳: 猗頓用盬鹽起,邯鄲郭縱以鑄冶成業,與王者埒富。

9貨殖傳: 烏氏蠃畜牧,及眾,斥賣,求奇繒物,間獻戎王。戎王十倍其償,予畜,畜至用谷量牛馬。秦始皇令蠃比封君,以時與列臣朝請。

10貨殖傳: 巴寡婦清,其先得丹穴,而擅其利數世,家亦不訾。清寡婦能守其業,用財自衛,人不敢犯。始皇以爲貞婦而客之,爲築女懷清台。

11貨殖傳: 秦漢之制,列侯封君食租稅,歲率戶二百。千戶之君則二十萬,朝覲聘享出其中。庶民農工商賈,率亦歲萬息二千,百萬之家即二十萬,而更繇租賦出其中,衣食好美矣。故曰陸地牧馬二百蹄,牛千蹄角,千足羊,澤中千足彘,水居千石魚波,山居千章之萩。安邑千樹棗;燕、秦千樹栗;蜀、漢、江陵千樹橘;淮北滎南河濟之間千樹萩;陳、夏千畝桼;齊、魯千畝桑麻;渭川千畝竹;及名國萬家之城,帶郭千畝畝鍾之田,若千畝卮茜,千畦姜韭:此其人皆與千戶侯等。

12貨殖傳: 諺曰:『以貧求富,農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繡文不如倚市門。』此言末業,貧者之資也。通邑大都酤一歲千釀,醯醬千瓨,漿千儋,屠牛羊彘千皮,谷糴千鍾,薪槁千車,船長千丈,木千章,竹竿萬丟,軺車百乘,牛車千兩;木器桼者千枚,銅器千鈞,素木鐵器若卮茜千石,馬蹄噭千,牛千足,羊彘千雙,童手指千,筋角丹沙千斤,其帛絮細布千鈞,文采千匹,荅布皮革千石,桼千大斗,糱麴鹽豉千合,鮐鮆千斤,鮿鮑千鈞,棗栗千石者三之,狐貂裘千皮,羔羊裘千石,旃席千具,它果采千種,子貸金錢千貫,節駔儈,貪賈三之,廉賈五之,亦比千乘之家,此其大率也。

13貨殖傳: 蜀卓氏之先,趙人也,用鐵冶富。秦破趙,遷卓氏之蜀,夫妻推輦行。諸遷虜少有餘財,爭與吏,求近處,處葭萌。唯卓氏曰:『此地驥薄。吾聞崏山之下沃野,下有踆鴟,至死不飢。民工作市,易賈。』乃求遠遷。致之臨邛,大塤,即鐵山鼓鑄,運籌算,賈滇、蜀民,富至童八百人,田池射獵之樂擬於人君。

14貨殖傳: 程鄭,山東遷虜也,亦冶鑄,賈魋結民,富埒卓氏。

15貨殖傳: 程、卓既衰,至成、哀間,成都羅裒訾至鉅萬。初,裒賈京師,隨身數十百萬,爲平陵石氏持錢。其人彊力。石氏訾次如、苴,親信,厚資遣之,令往來巴蜀,數年間致千餘萬。裒舉其半賂遺曲陽、定陵侯,依其權力,賒貸郡國,人莫敢負。擅鹽井之利,期年所得自倍,遂殖其貨。

16貨殖傳: 宛孔氏之先,梁人也,用鐵冶爲業。秦滅魏,遷孔氏南陽,大鼓鑄,規陂田,連騎游諸侯,因通商賈之利,有游閒公子之名。然其贏得過當,愈於孅嗇,家致數千金,故南陽行賈盡法孔氏之雍容。

17貨殖傳: 魯人俗儉嗇,而丙氏尤甚,以鐵冶起,富至鉅萬。然家自父兄子弟約,頫有拾,卬有取,貰貸行賈遍郡國。鄒、魯以其故,多去文學而趨利。

18貨殖傳: 齊俗賤奴虜,而刀閒獨愛貴之。桀黠奴,人之所患,唯刀閒收取,使之逐魚鹽商賈之利,或連車騎交守相,然愈益任之,終得其力,起數千萬。故曰『寧爵無刀』,言能使豪奴自饒,而盡其力也。刀閒既衰,至成、哀間,臨淄姓偉訾五千萬。

19貨殖傳: 周人既孅,而師史尤甚,轉轂百數,賈郡國,無所不至。雒陽街居在齊秦楚趙之中,富家相矜以久賈,過邑不入門。設用此等,故師史能致十千萬。

20貨殖傳: 師史既衰,至成、哀、王莽時,雒陽張長叔、薛子仲訾亦十千萬。莽皆以爲納言士,欲法武帝,然不能得其利。

21貨殖傳: 宣曲任氏,其先爲督道倉吏。秦之敗也,豪桀爭取金玉,任氏獨窖倉粟。楚漢相距滎陽,民不得耕種,米石至萬,而豪桀金玉盡歸任氏,任氏以此起富。富人奢侈,而任氏折節爲力田畜。人爭取賤賈,任氏獨取貴善,富者數世。然任公家約,非田畜所生不衣食,公事不畢則不得飲酒食肉。以此爲閭里率,故富而主上重之。

22貨殖傳: 塞之斥也,唯橋桃以致馬千匹,牛倍之,羊萬,粟以萬鍾計。

23貨殖傳: 吳楚兵之起,長安中列侯封君行從軍旅,齎貣子錢家,子錢家以爲關東成敗未決,莫肯予。唯母鹽氏出捐千金貸,其息十之。三月,吳楚平。一歲之中,則母鹽氏息十倍,用此富關中。

24貨殖傳: 關中富商大賈,大氐盡諸田,田牆、田蘭。韋家栗氏、安陵杜氏亦鉅萬。前富者既衰,自元、成訖王莽,京師富人杜陵樊嘉,茂陵摯網,平陵如氏、苴氏,長安丹王君房,豉樊少翁、王孫大卿,爲天下高訾。樊嘉五千萬,其餘皆鉅萬矣。王孫卿以財養士,與雄桀交,王莽以爲京司市師,漢司東市令也。

25貨殖傳: 此其章章尤著者也。其餘郡國富民兼業顓利,以貨賂自行,取重於鄉里者,不可勝數。故秦楊以田農而甲一州,翁伯以販脂而傾縣邑,張氏以賣醬而隃侈,質氏以灑削而鼎食,濁氏以冒脯而連騎,張里以馬醫而擊鍾,皆越法矣。然常循守事業,積累贏利,漸有所起。至於蜀卓,宛孔,齊之刀閒,公擅山川銅鐵魚鹽市井之入,運其籌策,上爭王者之利,下錮齊民之業,皆陷不軌奢僭之惡。又況掘冢搏掩,犯奸成富,曲叔、稽發、雍樂成之徒,猶復齒列,傷化敗俗,大亂之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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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0-4-11 12:10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十八卷遊俠傳

1古者天子建國,諸侯立家,自卿大夫以至於庶人各有等差,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無覬覦。孔子曰:『天下有道,政不在大夫。』百官有司奉法承令,以脩所職,失職有誅,侵官有罰。夫然,故上下相順,而庶事理焉。

2周室既微,禮樂征伐自諸侯出。桓文之後,大夫世權,陪臣執命。陵夷至於戰國,合從連衡,力政爭彊。繇是列國公子,魏有信陵,趙有平原,齊有孟嘗,楚有春申,皆藉王公之勢,競爲遊俠,雞鳴狗盜,無不賓禮。而趙相虞卿棄國捐君,以周窮交魏齊之厄;信陵無忌竊符矯命,戮將專師,以赴平原之急:皆以取重諸侯,顯名天下。扼腕而游談者,以四豪爲稱首。於是背公死黨之議成,守戰奉上之義廢矣。

3及至漢興,禁網疏闊,未之匡改也。是故代相陳豨從車千乘,而吳濞、淮南皆招賓客以千數。外戚大臣魏其、武安之屬競逐於京師,布衣遊俠劇孟、郭解之徒馳騖於閭閻,權行州域,力折公侯。眾庶榮其名跡,覬而慕之。雖其陷於刑辟,自與殺身成名,若季路、仇牧,死而不悔也。故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非明王在上,視之以好惡,齊之以禮法,民曷繇知禁而反正乎!

4古之正法:五伯,三王之罪人也;而六國,五伯之罪人也。夫四豪者,又六國之罪人也。況於郭解之倫,以匹夫之細,竊殺生之權,其罪已不容於誅矣。觀其溫良泛愛,振窮周急,謙退不伐,亦皆有絕異之姿。惜乎不入於道德,苟放縱於末流,殺身亡宗,非不幸也!

5自魏其、武安、淮南之後,天子切齒,衛、霍改節。然郡國豪桀處處各有,京師親戚冠蓋相望,亦古今常道,莫足言者。唯成帝時,外家王氏賓客爲盛,而樓護爲帥。及王莽時,諸公之間陳遵爲雄,閭里之俠原涉爲魁。

6朱家,魯人,高祖同時也。魯人皆以儒教,而朱家用俠聞。所臧活豪士以百數,其餘庸人不可勝言。然終不伐其能,飲其德,諸所嘗施,唯恐見之。振人不贍,先從貧賤始。家亡余財,衣不兼采,食不重味,乘不過軥牛。專趨人之急,甚於己私。既陰脫季布之厄,及布尊貴,終身不見。自關以東,莫不延頸願交。楚田仲以俠聞,父事朱家,自以爲行弗及也。田仲死後,有劇孟。

7劇孟者,洛陽人也。周人以商賈爲資,劇孟以俠顯。吳楚反時,條侯爲太尉,乘傳東,將至河南,得劇孟,喜曰:『吳楚舉大事而不求劇孟,吾知其無能爲已。』天下騷動,大將軍得之若一敵國雲。劇孟行大類朱家,而好博,多少年之戲。然孟母死,自遠方送喪蓋千乘。及孟死,家無十金之財。而符離王孟,亦以俠稱江淮之間。是時,濟南瞷氏、陳周膚亦以豪聞。景帝聞之,使使盡誅此屬。其後,代諸白、梁韓毋辟、陽翟薛況、陝寒孺,紛紛復出焉。

8郭解,河內軹人也,溫善相人許負外孫也。解父任俠,孝文時誅死。解爲人靜悍,不飲酒。少時陰賊感概,不快意,所殺甚眾。以軀耤友報仇,臧命作奸剽攻,休乃鑄錢掘冢,不可勝數。適有天幸,窘急常得脫,若遇赦。

9及解年長,更折節爲儉,以德報怨,厚施而薄望。然其自喜爲俠益甚。既已振人之命,不矜其功,其陰賊著於心本發於睚眥如故云。而少年慕其行,亦輒爲報仇,不使知也。

10解姊子負解之勢,與人飲,使之釂,非其任,彊灌之。人怒,刺殺解姊子,去亡。解姊怒曰:『以翁伯時人殺吾子,賊不得!』棄其屍道旁,弗葬,欲以辱解。解使人微知賊處。賊窘自歸,具以實告解。解曰:『公殺之當,吾兒不直。』遂去其賊,罪其姊子,收而葬之。諸公聞之,皆多解之義,益附焉。

11解出,人皆避,有一人獨箕踞視之。解問其姓名,客欲殺之。解曰:『居邑屋不見敬,是吾德不脩也,彼何罪!』乃陰請尉史曰:『是人吾所重,至踐更時脫之。』每至直更,數過,吏弗求。怪之,問其故,解使脫之。箕踞者乃肉袒謝罪。少年聞之,愈益慕解之行。

12洛陽人有相仇者,邑中賢豪居間以十數,終不聽。客乃見解。解夜見仇家,仇家曲聽。解謂仇家:『吾聞洛陽諸公在間,多不聽。今子幸而聽解,解奈何從它縣奪人邑賢大夫權乎!』乃夜去,不使人知,曰:『且毋庸,待我去,令洛陽豪居間乃聽。』

13解爲人短小,恭儉,出未嘗有騎,不敢乘車入其縣庭。之旁郡國,爲人請求事,事可出,出之;不可者,各令厭其意,然後乃敢嘗酒食。諸公以此嚴重之,爭爲用。邑中少年及旁近縣豪夜半過門,常十餘車,請得解客舍養之。

14及徙豪茂陵也,解貧,不中訾。吏恐,不敢不徙。衛將軍爲言『郭解家貧,不中徙』。上曰:『解布衣,權至使將軍,此其家不貧!』解徙,諸公送者出千餘萬。軹人楊季主子爲縣掾,鬲之,解兄子斷楊掾頭。解入關,關中賢豪知與不知,聞聲爭交驩。邑人又殺楊季主,季主家上書人又殺闕下。上聞,乃下吏捕解。解亡,置其母家室夏陽,身至臨晉。臨晉籍少翁素不知解,因出關。籍少翁已出解。解傳太原,所過輒告主人處。吏逐跡至籍少翁,少翁自殺,口絕。久之得解,窮治所犯爲,而解所殺,皆在赦前。

