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0-4 23:20
嗚呼!幽、厲失德,周道日衰,綱紀散壞,下陵上替,諸侯專征,大夫擅政,禮之大體什喪七八矣,然文、武之祀猶綿綿相屬者,蓋以周之子孫尚能守其名分故也。何以言之?昔晉文公有大功於王室,請隧於襄王,襄王不許,曰:『王章也。未有代德而有二王,亦叔父之所惡也。不然,叔父有地而隧,又何請焉!』文公於是懼而不能違。是故以周之地則不大於曹、滕,以周之民則不眾於邾、莒,然歷數百年,宗主天下,雖以晉、楚、齊、秦之強不敢加者,何哉?徒以名分尚存故也。至於季氏之於魯,田常之於齊,白公之於楚,智伯之於晉,其勢皆足以逐君而自為,然而卒不敢者,豈其力不足而心不忍哉,乃畏奸名犯分而天下共誅之也。今晉大夫暴蔑其君,剖分晉國,天子既不能討,又寵秩之,使列於諸侯,是區區之名分復不能守而並棄之也。先王之禮於斯盡矣!
譯嗚呼!周幽王、周厲王喪失君德,周朝的氣數每況愈下。禮紀朝綱土崩瓦解;下欺凌、上衰敗;諸侯國君恣意征討他人;士大夫擅自干預朝政;禮教從總體上已經有十之七八淪喪了。然而周文王、周武王開創的政權還能綿綿不斷地延續下來,就是因為周王朝的子孫後裔尚能守定名位。為什麼這樣說呢?當年晉文公為周朝建立了大功,於是向周襄王請求允許他死後享用王室的隧葬禮制,周襄王沒有準許,說:『周王制度明顯。沒有改朝換代而有兩個天子,這也是作為叔父輩的晉文公您所反對的。不然的話,叔父您有地,願意隧葬,又何必請示我呢?』晉文公於是感到畏懼而沒有敢違反禮制。因此,周王室的地盤並不比曹國、滕國大,管轄的臣民也不比邾國、莒國多,然而經過幾百年,仍然是天下的宗主,即使是晉、楚、齊、秦那樣的強國也還不敢凌駕於其上,這是為什麼呢?只是由於周王還保有天子的名分。再看看魯國的大夫季氏、齊國的田常、楚國的白公勝、晉國的智伯,他們的勢力都大得足以驅逐國君而自立,然而他們到底不敢這樣做,難道是他們力量不足或是於心不忍嗎?只不過是害怕奸奪名位僭犯身份而招致天下的討伐罷了。現在晉國的三家大夫欺凌蔑視國君,瓜分了晉國,作為天子的周王不能派兵征討,反而對他們加封賜爵,讓他們列位於諸侯國君之中,這樣做就使周王朝僅有的一點名分不能再守定而全部放棄了。周朝先王的禮教到此喪失乾淨!
或者以為當是之時,周室微弱,三晉強盛,雖欲勿許,其可得乎?是大不然。夫三晉雖強,苟不顧天下之誅而犯義侵禮,則不請於天子而自立矣。不請於天子而自立,則為悖逆之臣。天下苟有桓、文之君,必奉禮義而征之。今請於天子而天子許之,是受天子之命而為諸侯也,誰得而討之!故三晉之列於諸侯,非三晉之壞禮,乃天子自壞之也。
譯有人認為當時周王室已經衰微,而晉國三家力量強盛,就算周王不想承認他們,又怎麼能做得到呢!這種說法是完全錯誤的。晉國三家雖然強悍,但他們如果打算不顧天下的指責而公然侵犯禮義的話,就不會來請求周天子的批准,而是去自立為君了。不向天子請封而自立為國君,那就是叛逆之臣,天下如果有像齊桓公、晉文公那樣的賢德諸侯,一定會尊奉禮義對他們進行征討。現在晉國三家向天子請封,天子又批准了。他們就是奉天子命令而成為諸侯的,誰又能對他們加以討伐呢!所以晉國三家大夫成為諸侯,並不是晉國三家破壞了禮教,正是周天子自已破壞了周朝的禮教啊!
嗚呼!君臣之禮既壞矣,則天下以智力相雄長,遂使聖賢之後為諸侯者,社稷無不泯絕,生民之害糜滅幾盡,豈不哀哉!
譯嗚呼!君臣之間的禮紀既然崩壞,於是天下便開始以智慧、武力互相爭雄,使當年受周先王分封而成為諸侯國君的聖賢后裔,江山相繼淪亡,周朝先民的子孫滅亡殆盡,豈不哀傷!
