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0-14 09:43
高宗孝元皇帝永光二年己卯,公元前42年
秋,七月,隴西羌彡姐旁種反,詔召丞相韋玄成等入議。是時,歲比不登,朝廷方以為憂,而遭羌變,玄成等漠然,莫有對者。右將軍馮奉世曰:『羌虜近在竟內背畔,不以時誅,無以威制遠蠻,臣願帥師討之!』上問用兵之數,對曰:『臣聞善用兵者,役不再興,糧不三載,故師不久暴而天誅亟決。往者數不料敵,而師至於折傷,再三發調,則曠日煩費,威武虧矣。今反虜無慮三萬人,法當倍,用六萬人。然羌戎,弓矛之兵耳,器不犀利,可用四萬人。一月足以決。』丞相、御史、兩將軍皆以為:『民方收斂時未可多發,發萬人屯守之,且足。』奉世曰:『不可。天下被饑饉,士馬羸耗,守戰之備久廢不簡,夷狄有輕邊吏之心,而羌首難。今以萬人分屯數處,虜見兵少,必不畏懼。戰則挫兵病師,守則百姓不救,如此,怯弱之形見。羌人乘利,諸種並和,相扇而起,臣恐中國之役不得止於四萬,非財幣所能解也。故少發師而曠日,與一舉而疾決,利害相萬也。』固爭之,不能得。有詔,益二千人。於是遣奉世將萬二千人騎,以將屯為名,典屬國任立、護軍都尉韓昌為偏裨,到隴西,分屯三處。昌先遣兩校尉與羌戰,羌虜盛多,皆為所破,殺兩校尉。奉世具上地形部眾多少之計,願益三萬六千人,乃足以決事。書奏,天子大為發兵六萬餘人。八月,拜太常弋陽侯任千秋為奮武將軍以助之。冬,十月,兵畢至隴西,十一月,並進,羌虜大破,斬首數千級,餘皆走出塞。兵未決間,漢復發募士萬人,拜定襄太守韓安國為建威將軍,未進,聞羌破而還。詔罷吏士,頗留屯田,備要害處。
譯秋季,七月,隴西郡郡治今甘肅臨兆縣羌族彡xian三聲姐、旁種兩個部落造反。元帝召集丞相韋玄成等高級官員,舉行御前會議。這時,糧食連年歉收,朝廷正在憂慮,突然傳來羌族兵變的消息,韋玄成以下所有高級官員,震驚不知所措,沒有人敢先開口。右將軍馮奉世說:『羌民近在境內背叛,如果不及時撲滅,就無法控制遠方蠻族,我願率大軍前往討伐。』元帝問他需要部少部隊,馮奉世說:『我聽說,一個善於統兵的大將,不會作第二次動員,所載負的糧秣,不會超過三年所需,所以大軍不至於長期被羈絆在原野之外,而是速戰速決。從前,我們每每不能正確估計對手,大軍才遭到挫敗,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增派援兵,不但拖延的日子長,所需的軍費多,而且國家的威望也受到損害。現在叛軍約有三萬人,依據兵法,攻擊部隊必須超過一倍,需要六萬人。然而羌族軍隊的武器落後,只有弓箭與長矛,我們的部隊可以減少為四萬人,一個月足以解決。』然而,丞相、御史、車騎將軍王接、左將軍許嘉,都以為:『民間正逢秋收,不便在農忙時多徵調人入伍,徵發一萬人前往屯守,也就足夠了。』馮奉世說:『不可。天下百姓受到天災饑饉的襲擊,兵士戰馬不但體力瘦弱,而且數量也大都消耗,很久以來,戰鬥訓練與武器、工事都已廢弛。夷民狄民對邊塞的漢朝官吏,早已不放在眼裡,所以羌民才首先發難。而今我們用一萬人,分開駐防幾個地方,敵人發現我們兵力單薄,必然不會害怕。我們如果進攻,一定遭受挫析,損兵折將。如果固守,則不能拯救邊民。這樣,膽怯衰弱的形象完全暴露。羌民將抓着對他們有利的機會,各種族各部落,勢將互相呼應,紛紛起兵。到那時候,我恐怕朝廷集結四萬人的兵力都不夠,花再多的錢都不能解決。所以,少發兵而拖延時日,與多發兵而一舉解決,利與害之間,相差萬倍。』他據理力爭,然而,得不到支持。結果,元帝下詔,增加兩千人的軍隊。於是派遣馮奉世率領一萬二千兵馬,以領兵屯田為名,任命典屬國掌管歸附漢朝的夷狄事務任立、護軍都尉禁衛軍中的高級軍官韓昌作為助手,抵達隴西,分別屯駐在三處要塞。韓昌先派遣兩個校尉,向羌民出擊。羌民大舉迎戰,擊潰漢朝軍隊,殺死兩位校尉。馮奉世呈報山川地圖和兵力分配計劃,請求增援三萬六千人。認為只有這樣,才有把握取得決定性的勝利。元帝看到馮奉世的上奏,發兵六萬餘人參戰。八月,元帝任命太常九卿之一,掌管禮儀祭祀戈陽侯任千秋為奮武將軍,作馮奉世的助手。冬季,十月,大軍都到了隴西。十一月,數路並進,大破叛軍,斬殺數千人,殘餘部眾逃出邊塞。在兩軍尚未決戰的時候,朝廷又招募戰士一萬人,任命定襄郡郡治今內蒙古和林格爾縣太守韓安國為建威將軍,還沒有出發,聽說羌族已經潰敗,於是停止前進。元帝下詔復員,但也留部分部隊開荒屯墾,防衛重要邊塞。
評二十年前羌人叛亂,趙充國老成持重,穩紮穩打,從而打敗了羌人,功德無量。如今羌人再次叛亂,所以我說:開創良好局面並不太難,難的是繼承前人,長期保持這種局面。在趙充國所處的時代,求戰不得,坐而自困的羌人,不敢起來與漢朝相抗達二十餘年後,都已經衰老了。後起來的新一代羌人,未曾親自遭受挫折,於是便認為:『漢朝對他們採取守勢是示弱的表現。前人無能以至受困,我們要一雪前恥!』況且趙充國已去世,代替他的辛武賢無能,只知道忌恨趙充國的功績,心裡想的是圖僥倖而苟且偷安。所以馮奉世說『很久以來,戰鬥訓練與武器、工事都已廢弛。夷民狄民對邊塞的漢朝官吏,早已不放在眼裡,所以羌民才首先發難。』於是馮奉世決定發重兵進行討伐,其功不可沒。韋玄成、鄭弘淺薄無知,其罪也不可掩飾。
評在羌人初起時,漢軍穩紮穩打,步步為營,時間久了敵人自然會內外交困,疲敝不堪,這是萬全之策。現在羌人再次叛亂,形勢和以前不一樣了。經過上一次大敗,羌人內心已經有了一定的畏懼敢。就像一盞已經燃盡油的燈,狂焰一閃就沒油了。他們一旦勝利,就會信心大增往前沖,一旦遭遇挫折就會投降或逃散。比起上一次作亂,這次他們更加沒有拼死一戰的決心。因此要集中力量給他們當頭重擊,然後乘勝直搗其巢穴。這與趙充國的戰術相比,雖有不同,但結果一樣。打仗要審時度勢,隨機應變,才能克敵制勝。
評羌人盤踞的地區跨越黃河與湟水,南接秦隴一帶。對西漢都城長安來說,是肘腋之患。他們的實力雖然小,但是如果漢朝不重視的話,就會日益崛起。他們的種族雖然分散,但如果任其互相兼併,最終他們會統一成一個強大的集團。正是由於趙充國、馮奉世等優秀將領對羌人的持續打擊,羌人才沒能成為漢朝的心腹之患。馮奉世首先提議征討羌人,是善於體會趙充國意圖並能融會貫通,隨機應變。給西部邊境帶來了長年的安寧。他的深謀遠慮和良苦用心,決不是韋玄成之流所能懂得。
高宗孝元皇帝永光三年庚辰、公元前41年
春,二月,馮奉世還京師,更為左將軍,賜爵關內侯。
譯春季,二月,馮奉世回到京城長安今陝西西安市,調任左將軍,封關內侯二十等爵位中的第二等,有食邑無封地。
評英雄載譽歸來。
三月,立皇子康為濟陽王。