15軹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譽郭解,生曰:『解專以奸犯公法,何謂賢?』解客聞之,殺此生,斷舌。吏以責解,解實不知殺者,殺者亦竟莫知爲誰。吏奏解無罪。御史大夫公孫弘議曰:『解布衣爲任俠行權,以睚眥殺人,解不知,此罪甚於解知殺之。當大逆無道。』遂族解。

16自是之後,俠者極眾,而無足數者。然關中長安樊中子,槐里趙王孫,長陵高公子,西河郭翁中,太原魯翁孺,臨淮兒長卿,東陽陳君孺,雖爲俠而恂恂有退讓君子之風。至若北道姚氏,西道諸杜,南道仇景,東道佗羽公子,南陽趙調之徒,盜跖而居民間者耳,曷足道哉!此乃鄉者朱家所羞也。

17萭章字子夏,長安人也。長安熾盛,街閭各有豪俠,章在城西柳市,號曰『城西萭子夏』。爲京兆尹門下督,從至殿中,侍中諸侯貴人爭欲揖章,莫與京兆尹言者。章逡循甚懼。其後京兆不復從也。

18與中書令石顯相善,亦得顯權力,門車常接轂。至成帝初,石顯坐專權擅勢免官,徙歸故郡。顯貲巨萬,當去,留床蓆器物數百萬直,欲以與章,章不受。賓客或問其故,章嘆曰:『吾以布衣見哀於石君,石君家破,不能有以安也,而受其財物,此爲石氏之禍,萭氏反當以爲福邪!』諸公以是服而稱之。

19河平中,王尊爲京兆尹,捕擊豪俠,殺章及箭張回、酒市趙君都、賈子光,皆長安名豪,報仇怨養刺客者也。

20樓護字君卿,齊人。父世醫也,護少隨父爲醫長安,出入貴戚家。護誦醫經、本草、方術數十萬言,長者咸愛重之,共謂曰:『以君卿之材,何不宦學乎?』繇是辭其父,學經傳,爲京兆吏數年,甚得名譽。

21是時王氏方盛,賓客滿門,五侯兄弟爭名,其客各有所厚,不得左右,唯護盡入其門,鹹得其驩心。結士大夫,無所不傾,其交長者,尤見親而敬,眾以是服。爲人短小精辯,論議常依名節,聽之者皆竦。與谷永俱爲五侯上客,長安號曰『穀子雲筆札,樓君卿唇舌』,言其見信用也。母死,送葬者致車二三千兩,閭里歌之曰:『

22五侯治喪樓君卿。』

23久之,平阿侯舉護方正,爲諫大夫,使郡國。護假貸,多持幣帛,過齊,上書求上先人冢,因會宗族故人,各以親疏與束帛,一日散百金之費。使還,奏事稱意,擢爲天水太守。數歲免,家長安中。時成都侯商爲大司馬衛將軍,罷朝,欲候護,其主簿諫:『將軍至尊,不宜入閭巷。』商不聽,遂往至護家。家狹小,官屬立車下,久住移時,天欲雨,主簿謂西曹諸掾曰:『不肯彊諫,反雨立閭巷!』商還,或白主簿語,商恨,以他職事去主簿,終身廢錮。

24後護復以薦爲廣漢太守。元始中,王莽爲安漢公,專政,莽長子宇與妻兄呂寬謀以血塗莽第門,欲懼莽令歸政。發覺,莽大怒,殺宇,而呂寬亡。寬父素與護相知,寬至廣漢過護,不以事實語也。到數日,名捕寬詔書至,護執寬。莽大喜,征護入爲前煇光,封息鄉侯,列於九卿。

25莽居攝,槐里大賊趙朋、霍鴻等群起,延入前煇光界,護坐免爲庶人。其居位,爵祿賂遺所得亦緣手盡。既退居里巷,時五侯皆已死,年老失勢,賓客益衰。至王莽篡位,以舊恩召見護,封爲樓舊里附城。而成都侯商子邑爲大司空,貴重,商故人皆敬事邑,唯護自安如舊節,邑亦父事之,不敢有闕。時請召賓客,邑居樽下,稱『

26賤子上壽』。坐者百數,皆離席伏,護獨東鄉正坐,字謂邑曰:『公子貴如何!』

27初,護有故人呂公,無子,歸護。護身與呂公、妻與呂嫗同食。及護家居,妻子頗厭呂公。護聞之,流涕責其妻子曰:『呂公以故舊窮老託身於我,義所當奉。』遂養呂公終身。護卒,子嗣其爵。

28陳遵字孟公,杜陵人也。祖父遂,字長子,宣帝微時與有故,相隨博弈,數負進。及宣帝即位,用遂,稍遷至太原太守,乃賜遂璽書曰:『制詔太原太守:官尊祿厚,可以償博進矣。妻君寧時在旁,知狀。』遂於是辭謝,因曰:『事在元平元年赦令前。』其見厚如此。元帝時,征遂爲京兆尹,至廷尉。

29遵少孤,與張竦伯松俱爲京兆史。竦博學通達,以廉儉自守,而遵放縱不拘,操行雖異,然相親友,哀帝之末俱著名字,爲後進冠。併入公府,公府掾史率皆羸車小馬,不上鮮明,而遵獨極輿馬衣服之好,門外車騎交錯。又日出醉歸,曹事數廢。西曹以故事適之,侍曹輒詣寺舍白遵曰:『陳卿今日以某事適。』遵曰:『滿百乃相聞。』故事,有百適者斥,滿百,西曹白請斥。大司徒馬宮大儒優士,又重遵,謂西曹:『此人大度士,奈何以小文責之?』乃舉遵能治三輔劇縣,補郁夷令。久之,與扶風相失,自免去。

30槐里大賊趙朋、霍鴻等起,遵爲校尉,擊朋、鴻有功,封嘉威侯。居長安中,列侯近臣貴戚皆重貴之。牧守當之官,及郡國豪桀至京師者,莫不相因到遵門。

31遵耆酒,每大飲,賓客滿堂,輒關門,取客車轄投井中,雖有急,終不得去。嘗有部刺史奏事,過遵,值其方飲,刺史大窮,候遵霑醉時,突入見遵母,叩頭自白當對尚書有期會狀,母乃令從從閣出去。遵大率常醉,然事亦不廢。

32長八尺余,長頭大鼻,容貌甚偉。略涉傳記,贍於文辭。性善書,與人尺牘,主皆藏去以爲榮。請求不敢逆,所到,衣冠懷之,唯恐在後。時列侯有與遵同姓字者,每至人門,曰陳孟公,坐中莫不震動,既至而非,因號其人曰陳驚坐雲。

33王莽素奇遵材,在位多稱譽者,繇是起爲河南太守。既至官,當遣從史西,召善書吏十人於前,治私書謝京師故人。遵馮幾,口占書吏,且省官事,書數百封,親疏各有意,河南大驚。數月免。

34初,遵爲河南太守,而弟級爲荊州牧,當之官,俱過長安富人故淮陽王外家左氏飲食作樂。後司直陳崇聞之,劾奏『遵兄弟幸得蒙恩超等歷位,遵爵列侯,備郡守,級州牧奉使,皆以舉直察枉宣揚聖化爲職,不正身自慎。始遵初除,乘藩車入閭巷,過寡婦左阿君置酒歌謳,遵起舞跳梁,頓仆坐上,暮因留宿,爲侍婢扶臥。遵知飲酒飫宴有節,禮不入寡婦之門,而湛酒溷肴,亂男女之別,輕辱爵位,羞污印韍,惡不可忍聞。臣請皆免。』遵既免,歸長安,賓客愈盛,飲食自若。

35久之,復爲九江及河內都尉,凡三爲二千石。而張竦亦至丹陽太守,封淑德侯。後俱免官,以列侯歸長安。竦居貧,無賓客,時時好事者從之質疑問事,論道經書而已。而遵晝夜呼號,車騎滿門,酒肉相屬。

36先是黃門郎揚雄作酒箴以諷諫成帝,其文爲酒客難法度士,譬之於物,曰:『子猶瓶矣。觀瓶之居,居井之眉,處高臨深,動常近危。酒醪不入口,臧水滿懷,不得左右,牽於纆徽。一旦賻礙,爲瓽所轠,身提黃泉,骨肉爲泥。自用如此,不如鴟夷。鴟夷滑稽,腹如大壺,盡日盛酒,人復借酤。常爲國器,托於屬車,出入兩宮,經營公家。繇是言之,酒何過乎!』遵大喜之,常謂張竦:『吾與爾猶是矣。足下諷誦經書,苦身自約,不敢差跌,而我放意自恣,浮湛俗間,官爵功名,不減於子,而差獨樂,顧不優邪!』竦曰:『人各有性,長短自裁。子欲爲我亦不能,吾而效子亦敗矣。雖然,學我者易持,效子者雖將,吾常道也。』

37及王莽敗,二人俱客於池陽,竦爲賊兵所殺。更始至長安,大臣薦遵爲大司馬護軍,與歸德侯劉颯俱使匈奴。單于欲脅詘遵,遵陳利害,爲言曲直,單于大奇之,遣還。會更始敗,遵留朔方,爲賊所敗,時醉見殺。

38原涉字巨先。祖父武帝時以豪桀自陽翟徙茂陵。涉父哀帝時爲南陽太守。天下殷富,大郡二千石死官,賦斂送葬皆千萬以上,妻子通共受之,以定產業。時又少行三年喪者。及涉父死,讓還南陽賻送,行喪冢廬三年,繇是顯名京師。禮畢,扶風謁請爲議曹,衣冠慕之輻輳。爲大司徒史丹舉能治劇,爲谷口令,時年二十餘。谷口聞其名,不言而治。

39先是涉季父爲茂陵秦氏所殺,涉居谷口半歲所,自劾去官,欲報仇。谷口豪桀爲殺秦氏,亡命歲余,逢赦出。郡國諸豪及長安、五陵諸爲氣節者皆歸慕之。涉遂傾身與相待,人無賢不肖闐門,在所閭里盡滿客。或譏涉曰:『子本吏二千石之世,結髮自修,以行喪推財禮讓爲名,正復仇取仇,猶不失仁義,何故遂自放縱,爲輕俠之徒乎?』涉應曰:『子獨不見家人寡婦邪?始自約敕之時,意乃慕宋伯姬及陳孝婦,不幸壹爲盜賊所污,遂行淫失,知其非禮,然不能自還。吾猶此矣!』

40涉自以爲前讓南陽賻送,身得其名,而令先人墳墓儉約,非孝也。乃大治起冢舍,周閣重門。初,武帝時,京兆尹曹氏葬茂陵,民謂其道爲京兆仟。涉慕之,乃買地開道,立表署曰南陽仟,人不肯從,謂之原氏仟。費用皆卬富人長者,然身衣服車馬才具,妻子內困。專以振施貧窮赴人之急爲務。人嘗置酒請涉,涉入里門,客有道涉所知母病避疾在里宅者。涉即往候,叩門。家哭,涉因入吊,問以喪事。家無所有,涉曰:『但絜埽除沐浴,待涉。』還至主人,對賓客嘆息曰:『人親臥地不收,涉何心鄉此!願徹去酒食。』賓客爭問所當得,涉乃側席而坐,削牘爲疏,具記衣被棺木,下至飯含之物,分付諸客。諸客奔走市買,至日昳皆會。涉親閱視已,謂主人:『願受賜矣。』既共飲食,涉獨不飽,乃載棺物,從賓客往至喪家,爲棺斂勞來畢葬。其周急待人如此。後人有毀涉者曰『奸人之雄也』,喪家子即時刺殺言者。

41賓客多犯法,罪過數上聞。王莽數收系欲殺,輒復赦出之。涉懼,求爲卿府掾史,欲以避客。文母太后喪時,守復土校尉。已爲中郎,後免官。涉欲上冢,不欲會賓客,密獨與故人期會。涉單車驅上茂陵,投暮,入其里宅,因自匿不見人。遣奴至市買肉,奴乘涉氣與屠爭言,斫傷屠者,亡。是時,茂陵守令尹公新視事,涉未謁也,聞之大怒。知涉名豪,欲以示眾厲俗,遣兩吏脅守涉。至日中,奴不出,吏欲便殺涉去。涉迫窘不知所爲。會涉所與期上冢者車數十乘到,皆諸豪也,共說尹公。尹公不聽,諸豪則曰:『原巨先奴犯法不得,使肉袒自縛,箭貫耳,詣廷門謝罪,於君威亦足矣。』尹公許之。涉如言謝,復服遣去。