評司馬光認為從此禮崩樂壞、綱常紊亂,周王自毀長城。歷史從此進入戰亂不斷的戰國時期。
三晉之列於諸侯,非三晉之壞禮,乃天子自壞之也。這是司馬光的觀點,天子自壞禮,是天下亂的開始,資治通鑑是一部給皇帝看的書的,從這裡開始,是在告訴皇帝天下亂自何時開始,天下亂開始於天子自己。
歷史從此進入戰亂不斷的戰國時期。
人常說,提起列國亂如麻。春秋時期大小諸侯國有一百七十多個,經過三百多年的吞併砍殺,到了戰國初期,剩餘的諸侯國就只有二三十個。減少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不停的戰爭。
據【左傳】記載,春秋時期的戰爭有492場之多,【史記】也記載了這一時期的戰爭480多場。傳至威烈王時,勢力較大的諸侯國有秦、晉、齊、楚、燕等國。勢力較小的還有宋、衛、中山、魯、越、鄭等國。
從三家分晉到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統一中國,共182年的歷史,用血雨腥風來形容這將近二百年的歷史一點兒都不過分。社會極端混亂,百姓痛不欲生。遊說之士就像過江之鯽,殺人如同砍瓜切菜。這一時期,很多國家都發生了引人矚目的變革,如吳起革新、商鞅變法、趙武靈王胡服騎射等等。變革的推行者觸犯的是既得利益集團的命根子,多數不得善終,而變革讓這些國家兵強國富,稱王稱霸。戰亂中,齊楚燕韓趙魏秦七雄並立,諸侯們猶如春天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為什麼這樣呢?這只能說明變法使那些諸侯國由原來的本木性一個家族可以長久地統治一個地方變成了草性一個家族只能一兩代統治一個地方,最終也使那些新變法國家滅亡。
秦只兩世而終,六國之後在漢還能找到繼承人,唯秦沒有,這不能不說是秦治國的一個失誤啊。歷史的輪子卷着華夏大地上的污泥濁水,滾進了歷史的沼澤地戰國時代。夜半不敢讀歷史,血雨腥風,讀起來讓人心驚膽顫,卻實實在在是好戲連台,誘人深思。有多少讀者,歷史就有多少個角度和側面,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發現。
威烈王二十三年,公元前403年。就這一年,周天子威烈王任命趙籍為趙國國君,首府晉陽山西太原;魏斯為魏國國君,首府安邑山西太原;韓虔為韓國國君,首府平陽山西臨汾。晉國的趙、魏、韓三家大夫正式瓜分了晉國,給原來的老國君只留下了除首府新田侯馬市以外的絳、曲沃兩座小城。
原晉國的疆域大致包括今天的山西省全境、黃河以西陝西的一部分、黃河以南河南省的西北部。三家分晉後,趙國的地盤相當於今天山西省的中部、北部。魏國的地盤大致在今天山西省的南部及陝西省東部靠近黃河的一部分。韓國的地盤在河南省的西北部以及黃河以北山西省的一小部分。
三家分晉是戰國的開端。無論威烈王冊封還是不冊封趙、魏、韓三家大夫,都改變不了他們已經躋身諸侯行列的事實。早在50年之前的公元前453年,趙、魏、韓三大家族已經實際掌控了疆域廣闊的晉國。
無論從地盤、財富還是掌控的軍事實力,三家大夫都要比宋、衛、魯、中山等國都要強大很多倍。為什麼苦心經營了50年之後,周天子頒布詔書,承認趙、魏、韓三家大夫為諸侯這件事就是個石破天驚的大事呢?三家分晉為什麼就是歷史的一個拐點呢?
原因就兩個字:名分。孔夫子的正統思想認為,名不正則言不順。三家大夫無論如何強悍,還只是晉國君的臣子。宋、衛、中山無論如何弱小,人家是周天子下屬的國君。那時候的君和臣,有天壤之別。吃穿用度、禮儀執仗有嚴格的等級,不得僭越。僭越者,天下共誅之。封國的大臣可以把國君換來換去,甚至玩弄於掌股之間,始終不敢取而代之,怕的就是這個『天下共誅之』。
拴住這些『亂臣賊子』的籠頭拴牲口的皮具,農村娃們都知道只有三個字:禮、名、分。
『禮』就是不可違反的規矩,『名』就是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和角色,『分』就是搞清楚自己的位子,是什麼就是什麼,別亂了套。車杖禮儀,包括死了怎麼埋葬都在這三個字的嚴格控制下,這也是周天子駕馭天下、賴以存在的法寶和利器。
搞清楚了這些就好理解周天子認可三家分晉為什麼是歷史的拐點了。威烈王在公元前403年頒布的認可趙、魏、韓三家為諸侯的詔令,就徹底否定和推翻了三代以來王朝能夠賴以存在的理由基礎。三家大夫『暴蔑其君,剖分晉國』,作為天下共主的周天子不僅視而不見,反而為虎作倀,公然認可『亂臣賊子』的諸侯地位,給他們發獎狀,還把黑社會洗白。
周天子擢升三家為諸侯,就是在鼓勵有實力就可以把國君掀翻,還冊封你做諸侯。後面的田氏代齊就是這一惡果的又一個範例。周天子無意之間在鼓勵弱肉強食,毀壞王朝運行的秩序。這事兒比幾個大臣作亂嚴重得多了。
三家『亂臣賊子』晉升諸侯,開始名正言順,沒有了『奸名犯分天下共誅之』的威懾,相當於給他們發動侵略戰爭頒發了許可證。三家憑藉強大的實力,大開殺戒,四處攻伐。從此,天下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