譯三月,元帝賜封皇子劉康為濟陽王封國都城位於今河南開封市祥符區。
夏,四月,平昌考侯王接薨。秋,七月,壬戌,以平恩侯許嘉為大司馬、車騎將軍。
譯夏季,四月,平昌侯王接去世。秋季,七月壬戌疑誤,任命平恩侯許嘉當大司馬、車騎將軍。
冬,十一月,己丑,地震,雨水。
譯冬季,十一月己丑初八,地震,降雨。
復鹽鐵官;置博士弟子員千人。以用度不足,民多復除,無以給中外徭役故也。
譯恢復鹽鐵專賣制度。規定博士學術官所教授的學生定員為一千人。這是因為朝廷經費不夠開支,而民間又有許多人免除賦稅徭役,使朝廷無法供應內外徭役的緣故。
評關於鹽鐵專賣,之前我們分析過。鹽和鐵,一個是人生活的必需品,一個是重要戰略物資,實行國家專賣,可以增加財政收入。而這兩種東西與糧食不同,糧食全國各地都能種,老百姓有力氣就能自給自足。而鹽和鐵則只有沿海地區、鐵礦區可以生產,而且不是每個人獨自就能經營曬鹽場和鐵礦的。如果不實行國家專賣,那麼這些錢將會落入少數豪強富商之手,百姓仍會受到盤剝。與其讓這些豪強富商斂財,不如讓這筆錢進入國庫。
高宗孝元皇帝永光四年辛巳、公元前40年
春,二月,赦天下。
譯春季,二月,大赦天下。
三月,上行幸雍,祠五。
譯三月,元帝前往雍城今陝西鳳翔縣,祭祀五方天帝。
夏,六月,甲戌,孝宣園東闕災。
譯夏季,六月甲戌二十六日,漢宣帝的陵園東門失火。
戊寅晦,日有食之。上於是召諸前言日變在周堪、張猛者責問,皆稽首謝;因下詔稱堪、猛之美,征詣行在所,拜為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領尚書事;猛復為太中大夫、給事中。中書令石顯管尚書,尚書五人皆其黨也;堪希得見,常因顯白事,事決顯口。會堪疾,不能言而卒。顯誣譖猛,令自殺於公車。
譯戊寅晦三十日,出現日食。元帝召集那些先前說天變災難都是為周堪、張猛而發的官員進行責問,他們都跪拜於地謝罪。於是,元帝下詔褒揚周堪、張猛,調回京師長安。任命周堪擔任光祿大夫皇帝的高級顧問,支中二千石俸祿相當於九卿級別,主管尚書台朝廷事實上的行政中樞事務;任命張猛當太中大夫皇帝的顧問、給ji三聲事中具有隨時入宮覲見的資格。而這時候,中書令石顯兼管尚書台,五個尚書都是石顯的黨羽。周堪很難見到元帝,雖有建議,往往不得不拜託石顯代為轉達,大政方針的決定權被石顯控制。正巧周堪得了失音病,不能說話而去世。石顯又誣陷張猛,讓他自殺於公車官署接受民間上書,招攬人才的機構。
評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元帝在用人方面反覆猶豫,優柔寡斷,給了石顯玩弄權術,陷害忠良的機會。
初,貢禹奏言:『孝惠、孝景廟皆親盡宜毀,及郡國廟不應古禮,宜正定。』天子是其議。秋,七月,戊子,罷昭靈後、武哀王、昭哀後,衛思後、戾太子、戾後園,皆不奉祠,裁置吏卒守焉。冬,十月,乙丑,罷祖宗廟在郡國者。
譯當初,貢禹上奏章說:『漢惠帝、漢景帝的祭廟,因為親情己盡,應該撤除。各郡、各封國設置皇帝祭廟,不合古代禮制規定,應該改正。』元帝認為有理。秋季,七月戊子初十,撤除昭靈後漢高帝的母親、武哀王漢高帝的長兄、昭哀後漢高帝的姐姐、衛思後漢武帝的皇后衛子夫、戾太子漢武帝的長子劉據、戾後劉據的妻子的祭廟,都不再祭祀,只設置官吏兵卒守護。冬季,十月乙丑十九日,撤除設置在各郡、各封國的祖宗祭廟。
評商朝時,人們的祭祀活動非常頻繁,只要能追溯到的祖宗,每個人都要單獨為其立廟祭祀。耗費了大量財富。周禮則對這種混亂鋪張的祭祀進行了規範。比如天子可立七座宗廟,祭祀始祖天子以及本人上溯六代天子。如果世系超出六代,則將其廟撤除。由於秦朝對周禮制度進行了很大的破壞,很多禮制到了漢朝已經丟失。漢初又使用了商朝那種混亂的祭祀制度,只要是祖先,不管多少代一律立廟,而且地方各郡也要立廟。漢武帝尊儒術後,儒生們便逐步對周禮進行恢復。對宗廟祭祀的改制也是其中一部分。撤掉了多餘的廟,大大減少了祭祀的開支。這並非是對祖先的不敬,而是在『事死』與『事生』中找到了最佳平衡點。
諸陵分屬三輔。以渭城壽陵亭部原上為初陵;詔勿置縣邑及徙郡國民。
譯漢元帝下詔,各位皇帝的陵園,以其所在地區,分屬三輔京城長安周邊的三個郡級行政區管理。在渭城今陝西咸陽市渭城區壽陵亭秦孝文王的墳墓所在地預設墳墓,下詔不要把它發展成為一個縣,也不要強迫各郡、各封國移民到那裡。
評之前皇帝為自己修建陵墓時,都要在陵區單獨設置一個縣,並且將一些百姓遷移到陵區附近使當地繁榮。元帝取消了這一做法,是對百姓的體恤。
高宗孝元皇帝永光五年壬午、公元前39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三月,幸河東,祠后土。
譯春季,正月,元帝前往甘泉宮位於今陝西淳化縣,祭祀天神。三月,再往河東郡郡治今山西夏縣,祭祀后土神。
秋,潁川水流殺人民。
譯秋季,潁川郡郡治今河南禹州市水災,淹死百姓。
冬,上幸長楊射熊館,大獵。
譯冬季,元帝前往長楊宮射熊館,大肆遊獵。
十二月,乙酉,毀太上皇、孝惠皇帝寢廟園,用韋玄成等之議也。
譯十二月乙酉十六日,元帝採用丞相韋玄成等的建議,下詔撤除太上皇漢高帝的父親、漢惠帝的祭祀。
評漢朝是高皇帝劉邦建立的,因此高帝廟為始祖廟,無論多少代都不可以撤除。太上皇高帝的父親、漢惠帝距漢元帝的世系已經超過六代,且沒有廟號,因此要撤除。大家注意,原文裡的『毀廟』並不是把廟拆毀的意思,而是將廟中牌位移出,放到後面的祧廟中去。趕上重大祭祀儀式時再取出參與祭祀。
上好儒術、文辭,頗改宣帝之政;言事者多進見,人人以為得上意。又傅昭儀及子濟陽王康愛幸,逾於皇后、太子。太子少傅匡衡上疏曰:『臣聞治亂安危之機,在乎審所用心。蓋受命之王,務在創業垂統,傳之無窮;繼體之君,心存於承宣先王之德而褒大其功。昔者成王之嗣位,思述文、武之道以養其心,休烈盛美歸之二後,而不敢專其名,是以上天歆享,鬼神佑焉。陛下聖德天覆,子愛海內,然而陰陽未和、奸邪未禁者,殆議者未丕揚先帝之盛功,爭言制度不可用也,務變更之,所更或不可行而復復之,是以群下更相是非,吏民無所信。臣竊恨國家釋樂成之業而虛為此紛紛也!願陛下詳覽統業之事,留神於遵制揚功,以定群下之心。【詩·大雅】曰:「無念爾祖,聿修厥德』,蓋至德之本也。【傳】曰:「審好惡,理情性,而王道畢矣。」治性之道,必審己之所有餘而強其所不足,蓋聰明疏通者戒於太察,寡聞少見者戒於壅蔽,勇猛剛強者戒於太暴,仁愛溫良者戒於無斷,湛靜安舒者戒於後時,廣心浩大者戒於遺忘。必審己之所當戒而齊之以義,然後中和之化應,而巧偽之徒不敢比周而望進。唯陛下戒之,所以崇聖德也!