42初,涉與新豐富人祁太伯爲友,太伯同母弟王游公素嫉涉,時爲縣門下掾,說尹公曰:『君以守令辱原涉如是,一旦真令至,君復單車歸爲府吏,涉刺客如雲,殺人皆不知主名,可爲寒心。涉治冢舍,奢僭逾制,罪惡暴著,主上知之。今爲君計,莫若墮壞涉冢舍,條奏其舊惡,君必得真令。如此,涉亦不敢怨矣。』尹公如其計,莽果以爲真令。涉繇此怨王游公,選賓客,遣長子初從車二十乘劫王游公家。游公母即祁太伯母也,諸客見之皆拜,傳曰『無驚祁夫人』。遂殺游公父及子,斷兩頭去。

43涉性略似郭解,外溫仁謙遜,而內隱好殺。睚眥於塵中,獨死者甚多。王莽末,東方兵起,諸王子弟多薦涉能得士死,可用。莽乃召見,責以罪惡,赦貰,拜鎮戎大尹天水太守。涉至官無幾,長安敗,郡縣諸假號起兵攻殺二千石長吏以應漢。諸假號素聞涉名,爭問原尹何在,拜謁之。時莽州牧使者依附涉者皆得活。傳送致涉長安,更始西屏將軍申屠建請涉與相見,大重之。故茂陵令尹公壞涉冢舍者爲建主簿,涉本不怨也。涉從建所出,尹公故遮拜涉,謂曰:『易世矣,宜勿復相怨!』涉曰:『尹君,何壹魚肉涉也!』涉用是怒,使客刺殺主簿。

44涉欲亡去,申屠建內恨恥之,陽言『吾欲與原巨先共鎮三輔,豈以一吏易之哉!』賓客通言,令涉自系獄謝,建許之。賓客車數十乘共送涉至獄。建遣兵道徼取涉於車上,送車分散馳,遂斬涉,縣之長安市。

45自哀、平間,郡國處處有豪桀,然莫足數。其名聞州郡者,霸陵杜君敖,池陽韓幼孺,馬領繡君賓,西河漕中叔,皆有謙退之風。王莽居攝,誅鉏豪俠,名捕漕中叔,不能得。素善強弩將軍孫建,莽疑建藏匿,泛以問建。建曰:『臣名善之,誅臣足以塞責。』莽性果賊,無所容忍,然重建,不竟問,遂不得也。中叔子少游,復以俠聞於世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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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0-4-11 12:27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十九卷佞幸傳

1佞幸傳: 漢興,佞幸寵臣,高祖時則有籍孺,孝惠有閎孺。此兩人非有材能,但以婉媚貴幸,與上臥起,公卿皆因關說。故孝惠時,郎侍中皆冠鵔鸃,貝帶,傅脂粉,化閎、籍之屬也。兩人徙家安陵。其後寵臣,孝文時士人則鄧通,宦者則趙談、北宮伯子;孝武時士人則韓嫣,宦者則李延年;孝元時宦者則弘恭、石顯;孝成時士人則張放、淳于長;孝哀時則有董賢。孝景、昭、宣時皆無寵臣。景帝唯有郎中令周仁。昭帝時,駙馬都尉秺侯金賞嗣父車騎將軍日磾爵爲侯,二人之寵取過庸,不篤。宣帝時,侍中中郎將張彭祖少與帝微時同席研書,及帝即尊位,彭祖以舊恩封陽都侯,出常參乘,號爲愛幸。其人謹敕,無所虧損,爲其小妻所毒薨,國除。

2佞幸傳: 鄧通,蜀郡南安人也,以濯船爲黃頭郎。文帝嘗夢欲上天,不能,有一黃頭郎推上天,顧見其衣尻帶後穿。覺而之漸台,以夢中陰目求推者郎,見鄧通,其衣後穿,夢中所見也。召問其名姓,姓鄧,名通。鄧猶登也,文帝甚說,尊幸之,日日異。通亦願謹,不好外交,雖賜洗沐,不欲出。於是文帝賞賜通鉅萬以十數,官至上大夫。

3佞幸傳: 文帝時間如通家遊戲,然通無他伎能,不能有所薦達,獨自謹身以媚上而已。上使善相人者相通,曰:『當貧餓死。』上曰:『能富通者在我,何說貧?』於是賜通蜀嚴道銅山,得自鑄錢。鄧氏錢布天下,其富如此。

4佞幸傳: 文帝嘗病癰,鄧通常爲上嗽吮之。上不樂,從容問曰:『

5佞幸傳: 天下誰最愛我者乎?』通曰:『宜莫若太子。』太子入問疾,上使太子齰癰太子嗽癰而色難之。已而聞通嘗爲上齰,太子慚,繇是心恨通。

6佞幸傳: 及文帝崩,景帝立,鄧通免,家居。居無何,人有告通盜出徼外鑄錢,下吏驗問,頗有,遂竟案,盡沒入之,通家尚負責數鉅萬。長公主賜鄧通,吏輒隨沒入之,一簪不得著身。於是長公主乃令假衣食。竟不得名一錢,寄死人家。

7佞幸傳: 趙談者,以星氣幸,北宮伯子長者愛人,故親近,然皆不比鄧通。

8佞幸傳: 韓嫣字王孫,弓高侯頹當之孫也。武帝爲膠東王時,嫣與上學書相愛。及上爲太子,愈益親嫣。嫣善騎射,聰慧。上即位,欲事伐胡,而嫣先習兵,以故益尊貴,官至上大夫,賞賜儗鄧通。

9佞幸傳: 始時,嫣常與上共臥起。江都王入朝,從上獵上林中。天子車駕舊道未行,先使嫣乘副車,從數十百騎馳視獸。江都王望見,以爲天子,辟從者,伏謁道旁。嫣驅不見。既過,江都王怒,爲皇太后泣,請得歸國入宿衛,比韓嫣。太后繇此銜嫣。

10佞幸傳: 嫣侍,出入永巷不禁,以奸聞皇太后。太后怒,使使賜嫣死。上爲謝,終不能得,嫣遂死。

11佞幸傳: 嫣弟說,亦愛幸,以軍功封案道侯,巫蠱時爲戾太子所殺。子增封龍雒侯,大司馬車騎將軍,自有傳。

12佞幸傳: 李延年,中山人,身及父母兄弟皆故倡也。延年坐法腐刑,給事狗監中。女弟得幸於上,號李夫人,列外戚傳。延年善歌,爲新變聲。是時上方興天地諸祠,欲造樂,令司馬相如等作詩頌。延年輒承意弦歌所造詩,爲之新聲曲。而李夫人產昌邑王,延年繇是貴爲協律都尉,佩二千石印綬,而與上臥起,其愛幸埒韓嫣。久之,延年弟季與中人亂,出入驕恣。及李夫人卒後,其愛弛,上遂誅延年兄弟宗族。

13佞幸傳: 是後寵臣,大氐外戚之家也。衛青、霍去病皆愛幸,然亦以功能自進。

14佞幸傳: 石顯字君房,濟南人;弘恭,沛人也。皆少坐法腐刑,爲中黃門,以選爲中尚書。宣帝時任中書官,恭明習法令故事,善爲請奏,能稱其職。恭爲令,顯爲僕射。元帝即位數年,恭死,顯代爲中書令。

15佞幸傳: 是時,元帝被疾,不親政事,方隆好於音樂,以顯久典事,中人無外黨,精專可信任,遂委以政。事無小大,因顯白決,貴幸傾朝,百僚皆敬事顯。顯爲人巧慧習事,能探得人主微指,內深賊,持詭辯以中傷人,忤恨睚眥,輒被以危法。初元中,前將軍蕭望之及光祿大夫周堪、宗正劉更生皆給事中。望之領尚書事,知顯專權邪辟,建白以爲『尚書百官之本,國家樞機,宜以通明公正處之。武帝游宴後庭,故用宦者,非古制也。宜罷中書宦官,應古不近刑人。』元帝不聽,繇是大與顯忤。後皆害焉,望之自殺,堪、更生廢錮,不得復進用,語在望之傳。後太中大夫張猛、魏郡太守京房、御史中丞陳咸、待詔賈捐之皆嘗奏封事,或召見,言顯短。顯求索其罪,房、捐之棄市,猛自殺於公車,咸抵罪,髡爲城旦。及鄭令蘇建得顯私書奏之,後以它事論死。自是公卿以下畏顯,重足一跡。

16佞幸傳: 顯與中書僕射牢梁、少府五鹿充宗結爲黨友,諸附倚者皆得寵位。民歌之曰:『牢邪石邪,五鹿客邪!印何累累,綬若若邪!』言其兼官據勢也。

17佞幸傳: 顯見左將軍馮奉世父子爲公卿著名,女又爲昭儀在內,顯心欲附之,薦言昭儀兄謁者逡修敕宜帷幄。天子召見,欲以爲侍中,逡請間言事。上聞逡言顯顓權,天子大怒,罷逡歸郎官。其後御史大夫缺,群臣皆舉逡兄大鴻臚野王行能第一,天子以問顯,顯曰:『九卿無出野王者。然野王親昭儀兄,臣恐後世必以陛下度越眾賢,私後宮親以爲三公。』上曰:『善,吾不見是。』乃下詔嘉美野王,廢而不用,語在野王傳。

18佞幸傳: 顯內自知擅權事柄在掌握,恐天子一旦納用左右耳目,有以間己,乃時歸誠,取一信以爲驗。顯嘗使至諸官有所徵發,顯先自白,恐後漏盡宮門閉,請使詔吏開門。上許之。顯故投夜還,稱詔開門入。後果有上書告顯顓命矯詔開宮門,天子聞之,笑以其書示顯。顯因泣曰:『陛下過私小臣,屬任以事,群下無不嫉妒欲陷害臣者,事類如此非一,唯獨明主知之。愚臣微賤,誠不能以一軀稱快萬眾,任天下之怨,臣願歸樞機職,受後宮掃除之役,死無所恨,唯陛下哀憐財幸,以此全活小臣。』天子以爲然而憐之,數勞勉顯,加厚賞賜,賞賜及賂遺訾一萬萬。

19佞幸傳: 初,顯聞眾人匈匈,言己殺前將軍蕭望之。望之當世名儒,顯恐天下學士姍己,病之。是時,明經著節士琅邪貢禹爲諫大夫,顯使人致意,深自結納。顯因薦禹天子,歷位九卿,至御史大夫,禮事之甚備。議者於是稱顯,以爲不妒譖望之矣。顯之設變詐以自解免取信人主者,皆此類也。

20佞幸傳: 元帝晚節寢疾,定陶恭王愛幸,顯擁祐太子頗有力。元帝崩,成帝初即位,遷顯爲長信中太僕,秩中二千石。顯失倚,離權數月,丞相御史條奏顯舊惡,及其黨牢梁、陳順皆免官。顯與妻子徙歸故郡,憂滿不食,道病死。諸所交結,以顯爲官,皆廢罷。少府五鹿充宗左遷玄菟太守,御史中丞伊嘉爲雁門都尉。長安謠曰:『

21佞幸傳: 伊徙雁,鹿徙菟,去牢與陳實無賈。』

22佞幸傳: 淳于長字子簍,魏郡元城人也。少以太后姊子爲黃門郎,未進幸。會大將軍王鳳病,長侍病,晨夜扶丞左右,甚有甥舅之恩。鳳且終,以長屬託太后及帝。帝嘉長義,拜爲列校尉諸曹,遷水衡都尉侍中,至衛尉九卿。

23佞幸傳: 久之,趙飛燕貴幸,上欲立以爲皇后,太后以其所出微,難之。長主往來通語東宮。歲余,趙皇后得立,上甚德之,乃追顯長前功,下詔曰:『前將作大匠解萬年奏請營作昌陵,罷弊海內,侍中衛尉長數白宜止徙家反故處,朕以長言下公卿,議者皆合長計。首建至策,民以康寧。其賜長爵關內侯。』後遂封爲定陵侯,大見信用,貴傾公卿。外交諸侯牧守,賂遺賞賜亦絫鉅萬。多畜妻妾,淫於聲色,不奉法度。

24佞幸傳: 初,許皇坐執左道廢處長定宮,而後姊緬爲龍哣思侯夫人,寡居。長與緬私通,因取爲小妻。許後因緬賂遺長,欲求復爲婕妤。長受許後金錢乘輿服御物前後千餘萬,詐許爲白上,立以爲左皇后。緬每入長定宮,輒與緬書,戲侮許後,嫚易無不言。交通書記,賂遺連年,是時,帝舅曲陽侯王根爲大司馬票騎將軍,輔政數歲,久病,數乞骸骨。長以外親居九卿位,次第當代根。根兄子新都侯王莽心害長寵,私聞長取許緬,受長定宮賂遺。莽侍曲陽侯疾,因言『長見將軍久病,意喜,自以當代輔政,至對衣冠議語署置。』具言其罪過。根怒曰:『即如是,何不白也?』莽曰:『未知將軍意,故未敢言。』根曰:『趣白東宮。』莽求見太后,具言長驕佚,欲代曲陽侯,對莽母上車,私與長定貴人姊通,受取其衣物。太后亦怒曰:『兒至如此!往白之帝!』莽白上,上乃免長官,遣就國。

