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謫仙入宮 天寶元年(742),已過不惑之年的李白被玄宗召入宮中。此時李白漫遊洞庭、襄陽後回來不久,在一次又一次的遠途跋涉的拜會無果、一年又一年的求仕路折翼、四面受阻『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悲呼『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之後,突然收到召入長安的消息,可以想像李白心中的驚喜,他『呼童烹雞酌白酒』,『高歌取醉欲自慰』。出蜀十七八年,大好青春都已浪擲,愁雲慘澹時忽被任用,更要『起舞落日爭光輝』。『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喜不自勝之情躍然紙上。 彼時許氏當已謝世,與劉氏的短暫婚姻以對方主動離異終結,離異的原因很可能就是因爲嫌棄李白『碌碌無爲』,爲李白主持家務的也許就是『魯一婦人』,『『出門妻子強牽衣,問我西行幾日歸』。李白與許氏感情深厚,『腸斷若剪弦,其如愁思何』、『遙將一點淚,遠寄如花人』、『寒燈厭夢魂欲絕,覺來相思生白髮』,無論生離、死別,許氏都令李白魂牽夢繞。終於要揚眉吐氣時,愛妻卻已不在。 但種種前塵往事、挫折不易,李白都無暇顧及,他要『著鞭跨馬涉遠道』,奔赴長安,『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奮其智能,願爲輔弼,使寰區大定,海縣清一』。
李白
正史所載,李白最終是由吳筠推薦入朝,『既而玄宗詔筠赴京師,筠薦之於朝,遣使召之,與筠俱待詔翰林』。有學者考證,李白詩文造詣雖已有一定名氣,他卻是『以道教徒身份或以道士兼文學身份』被召入宮中。 一方面由於『尤忌文學之士』的李林甫此時已經專權,文學之士的進階之門被嚴重堵死;另一方面,玄宗對李白的迎接是『降輦步迎,如見綺皓』,像迎接漢初著名的隱士、商山四皓的綺里季一樣,並『以七寶床賜食,御手調羹以飯之』,這些做法更適合對待世外高人而非文學之士,玄宗還說『「卿是布衣,名爲朕知,非素蓄道義,何以及此』,贊其道義深厚。而李白流連道觀,與賀知章著名的初相見亦是選定在紫極宮(實爲長安的太清宮),賀知章驚呼『謫仙子』,結下佩戴的金龜換酒,欲與其一醉方休。 根據李白自己的描述,成爲翰林待詔後,他『名動京師』,早年所寫的『【大鵬賦】時家藏一本』。作爲天子身邊的侍從,李白『晨趨紫禁中,夕待金門詔』,爲『朝廷作歌數百篇』,奉旨填詞,隨行扈駕,『乘輿擁翠蓋,扈從金城東,寶馬麗絕景,錦衣人新豐』,『談笑皆王公』,『時爲貴門邀飲』,又被玄宗『問以國政』,撰寫詔書,『不草而成』,『雍容揄揚,特見褒賞』,一片風光。
李白自己的描述
但實際上,李白貌似並未進入宮廷的文學中心。李白在京期間,玄宗舉辦過三月三曲江宴、七月份在花萼樓爲裴旻辦慶功宴,裴旻還奉詔舞劍;十月攜貴妃去華清池溫泉等等,這些活動中都未見李白流傳下來的應制詩。天寶三載(744)正月,賀知章致仕時的百官群臣於長樂坡的大宴會他也未能出席。對於有知遇之恩的賀知章,李白只能在潼關昭應縣陰盤驛爲他單獨送行。 造成此番局面的原因很複雜。玄宗怠政,整日沉浸於和貴妃的溫柔鄉中,盲目倚重奸詐陰毒的李林甫,朝堂烏煙瘴氣,人人自危。他召入李白本非爲政事,自然不會重用李白於政事。李白作爲一介布衣,亦無機緣進入朝堂,更無機會參政。他又喜『浪跡縱酒』,神昏形穢,呼朋引伴,『昔在長安醉花蔭,五侯七貴同杯酒』,『與賀知章、崔宗之等自爲八仙之游』,作詩詠歌時,以謝安爲理想,以隱逸爲志向,『笑入胡姬酒肆中』、『長安市上酒家眠,以至於『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最終,在賀知章退休離開長安後,同年三月,李白也被玄宗『賜金還山』。 筆記小說中記述李白被賜金還山的理由是他得罪了高力士,高力士借楊貴妃之手報了李白酒醉後讓他脫鞋之仇。高力士對楊貴妃說,李白填的詞是將她比作趙飛燕以侮辱貴妃,於是『上嘗欲命李白官,卒爲宮中所捍而止』。而這畢竟是野聞軼事,不足以全信。信史中至少有三種解釋,一種是由於朝廷政治鬥爭,『爲賤臣詐詭』;一種是他困於京師而不樂,有目共睹,許多朝臣文人都寫了關於他的詩作,『多言公之不得意,天子知其不可留,乃賜金歸之』;一種是玄宗擔心他酒後將宮掖中的秘聞失口說出,『玄宗甚愛其才,或慮乘醉出入省中,不能不言溫室樹,恐掇後患,惜而遂之』,溫室樹即指宮中之事。 離開長安後,李白繼續遊歷,同時求道。當年秋末冬初,他由天師高如貴在齊州(今山東濟南)紫極宮正式受篆,加入道籍,成爲一名道士。 入道可能是由於受到賜金還山的打擊,『我本不棄世,世人自棄我』;也是李白從小一心向道的結果。在入宮之前,他已經修道多年,道行不低,『予與紫陽神交,飽餐素論,十得其九』,已得胡紫陽(司馬承禎的徒孫)真傳,是玄宗的詔令打斷了他的修仙過程,『道成本欲去,揮手凌蒼蒼,時來不關人,談笑游軒皇,獻納少成事,歸休辭建章』。 所以,在放還之後,便繼續潛修了,『閉劍琉璃匣,煉丹紫翠房』,『志在窮遐荒』。而李白的形象也轉變爲『身佩豁落圖,腰垂虎肇囊』,『仙藥滿囊,道書盈篋』,『與白雲爲伍』,更是一番仙風道骨之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