譯元帝喜好儒家的學說,又喜愛文章辭語。對宣帝的法令制度多有改變。談論政事,提出建議的人,多數都被召見,每人都認為受到皇帝的注意。這時候,傅昭儀漢朝嬪妃最高封號,僅次於皇后和她的兒子濟陽王劉康,正受到元帝特別的寵愛,超過皇后和皇太子劉驁。太子少傅太子的老師匡衡上書說:『我曾經聽說,治亂安危的關鍵,在於人主是不是慎重用心。接受天的旨意的君王,任務在於開創大業,使它世代相承,無窮無盡地傳下去。而繼任的君王,心思要放到繼承和發揚祖先的恩德功勳上。從前,周成王繼承王位之後,追思祖父周文王、父親周武王成功的道理,用以培養自己的心性,把美好的聲譽和榮耀,都歸功於祖父和父親兩位先王,而不敢自己居功。因此,上天享受他的供品,連鬼神也都保佑他。陛下聖明的恩德,象天一樣覆蓋大地,象愛護兒女一樣愛護四海之內的百姓。可是陰陽沒有調和,奸詐邪惡也沒有禁止。這大概是因為臣子未能發揚光大先帝的盛大功業,反而爭先恐後地抨擊過去的法令規章不可用,一定要加以改變。然而,很多制度改變了之後,無法執行,只好再恢復原狀。結果是,在下位的人發生糾紛,官吏和平民無所遵信。我常在內心痛恨,國家放棄了人心所樂的已成的功業,而白白去做那些紛亂的事情。但願陛下仔細回顧漢室世代相繼的事業,留意遵守先帝的法制,弘揚先帝的功業,用以安定臣僚的心。【詩經·大雅】說:「不要忘記祖先的教誨,努力修養自己的德行。」這是達到「德」的根本方法。【詩傳】說「知道應喜愛什麼,應厭惡什麼,使性情變好,聖王的道路就是如此。」修養性情的方法,必定要知道自己的長處,而彌補自己的缺欠。聰明通達的人,警惕苛察;見識不廣的人,警惕被蒙蔽;勇猛剛強的人,警惕過於暴烈;仁愛溫良的人,警惕沒有決斷;恬淡安靜的人,警惕貽誤時機;胸襟廣闊的人,警惕疏忽大意。必須了解自己所應當注意糾正的缺失,以大義來彌補它,然後才能達到萬事和諧的美好境界。那些偽善的乖巧之徒,才無法結黨搭幫,企望擠進朝廷。務請陛下警惕自己,使陛下的聖德更為崇高。
評一個國家,如果原來的制度沒有明顯弊端顯露出來,就不應當隨意變更,輕易變來變去,百姓會無所適從,對朝廷的信心也會動搖。那個年代,儒學剛剛復興不久,很多人草草讀了幾本書就敢以儒生自居,其實他們的學識比較淺薄,未能理解儒學對上古之道的推崇是何意,只是機械性地複製古代制度,美其名曰『尊儒』。這種不復古德而用古制來給自己塗脂抹粉的行為,在西漢後期十分流行,也是儒學在發展初期所誤入的歧途。後來王莽篡位,為了證明自己的合法性,大量照搬古代制度,結果把自己折騰死了,這股風氣才宣告終止。儒學最終在東漢時期走向正軌。
臣又聞室家道修,則天下之理得,故【詩】始【國風】,【禮】本冠、婚。始乎【國風】,原情性以明人倫也;本乎冠、婚,正基兆以防未然也;故聖王必慎妃後之際,別適長之位,禮之於內也。卑不逾尊,新不先故,所以統人情而理陰氣也;其尊適而卑庶也,適子冠乎阼,禮之用醴,眾子不得與列,所以貴正體而明嫌疑也。非虛加其禮文而已,乃中心與之殊異,故禮探其情而見之外也。聖人動靜游燕所親,物得其序,則海內自修,百姓從化。如當親者疏,當尊者卑,則佞巧之奸因時而動,以亂國家。故聖人慎防其端,禁於未然,不以私恩害公義。【傳】曰:「正家而天下定矣!」』
評『我又曾經聽說,家庭如果安詳和睦,天下自然治理得好。所以【詩經】開頭就是【國風】。【禮記】開頭就講冠禮、婚禮。用【國風】開頭,追溯性情的根本,表明人倫之間的關係。用冠禮、婚禮開頭,為安詳的家庭奠立基礎,以防患於亂起之前。所以聖明的君王,必須慎重處理妃嬪與皇后之間的關係,注意區分「嫡子」與「庶子」的不同地位,把禮儀納入自己家內。卑者不能超越尊者,新人不能排在舊人之前。必如此,才合乎人情,理順乎陰氣。嫡子為尊,庶子為卑,嫡子成年,舉行加冠禮時,在高台上隆重舉行,使用甜酒祝賀。其他的兒子,不能用這種儀式,其目的就在於顯示嫡子的尊貴,使立於無可懷疑的地位,不僅僅是表面的禮節儀式而已,而是內心對待嫡子與其他兒子截然不同,所以用禮儀。把真情顯露於外。聖人的一舉一動,和誰歡宴娛樂,和誰親近,都要使尊貴卑賤都有一定次序。如此的話,全國百姓都會自我修養,順從歸化。如果應當親近的反而疏遠,應當尊崇的反而放到末等的地位,那麼乖巧的邪惡之徒就會乘機而動,使國家混亂。所以聖人謹慎小心,不願有一個壞的開頭。用心防範於亂起之前,決不因私人的恩情,傷害正大的原則。正如【易傳】所說:「家庭端正,則天下就安定了。」』
評君王如果因為私心而置尊卑綱常於不顧,則會助長下面人的野心,使嬪妃、皇子們不甘其位,期望通過種種手段幹掉皇后、太子而自己上位。整個後宮就成了叢林法則。皇家是天下的表率,皇家如此,那官場、民間更會這樣。社會風氣就會被帶壞。有匡衡這樣時刻能用道理來匡正君王的賢臣在身邊,君王才能夠走正道,不墮入荒淫無道。
初,武帝既塞宣房,後河復北決於館陶,分為屯氏河,東北入海,廣深與大河等,故因其自然,不堤塞也。是歲,河決於清河靈鳴犢口,而屯氏河絕。
譯當初,漢武帝曾經堵塞黃河決口,築宣房宮位於今河南濮陽縣。後來,黃河又在北面的館陶今河北館陶縣決口,形成屯氏河,沿東北方向入海,因為河床廣度深度跟黃河相同,所以聽其自由發展,不再堵塞決口。本年,黃河在清河郡郡治今河北清河縣所屬靈縣鳴犢堤位於今河北景縣、山東高唐縣之間再度決口,屯氏河於是無水乾涸。
評黃河是華夏民族的母親河,但是這位母親脾氣不太好,經常鬧水災。從大禹治水到現在,有記載的大小水災多達1500餘次。而且經常改道入海。最北併入過海河河道,最南進入過淮河河道。給當地百姓造成了很大的災禍。
高宗孝元皇帝建昭元年癸未、公元前38年
春,正月,戊辰,隕石於梁。
譯春季,正月戊辰二十九日,隕石墜在梁國封國都城位於今河南商丘市睢陽區。
三月,上行幸雍,祠五。
譯三月,元帝前往雍城,祭祀五方天帝。
冬,河間王元坐賊殺不辜廢,遷房陵。
譯冬季,河間王封國都城位於今河北獻縣劉元,被控殘殺無罪之人,撤銷爵位,貶逐房陵今湖北房縣。
罷孝文太后寢祠園。
譯元帝下令撤除文帝母親薄太后的陵園。
上幸虎圈鬥獸,後宮皆坐;熊逸出圈,攀檻欲上殿,左右、貴人、傅等皆驚走;馮直前,當熊而立。左右格殺熊。上問:『人情驚懼,何故前當熊?』對曰:『猛獸得人而止;妾恐熊至御坐,故以身當之。』帝嗟嘆,倍敬重焉。傅慚,由是與馮有隙。馮,左將軍奉世之女也。
譯元帝前往虎圈,觀賞野獸搏鬥,妃嬪們都在座奉陪。一隻熊突然跳出圈外,攀着欄杆想上殿堂。元帝左右的侍從、貴族,包括傅婕妤漢朝嬪妃封號,僅次於昭儀在內的妃嬪們,都驚慌逃命。只有馮婕妤,一直向前站着擋住熊。武士把熊殺死。元帝驚魂初定後,問她:『人人恐懼,你為什麼上前阻擋熊?』馮婕妤說:『猛獸凶性發作,只要抓着一個人,就會停止攻擊,我恐怕它直撲陛下的座位,所以以身阻擋它。』元帝感激嗟嘆,對馮婕妤倍加敬重。而傅婕妤大為慚愧,從此與馮婕妤產生隔閡。馮婕妤是左將軍馮奉世的女兒。
評果然是將門出虎女啊,一般人遇到這種情況早就驚慌失措了。馮婕妤居然如此臨危不懼,捨身保護皇帝。這不能說是藉機獻媚,因為這種『機』不是能借得來的。
高宗孝元皇帝建昭二年甲申、公元前37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三月,行幸河東,祠后土。
譯春季,正月,漢元帝前往甘泉宮今陝西淳化縣,祭祀天神。三月,前往河東郡郡治今山西夏縣,祭祀后土神大地之神。
夏,四月,赦天下。
譯夏季,四月,大赦天下。
六月,立皇子興為信都王。
譯六月,元帝賜封皇子劉興為信都王封國都城位於今河北冀州市。