25佞幸傳: 初,長爲侍中,奉兩宮使,親密。紅陽侯立獨不得爲大司馬輔政,立自疑爲長毀譖,常怨毒長。上知之。及長當就國也,立嗣子融從長請車騎,長以珍寶因融重遺立,立因爲長言。於是天子疑焉,下有司案驗。吏捕融,立令融自殺以滅口。上愈疑其有大奸,遂逮長系洛陽詔獄窮治。長具服戲侮長定宮,謀立左皇后,罪至大逆,死獄中。妻子當坐者徙合浦,母若歸故郡。紅陽侯立就國。將軍卿大夫郡守坐長免罷者數十人。莽遂代根爲大司馬。久之,還長母及子酺於長安。後酺有罪,莽復殺之,徙其家屬故郡。

26佞幸傳: 始長以外親親近,其愛幸不及富平侯張放。放常與上臥起,俱爲微行出入。

27佞幸傳: 董賢字聖卿,雲陽人也。父恭,爲御史,任賢爲太子舍人。哀帝立,賢隨太子官爲郎。二歲余,賢傳漏在殿下,爲人美麗自喜,哀帝望見,說其儀貌,識而問之,曰:『是舍人董賢邪?』因引上與語,拜爲黃門郎,繇是始幸。問及其父爲雲中侯,即日征爲霸陵令,遷光祿大夫。賢寵愛日甚,爲駙馬都尉侍中,出則參乘,入御左右,旬月間賞賜絫鉅萬,貴震朝廷。常與上臥起。嘗晝寢,偏藉上袖,上欲起,賢未覺,不欲動賢,乃斷袖而起。其恩愛至此。賢亦性柔和便辟,善爲媚以自固。每賜洗沐,不肯出,嘗留中視醫藥。上以賢難歸,詔令賢妻得通引籍殿中,止賢廬,若吏妻子居官寺舍。又詔賢女弟以爲昭儀,位次皇后,更名其舍爲椒風,以配椒房雲。昭儀及賢與妻旦夕上下,並侍左右。賞賜昭儀及賢妻亦各千萬數。遷賢父爲少府,賜爵關內侯,食邑,復徙爲衛尉。又以賢妻父爲將作大匠,弟爲執金吾。詔將作大匠爲賢起大第北闕下,重殿洞門,木土之功窮極技巧,柱檻衣以綈錦。下至賢家僮僕皆受上賜,及武庫禁兵,上方珍寶。其選物上弟盡在董氏,而乘輿所服乃其副也。及至東園秘器,珠襦玉柙,豫以賜賢,無不備具。又令將作爲賢起冢塋義陵旁,內爲便房,剛柏題湊,外爲徼道,周垣數里,門闕罘罳甚盛。

28佞幸傳: 上欲侯賢而未有緣。會待詔孫寵、息夫躬等告東平王雲後謁祠祀祝詛,下有司治,皆伏其辜。上於是令躬、寵爲因賢告東平事者,乃以其功下詔封賢爲高安侯,躬宜陵侯,寵方陽侯,食邑各千戶。頃之,復益封賢二千戶。丞相王嘉內疑東平事冤,甚惡躬等,數諫爭,以賢爲亂國制度,嘉竟坐言事下獄死。

29佞幸傳: 上初即位,祖母傅太后、母丁太后皆在,兩家先貴。傅太后從弟喜先爲大司馬輔政,數諫,失太后指,免官。上舅丁明代爲大司馬,亦任職,頗害賢寵,及丞相王嘉死,明甚憐之。上浸重賢,欲極其位,而恨明如此,遂冊免明曰:『前東平王雲貪慾上位,祠祭祝詛,雲後舅伍宏以醫待詔,與校秘書郎楊閎結謀反逆,禍甚迫切。賴宗廟神靈,董賢等以聞,咸伏其辜。將軍從弟侍中奉車都尉吳、族父左曹屯騎校尉宣皆知宏及栩丹諸侯王后親,而宣除用丹爲御屬,吳與宏交通厚善,數稱薦宏。宏以附吳得興其噁心,因醫技進,幾危社稷,朕以恭皇后故,不忍有雲。將軍位尊任重,既不能明威立義,折消未萌,又不深疾雲、宏之惡,而懷非君上,阿爲宣、吳,反痛恨雲等揚言爲群下所冤,又親見言伍宏善醫,死可惜也,賢等獲封極幸。嫉妒忠良,非毀有功,於戲傷哉!蓋「君親無將,將而誅之」。是以季友鴆叔牙,春秋賢之;趙盾不討賊,謂之弒君。朕閔將軍陷於重刑,故以書飭。將軍遂非不改,復與丞相嘉相比,令嘉有依,得以罔上。有司致法將軍請獄治,朕惟噬膚之恩未忍,其上票騎將軍印綬,罷歸就第。』遂以賢代明爲大司馬衛將軍,冊曰:『朕承天序,惟稽古建爾於公,以爲漢輔。往悉爾心,統辟元戎,折衝綏遠,匡正庶事,允執其中。天下之眾,受制於朕,以將爲命,以兵爲威,可不慎與!』是時賢年二十二,雖爲三公,常給事中,領尚書,百官因賢奏事。以父恭不宜在卿位,徙爲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弟寬信代賢爲駙馬都尉。董氏親屬皆侍中諸曹奉朝請,寵在丁、傅之右矣。

30佞幸傳: 明年,匈奴單于來朝,宴見,群臣在前。單于怪賢年少,以問譯,上令譯報曰:『大司馬年少,以大賢居位。』單于乃起拜,賀漢得賢臣。

31佞幸傳: 初,丞相孔光爲御史大夫,時賢父恭爲御史,事光。及賢爲大司馬,與光並爲三公,上故令賢私過光。光雅恭謹。知上欲尊寵賢,及聞賢當來也,光警戒衣冠出門待,望見賢車乃卻入。賢至中門,光入閣,既下車,乃出拜謁,送迎甚謹,不敢以賓客均敵之禮。賢歸,上聞之喜,立拜光兩兄子爲諫大夫常侍。賢繇是權與人主侔矣。

32佞幸傳: 是時,成帝外家王氏衰廢,唯平阿侯譚子去疾,哀帝爲太子時爲庶子得幸,及即位,爲侍中騎都尉。上以王氏亡在位者,遂用舊恩親近去疾,復進其弟閎爲中常侍。閎妻父蕭咸,前將軍望之子也,久爲郡守,病免,爲中郎將。兄弟並列,賢父恭慕之,欲與結婚姻。閎爲賢弟駙馬都尉寬信求咸女爲婦,咸惶恐不敢當,私謂閎曰:『董公爲大司馬,冊文言「允執其中」,此乃堯禪舜之文,非三公故事,長老見者,莫不心懼。此豈家人子所能堪邪!』閎性有知略,聞咸言,心亦悟。乃還報恭,深達咸自謙薄之意。恭嘆曰:『我家何用負天下,而爲人所畏如是!』意不說。後上置酒麒麟殿,賢父子親屬宴飲,王閎兄弟侍中中常侍皆在側。上有酒所,從容視賢笑,曰:『吾欲法堯禪舜,何如?』閎進曰:『天下乃高皇帝天下,非陛下之有也。陛下承宗廟,當傳子孫於亡窮。統業至重,天子亡戲言!』上默然不說,左右皆恐。於是遣閎出,後不得復侍宴。

33佞幸傳: 賢第新成,功堅,其外大門無故自壞,賢心惡之。後數月,哀帝崩。太皇太后召大司馬賢,引見東廂,問以喪事調度。賢內憂,不能對,免冠謝。太后曰:『新都侯莽前以大司馬奉送先帝大行,曉習故事,吾令莽佐君。』賢頓首幸甚。太后遣使者召莽。既至,以太后指使尚書劾賢帝病不親醫藥,禁止賢不得入出宮殿司馬中。賢不知所爲,詣闕免冠徒跣謝。莽使謁者以太后詔即闕下冊賢曰:『間者以來,陰陽不調,菑害並臻,元元蒙辜。夫三公,鼎足之輔也,高安侯賢未更事理,爲大司馬不合眾心,非所以折衝綏遠也。其收大司馬印綬,罷歸第。』即日賢與妻皆自殺,家惶恐夜葬。莽疑其詐死,有司奏請發賢棺,至獄診視。莽復風大司徒光奏『賢質性巧佞,翼奸以獲封侯,父子專朝,兄弟並寵,多受賞賜,治第宅,遠冢壙,放效無極,不異王制,費以萬萬計,國家爲空虛。父子驕蹇。至不爲使者禮,受賜不拜,罪惡暴著。賢自殺伏辜,死後父恭等不悔過,乃復以沙畫棺四時之色,左蒼龍,右白虎,上著金銀日月,玉衣珠璧以棺,至尊無以加。恭等幸得免於誅,不宜在中土。臣請收沒入財物縣官。諸以賢爲官者皆免。』父恭、弟寬信與家屬徙合浦,母別歸故郡鉅鹿。長安中小民讙嘩,鄉其弟哭,幾獲盜之。縣官斥賣董氏財凡四十三萬萬。賢既見發,裸診其屍,因埋獄中。

34佞幸傳: 賢所厚吏沛朱詡自劾去大司馬府,買棺衣收賢屍葬之。王莽聞之而大怒,以它罪擊殺詡。詡子浮建武中貴顯,至大司馬,司空,封侯。而王閎王莽時爲牧守,所居見紀,莽敗乃去官。世祖下詔曰:『武王克殷,表商容之閭。閎修善謹敕,兵起,吏民獨不爭其頭首。今以閎子補吏。』至墨綬率官,蕭咸外孫雲。

35佞幸傳: 贊曰:柔曼之傾意,非獨女德,蓋亦有男色焉。觀籍、閎、鄧、韓之徒非一,而董賢之寵尤盛,父子並爲公卿,可謂貴重人臣無二矣。然進不繇道,位過其任,莫能有終,所謂愛之適足以害之者也。漢世衰於元、成,壞於哀、平。哀、平之際,國多釁矣。主疾無嗣,弄臣爲輔,鼎足不彊,棟干微撓。一朝帝崩,奸臣擅命,董賢縊死,丁、傅流放,辜及母后,奪位幽廢,咎在親便嬖,所任非仁賢。故仲尼著『損者三友』,王者不私人以官,殆爲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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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0-4-11 12:28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十卷上匈奴傳上

1匈奴傳上: 匈奴,其先夏后氏之苗裔,曰淳維。唐虞以上有山戎、獫允、薰粥,居於北邊,隨草畜牧而轉移。其畜之所多則馬、牛、羊,其奇畜則橐佗、驢、執、駃騠、騊駼、驒奚。逐水草遷徙,無城郭常居耕田之業,然亦各有分地。無文書,以言語爲約束。兒能騎羊,引弓射鳥鼠,少長則射狐菟,肉食。士力能彎弓,盡爲甲騎。其俗,寬則隨畜田獵禽獸爲生業,急則人習戰攻以侵伐,其天性也。其長兵則弓矢,短兵則刀鋋。利則進,不利則退,不羞遁走。苟利所在,不知禮義。自君王以下鹹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壯者食肥美,老者飲食其餘。貴壯健,賤老弱。父死,妻其後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其俗有名不諱而無字。

2匈奴傳上: 夏道衰,而公劉失其稷官,變於西戎,邑於豳。其後三百有餘歲,戎狄攻太王亶父,亶父亡走於岐下,豳人悉從亶父而邑焉,作周。其後百有餘歲,周西伯昌伐畎夷。後十有餘年,武王伐紂而營雒邑,復居於酆鎬,放逐戎夷涇、洛之北,以時入貢,名曰荒服。其後二百有餘年,周道衰,而周穆王伐畎戎,得四白狼四白鹿以歸。自是之後,荒服不至。於是作呂刑之辟。至穆王之孫懿王時,王室遂衰,戎狄交侵,暴虐中國。中國被其苦,詩人始作,疾而歌之,曰:『靡室靡家,獫允之故;』『豈不日戒,獫允孔棘。』至懿王曾孫宣王,興師命將以征伐之,詩人美大其功,曰:『薄伐獫狁,至於太原;』『出車彭彭』,『城彼朔方。』是時四夷賓服,稱爲中興。

