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爲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爲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顏淵曰:『請問其目。』 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顏淵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 注釋: 1、目:具體的條目,與綱相對。 2、事:從事,照著去做。 重點解釋 一、克己復禮 『克己復禮』言兩事,一爲克己,二是復禮。 『復禮』比較好理解,意爲:使自己的言行符合於禮的要求。但『克己』理解起來,卻很複雜。對克己不同的理解,亦成爲儒學發展不同階段的特點。 表面上,它可理解爲:克制約束自己。但細究起來,它卻有三個層次的含義。第一,最淺的一層,約束自己外在的視聽言動;其次,深的一層,克制自己內心的私慾;第三個層次,克除自己內心的私慾。 在宋之前,儒者對克己的理解,基本上不出第一、第二個層次,大致相當於荀子的『化性起偽』;至宋之後,務內儒學興起,學者對克己的解釋,逐漸深入到了第三個層次,強調一個『誠』字,由此將克己的內涵推上了一個新高度。 因此,對於本章所說的『克己復禮』,宋以前的注者,與宋明時期的注者,觀點有明顯的差異,例如: 皇侃【論語義疏】云:『克,猶約也;復,猶反也。言若能自約儉己身,返反於禮中,則爲仁也。』 朱子【論語集注】:『克,勝也。己,謂身之私慾也。復,反也。禮者,天理之節文也。』又引程子語:『非禮處便是私意。既是私意,如何得仁?須是克盡己私,皆歸於禮,方始是仁。』 二、『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 『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一句,昔人有三解。 一解:一朝克己復禮,天下皆可歸於我之仁心中。 錢穆【論語新解】言:『原義當謂:苟能一日克己復禮,即在此處,便見天下盡歸入我之仁心中。人心之仁,溫然愛人,恪然敬人。禮則主於恭敬辭讓,心存恭敬,斯無傲慢;心存辭讓,斯無傷害。對人無傲慢,無傷害,凡所接觸,天下之大,將無往而不見其不歸入於我心之仁矣。』 二解:只要君主克己復禮,天下即可歸附其仁政。 邢昺【論語註疏】云:『言人君若能一日行克已復禮,則天下皆歸此仁德之君也。』 三解:釋『歸』爲:稱許。全句意爲:一朝做到克己復禮,天下之人都會用仁稱許他。 劉寶楠【論語正義】云:『「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者,言己誠爲仁,人必知之,故能歸仁,己得成名也。』 上述第二、第三解,牽強不通,此處不採;錢穆先生之解較佳,但亦沒有透徹其旨。 其實,本句語錄觸到了心學的本質。每個人都生活於外在的客觀世界裡,同時更生活在自己的主觀世界裡。 人的主觀世界,或陰或晴、或正或邪,皆來自人看待外部世界的角度與態度。一個人一旦決心求仁,他的主觀世界將會逐漸仁化,朗朗氣清,和煦溫然。 人是否能得到一個美好的主觀世界,在於他是否願意求仁。故此,孔子說:『求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意思是說:求仁爲個人之事,關鍵在其意志,他人幫助不了,也阻礙不了。 試譯: 1、顏淵問怎樣做才是仁。孔子說:『克己復禮,這便是仁。人一旦克己復禮,他的世界就會逐漸仁化。實現仁,完全在於自己,難道還在於別人嗎?』 顏淵說:『請問具體的條目。』孔子說:『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顏淵答:『我雖愚笨,請允許照您的話去做。』 2、顏淵問怎樣做才是仁。孔子說:『克己復禮,這便是仁。一朝克己復禮,天下皆可歸於我的仁心之中。實現仁,完全在於自己,難道還在於別人嗎?』 顏淵說:『請問具體的條目。』孔子說:『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顏淵答:『我雖愚笨,也保證照您的話去做。』 疏解: 在孔子那裡,心性之學雖已發端,卻尚不明晰;因此,他與顏淵論仁,沒法以言語細析,只能以心傳心。 顏淵問仁,孔子答:『克己復禮爲仁。』並強調,求仁完全靠自助,他人幫助不了,也阻止不了;人一旦立志求仁,他的世界必將會逐漸仁化。 一般弟子聽孔子這樣沒頭沒腦地講,會把『克己』理解爲淺層次的約束己身;但顏淵不同,他從孔子所說的『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理解到了克心的層次。 顏淵再問:『請問其目?』 孔子回答:『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這樣的回答,在一般弟子聽來,同樣等於是說克外在之己,即:有意識地約束自己的視聽言動,以使之符合禮的要求。 但在顏淵聽來,此四者不是簡單的自我言行約束,而是需要『治心』,去除私慾的干擾,讓自己的心性純正起來,與天道相合,從而自然外化爲『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而非強迫自己、壓抑自己,去使自己的行爲符合禮的要求。 當然,人在沒有洗除內心的私慾之前,沒法做到自然遵循禮;還是需要先以意志強迫自己『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這個問題,後來在王守仁那裡,演化成了知、行之辯。 外迫自己尊禮,內修自己心性,是個相向而行的過程,相互可以促進,朱子所謂『由乎中而應乎外,制於外所以養其中也。』 本章語錄極爲精奧,爲原始儒學轉入理學之關鍵,故宋儒特別推崇。朱子在【論語集注】中評論說:『此章問答,乃傳授心法切要之言。非至明不能察其幾,非至健不能致其決。故惟顏子得聞之,而凡學者亦不可以不勉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