東郡京房學【易】於梁人焦延壽。延壽常曰:『得我道以亡身者,京生也。』其說長於災變,分六十卦,更直日用事,以風雨寒溫為候,各有占驗。房用之尤精,以孝廉為郎,上疏屢言災異,有驗。天子說之,數召見問。房對曰:『古帝王以功舉賢,則萬化成,瑞應著;末世以毀譽取人,故功業廢而致災異。宜令百官各試其功,災異可息。』詔使房作其事,房奏考功課吏法。上令公卿朝臣與房會議溫室,皆以房言煩碎,令上下相司,不可許;上意鄉之。時部刺史奏事京師,上召見諸刺史,令房曉以課事;刺史復以為不可行。唯御史大夫鄭弘、光祿大夫周堪初言不可,後善之。
譯東郡郡治今河南濮陽縣人京房跟從梁國封國都城位於今河南商丘市睢陽區人焦延壽學習【易經】。焦延壽常說:『得到我的學問而喪失生命的,就是京房。』他的學說長於占卜天災人禍,共分六十卦,輪流交替地指定日期,用風雨冷熱作為驗證,都很準確。京房運用這種學說,尤其功力深厚,被地方官府推薦為『孝廉』之後,他到朝廷充當郎官宮廷侍衛,後備官員,屢次上書漢元帝,議論天象變異,十分靈驗。元帝喜歡他,數次召見,向他詢問。京房回答說:『古代帝王按功勞選拔賢能,萬事都有成就,祥瑞顯現。衰亡之世,任用官員則以遭詆毀還是受稱讚為依據,所以政治腐敗,因而招致天災變異。應當考察文武百官的行政效率及其政績,天災變異才可停止。』元帝命京房主持這件事,京房於是擬定了考功課吏法,上奏元帝。元帝下令,公卿朝臣與京房在溫室殿舉行討論會。大家都認為京房的辦法過於瑣碎,使上級和下級互相監督偵察,不可施行。但元帝卻傾向京房。當時,正好各州刺史一州的監察官向朝廷奏報事宜,集中在京師長安今陝西西安市。元帝召見他們,命京房向他們宣布考核之事,刺史們也認為不可施行。只有御史大夫三公之一,最高監察官鄭弘、光祿大夫皇帝的高級顧問周堪,開始時反對,後來轉為支持。
評京房的考課之法,迂謬而不可施行,即使偶爾使用有一些成效,也仍是不可取的。京房說:『衰亡之世,任用官員則以遭詆毀還是受稱讚為依據,所以政治腐敗,因而招致天災變異。』名聲的好壞與實際不相符的人很多,但天下公論尚存。再怎麼顛倒黑白,也不能說堯舜是暴君而桀紂是仁慈的。捨棄這種顯而易見的標準,而去以政績衡量,這是申不害、韓非的陋術。官吏為了完成政績,就會弄虛作假,欺上壓下,不擇手段。就像現在的官員,為了紙面上GDP的提高,不惜大搞強拆、污染環境、放縱企業主損害員工利益。為了所謂市容衛生,就可以不顧底層小販死活。更有甚者,上級來視察,提前命令菜市場把物價降低,派人冒充顧客去買東西。上級一看,這裡物價如此之低,說明人民生活得很好嘛。況且,從空間上說,全國各地的風土人情、土地肥沃程度、經濟發展水平都不一樣。從時間上說,王朝的開始階段、守成階段、末世階段,社會的運作也不一樣。期間採用何種具體措施來治理、取得什麼樣的成效,取決於官員居心的仁與暴、憂國的真與偽。而唯有考課其一切的功績才能,乃是王莽最終禍亂天下的根由,實際上是京房為王莽開的先河。私塾老師如果用固定的方法教每一個學生,則學生越來越愚笨。使四海九州的官吏治民方式受限於京房一人的意見,相當於截下鶴腿去補鴨腿的長短,除了滅亡還會有什麼結果呢?
是時,中書令石顯顓權,顯友人五鹿充宗為尚書令,二人用事。房嘗宴見,問上曰:『幽、厲之君何以危?所任者何人也?』上曰:『君不明而所任者巧佞。』房曰:『知其巧佞而用之邪,將以為賢也?』上曰:『賢之。』房曰:『然則今何以知其不賢也?』上曰:『以其時亂而君危知之。』房曰:『若是,任賢必治,任不肖必亂,必然之道也。幽、厲何不覺悟而更求賢,曷為卒任不肖以至於是?』上曰:『臨亂之君,各賢其臣;令皆覺寤,天下安得危亡之君!』房曰:『齊恆公、秦二世亦嘗聞此君而非笑之;然則任豎刁、趙高,政治日亂,盜賊滿山,何不以幽、厲卜之而覺寤乎?』上曰:『唯有道者能以往知來耳。』房因免冠頓首曰:『【春秋】紀二百四十二年災異,以示萬世之君。今陛下即位以來,日月失明,星辰逆行,山崩,泉涌,地震,石隕,夏霜,冬,春凋,秋榮,隕霜不殺,水、旱、螟蟲,民人飢、疫,盜賊不禁,刑人滿市,【春秋】所記災異盡備。陛下視今為治邪,亂邪?』上曰:『亦極亂耳,尚何道!』房曰:『今所任用者誰與?』上曰:『然,幸其愈於彼,又以為不在此人也。』房曰:『夫前世之君,亦皆然矣。臣恐後之視今,猶今之視前也!』上良久,乃曰:『今為亂者誰哉?』房曰:『明主宜自知之。』上曰:『不知也;如知,何故用之!』房曰:『上最所信任,與圖事帷幄之中,進退天下之士者是矣。』房指謂石顯,上亦知之,謂房曰:『已諭。』房罷出,後上亦不能退顯也。
譯這時,中書令掌管詔命傳達石顯正獨攬大權。石顯的好友五鹿充宗任尚書令皇帝的辦公室主任,事實上的最高行政官,二人聯合執政。有一次,漢元帝在閒暇時召見京房,京房問元帝:『周幽王、周厲王為什麼導致國家出現危機?他們任用的是些什麼人?』元帝說:『君王昏庸,任用的都是善於偽裝的奸佞。』京房進一步問:『君王是明知奸佞而仍用他們?還是認為賢能才用他們?』元帝回答說:『是認為他們賢能。』京房說:『可是,今天為什麼我們卻知道他們不是賢能呢?』元帝說:『根據當時局勢混亂,君王身處險境便可以知道。』京房說:『如果是這樣的話,任用賢能時國家必然治理得好,任用奸邪時國家必定混亂,這是事物發展的必然軌跡。為什麼幽王、厲王不覺悟而另外任用賢能,為什麼終究要任用奸佞以致後來陷入困境?』元帝說:『亂世君王,各自認為他所任用的官員全是賢能。假如都能覺悟到自己的錯誤,天下怎麼還會有危亡的君王?』京房說:『齊桓公、秦二世也曾經知道周幽王、周厲王的故事,並譏笑過他們。可是,齊桓公任用豎刁,秦二世任用趙高,以致政治日益混亂,盜賊滿山遍野。為什麼不能用周幽王、周厲王的例子測驗自己的行為,而覺悟到用人的不當?』元帝說:『只有治國有法的君王,才能依據往事而預測將來。』京房於是脫下官帽,叩頭說:『【春秋】一書,記載二百四十二年間的天變災難,用來給後世君王看。而今陛下登極以來,出現日食月食,星辰逆行;山崩泉涌,大地震動,天落隕石;夏季降霜,冬季響雷,春季百花凋謝,秋季樹葉茂盛,降霜後草木並不凋謝。水災、旱災、蟲災,百姓饑饉,瘟疫流行。盜賊制伏不住,受過刑罰的人充滿街市。【春秋】所記載的災異,已經俱備。陛下看現在是治世,還是亂世?』元帝說:『已經亂到極點了,這還用問?』京房說:『陛下現在任用的是些什麼人?』元帝說:『今天的災難變異和為政之道,幸而勝過前代。而且認為責任不在這些人身上。』京房說:『前世的那些君王,也是陛下這種想法。我恐怕後代看今天,猶如今天看古代。』元帝過了很久才說:『現在擾亂國家的是誰?』京房回答說:『陛下自己應該知道。』元帝說:『我不知道;如果知道,哪裡還會用他?』京房說:『陛下最信任,跟他在宮廷之中共商國家大事,掌握用人權柄的人,就是他。』京房所指的是石顯。元帝也知道,他對京房說:『我曉得你的意思。』京房告退。後來,漢元帝還是不能讓石顯退位。
評京房抨擊石顯等人的理由過於牽強,拿一些天災來說事,而不是拿出石顯禍國殃民的真憑實據,很難讓人信服,漢元帝不聽也屬正常。而且京房僅僅是一個剛剛被提拔上來的新人,初來乍到便想扳倒在朝廷內根基深厚,在元帝身邊多年的石顯,實在是自不量力。連元帝的老師蕭望之都做不到的事,京房卻想正面硬懟,其結局可想而知。
臣光曰:人君之德不明,則臣下雖欲竭忠,何自而入乎!觀京房所以曉孝元,可謂明白切至矣,而終不能寤,悲夫!【詩】曰:『匪面命之,言提其耳。匪手攜之,言示之事。』又曰:『誨爾諄諄,聽我藐藐。』孝元之謂矣!