3匈奴傳上: 至於幽王,用寵姬褒姒之故,與申後有隙。申侯怒而與畎戎共攻殺幽王於麗山之下,遂取周之地,鹵獲而居於涇渭之間,侵暴中國。秦襄公救周,於是周平王去酆鎬而東徙於雒邑。當時秦襄公伐戎至廄,始列爲諸侯。後六十有五年,而山戎越燕而伐齊,齊釐公與戰於齊郊。後四十四年,而山戎伐燕。燕告急齊,齊桓公北伐山戎,山戎走。後二十餘年,而戎翟至雒邑,伐周襄王,襄王出奔於鄭之氾邑。初,襄王欲伐鄭,故取翟女爲後,與翟共伐鄭。已而黜翟後,翟後怨,而襄王繼母曰惠後,有子帶,欲立之,於是惠後與翟後、子帶爲內應,開戎翟,戎翟以故得入,破逐襄王,而立子帶爲王。於是戎翟或居於陸渾,東至於衛,侵盜尤甚。周襄王既居外四年,乃使使告急於晉。晉文公初立,欲修霸業,乃興師伐戎翟,誅子帶,迎內襄王於洛邑。

4匈奴傳上: 當是時,秦晉爲強國。晉文公攘戎翟,居於西河圜、洛之間,號曰赤翟、白翟。而秦穆公得由余,西戎八國服於秦。故隴以西有綿諸、畎戎、狄獂之戎,在岐、梁、涇、漆之北有義渠、大荔、烏氏、朐衍之戎,而晉北有林胡、樓煩之戎,燕北有東胡、山戎。各分散谿谷,自有君長,往往而聚者百有餘戎,然莫能相壹。

5匈奴傳上: 自是之後百有餘年,晉悼公使魏絳和戎翟,戎翟朝晉。後百有餘年,趙襄子逾句注而破之,並代以臨胡貉。後與韓魏共滅知伯,分晉地而有之,則趙有代、句注以北,而魏有西河、上郡,以與戎界邊。其後,義渠之戎築城郭以自守,而秦稍蠶食之,至於惠王,遂拔義渠二十五城。惠王伐魏,魏盡入西河及上郡於秦。秦昭王時,義渠戎王與宣太后亂,有二子。宣太后詐而殺義渠戎王於甘泉,遂起兵伐滅義渠。於是秦有隴西、北地、上郡,築長城以距胡。而趙武靈王亦變俗胡服,習騎射,北破林胡、樓煩,自代並陰山下至高闕爲塞,而置雲中、雁門、代郡。其後燕有賢將秦開,爲質於胡,胡甚信之。歸而襲破東胡,卻千餘里。與荊軻刺秦王秦舞陽者,開之孫也。燕亦築長城,自造陽至襄平,置上谷、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郡以距胡。當是時,冠帶戰國七,而三國邊於匈奴。其後趙將李牧時,匈奴不敢入趙邊。後秦滅六國,而始皇帝使蒙恬將數十萬之物北擊胡,悉收河南地,因河爲塞,築四十四縣城臨河,徙適戍以充之。而通直道,自九原至雲陽,因邊山險,塹谿谷,可繕者繕之,起臨洮至遼東萬餘里。又度河據陽山北假中。

6匈奴傳上: 當是時,東胡強而月氏盛。匈奴單于曰頭曼,頭曼不勝秦,北徙。十有餘年而蒙恬死,諸侯畔秦,中國擾亂,諸秦所徙適邊者皆復去,於是匈奴得寬,復稍度河南與中國界於故塞。

7匈奴傳上: 單于有太子,名曰冒頓。後有愛閼氏,生少子,頭曼欲廢冒頓而立少子,乃使冒頓質於月氏。冒頓既質,而頭曼急擊月氏。月氏欲殺冒頓,冒頓盜其善馬,騎亡歸。頭曼以爲壯,令將萬騎。冒頓乃作鳴鏑,習勒其騎射,令曰:『鳴鏑所射而不悉射者斬。』行獵獸,有不射鳴鏑所射輒斬之。已而,冒頓以鳴鏑自射善馬,左右或莫敢射,冒頓立斬之。居頃之,復以鳴鏑自射其愛妻,左右或頗恐,不敢射,復斬之。頃之,冒頓出獵,以鳴鏑射單于善馬,左右皆射之。於是冒頓知其左右可用,從其父單于頭曼獵,以鳴鏑射頭曼,其左右皆隨鳴鏑而射殺頭曼,盡誅其後母與弟及大臣不聽從者。於是冒頓自立爲單于。

8匈奴傳上: 冒頓既立,時東胡強,聞冒頓殺父自立,乃使使謂冒頓曰:『欲得頭曼時號千里馬。』冒頓問群臣,群臣皆曰:『此匈奴寶馬也,勿予。』冒頓曰:『奈何與人鄰國愛一馬乎?』遂與之。頃之,東胡以爲冒頓畏之,使使謂冒頓曰:『欲得單于一閼氏。』冒頓復問左右,左右皆怒曰:『東胡無道,乃求閼氏!請擊之。』冒頓曰:『奈何與人鄰國愛一女子乎?』遂取所愛閼氏予東胡。東胡王愈驕,西侵。與匈奴中間有棄地莫居千餘里,各居其邊爲甌脫。東胡使使謂冒頓曰:『匈奴所與我界甌脫外棄地,匈奴不能至也,吾欲有之。』冒頓問群臣,或曰:『此棄地,予之。』於是冒頓大怒,曰:『地者,國之本也,奈何予人!』諸言與者,皆斬之。冒頓上馬,令國中有後者斬,遂東襲擊東胡。東胡初輕冒頓,不爲備。及冒頓以兵至,大破滅東胡王,虜其民眾畜產。既歸,西擊走月氏,南並樓煩、白羊河南王,悉復收秦所使蒙恬所奪匈奴地者,與漢關故河南塞,至朝那、膚施,遂侵燕、代。是時漢方與項羽相距,中國罷於兵革,以故冒頓得自強,控弦之士三十餘萬。

9匈奴傳上: 自淳維以至頭曼千有餘歲,時大時小,別散分離,尚矣,其世傳不可得而次。然至冒頓,而匈奴最強大,盡服從北夷,而南與諸夏爲敵國,其世信官號可得而記雲。

10匈奴傳上: 單于姓攣鞮氏,其國稱之曰『撐犁孤塗單于』。匈奴謂天爲『撐犁』,謂子爲『孤塗』,單于者,廣大之貌也,言其象天單于然也。置左右賢王,左右谷蠡,左右大將,左右大都尉,左右大當戶,左右骨都侯。匈奴謂賢曰『屠耆』,故常以太子爲左屠耆王。自左右賢王以下至當戶,大者萬餘騎,小者數千,凡二十四長,立號曰『萬騎』。其大臣皆世官。呼衍氏,蘭氏,其後有須卜氏,此三姓,其貴種也。諸左王將居東方,直上谷以東,接穢貉、朝鮮;右王將居西方,直上郡以西,接氐、羌;而單于庭直代、雲中。各有分地,逐水草移徙。而左右賢王、左右谷蠡最大國,左右骨都侯輔政。諸二十四長,亦各自置千長、百長、什長、裨小王、相、都尉、當戶、且渠之屬。

11匈奴傳上: 歲正月,諸長小會單于庭,祠。五月,大會龍城,祭其先、天地、鬼神。秋,馬肥,大會蹛林,課校人畜計。其法,拔刃尺者死,坐盜者沒入其家;有罪,小者軋,大者死。獄久者不滿十日,一國之囚不過數人。而單于朝出營,拜日之始生,夕拜月。其坐,長左而北向。日上戊已。其送死,有棺槨金銀衣裳,而無封樹喪服;近幸臣妾從死者,多至數十百人。舉事常隨月,盛壯以攻戰,月虧則退兵。其攻戰,斬首虜賜一卮酒,而所得鹵獲因以予之,得人以爲奴婢。故其戰,人人自爲趨利,善爲誘兵以包敵。故其逐利,如鳥之集;其困敗,瓦解雲散矣。戰而扶轝死者,盡得死者家財。

12匈奴傳上: 後北服渾窳、屈射、丁零、隔昆、龍新賺之國。於是匈奴貴人大臣皆服,以冒頓爲賢。

13匈奴傳上: 是時,漢初定,徙韓王信於代,都馬邑。匈奴大攻圍馬邑,韓信降匈奴。匈奴得信,因引兵南逾句注,攻太原,至晉陽下。高帝自將兵往擊之。會冬大寒雨雪,卒之墮指者十二三,於是冒頓陽敗走,誘漢兵。漢兵逐擊冒頓,冒頓匿其精兵,見其羸弱,於是漢悉兵,多步兵,三十二萬,北逐之。高帝先至平城,步兵未盡到,冒頓縱精兵三十餘萬騎圍高帝於白登,七日,漢兵中外不得相救餉。匈奴騎,其西方盡白,東方盡駹,北方盡驪,南方盡騂馬。高帝乃使使間厚遺閼氏,閼氏乃謂冒頓曰:『兩主不相困。今得漢地,單于終非能居之。且漢主有神,單于察之。』冒頓與韓信將王黃、趙利期,而兵久不來,疑其與漢有謀,亦取閼氏之言,乃開圍一角。於是高皇帝令士皆持滿傅矢外鄉,從解角直出,得與大軍合,而冒頓遂引兵去。漢亦引兵罷,使劉敬結和親之約。

14匈奴傳上: 是後韓信爲匈奴將,及趙利、王黃等數背約,侵盜代、雁門、雲中。居無幾何,陳豨反,與韓信合謀擊代。漢使樊噲往擊之,復收代、雁門、雲中郡縣,不出塞。是時匈奴以漢將數率眾往降,故冒頓常往來侵盜代地。於是高祖患之,乃使劉敬奉宗室女翁主爲單于閼氏,歲奉匈奴絮繒酒食物各有數,約爲兄弟以和親,冒頓乃少止。後燕王盧綰復反,率其黨且萬人降匈奴,往來苦上谷以東,終高祖世。

15匈奴傳上: 孝惠、高后時,冒頓寖驕,乃爲書,使使遺高后曰:『孤僨之君,生於沮澤之中,長於平野牛馬之域,數至邊境,願游中國。陛下獨立,孤僨獨居。兩主不樂,無以自虞,願以所有,易其所無。』高后大怒,召丞相平及樊噲、季布等,議斬其使者,發兵而擊之。樊噲曰:『臣願得十萬眾,橫行匈奴中。』問季布,布曰:『噲可斬也!前陳豨反於代,漢兵三十二萬,噲爲上將軍,時匈奴圍高帝於平城,噲不能解圍。天下歌之曰:「平城之下亦誠苦!七日不食,不能彀弩。」今歌吟之聲未絕,傷痍者甫起,而噲欲搖動天下,妄言以十萬眾橫行,是面謾也。且夷狄譬如禽獸,得其善言不足喜,惡言不足怒也。』高后曰:『善。』令大謁者張澤報書曰:『單于不忘弊邑,賜之以書,弊邑恐懼。退日自圖,年老氣衰,發齒墮落,行步失度,單于過聽,不足以自污。弊邑無罪,宜在見赦。竊有御車二乘,馬二駟,以奉常駕。』冒頓得書,復使使來謝曰:『未嘗聞中國禮義,陛下幸而赦之。』因獻馬,遂和親。

16匈奴傳上: 至孝文即位,復修和親。其三年夏,匈奴右賢王入居河南地爲寇,於是文帝下詔曰:『漢與匈奴約爲昆弟,無侵害邊境,所以輸遺匈奴甚厚。今右賢王離其國,將眾居河南地,非常故。往來入塞,捕殺吏卒,驅侵上郡保塞蠻夷,令不得居其故。陵轢邊吏,入盜,甚驁無道,非約也。其發邊吏車騎八萬詣高奴,遣丞相灌嬰將擊右賢王。』右賢王走出塞,文帝幸太原。是時,濟北王反,文帝歸,罷丞相擊胡之兵。

17匈奴傳上: 其明年,單于遺漢書曰:『天所立匈奴大單于敬問皇帝無恙。前時皇帝言和親事,稱書意合驩。漢邊吏侵侮右賢王,右賢王不請,聽後義盧侯難支等計,與漢吏相恨,絕二主之約,離昆弟之親。皇帝讓書再至,發使以書報,不來,漢使不至。漢以其故不和,鄰國不附。今以少吏之敗約,故罰右賢王,使至西方求月氏擊之。以天之福,吏卒良,馬力強,以滅夷月氏,盡斬殺降下定之。樓蘭、烏孫、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國皆已爲匈奴。諸引弓之民並爲一家,北州以定。願寢兵休士養馬,除前事,復故約,以安邊民,以應古始,使少者得成其長,老者得安其處,世世平樂。未得皇帝之志,故使郎中系虖淺奉書請,獻橐佗一,騎馬二,駕二駟。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則且詔吏民遠舍。使者至,即遣之。』六月中,來至新望之地。書至,漢議擊與和親孰便,公卿皆曰:『單于新破月氏,乘勝,不可擊也。且得匈奴地,澤鹵非可居也,和親甚便。』漢許之。

