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用第4樓延章於2010-05-05 00:22發表的 :
很體系化的考證,謝謝賜教,不過,我們從歷史角度上去追溯孝道的同時,也許更應該從理學上求證孝道,懇請真水無香兄再次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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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要請問一下,你說理學是不是指的宋明理學.如果是,那麼就此前提下展開.首先,理學思想其中一個很重要的觀點,就是知行合一.我們無法否認一段歷史實際上就古人的一段社會實踐史.那麼按照知行合一的觀點,不管是從理學角度和歷史的角度均是同樣重要的事情.所以,很高興你能提出這個問題.
我們知道理學發端於宋朝.周敦頤始作<太極圖說>,第一次系統的構造了儒家的\"世界觀\",試圖回答人從何而來的問題,然後張載作<西銘>,進一步將儒家世界觀進行高度的倫理化<太極圖說>和<西銘>並不長.不妨引之如下:
無極而太極。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靜極復動。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分陰分陽,兩儀立焉。陽變陰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氣順布,四時行焉。五行一陰陽也,陰陽一太極也,太極本無極也。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無極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氣交感,化生萬物。萬物生生,而變化無窮焉。惟人也得其秀而最靈。形既生矣,神發知矣。五性感動,而善惡分,萬事出矣。聖人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立人極焉。故聖人與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時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故曰:『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又曰:『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大哉易也,斯之至矣。(太極圖說)
干稱父,坤稱母;予茲藐焉,乃混然中處。故天地之塞,吾其體;天地之帥,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與也。 大君者,吾父母宗子;其大臣,宗子之家相也。尊高年,所以長其長;慈孤弱,所以幼其幼;聖,其合德;賢,其秀也。凡天下疲癃、殘疾、惸獨、鰥寡,皆吾兄弟之顛連而無告者也。於時保之,子之翼也;樂且不憂,純乎孝者也。違曰悖德,害仁曰賊,濟惡者不才,其踐形,惟肖者也。 知化則善述其事,窮神則善繼其志。不愧屋漏為無忝,存心養性為匪懈。惡旨酒,崇伯子之顧養;育英才,穎封人之錫類。不弛勞而厎豫,舜其功也;無所逃而待烹,申生其恭也。體其受而歸全者,參乎!勇於從而順令者,伯奇也。 富貴福澤,將厚吾之生也;貧賤憂戚,庸玉女於成也。存,吾順事;沒,吾寧也。 (西銘)
太極圖說認為天、地、人都是陽變陰合的結果,並指出人得其秀而最靈。但是在大極圖說中這個世界的場景並沒有倫理化,只提到『聖人與天地合其德。』至於天、地、人之間的具體關係,周氏在【太極圖說】並沒有講到。那麼【西銘】正式提出了『天子是我乾坤父母的嫡長子;而大臣則是嫡長子的管家。』、『天底下無論是衰老龍鍾或有殘疾的人、孤苦無依之人或鰥夫寡婦,都是我困苦而無處訴說的兄弟。及時地保育他們,是子女對乾坤父母應有的協助。如此地樂於保育顛連無告之兄弟而不為己憂,是對乾坤父母最純粹的孝順。』那麼按照程顥的說法,天理已經在張載的西銘中道盡了,只要識取不忘就好。那麼程頤則雲,『天理』二字是其自家體貼出來,跟周敦頤沒有什麼多大的關係,雖然周是其兄弟二人的恩師。說直接一點,張載和二程完成了把周氏的太極世界倫理化的過程。這種人類社會的倫理推廣到自然世界的過程,實際上在理學學者眼中就是求證天理的過程。為什麼人世間要講三綱五常,就是因為天地人之間就是如此,天理合應如此。在這個世界中天為父,地為母,天子是嫡長子,大臣是天子的家臣,天下就如同一個大家族而已。那麼尊高年,慈孤弱,友兄弟,也就是這個大家族最純的孝道。用張載的原話說就是『純乎孝者也!』,那麼人世之間的道德倫理、三綱五常等被視為對天父、地母盡孝的極至和必然要求。那麼這個孝道實際就是封建道德的總稱,仁、義、禮、智、信、忠、勇等等就被一個『孝』字所道盡了。