譯臣司馬光曰:君王的德行不昌明,則臣屬雖然想竭盡忠心,又從何着手呢?觀察京房對漢元帝的誘導,可以說是把道理說得十分清楚透徹了,而最終仍不能使元帝覺悟,可悲啊!【詩經】說:『我不但當面把你教訓過,而且提起過你的耳朵。不但是用手攜帶着你,而且指示了你許多事。』又說:『我教導你是那麼的懇切細緻,而你卻漫不經心、聽不進去。』這說的就是漢元帝啊!
評問題是,京房所說的理由,根本就是牽強附會,沒啥道理。
上令房上弟子曉知考功、課吏事者,欲試用之。房上『中郎任良、姚平,願以為刺史,試考功法;臣得通籍殿中,為奏事,以防壅塞。』石顯、五鹿充宗皆疾房,欲遠之,建言,宜試以房為郡守。帝於是以房為魏郡太守,得以考功法治郡。
譯漢元帝命京房推薦他的學生中通曉檢驗政績和有能力考察官吏的人,準備試用。京房上奏:『中郎皇帝的侍從,後備官員任良、姚平,希望能用為刺史,在各州試行考績制度。請准許我留在朝廷,轉報他們的奏章,免得下情不能上達。』然而石顯、五鹿充宗都痛恨京房,想使京房遠離元帝,於是向元帝建議,應該試任京房為郡守一郡的行政長官。元帝遂任命京房當魏郡郡治今河北臨漳縣太守,允許他以考功法去治理本郡。
評京房過早地與石顯結下梁子,在石顯的攛掇下,京房被排擠出了京城。如果京房不那麼過早樹敵,先推行自己的考核之法,如果取得了不錯的成績當然,前面分析過,他的考核之法也不怎麼樣,這裡僅從謀略上說,皇帝就會進一步信任他重用他,等時機成熟,再聯合朝中正義力量一起對付石顯,成功的可能性會大得多。現在倒好,他的政治主張還沒來得及實施,就被扼殺在了萌芽之中,這也意味着他再難有翻盤的機會。接下來石顯等人肯定會利用他不能見到皇帝的機會,拼命在皇帝面前詆毀他,置他於死地。京房研究了這麼久的【易經】,卻如此不明事理,明明自己還是『潛龍勿用』,卻要做『飛龍在天』的事,結果沒飛上去就掉下來了。
房自請:『歲竟,乘傳奏事』,天子許焉。房自知數以論議為大臣所非,與石顯等有隙,不欲遠離左右,乃上封事曰:『臣出之後,恐為用事所蔽,身死而功不成,故願歲盡乘傳奏事,蒙哀見許。乃辛巳,蒙氣復乘卦,太陽侵色,此上大夫覆陽而上意疑也。己卯、庚辰之間,必有欲隔絕臣,令不得乘傳奏事者。』
譯京房請求:『年終時候,請准許我乘坐驛車前來,向陛下當面報告。』元帝許可。京房自知數次因為議論受到大臣的非議,跟石顯之間怨恨已成,不想遠離元帝身邊。於是上密封的奏章:『我一出京師,恐怕被當權大臣所害,身死而事敗,所以盼望在年終之時,得以乘驛車到京師向陛下奏事,幸而蒙陛下哀憐而允許。然而,六月辛巳二十日,陰雲亂風四起,太陽光芒暗淡,顯示高級官員蒙蔽天子,而天子心裡懷疑。六月己卯十八日、庚辰十九日之間,定有要隔絕陛下與我的關係,使我不得乘坐驛車奏事的事情發生。』
房未發,上令陽平侯王鳳承制詔房止無乘傳奏事。房意愈恐。秋,房去至新豐,因郵上封事曰:『臣前以六月中言【遁卦】不效,法曰:「道人始去,寒湧水為災。」至其七月,湧水出。臣弟子姚平謂臣曰:「房可謂知道,未可謂信道也。房言災異,未嘗不中。湧水已出,道人當逐死,尚復何言!」臣曰:「陛下至仁,於臣尤厚,雖言而死,臣猶言也。」平又曰:「房可謂小忠,未可謂大忠也。昔秦時趙高用事,有正先者,非刺高而死,高威自此成,故秦之亂,正先趣之。」今臣得出守郡,自詭效功,恐未效而死,惟陛下毋使臣塞湧水之異,當正先之死,為姚平所笑。』
譯京房還沒有出發,漢元帝命陽平侯王鳳奉詔通知京房,不要乘驛車回京師奏事。京房心中更加驚恐。秋季,京房出發,走到新豐今陝西西安市臨潼區,托朝廷傳送文書的差人再上密封的奏章:『我先前於六月間曾上書陛下,所說【遁卦】雖未應驗,但占候之法說:「有道術的人剛剛離去,天氣寒冷,大水湧出成災。」到了七月,果然大水湧出。我的學生姚平告訴我:「你可以說通曉道術,卻不能說篤信道術。你所預測的天災變異,沒有一件事不應驗。現在,大水已經湧出,有道術的人就要被放逐而死在外邊,還有什麼話可說!」我說:「陛下最仁愛,對我尤其寬厚,即令因進言而死,我還是要進言。」姚平又說:「你只能說是小忠,不算大忠。從前,秦朝趙高執政,有一位叫正先的人,因譏諷趙高而被處死,趙高的淫威從此形成。所以秦朝的衰亂,是正先推動的。」而今我出任郡守,把考核功效引為自己的責任,只恐怕還沒有着手便被誅殺。求陛下不要使我應驗大水上涌的預言,像正先那樣死去,讓姚平嘲笑。』
評這肯定是石顯等人在背後搞的鬼,石顯這種人,油嘴滑舌,善於在皇帝面前搬弄是非,這次肯定是用了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說服元帝阻止京房回京。
房至陝,復上封事曰:『臣前白願出任良試考功,臣得居內。議者知如此於身不利,臣不可蔽,故云「使弟子不若試師。」臣為刺史,又當奏事,故復云「為刺史,恐太守不與同心,不若以為太守。」此其所以隔絕臣也。陛下不違其言而遂聽之,此乃蒙氣所以不解、太陽無色者也。臣去稍遠,太陽侵色益甚,願陛下毋難還臣而易逆天意!邪說雖安於人,天氣必變,故人可欺,天不可欺也,願陛下察焉!』
譯京房到陝縣今河南三門峽市,再上密封奏章:『我先前建議由任良負責官員考績,讓我留在朝廷。議論此事的人知道這樣對於他們自身不利,而且不可能把我和陛下隔絕開來,所以說:「與其學生出面,不如試用老師。」可是,如果派我當刺史,又怕我面見陛下奏報,於是又說:「當刺史,可能與太守不同心,不如當太守。」目的在於隔絕我們君臣。陛下沒有反對他們的主張,聽從了他們的建議。這正是陰雲亂風所以不散,太陽失去光輝的原因。我離京師長安漸遠,太陽的昏暗越來越重。盼望陛下不要難於征我回京師而輕易地違背天意!邪惡陰謀,人雖不覺,上天卻必有變化,所以人可以欺,天不可以欺,請陛下詳察!』
評石顯等人的陰謀,大致就是這個樣子,元帝如果能明白,當初也就不會把京房打發出去了。事到如今,說啥也沒用了。
房去月余,竟征下獄。初,淮陽憲王舅張博,傾巧無行,多從王求金錢,欲為王求入朝。博從京房學,以女妻房。房每朝見,退輒為博道其語。博因記房所說密語,令房為王作求朝奏草,皆持柬與王,以為信驗。石顯知之,告『房與張博通謀,非謗政治,歸惡天子,詿誤諸侯王。』皆下獄,棄市,妻子徙邊。鄭弘坐與房善,免為庶人。
譯京房離開一月余,竟被征回京師,逮捕入獄。當初,淮陽憲王封國都城位於今河南淮陽縣劉欽的舅父張博是一個看風行事,無善行的人物,向劉欽要了許多金錢,到京師長安活動徵召劉欽入朝。張博曾跟隨京房學習【易經】,而且把女兒嫁給京房。京房每次朝見,回家之後,都把跟漢元帝之間問答的話告訴張博。張博於是暗中記下京房所說的機密言語,讓京房代劉欽草擬請求入朝的奏章。他把這些密語記錄和奏章草稿,都送給劉欽過目,作為他工作的證明。石顯知道此事後,指控:『京房跟張博通謀,誹謗治國措施,把罪惡推到皇帝身上,貽誤連累諸侯王。』於是京房跟張博都被捕入獄,在街市上斬首,妻子兒女被放逐到邊塞。御史大夫鄭弘,被控跟京房是朋友,遭免職,貶作平民。