18匈奴傳上: 孝文前六年,遺匈奴書曰:『皇帝敬問匈奴大單于無恙。使系虖淺遺朕書,云「願寢兵休事,除前事,復故約,以安邊民,世世平樂」,朕甚嘉之。此古聖王之志也。漢與匈奴約爲兄弟,所以遺單于甚厚。背約離兄弟之親者,常在匈奴。然右賢王事已在赦前,勿深誅。單于若稱書意,明告諸吏,使無負約,有信,敬如單于書。使者言單于自將並國有功,甚苦兵事。服繡袷綺衣、長襦、錦袍各一,比疏一,黃金飭具帶一,黃金犀毗一,繡十匹,錦二十匹,赤綈、綠繒各四十匹,使中大夫意、謁者令肩遺單于。』

19匈奴傳上: 後頃之,冒頓死,子稽粥立,號曰老上單于。

20匈奴傳上: 老上稽粥單于初立,文帝復遣宗人女翁主爲單于閼氏,使宦者燕人中行說傅翁主。說不欲行,漢強使之。說曰:『必我也,爲漢患者。』中行說既至,因降單于,單于愛幸之。

21匈奴傳上: 初,單于好漢繒絮食物,中行說曰:『匈奴人眾不能當漢之一郡,然所以強之者,以衣食異,無卬於漢。今單于變俗好漢物,漢物不過什二,則匈奴盡歸於漢矣。其得漢絮繒,以馳草棘中,衣苧皆裂弊,以視不如旃裘堅善也;得漢食物皆去之,以視不如重酪之便美也。』於是說教單于左右疏記,以計識其人眾畜牧。

22匈奴傳上: 漢遺單于書,以尺一牘,辭曰『皇帝敬問匈奴大單于無恙』,所以遺物及言語云雲。中行說令單于以尺二寸牘,及印封皆令廣長大,倨驁其辭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單于敬問漢皇帝無恙』,所以遺物言語亦云雲。

23匈奴傳上: 漢使或言匈奴俗賤老,中行說窮漢使曰:『而漢俗屯戍從軍當發者,其親豈不自奪溫厚肥美齎送飲食行者乎?』漢使曰:『然。』說曰:『匈奴明以攻戰爲事,老弱不能斗,故以其肥美飲食壯健以自衛,如此父子各得相保,何以言匈奴輕老也?』漢使曰:『匈奴父子同穹廬臥。父死,妻其後母;兄弟死,盡妻其妻。無冠帶之節,闕庭之禮。』中行說曰:『匈奴之俗,食畜肉,飲其汁,衣其皮;畜食草飲水,隨時轉移。故其急則人習騎射,寬則人樂無事。約束徑,易行;君臣簡,可久。一國之政猶一體也。父兄死,則妻其妻,惡種姓之失也。故匈奴雖亂,必立宗種。今中國雖陽不取其父兄之妻,親屬益疏則相殺,至到易姓,皆從此類也。且禮義之敝,上下交怨,而室屋之極,生力屈焉。夫力耕桑以求衣食,築城郭以自備,故其民急則不習戰攻,緩則罷於作業。嗟土室之人,顧無喋喋占占,冠固何當!』自是之後,漢使欲辯論者,中行說輒曰:『漢使毋多言,顧漢所輸匈奴繒絮米糱,令其量中,必善美而已,何以言爲乎?且所給備善則已,不備善而苦惡,則候秋孰,以騎馳蹂乃稼穡也。』日夜教單于候利害處。

24匈奴傳上: 孝文十四年,匈奴單于十四萬騎入朝那蕭關,殺北地都尉卬,虜人民畜產甚多,遂至彭陽。使騎兵入燒回中宮,候騎至雍甘泉。於是文帝以中尉周舍、郎中令張武爲將軍,發車千乘,十萬騎,軍長安旁以備胡寇。而拜昌侯盧卿爲上郡將軍,甯侯魏遫爲北地將軍,隆慮侯周灶爲隴西將軍,東陽侯張相如爲大將軍,成侯董赤爲將軍,大發車騎往擊胡。單于留塞內月余,漢逐出塞即還,不能有所殺。匈奴日以驕,歲入邊,殺略人民甚眾,雲中、遼東最甚,郡萬餘人。漢甚患之,乃使使遺匈奴書,單于亦使當戶報謝,復言和親事。

25匈奴傳上: 孝文後二年,使使遣匈奴書曰:『皇帝敬問匈奴大單于無恙。使當戶且渠雕渠難、郎中韓遼遺朕馬二匹,已至,敬受。先帝制,長城以北引弓之國受令單于,長城以內冠帶之室朕亦制之,使萬民耕織,射獵衣食,父子毋離,臣主相安,居無暴虐。今聞渫惡民貪降其趨,背義絕約,忘萬民之命,離兩主之驩,然其事已在前矣。【書】云「二國已和親,兩主驩說,寢兵休卒養馬,世世昌樂,翕然更始」,朕甚嘉之。聖者日新,改作更始,使老者得息,幼者得長,各保其首領,而終其天年。朕與單于俱由此道,順天恤民,世世相傳,施之無窮,天下莫不咸嘉。使漢與匈奴鄰敵之國,匈奴處北地,寒,殺氣早降,故詔吏遺單于秫糱金帛綿絮它物歲有數。今天下大安,萬民熙熙,獨朕與單于爲之父母。朕追念前事,薄物細故,謀臣計失,皆不足以離昆弟之驩。朕聞天不頗覆,地不偏載。朕與單于皆捐細故,俱蹈大道也,墮壞前惡,以圖長久,使兩國之民若一家子。元元萬民,下及魚鱉,上及飛鳥,跂行喙息蝡動之類,莫不就安利,避危殆。故來者不止,天之道也。俱去前事,朕釋逃虜民,單于毋言章尼等。朕聞古之帝王,約分明而不食言。單于留志,天下大安,和親之後,漢過不先。單于其察之。』

26匈奴傳上: 單于既約和親,於是制詔御史:『匈奴大單于遺朕書,和親已定,亡人不足以益眾廣地,匈奴無入塞,漢無出塞,犯今約者殺之,可以久親,後無咎,俱便。朕已許。其布告天下,使明知之。』

27匈奴傳上: 後四年,老上單于死,子軍臣單于立,而中行說復事之。漢復與匈奴和親。

28匈奴傳上: 軍臣單于立歲余,匈奴復絕和親,大入上郡、雲中各三萬騎,所殺略甚眾。於是漢使三將軍軍屯北地,代屯句注,趙屯飛狐口,緣邊亦各堅守以備胡寇。又置三將軍,軍長安西細柳、渭北棘門、霸上以備胡。胡騎入代句注邊,烽火通於甘泉、長安。數月,漢兵至邊,匈奴亦遠塞,漢兵亦罷。後歲余,文帝崩,景帝立,而趙王遂乃陰使於匈奴。吳楚反,欲與趙合謀入邊。漢圍破趙,匈奴亦止。自是後,景帝復與匈奴和親,通關市,給遺單于,遣翁主如故約。終景帝世,時時小入盜邊,無大寇。

29匈奴傳上: 武帝即位,明和親約束,厚遇關市,饒給之。匈奴自單于以下皆親漢,往來長城下。

30匈奴傳上: 漢使馬邑人聶翁壹間闌出物與匈奴交易,陽爲賣馬邑城以誘單于。單于信之,而貪馬邑財物,乃以十萬騎入武州塞。漢伏兵三十餘萬馬邑旁,御史大夫韓安國爲護軍將軍,護四將軍以伏單于。單于既入漢塞,未至馬邑百餘里,見畜布野而無人牧者,怪之,乃攻亭。時雁門尉史行徼,見寇,保此亭,單于得,欲刺之。尉史知漢謀,乃下,具告單于。單于大驚,曰:『吾固疑之。』乃引兵還。出曰:『吾得尉史,天也。』以尉史爲天王。漢兵約單于入馬邑而縱兵,單于不至,以故無所得。將軍王恢部出代擊胡輜重,聞單于還,兵多,不敢出。漢以恢本建造兵謀而不進,誅恢。自是後,匈奴絕和親,攻當路塞,往往入盜於邊,不可勝數。然匈奴貪,尚樂關市,耆漢財物,漢亦通關市不絕以中之。

31匈奴傳上: 自馬邑軍後五歲之秋,漢使四將各萬騎擊胡關市下。將軍衛青出上谷,至龍城,得胡首虜七百人。公孫賀出雲中,無所得。公孫敖出代郡,爲胡所敗七千。李廣出雁門,爲胡所敗,匈奴生得廣,廣道亡歸。漢囚敖、廣,敖、廣贖爲庶人。其冬,匈奴數千人盜邊,漁陽尤甚。漢使將軍韓安國屯漁陽備胡。其明年秋,匈奴二萬騎入漢,殺遼西太守,略二千餘人。又敗漁陽太守軍千餘人,圍將軍安國。安國時千餘騎亦且盡,會燕救之,至,匈奴乃去,又入雁門殺略千餘人。於是漢使將軍衛青將三萬騎出雁門,李息出代郡,擊胡,得首虜數千。其明年,衛青復出雲中以西至隴西,擊胡之樓煩、白羊王於河南,得胡首虜數千,羊百餘萬。於是漢遂取河南地,築朔方,復繕故秦時蒙恬所爲塞,因河而爲固。漢亦棄上谷之斗辟縣造陽地以予胡。是歲,元朔二年也。

32匈奴傳上: 其後冬,軍臣單于死,其弟左谷蠡王伊峺斜自立爲單于,攻敗軍臣單于太子於單。於單亡降漢,漢封於單爲陟安侯,數月死。

33匈奴傳上: 伊峺斜單于既立,其夏,匈奴數萬騎入代郡,殺太守共友,略千餘人。秋,又入雁門,殺略千餘人。其明年,又入代郡、定襄、上郡,各三萬騎,殺略數千人。匈奴右賢王怨漢奪之河南地而築朔方,數寇盜邊,及入河南,侵擾朔方,殺略吏民甚眾。

34匈奴傳上: 其明年春,漢遣衛青將六將軍十餘萬人出朔方高闕。右賢王以爲漢兵不能至,飲酒醉。漢兵出塞六七百里,夜圍右賢王。右賢王大驚,脫身逃走,精騎往往隨後去。漢將軍得右賢王人眾男女萬五千人,裨小王十餘人。其秋,匈奴萬騎入代郡,殺都尉朱央,略千餘人。

35匈奴傳上: 其明年春,漢復遣大將軍衛青將六將軍,十餘萬騎,仍再出定襄數百里擊匈奴,得首虜前後萬九千餘級,而漢亦亡兩將軍,三千餘騎。右將軍建得以身脫,而前將軍翕侯趙信兵不利,降匈奴。趙信者,故胡小王,降漢,漢封爲翕侯,以前將軍與右將軍並軍,介獨遇單于兵,故盡沒。單于既得翕侯,以爲自次王,用其姊妻之,與謀漢。信教單于益北絕幕,以誘罷漢兵,徼極而取之,毋近塞。單于從之。其明年,胡數萬騎入上谷,殺數百人。

36匈奴傳上: 其明年春,漢復遣大將軍衛青將六將軍,十餘萬騎,仍再出定襄數百里擊匈奴,得……

37匈奴傳上: 明年春,漢使票騎將軍去病將萬騎出隴西,過焉耆山千餘里,得胡首虜八千餘級,得休屠王祭天金人。其夏,票騎將軍復與合騎侯數萬騎出隴西、北地二千里,過居延,攻祁連山,得胡首虜三萬餘級,裨小王以下十餘人。是時,匈奴亦來入代郡、雁門,殺略數百人。漢使博望侯及李將軍廣出右北平,擊匈奴左賢王。左賢王圍李廣,廣軍四千人死者過半,殺虜亦過當。會博望侯軍救至,李將軍得脫,盡亡其軍。合騎侯後票騎將軍期,及博望侯皆當死,贖爲庶人。

38匈奴傳上: 其秋,單于怒昆邪王、休屠王居西方爲漢所殺虜數萬人,欲召誅之。昆邪、休屠王恐,謀降漢,漢使票騎將軍迎之。昆邪王殺休屠王,並將其眾降漢,凡四萬餘人,號十萬。於是漢已得昆邪,則隴西、北地、河西益少胡寇,徙關東貧民處所奪匈奴河南地新秦中以實之,西減北地以西戍卒半。明年春,匈奴入右北平、定襄各數萬騎,殺略千餘人。