按照理學的觀點,正是天地之間原來就是一個大宗族,所以人間之中才有那麼多宗族群體。我們知道當時佛、道兩家是超然物外,不食人間煙火,那麼理學如果證明天地人萬物就是一個大家族,那麼相當於為封建社會道德倫理找到了自然而然的依據,從而在這個基礎上構造自身的天人合一之說。那麼另外一方的觀點,則認為這是理學將人類社會倫理反過來投射到自然世界的結果。但是不管如何說,那麼這個對天地的孝道,實際上就是封建道德倫理的總和,也就是理學『天理』之說的代名詞。天子之孝就是仁 大臣之孝就是忠 父母之孝就是慈 兒女之孝就是孝等等,無一不是對天地之孝,無一不是理一分殊的表現。那麼只要在任何情況認同這個『孝』天理,也就是做到『存,吾順事;沒,吾寧也。』那麼自然而然就能做到天人合一。
在這個孝道中因為包含着民胞物與的思想,所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觀點也得到了堅持。應該說這就是儒家仁義之說的重要內容之一。但是,我們要看到這種思想並不是天下大同,張載既然認為天子是宗主,那麼這種大宗和小宗的地位高低,遠近親疏的觀念是必然存在的。那麼儒家這種宗族化和倫理化的『認識論』,使得他們的『世界』就成為一個巨大的宗族,而這個宗族的道德倫理的總稱就是孝。理學通過勾勒這樣的社會場景,就使得自身的思想有了與佛、道思想相抗的基礎,同時又把自身和墨子和楊朱的兩種極端的思想區分了開來。那麼,在以小農經濟為基礎的農耕社會裡,這種思想上得天子之心,下得生民之意,自然而然也就有了現實的基礎。應該說,沒有理學思想,這種『孝』文化還是很有市場的。儒家思想雖然有時會失去正統地位,並不代表其在民間沒有根基和市場。儒家思想在與佛、道的論爭中,處於劣勢,主要是兩個原因,君主利益(實際上也一個大宗族的利益)與其他宗族利益的衝突,是君主意志打壓宗族意志的結果,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在理學之前,儒家在世界觀沒有道家清晰,在認識論上沒有釋家嚴謹。從某種意義上,理學就是在道家的世界觀基礎(如太極圖)之上,借鑑釋家的邏輯思辯(如理一分殊),圍繞自身的核心價值觀所構建的一個思想體系。而這個理論體系的道德主旨就是因為人為天地所生,那麼人必然對天地盡孝。而對天地盡孝就是恪守封建禮儀道德。而人們之所以背離之,就是因為被濁氣遮蔽,被人慾所驅,三代之後就是失去了對天理的體悟。天理在理學發明之前就一直存在,只不過人們長期以來就是被人心蒙蔽了道心而已。理學家認為自身就是『格物致知』,所以才構築出『天下原來是一家』這個大知,從而天理重歸,天人合一。那麼世人也是如此,天人合一的心路歷程實際上也就是上至天子,下至庶民,一是以修身為本,人各盡其孝的心路歷程。理學是把人世之中的倫理放大並投射到天地之間。那麼理學家也在先聖和前人的孝道思想中,提煉觀點,尋找立論依據,發展固有思想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正是因為天理之說把人世的倫理最終歸結一個『孝』字,所以宋明以後,孝道更是被強調到無復以加。但是在世俗版的理學中『孝』往往不是理學道德倫理體系的代名詞,包括對天子,對臣子,對父母,對兄弟等等一系列道德要求,而被『馴服』二字所取代,那麼,天下無不是父母之說也就由此演變而來。那麼這跟理學也有一定的關係,張載在西銘篇未寫道『存,吾順事;沒,吾寧也。』很容易被理解成兩個字『順從』或『認命』。
那麼理學重新把孝道引向政治,並加以突出,本意統治者內部的道德整飭,但是封建統治者、封建宗族主的眼晴卻是朝下看的,必然有着個人算盤和進行有意的曲解,那麼理學一旦成為正統思想,其發生褪變扭曲是必然而然,其為禍也是相當深的,理學後來在歷史上挨了不少口水。那麼現實的觀點是,應該是把理學家生前的真正的觀點,和被封建統治者閹割或者說『轉基因』之後的所謂『正統』思想區分開來,多讀一讀理學家的原著,首先掃去厚厚的浮塵,再清除其本身的糟粕,不必人云亦去,也不必抱有成見,這樣做,才能真正的認識傳統文化的精華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