評邪說在天下傳播,必定要假託君子之道。佛教談論心性,聽起來像是君子之言。道教講道德,聽起來也像是君子之言。於是天下人就覺得它們對治國和道德必定有好處,然後就信了。可事實上他們不過是在用君子之言做幌子,推銷歪理邪說而已。焦延壽和京房關於【易經】的學說正是這樣。【易經】的乾坤二卦策數為360,約相當於一年的天數。這是取其卦象的一方面粗略而言。屯蒙二卦以下各對卦的策數,由於卦爻的老少陰陽相雜,不比乾坤的純卦,因而不是360的有很多。一年的天數是365天還有餘頭,不完全與乾坤的策數相同。聖人觀察天地萬物之變達到融會貫通,認為這只是像其大綱而已,就像陰卦和陽卦的總策數為11520,象徵着萬事萬物,而天下事物又豈止是這個數字。所以說『神無方而易無體』;周流六爻,不可為恆定不變的準則。焦延壽和京房,竟想要限定64卦之爻以各相當於一天,每卦6爻,60卦即為360天,相當於一年,還有4卦是多餘的,無法安置,迫不得已,只好以震兌坎離四卦分居於春分、秋分、夏至、冬至四節氣上。這四個節氣本來就包含在之前的360天裡了,這裡為啥又單獨算了呢?本來震指東方,兌指西方,離指南方,坎指北方,說的都是空間概念,而四個節氣則是時間概念。焦延壽和京房混淆概念胡亂解釋。他們這一套不過是街頭算卦的神棍之流,蒙一蒙愚昧之人還可以,怎麼能用他們來決策國家大事呢?有人說,既然他們的這套理論是蒙人的,為什麼所得出的結論與當時的得失禍福相吻合呢?原因是:石顯奸邪,而皇帝縱容他。國事因此而亂,是眾所周知的。京房得罪了石顯,必然要遭到其報復,這也是肯定的。不用算都知道。在勢已成,形已現的情況下,說天的象數也是這樣,又怎麼能分得清楚他說的是真假呢?天災的發生,確實是不吉利的,如果執政者以此為契機反省自己之前的過失,改正錯誤,本來可以變壞事為好事。但妖人利用一些天災,附會某些具體的事件,說自己早就預測到了,藉此取得顯赫的名聲、豐厚的利潤,從而譁眾取寵迷惑世人。【禮記-王制】中也說過,假借鬼神時日卜筮以迷惑民眾的人,一律處死。他們早就該殺了。京房想用邪說來與權臣抗爭,結果一敗塗地,這種下場完全應該。為啥呢?因為他們託名君子之道,污衊聖人之教,假借造化之神,這三條都獲罪於天,無法逃避。
御史中丞陳咸數毀石顯,久之,坐與槐里令朱雲善,漏泄省中語,石顯微伺知之,與雲皆下獄,髡為城旦。
譯御史中丞御史大夫的副手陳咸不斷抨擊石顯。過了一段時間,石顯指控他跟槐里縣今陝西興平市縣令朱雲是好友,泄露宮禁之中的機密,這是石顯暗暗偵察得知的。於是陳咸、朱雲都被捕下獄,判處髡刑,罰做苦工。
評石顯打擊大臣,基本上都是抓住大臣的一些小過失,無限上綱,最後置大臣於重罪。他的黨羽甚多,能暗中探查到大臣們很多的秘密,而他又有接近皇帝的便利,加上他在皇帝面前極會表演,於是正直的大臣們一個個被他下了套。
石顯威權日盛,公卿以下畏顯,重足一跡。顯與中書僕射牢梁、少府五鹿充宗結為黨友,諸附倚者皆得寵位。民歌之曰:『牢邪!石邪!五鹿客邪!印何累累,綬若若邪!』
譯石顯的淫威和權勢日益增長,公卿及以下的官員都害怕他,人人自危,不敢稍有寬縱。石顯與中書僕射中書令的副手牢梁、少府九卿之一,掌管皇家府庫五鹿充宗結為死黨密友,凡依附他們的人,都得到了高官厚祿。民間有歌謠說:『你是姓牢的人,還是姓石的人,是五鹿家的門客嗎?官印何其多,綬帶何其長!』
評宦官由於是閹人,往往心理變態,仇視士人,因此宦官把持朝政,往往會使得朝堂上下烏煙瘴氣。
顯內自知擅權,事柄在掌握,恐天子一旦納用左右耳目以間己,乃時歸誠,取一信以為驗。顯嘗使至諸官,有所徵發,顯先自白:『恐後漏盡宮門閉,請使詔吏開門』,上許之。顯故投夜還,稱詔開門入。後果有上書告『顯顓命,矯詔開宮門』,天子聞之,笑以其書示顯。顯因泣曰:『陛下過私小臣,屬任以事,群下無不嫉妒,欲陷害臣者,事類如此非一,唯獨明主知之。愚臣微賤,誠不能以一軀稱快萬眾,任天下之怨;臣願歸樞機職,受後宮掃除之役,死無所恨。唯陛下哀憐財幸,以此全活小臣!』天子以為然而憐之,數勞勉顯,加厚賞賜,賞賜及賂遺訾一萬萬。初,顯聞眾人多匈匈,言己殺前將軍蕭望之,恐天下學士訕己,以諫大夫貢禹明經著節,乃使人致意,深自結納,因薦禹天子,歷位九卿,禮事之甚備。議者於是或稱顯,以為不妒譖望之矣。顯之設變詐以自解免,取信人主者,皆此類也。
譯石顯心知自己專權,把持朝政,怕漢元帝一旦聽取親信的抨擊而疏遠自己,便時常向元帝表示忠誠,取得信任,驗證元帝對自己的態度。石顯曾經奉命到官府徵集人力和物資,他先向元帝請求:『恐怕有時回宮太晚,漏壺滴盡,宮門關閉,我可不可以說奉陛下之命,教他們開門!』元帝允許。一天石顯故意到夜裡才回來,宣稱元帝命令,喚開宮門入內。後來,果然有人上書控告:『石顯專擅皇命,假傳聖旨,私開宮門。』元帝聽說了這件事,笑着把奏章拿給石顯看。石顯抓住時機,流淚說:『陛下過於寵愛我,委任我辦事,下面無人不妒火中燒,想陷害我,類似這種情形已不止一次,只有聖明的主上才知道我的忠心。我出身微賤,實在不能以我一個人去使萬人稱心快意,擔負起全國所有的怨恨。請允許我辭去中樞機要職務,只負責後宮的清潔灑掃,死而無恨。唯求陛下哀憐裁擇,再給我一次寵幸,以此保全我的性命。』元帝認為石顯說得對而憐憫他,不斷慰問勉勵,又重重賞賜。這樣的賞賜及百官贈送的資金達一億。當初,石顯聽說人們議論憤激,都說是他逼死前將軍蕭望之,怕招來全國儒生的抨擊。由於諫大夫負責向皇帝提意見的官貢禹深明儒家經典,節操高尚而有名望,石顯便托人向貢禹表示問候之意,用心結交,並向元帝推薦,使貢禹擢升九卿,並對他以禮相待,很是周詳。於是輿論也有讚揚石顯的,認為他不曾妒恨陷害蕭望之。石顯謀略變詐,善於為自己解圍,以取得皇帝的信任,用的都是此類手法。
評這套路和當年趙高迷惑秦二世、後世十常侍迷惑漢靈帝一個套路。都是人前一套背後一套,會表演。內心不明的君王就會被這套把戲所忽悠,覺得眼前這個人還不錯。因為宦官接觸皇帝的機會遠大於外朝的官員,因此他們對皇帝的影響也遠大於外朝官。宦官一旦掌了權,外朝官很難扳倒他們。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從根源上杜絕宦官干政的一切機會,只要他們敢向政事伸出一個手指頭,就立馬處死。而秦漢年間,由於人們對宦官干政的危害還不是很重視,因此皇帝身邊很多可以接觸到政事的職位,是專門由宦官來做的。比如中書令、黃門等。這也給了宦官干政提供了便利。
荀悅曰:夫佞臣之惑君主也甚矣,故孔子曰:『遠佞人。』非但不用而已,乃遠而絕之,隔塞其源,戒之極也。孔子曰:『政者,正也。』夫要道之本,正己而已矣。平直真實者,正之主也。故德必核其真,然後援其位;能必核其真,然後授其事;功必核其真,然後授其賞;罪必核其真,然後授其刑;行必核其真,然後貴之;言必核其真,然後信之;物必核其真,然後用之;事必核其真,然後修之。故眾正積於上,萬事實於下,先王之道,如斯而已矣!