39匈奴傳上: 其年春,漢謀以爲『翕侯信爲單于計,居幕北,以爲漢兵不能至』。乃粟馬,發十萬騎,私負從馬凡十四萬匹,糧重不與焉。令大將軍青、票騎將軍去病中分軍,大將軍出定襄,票騎將軍出代,咸約絕幕擊匈奴。單于聞之,遠甚輜重,以精兵待於幕北。與漢大將軍接戰一日,會暮,大風起,漢兵縱左右翼圍單于。單于自度戰不能與漢兵,遂獨與壯騎數百潰漢圍西北遁走。漢兵夜追之不得,行捕斬首虜凡萬九千級,北至窴顏山趙信城而還。

40匈奴傳上: 單于之走,其兵往往與漢軍相亂而隨單于。單于久不與其大眾相得,右谷蠡王以爲單于死,乃自立爲單于。真單于復得其眾,右谷蠡乃去號,復其故位。

41匈奴傳上: 票騎之出代二千餘里,與左王接戰,漢兵得胡首虜凡七萬餘人,左王將皆遁走。票騎封於狼居胥山,禪姑衍,臨翰海而還。

42匈奴傳上: 是後匈奴遠遁,而幕南無王庭。漢度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往往通渠置田官,吏卒五六萬人,稍蠶食,地接匈奴以北。

43匈奴傳上: 初,漢兩將大出圍單于,所殺虜八九萬,而漢士物故者亦萬數,漢馬死者十餘萬匹。匈奴雖病,遠去,而漢馬亦少,無以復往。單于用趙信計,遣使好辭請和親。天子下其議,或言和親,或言遂臣之。丞相長史任敞曰:『匈奴新困,宜使爲外臣,朝請於邊。』漢使敞使於單于。單于聞敞計,大怒,留之不遣。先是漢亦有所降匈奴使者,單于亦輒留漢使相當。漢方復收士馬,會票騎將軍去病死,於是漢久不北擊胡。

44匈奴傳上: 數歲,伊稚斜單于立十三年死,子烏維立爲單于。是歲,元鼎三年也。烏維單于立,而漢武帝始出巡狩郡縣。其後漢方南誅兩越,不擊匈奴,匈奴亦不入邊。

45匈奴傳上: 烏維立三年,漢已滅兩越,遣故太僕公孫賀將萬五千騎出九原二千餘里,至浮苴井,從票侯趙破奴萬餘騎出令居數千里,至匈奴河水,皆不見匈奴一人而還。

46匈奴傳上: 是時,天子巡邊,親至朔方,勒兵十八萬騎以見武節,而使郭吉風告單于。既至匈奴,匈奴主客問所使,郭吉卑體好言曰:『吾見單于而口言。』單于見吉,吉曰:『南越王頭已縣於漢北闕下。今單于即能前與漢戰,天子自將兵待邊;即不能,亟南面而臣於漢。何但遠走,亡匿於幕北寒苦無水草之地爲?』語卒,單于大怒,立斬主客見者,而留郭吉不歸,遷辱之北海上。而單于終不肯爲寇於漢邊,休養士馬,習射獵,數使使好辭甘言求和親。

47匈奴傳上: 漢使王烏等窺匈奴。匈奴法,漢使不去節,不以墨黥其面,不得入穹廬。王烏,北地人,習胡俗,去其節,黥面入廬。單于愛之,陽許曰:『吾爲遣其太子入質於漢,以求和親。』

48匈奴傳上: 漢使楊信使於匈奴。是時漢東拔濊貉、朝鮮以爲郡,而西置酒泉郡以隔絕胡與羌通之路。又西通月氏、大夏,以翁主妻烏孫王,以分匈奴西方之援國。又北益廣田至眩雷爲塞,而匈奴終不敢以爲言。是歲,翕侯信死,漢用事者以匈奴已弱,可臣從也。楊信爲人剛直屈強,素非貴臣也,單于不親。欲召入,不肯去節,乃坐穹廬外見楊信。楊信說單于曰:『即欲和親,以單于太子爲質於漢。』單于曰:『非故約。故約,漢常遣翁主,給繒絮食物有品,以和親,而匈奴亦不復擾邊。今乃欲反古,令吾太子爲質,無幾矣。』匈奴俗,見漢使非中貴人,其儒生,以爲欲說,折其辭辯;少年,以爲欲刺,折其氣。每漢兵入匈奴,匈奴輒報償。漢留匈奴使,匈奴亦留漢使,必得當乃止。

49匈奴傳上: 楊信既歸,漢使王烏等如匈奴。匈奴復諂以甘言,欲多得漢財物,紿王烏曰:『吾欲入漢見天子,面相結爲兄弟。』王烏歸報漢,漢爲單于築邸於長安。匈奴曰:『非得漢貴人使,吾不與誠語。』匈奴使其貴人至漢,病,服藥欲愈之,不幸而死。漢使路充國佩二千石印綬,使送其喪,厚幣直數千金。單于以爲漢殺吾貴使者,乃留路充國不歸。諸所言者,單于特空紿王烏,殊無意入漢,遣太子來質。於是匈奴數使奇兵侵犯漢邊。漢乃拜郭昌爲拔胡將軍,及浞野侯屯朔方以東,備胡。

50匈奴傳上: 烏維單于立十歲死,子詹師廬立,年少,號爲兒單于。是歲,元封六年也。自是後,單于益西北。左方兵直雲中,右方兵直酒泉、敦煌。

51匈奴傳上: 兒單于立,漢使兩使,一人吊單于,一人吊右賢王,欲以乖其國。使者入匈奴,匈奴悉將致單于。單于怒而悉留漢使。漢使留匈奴者前後十餘輩,而匈奴使來漢,亦輒留之相當。

52匈奴傳上: 是歲,漢使貳師將軍西伐大宛,而令因杅將軍築受降城。其冬,匈奴大雨雪,畜多饑寒死,而單于年少,好殺伐,國中多不安。左大都尉欲殺單于,使人間告漢曰:『我欲殺單于降漢,漢遠,漢即來兵近我,我即發。』初漢聞此言,故築受降城,猶以爲遠。

53匈奴傳上: 其明年春,漢使浞野侯破奴將二萬騎出朔方北二千餘里,期至浚稽山而還。浞野侯既至期,左大都尉欲發而覺,單于誅之,發兵擊浞野侯。浞野侯行捕首虜數千人。還,未至受降城四百里,匈奴八萬騎圍之。浞野侯夜出自求水,匈奴生得浞野侯,因急擊其軍。軍吏畏亡將而誅,莫相勸而歸,軍遂沒於匈奴。單于大喜,遂遣兵攻受降城,不能下,乃侵入邊而去。明年,單于欲自攻受降城,未到,病死。

54匈奴傳上: 兒單于立三歲而死。子少,匈奴乃立其季父烏維單于弟右賢王句黎湖爲單于。是歲,太初三年也。

55匈奴傳上: 句黎湖單于立,漢使光祿徐自爲出五原塞數百里,遠者千里,築城障列亭至盧朐,而使游擊將軍韓說、長平侯衛伉屯其旁,使強弩都尉路博德築居延澤上。

56匈奴傳上: 其秋,匈奴大入雲中、定襄、五原、朔方,殺略數千人,敗數二千石而去,行壞光祿所築亭障。又使右賢王入酒泉、張掖,略數千人。會任文擊救,盡復失其所得而去。聞貳師將軍破大宛,斬其王還,單于欲遮之,不敢,其冬病死。

57匈奴傳上: 句黎湖單于立一歲死,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立爲單于。

58匈奴傳上: 漢既誅大宛,威震外國,天子意欲遂困胡,乃下詔曰:『高皇帝遺朕平城之憂,高后時單于書絕悖逆。昔齊襄公復九世之讎,春秋大之。』是歲,太初四年也。

59匈奴傳上: 且鞮侯單于初立,恐漢襲之,盡歸漢使之不降者路充國等於漢。單于乃自謂『我兒子,安敢望漢天子!漢天子,我丈人行。』漢遣中郎將蘇武厚幣賂遺單于,單于益驕,禮甚倨,非漢所望也。明年,浞野侯破奴得亡歸漢。

60匈奴傳上: 其明年,漢使貳師將軍將三萬騎出酒泉,擊右賢王於天山,得首虜萬餘級而還。匈奴大圍貳師,幾不得脫。漢兵物故什六七。漢又使因杅將軍出西河,與強弩都尉會涿邪山,亡所得。使騎都尉李陵將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千餘里,與單于會,合戰,陵所殺傷萬餘人,兵食盡,欲歸,單于圍陵,陵降匈奴,其兵得脫歸漢者四百人。單于乃貴陵,以其女妻之。

61匈奴傳上: 後二歲,漢使貳師將軍六萬騎,步兵七萬,出朔方;強弩都尉路博德將萬餘人,與貳師會;游擊將軍說步兵三萬人,出五原;因杅將軍敖將騎萬,步兵三萬人,出雁門。匈奴聞,悉遠其累重於余吾水北,而單于以十萬待水南,與貳師接戰。貳師解而引歸,與單于連斗十餘日。游擊亡所得。因杅與左賢王戰,不利,引歸。

62匈奴傳上: 明年,且鞮侯單于死,立五年,長子左賢王立爲狐鹿姑單于。是歲,太始元年也。

63匈奴傳上: 初,且鞮侯兩子,長爲左賢王,次爲左大將,病且死,言立左賢王。左賢王未至,貴人以爲有病,更立左大將爲單于。左賢王聞之,不敢進。左大將使人召左賢王而讓位焉。左賢王辭以病,左大將不聽,謂曰:『即不幸死,傳之於我。』左賢王許之,遂立爲狐鹿姑單于。

64匈奴傳上: 狐鹿姑單于立,以左大將爲左賢王,數年病死,其子先賢撣不得代,更以爲日逐王。日逐王者,賤於左賢王。單于自以其子爲左賢王。

65匈奴傳上: 單于既立六年,而匈奴入上谷、五原,殺略吏民。其年,匈奴復入五原、酒泉,殺兩部都尉。於是漢遣貳師將軍七萬人出五原,御史大夫商丘成將三萬餘人出西河,重合侯莽通將四萬騎出酒泉千餘里。單于聞漢兵大出,悉遣其輜重,徙趙信城北邸郅居水。左賢王驅其人民度余吾水六七百里,居兜銜山。單于自將精兵左安侯度姑且水。

66匈奴傳上: 御史大夫軍至追斜徑,無所見,還。匈奴使大將與李陵將三萬餘騎追漢軍,至浚稽山合,轉戰九日,漢兵陷陳卻敵,殺傷虜甚眾。至蒲奴水,虜不利,還去。

67匈奴傳上: 重合侯軍至天山,匈奴使大將偃渠與左右呼知王將二萬餘騎要漢兵,見漢兵強,引去。重合侯無所得失。是時,漢恐車師兵遮重合侯,乃遣闓陵侯將兵別圍車師,盡得其王民眾而還。

68匈奴傳上: 貳師將軍將出塞,匈奴使右大都尉與衛律將五千騎要擊漢軍於夫羊句山狹。貳師遣屬國胡騎二千與戰,虜兵壞散,死傷者數百人。漢軍乘勝追北,至范夫人城,匈奴奔走,莫敢距敵。會貳師妻子坐巫蠱收,聞之憂懼。其掾胡亞夫亦避罪從軍,說貳師曰:『

69匈奴傳上: 夫人室家皆在吏,若還不稱意,適與獄會,郅居以北可復得見乎?』貳師由是狐疑,欲深入要功,遂北至郅居水上。虜已去,貳師遣護軍將二萬騎度郅居之水。一日,逢左賢王左大將,將二萬騎與漢軍合戰一日,漢軍殺左大將,虜死傷甚眾。軍長史與決眭都尉煇渠侯謀曰:『將軍懷異心,欲危眾求功,恐必敗。』謀共執貳師。貳師聞之,斬長史,引兵還至速邪烏燕然山。單于知漢軍勞倦,自將五萬騎遮擊貳師,相殺傷甚眾。夜塹漢軍前,深數尺,從後急擊之,軍大亂敗,貳師降。單于素知其漢大將貴臣,以女妻之,尊寵在衛律上。

70匈奴傳上: 其明年,單于遣使遺漢書云:『南有大漢,北有強胡。胡者,天之驕子也,不爲小禮以自煩。今欲與漢闓大關,取漢女爲妻,歲給遺我糱酒萬石,稷米五千斛,雜繒萬匹,它如故約,則邊不相盜矣。』漢遣使者報送其使,單于使左右難漢使者,曰:『漢,禮義國也。貳師道前太子發兵反,何也?』使者曰:『然。乃丞相私與太子爭鬥,太子發兵欲誅丞相,丞相誣之,故誅丞相。此子弄父兵,罪當笞,小過耳。孰與冒頓單于身殺其父代立,常妻後母,禽獸行也!』單于留使者,三歲乃得還。