譯荀悅說:奸佞迷惑君主的方法太多了。所以孔子說:『要遠離奸佞!』不僅不用他而已,還要驅逐到遠方,跟他隔絕,把源頭塞住,態度至為堅決。孔子說:『政治的意思,就是端正。』治理國家最基本的一件事,無非端正自己而已。梗直誠實,則是端正的主幹。對於品德,必須核實是真實的,才授給他官位。對於能力,必須核實是真實的,才讓他做事。對於功勞,必須核實是真實的,才頒發獎賞。對於罪惡,必須核實是真實的,才加以懲罰。對於行為,必須核實是真實的,才可以尊重。對於言談,必須核實是真實的,才能夠相信。對於物器,必須核實是真實的,才可以使用。對於事情,必須核實是真實的,才能夠去做。所以各種端正風氣都匯集到朝廷,則下面萬事沒有虛偽。古代聖王的道理,不過如此而已。
評奸佞禍國殃民,孔老夫子早已看穿了一切。
八月,癸亥,以光祿勛匡衡為御史大夫。
譯八月癸亥初三,元帝擢升光祿勛宮廷侍衛統領匡衡任御史大夫。
閏月,丁酉,太皇太后上官氏崩。
譯閏八月丁酉初八,上官太皇太后駕崩。
冬,十一月,齊、楚地震,大雨雪,樹折,屋壞。
譯冬季,十一月,齊今山東淄博市、楚今江蘇徐州市地區地震,下大雪,樹木折斷,民房倒塌。
評【譯註】
高宗孝元皇帝建昭三年乙酉、公元前36年
夏,六月,甲辰,扶陽共侯韋玄成薨。
譯夏季,六月甲辰十九日丞相三公之一,最高行政長官扶陽侯韋玄成去世。
秋,七月,匡衡為丞相。戊辰,衛尉李延壽為御史大夫。
譯秋季,七月,元帝擢升匡衡作丞相。戊辰十四日,擢升衛尉禁衛軍統領李延壽當御史大夫。
冬,使西域都護、騎都尉北地甘延壽、副校尉山陽陳湯共誅斬郅支單于於康居。
譯冬季,命西域都護西域地區最高軍政長官、騎都尉禁衛軍騎兵統領、北地郡郡治今甘肅環縣人甘延壽,和副校尉西域都護的副手、山陽郡郡治今山東巨野縣人陳湯一同出兵,在康居王國位於今哈薩克斯坦國南部斬殺郅支單于。
評下面這一段非常有氣勢,是華夏民族的光榮史。
始,郅支單于自以大國,威名尊重,又乘勝驕,不為康居王禮,怒殺康居王女及貴人、人民數百,或支解投都賴水中;發民作城,日作五百人,二歲乃已。又遣使責闔蘇、大宛諸國歲遺,不敢不予。漢遣使三輩至康居,求谷吉等死,郅支困辱使者,不肯奉詔;而因都護上書,言『居困厄,願歸計強漢,遣子入侍。』其驕如此。
譯最初,郅支單于自以為國力強大,威名遠揚,頗受別國尊重,又乘軍事勝利而十分驕傲。因為不得康居王禮敬,一怒之下殺了康居王的女兒及康居貴族、平民數百人,有的還截其四肢,扔到都賴水裡。他強迫康居人為他建築城垣,每日有五百名工匠施工,歷時二年才完成。又派出使節,前往闔蘇王國位於今哈薩克斯坦國西部、大宛yuan一聲王國位於今烏茲別克斯坦國一帶,責令每年進貢。二國畏懼郅支單于,不敢不給。漢朝前後派出三批使節,前往康居郅支單于處,查問谷吉等人的遺體下落。郅支對於漢朝使節窘困侮辱,不肯接受漢朝皇帝的詔書,只是通過西域都護上書,說:『居住的地方環境困苦,願意歸順強大的漢朝,還打算派兒子去當人質。』其態度傲慢如此。
評這是作死的節奏。
湯為人沉勇,有大慮,多策略,喜奇功,與延壽謀曰:『夷狄畏服大種,其天性也。西域本屬匈奴,今郅支單于威名遠聞,侵陵烏孫、大宛,常為康居畫計,欲降服之;如得此二國,數年之間,城郭諸國危矣。且其人剽悍,好戰伐,數取勝;久畜之,必為西域患。雖所在絕遠,蠻夷無金城、強弩之守。如發屯田吏士,驅從烏孫眾兵,直指其城下,彼亡則無所之,守則不足自保,千載之功可一朝而成也!』延壽以為然,欲奏請之。湯曰:『國家與公卿議,大策非凡所見,事必不從。』延壽猶與不聽。會其久病,湯獨矯製發城郭諸國兵、車師戊己校尉屯田吏士。延壽聞之,驚起,欲止焉。湯怒,按劍叱延壽曰:『大眾已集會,豎子欲沮眾邪!』延壽遂從之。部勒行陳,漢兵、胡兵合四萬餘人。延壽、湯上疏自劾奏矯制,陳言兵狀,即日引軍分行,別為六校:其三校從南道逾蔥嶺,徑大宛;其三校都護自將,發溫宿國,從北道入赤谷,過烏孫,涉康居界,至闐池西。而康居副王抱闐將數千騎寇赤谷城東,殺略大昆彌千餘人,驅畜產甚多,從後與漢軍相及,頗寇盜後重。湯縱胡兵擊之,殺四百六十人,得其所略民四百七十人,還付大昆彌,其馬、牛、羊以給軍食。又捕得抱闐貴人伊奴毒。入康居東界,令軍不得為寇。間呼其貴人屠墨見之,諭以威信,與飲、盟,遣去。徑引行,未至單于城可六十里,止營。復捕得康居貴人具色子男開牟以為導。具色子,即屠墨母之弟,皆怨單于,由是具知郅支情。明日,引行,未至城三十里,止營。
譯陳湯為人沉着勇敢,能深思熟慮,富有計策謀略,渴望建立奇特的功勳,他向甘延壽建議說:『邊境各族畏懼匈奴,這是天性。西域各國,本來都屬匈奴管轄,而今郅支單于的威名傳播很遠,不斷侵略烏孫王國和大宛王國,經常給康居王國出謀劃策,企圖使烏孫、大宛投降歸順。如果把這兩國征服,只要幾年時間,西域城邦國家都會陷於危險的境地。郅支單于性情剽悍,喜好戰爭,不斷取得勝利。日子一久,必將成為西域的災難。雖然他現在地處遙遠,幸而他們沒有堅固的城堡和強勁的弓弩,無法固守。我們如果徵發屯田的軍隊,並率領烏孫王國的軍隊,一直挺進到他的城堡之下,他要逃沒有地方可逃,要守則兵力不足以自保,千載難逢的功業可以在一天早上完成。』甘延壽認為有理,準備先奏請朝廷批准。陳湯說:『聖上一定會召集公卿商議,遠大的策略,不是平庸的官僚所能了解,肯定不同意。』甘延壽遲疑,不肯聽他的話。正好甘延壽久病臥床,陳湯單獨行動,假傳聖旨,徵發各城邦國家的軍隊、車師今新疆吐魯番市戊己校尉漢朝駐紮在西域的屯田部隊長官的屯田部隊。甘延壽聽說了這件事,大驚而起,要加阻止,陳湯大怒,手按劍柄,叱責甘延壽說:『大軍已經集中會合,你小子打算阻止大軍嗎?』甘延壽於是順從。他倆部署、集結漢朝和西域多國兵力,共有四萬餘人。甘延壽、陳湯上奏章自我彈劾假傳聖旨之罪,陳述所以如此做的理由。發出奏章的當天,大軍出發,分成六路縱隊,其中三路縱隊沿南道越過蔥嶺今帕米爾高原,穿過大宛王國。另三路縱隊,由都護甘延壽親自率領,從溫宿國國都位於今新疆烏什縣出發,由北道經烏孫王國首府赤谷城今吉爾吉斯斯坦國伊什特克,穿過烏孫王國,進入康居王國邊界,挺進到闐音田池今吉爾吉斯斯坦國伊塞克湖西岸。而這時康居王國的副王抱闐,率領數千騎兵,在赤谷城東方攻擊烏孫王國大昆彌烏孫的國王所轄地區,屠殺及俘虜千餘人,搶走牛、羊、馬等大批牲畜,然後從後面追上漢軍,奪取漢軍後部的大批輜重。陳湯命西域兵迎戰,殺四百六十人,奪回抱闐所擄掠的烏孫百姓四百七十人,交給大昆彌。而奪回的馬匹、牛、羊,則留下來作為軍隊食物。又逮捕到抱闐手下的貴族伊奴毒。進入康居王國東部國界後,陳湯嚴明軍紀,不准燒殺搶掠。秘密召康居王國的貴族屠墨來會晤,向他展示漢朝的威力與決心,擺下酒筵席,共同盟誓,然後送他回去。大軍繼續挺進,在距新築的單于城今哈薩克斯坦國江布爾市約六十里處,安營紮寨。這時,又俘虜康居王國另一貴族具色子男開牟,讓他作嚮導。具色子男開牟是屠墨的舅父,也痛恨郅支單于的凶暴。漢朝軍隊於是對郅支單于內部的情況,了如指掌。第二天,大軍繼續挺進,距單于城三十里,紮營。