71匈奴傳上: 貳師在匈奴歲余,衛律害其寵,會母閼氏病,律飭胡巫言先單于怒,曰:『胡攻時祠兵,常言得貳師以社,今何故不用?』於是收貳師,貳師怒曰:『我死必滅匈奴!』遂屠貳師以祠。會連雨雪數月,畜產死,人民疫病,谷稼不孰,單于恐,爲貳師立祠室。

72匈奴傳上: 自貳師沒後,漢新失大將軍士卒數萬人,不復出兵。三歲,武帝崩。前此者,漢兵深入窮追二十餘年,匈奴孕重墯殰,罷極苦之。自單于以下常有欲和親計。

73匈奴傳上: 後三年,單于欲求和親,會病死。初,單于有異母弟爲左大都尉,賢,國人鄉之,母閼氏恐單于不立子而立左大都尉也,乃私使殺之。左大都尉同母兄怨,遂不肯復會單于庭。又單于病且死,謂諸貴人:『我子少,不能治國,立弟右谷蠡王。』及單于死,衛律等與顓渠閼氏謀,匿單于死,詐撟單于令,與貴人飲盟,更立子左谷蠡王爲壺衍鞮單于。是歲,始元二年也。

74匈奴傳上: 壺衍鞮單于既立,風謂漢使者,言欲和親。左賢王、右谷蠡王以不得立怨望,率其眾欲南歸漢。恐不能自致,即脅盧屠王,欲與西降烏孫,謀擊匈奴。盧屠王告之,單于使人驗問,右谷蠡王不服,反以其罪罪盧屠王,國人皆冤之。於是二王去居其所,未嘗肯會龍城。

75匈奴傳上: 後二年秋,匈奴入代,殺都尉。單于年少初立,母閼氏不正,國內乖離,常恐漢兵襲之。於是衛律爲單于謀『穿井築城,治樓以藏谷,與秦人守之。漢兵至,無奈我何。』即穿井數百,伐材數千。或曰胡人不能守城,是遺漢糧也,衛律於是止,乃更謀歸漢使不降者蘇武、馬宏等。馬宏者,前副光祿大夫王忠使西國,爲匈奴所遮,忠戰死,馬宏生得,亦不肯降。故匈奴歸此二人,欲以通善意。是時,單于立三歲矣。

76匈奴傳上: 明年,匈奴發左右部二萬騎,爲四隊,併入邊爲寇。漢兵追之,斬首獲虜九千人,生得甌脫王,漢無所失亡。匈奴見甌脫王在漢,恐以爲道擊之,即西北遠去,不敢南逐水草,發人民屯甌脫。明年,復遣九千騎屯受降城以備漢,北橋余吾,令可度,以備奔走。是時,衛律已死。衛律在時,常言和親之利,匈奴不信,及死後,兵數困,國益貧。單于弟左谷蠡王思衛律言,欲和親而恐漢不聽,故不肯先言,常使左右風漢使者。然其侵盜益希,遇漢使愈厚,欲以漸致和親,漢亦羈縻之。其後,左谷蠡王死。明年,單于使犁污王窺邊,言酒泉、張掖兵益弱,出兵試擊,冀可復得其地。時漢先得降者,聞其計,天子詔邊警備。後無幾,右賢王、犁污王四千騎分三隊,入日勒、屋蘭、番和。張掖太守、屬國都尉發兵擊,大破之,得脫者數百人。屬國千長義渠王騎士射殺犁污王,賜黃金二百斤,馬二百匹,因封爲犁污王。屬國都尉郭忠封成安侯。自是後,匈奴不敢入張掖。

77匈奴傳上: 其明年,匈奴三千餘騎入五原,略殺數千人,後數萬騎南旁塞獵,行攻塞外亭長,略取吏民去。是時漢邊郡烽火候望精明,匈奴爲邊寇者少利,希復犯塞。漢復得匈奴降者,言烏桓嘗發先單于冢,匈奴怨之,方發二萬騎擊烏桓。大將軍霍光欲發兵要擊之,以問護軍都尉趙充國。充國以爲『烏桓間數犯塞,今匈奴擊之,於漢便。又匈奴希寇盜,北邊幸無事。蠻夷自相攻擊,而發兵要之,招寇生事,非計也。』光更問中郎將范明友,明友言可擊。於是拜明友爲度遼將軍,將二萬騎出遼東。匈奴聞漢兵至,引去。初,光誠明友:『兵不空出,即後匈奴,遂擊烏桓。』烏桓時新中匈奴兵,明友既後匈奴,因乘烏桓敝,擊之,斬首六千餘級,獲三王首,還,封爲平陵侯。

78匈奴傳上: 匈奴繇是恐,不能出兵。即使使之烏孫,求欲得漢公主。擊烏孫,取車延、惡師地。烏孫公主上書,下公卿議救,未決。昭帝崩,宣帝即位,烏孫昆彌復上書,言『連爲匈奴所侵削,昆彌願發國半精兵人馬五萬匹,盡力擊匈奴,唯天子出兵,哀救公主!』本始二年,漢大發關東輕銳士,選郡國吏三百石伉健習騎射者,皆從軍。遣御史大夫田廣明爲祈連將軍,四萬餘騎,出西河;度遼將軍范明友三萬餘騎,出張掖;前將軍韓增三萬餘騎,出雲中;後將軍趙充國爲蒲類將軍,三萬餘騎,出酒泉;雲中太守田順爲虎牙將軍,三萬餘騎,出五原:凡五將軍,兵十餘萬騎,出塞各二千餘里。及校尉常惠使護髮兵烏孫西域,昆彌自將翕侯以下五萬餘騎從西方入,與五將軍兵凡二十餘萬眾。匈奴聞漢兵大出,老弱奔走,驅畜產遠遁逃,是以五將少所得。

79匈奴傳上: 度遼將軍出塞千二百餘里,至蒲離候水,斬首捕虜七百餘級,鹵獲馬牛羊萬餘。前將軍出塞千二百餘里,至烏員,斬首捕虜,至候山百餘級,鹵馬牛羊二千餘。蒲類將軍兵當與烏孫合擊匈奴蒲類澤,烏孫先期至而去,漢兵不與相及。蒲類將軍出塞千八百餘里,西去候山,斬首捕虜,得單于使者蒲陰王以下三百餘級,鹵馬牛羊七千餘。聞虜已引去,皆不至期還。天子薄其過,寬而不罪。祁連將軍出塞千六百里,至雞秩山,斬首捕虜十九級,獲牛馬羊百餘。逢漢使匈奴還者冉弘等,言雞秩山西有虜眾,祁連即戒弘,使言無虜,欲還兵。御史屬公孫益壽諫,以爲不可,祁連不聽,遂引兵還。虎牙將軍出塞八百餘里,至丹余吾水上,即止兵不進,斬首捕虜千九百餘級,鹵馬牛羊七萬餘,引兵還。上以虎牙將軍不至期,詐增鹵獲,而祁連知虜在前,逗遛不進,皆下吏自殺。擢公孫益壽爲侍御史。校尉常惠與烏孫兵至右谷蠡庭,獲單于父行及嫂、居次、名王、犁污都尉、千長、將以下三萬九千萬餘級,虜馬牛羊驢執橐駝七十餘萬。漢封惠爲長羅侯。然匈奴民眾死傷而去者,及畜產遠移死

80匈奴傳上: 於不可數勝。於是匈奴遂衰耗,怨烏孫。

81匈奴傳上: 其冬,單于自將萬騎擊烏孫,頗得老弱,欲還。會天大雨雪,一日深丈余,人民畜產凍死,還者不能什一。於是丁令乘弱攻其北,烏桓入其東,烏孫擊其西。凡三國所殺數萬級,馬數萬匹,牛羊甚眾。又重以餓死,人民死者什三,畜產什五,匈奴大虛弱,諸國羈屬者皆瓦解,攻盜不能理。其後漢出三千餘騎,爲三道,併入匈奴,捕虜得數千人還。匈奴終不敢取當,茲欲鄉和親,而邊境少事矣。

82匈奴傳上: 壺衍鞮單于立十七年死,弟左賢王立,爲虛閭權渠單于。是歲,地節二年也。

83匈奴傳上: 虛閭權渠單于立,以右大將女爲大閼氏,而黜前單于所幸顓渠閼氏。顓渠閼氏父左大且渠怨望。是時匈奴不能爲邊寇,於是漢罷外城,以休百姓。單于聞之喜,召貴人謀,欲與漢和親。左大且渠心害其事,曰:『前漢使來,兵隨其後,今亦效漢發兵,先使使者入。』乃自請與呼盧訾王各將萬騎南旁塞獵,相逢俱入。行未到,會三騎亡降漢,言匈奴欲爲寇。於是天子詔發邊騎屯要害處,使大將軍軍監治眾等四人將五千騎,分三隊,出塞各數百里,捕得虜各數十人而還。時匈奴亡其三騎,不敢入,即引去。是歲也,匈奴飢,人民畜產死十六七。又發兩屯各萬騎以備漢。其秋,匈奴前所得西嗕居左地者,其君長以下數千人皆驅畜產行,與甌脫戰,所戰殺傷甚眾,遂南降漢。

84匈奴傳上: 其明年,西域城郭共擊匈奴,取車師國,得其王及人眾而去。單于復以車師王昆弟兜莫爲車師王,收其餘民東徙,不敢居故地。而漢益遣屯士分田車師地以實之。其明年,匈奴怨諸國共擊車師,遣左右大將各萬餘騎屯田右地,欲以侵迫烏孫西域。後二歲,匈奴遣左右奧鞬各六千騎,與左大將再擊漢之田車師城者,不能下。其明年,丁令比三歲入盜匈奴,殺略人民數千,驅馬畜去。匈奴遣萬餘騎往擊之,無所得。其明年,單于將十萬餘騎旁塞獵,欲入邊寇。未至,會其民題除渠堂亡降漢言狀,漢以爲言兵鹿奚盧侯,而遣後將軍趙充國將兵四萬餘騎屯緣邊九郡備虜。月余,單于病歐血,因不敢入,還去,即罷兵。乃使題王都犁胡次等入漢,請和親,未報,會單于死。是歲,神爵二年也。

85匈奴傳上: 虛閭權渠單于立九年死。自始立而黜顓渠閼氏,顓渠閼氏即與右賢王私通。右賢王會龍城而去,顓渠閼氏語以單于病甚,且勿遠。後數日,單于死。郝宿王刑未央使人召諸王,未至,顓渠閼氏與其弟左大且渠都隆奇謀,立右賢王屠耆堂爲握衍朐鞮單于。握衍朐鞮單于者,代父爲右賢王,烏維單于耳孫也。

86匈奴傳上: 握衍朐鞮單于立,復修和親,遣弟伊酋若王勝之入漢獻見。單于初立,兇惡,盡殺虛閭權渠時用事貴人刑未央等,而任用顓渠閼氏弟都隆奇,又盡免虛閭權渠子弟近親,而自以其子弟代之。虛閭權渠單于子稽侯狦既不得立,亡歸妻父烏禪幕。烏禪幕者,本烏孫、康居間小國,數見侵暴,率其眾數千人降匈奴,狐鹿姑單于以其弟子日逐王姊妻之,使長其眾,居右地。日逐王先賢撣,其父左賢王當爲單于,讓狐鹿姑單于,狐鹿姑單于許立之。國人以故頗言日逐王當爲單于。日逐王素與握衍朐鞮單于有隙,即率其眾數萬騎歸漢。漢封日逐王爲歸德侯。單于更立其從兄薄胥堂爲日逐王。

87匈奴傳上: 明年,單于又殺先賢撣兩弟。烏禪幕請之,不聽,心恚。其後左奧鞬王死,單于自立其小子爲奧鞬王,留庭。奧鞬貴人共立故奧鞬王子爲王,與俱東徙。單于遣右丞相將萬騎往擊之,失亡數千人,不勝。時單于已立二歲,暴虐殺伐,國中不附。及太子、左賢王數讒左地貴人,左地貴人皆怨。其明年,烏桓擊匈奴東邊姑夕王,頗得人民,單于怒。姑夕王恐,即與烏禪幕及左地貴人共立稽侯螄爲呼韓邪單于,發左地兵四五萬人,西擊握衍朐鞮單于,至姑且水北。未戰,握衍朐鞮單于兵敗走,使人報其弟右賢王曰:『匈奴共攻我,若肯發兵助我乎?』右賢王曰:『若不愛人,殺昆弟諸貴人。各自死若處,無來污我。』握衍朐鞮單于恚,自殺。左大且渠都隆奇亡之右賢王所,其民眾盡降呼韓邪單于。是歲,神爵四年也。握衍朐鞮單于立三年而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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