評西域遠離漢朝統治中心,而且小國林立情況複雜。應當賦予當地指揮官便宜行事的權力,否則什麼事都要經過朝廷討論,一來一回很耽誤時間。
單于遣使問:『漢兵可以來?』應曰:『單于上書言:「居困厄,願歸計強漢,身入朝見」,天子哀閔單于,棄大國,屈意康居,故使都護將軍來迎單于妻子。恐左右驚動,故未敢至城下。』使數往來相答報,延壽、湯因讓之:『我為單于遠來,而至今無名王、大人見將軍受事者,何單于忽大計,失客主之禮也!兵來道遠,人畜罷極,食度且盡,恐無以自還,願單于與大臣審計策!』
譯郅支單于派使節前來詢問:『漢朝軍隊到這裡來的目的何在?』漢軍的官員回答說:『你們單于曾經上書漢朝皇帝,說:「居住環境困苦,願意歸降強大的漢朝,親身到長安朝見。」皇帝憐憫單于放棄幅員廣大的國土,委屈地住在康居,所以派遣都護將軍,率軍前來迎接單于及妻子兒女。恐怕單于的左右驚動,所以沒有敢於直接到達城下。』雙方使節來往了幾次之後,甘延壽、陳湯出面,責備郅支單于的使節說:『我們為了單于,不遠萬里來到此地,然而,一直到今天,他還沒有派出一位名王、顯貴,前來晉見都護將軍,接受命令而供事,為什麼單于對大事這麼疏忽,不講主人待客人的禮節?我們從遙遠的地方到此,人馬睏乏已極,而糧草又快用完,恐怕連回程都不夠用,請單于跟大臣們慎重考慮。』
評郅支單于做夢也沒有想到,漢軍會追到這麼遠的地方。這個時候他還想拖延時間,等漢軍後勤跟不上了自己撤軍。漢軍不管那一套,下了最後通牒。
明日,前至郅支城都賴水上,離城三里,止營傅陳。望見單于城上立五采幡幟,數百人被甲乘城;又出百餘騎往來馳城下,步兵百餘人夾門魚鱗陳,講習用兵。城上人更招漢軍曰:『斗來!』百餘騎馳赴營,營皆張弩持滿指之,騎引卻。頗遣吏士射城門騎、步兵,騎、步兵皆入。延壽、湯令軍:『聞鼓音,皆薄城下,四面圍城,各有所守,穿塹,塞門戶,鹵為前,戟弩為後,仰射城樓上人。』樓上人下走;土城外有重木城,從木城中射,頗殺傷外人。外人發薪燒木城,夜,數百騎欲出,外迎射,殺之。
譯次日,大軍挺進到都賴水畔,在距單于城三里外紮營,構築陣地,遙望單于城上,五色旗幟迎風飄揚,數百匈奴人披甲戴胄,登上城樓守備。又從城中衝出一百餘名騎兵,往來奔馳城下。一百餘名匈奴步兵,在城門兩側,結成『魚鱗陣』,正作戰鬥演習。城上守軍還向漢朝軍隊挑戰:『來打吧!』一百餘名匈奴騎兵直衝漢營,漢營的強弩全部拉滿,箭矢外指。匈奴騎兵不敢攻擊,撤退。強弩部隊射擊城門外操練的匈奴騎兵、步兵,匈奴兵全部退入城內。甘延壽、陳湯下令總攻:『聽到鼓聲,都直撲城下,四面包圍,各軍記住所分配的位置,開鑿洞穴,堵塞射擊孔。盾牌在前,戟弩在後,仰射城樓上的守軍。』攻擊開始,城樓上的匈奴守軍退下逃走。土城之外,還有由兩層木檣構成的重木城。匈奴人由木城射擊,使漢朝遠征軍多有傷亡。於是遠征軍以薪縱火,焚燒木城。入夜,匈奴守軍騎兵數百名突圍,漢軍予以迎頭痛擊,箭如雨下,全部殲滅。
評【譯註】
初,單于聞漢兵至,欲去。疑康居怨己,為漢內應,又聞烏孫諸國兵皆發,自以無所之。郅支已出,復還,曰:『不如堅守。漢兵遠來,不能久攻。』單于乃被甲在樓上,諸閼氏、夫人數十皆以弓射外人。外人射中單于鼻,諸夫人頗死;單于乃下。夜過半,木城穿;中人卻入土城,乘城呼。時康居兵萬餘騎,分為十餘處,四面環城,亦與相應和。夜,數奔營,不利,輒卻。平明,四面火起,吏士喜,大呼乘之,鉦、鼓聲動地。康居兵引卻;漢兵四面推鹵,併入土城中。單于男女百餘人走入大內。漢兵縱火,吏士爭入,單于被創死。軍候假丞杜勛斬單于首。得漢使節二及谷吉等所齎帛書;諸鹵獲以畀得者。凡斬閼氏、太子、名王以下千五百一十八級;生虜百四十五人,降虜千餘人,賦予城郭諸國所發十五王。
譯當初,郅支單于聽說漢朝軍隊到達,打算離開此城。可是,懷疑康居王對他怨恨,與漢朝勾結,裡應外合,又聽說烏孫王國等西域各國,都派出軍隊,自以為無處可以投奔。所以,他已逃出單于城,卻又返回,說:『不如堅守。漢朝軍隊遠征萬里,不可能持久進攻。』郅支單于全身披甲,在城樓上指揮作戰。他的閼音淹氏音支,匈奴單于的正妻、夫人共數十名,也都用弓箭射城外的漢軍。漢朝的弩兵射中郅支單于的鼻子,而他的夫人也多有死亡。郅支單于於是從城樓下來。午夜之後,木城被攻破,木城中的匈奴軍退入土城,登上城頭,呼號吶喊。這時,康居王國一萬餘人的騎兵援軍來到郅支城附近,分散在十餘處,環繞城的東西南北四面部署,跟城上的匈奴守軍互相呼應。乘着夜色,多次向漢朝軍隊的營地衝擊,然而不能得手,每次都退下來。天將亮時,四面火起,官兵振奮,乘火勢大喊,鉦鼓之聲動地。康居軍隊再向後撤。漢朝軍隊推舉盾牌,從四面同時沖入土城中。郅支單于率匈奴男女一百餘人逃入王宮,漢朝軍隊縱火焚燒王宮,官兵爭先沖入,郅支單于身受重傷而死。軍候假丞漢軍中的基層軍官杜勛,砍下郅支單于人頭。在王宮中搜出漢朝使臣的節杖表示使臣身份的信物兩隻以及之前被匈奴殺害的漢朝大臣谷吉等攜帶的寫在帛上的書信。凡是搶掠的財物,都歸搶掠者所有。斬閼氏、太子、名王及以下共一千五百一十八人,生擒一百四十五人,投降的一千餘人,分配給領兵共圍單于的西域十五個國王。
評漢軍勞師遠征,而匈奴軍坐守城池。結果漢軍進展神速,一天之內便攻破兩層城牆,全殲匈奴守軍。還抵擋住了前來支援匈奴的萬餘康居騎兵。顯示出了強大的戰鬥力。曾經囂張不可一世,與漢朝為敵多年的郅支單于終於得到了應有的下場。真可謂是大快人心。
高宗孝元皇帝建昭四年丙戌、公元前35年
春,正月,郅支首至京師。延壽、湯上疏曰:『臣聞天下之大義當混為一,昔有唐、虞,今有強漢。匈奴呼韓邪單于已稱北藩,唯郅支單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為強漢不能臣也。郅支單于慘毒行於民,大惡通於天;臣延壽,臣湯,將義兵,行天誅,賴陛下神靈,陰陽並應,天氣精明,陷陳克敵,斬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縣頭槁街蠻夷邸間,以示萬里,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丞相匡衡等以為:『方春掩骼,埋之時,宜勿縣。』詔縣十日,乃埋之;仍告祠郊廟,赦天下。群臣上壽,置酒。
譯春季,正月,郅支單于的人頭被送到長安。甘延壽、陳湯上書說:『我們曾經聽說,天下的大道理莫過於統一。從前有唐堯、虞舜,今有強大的漢朝。匈奴呼韓邪音椰單于已成為我們北方的藩屬,只有郅支單于背叛漢朝,沒有伏罪。他逃亡到大夏王國位於今巴基斯坦國與阿富汗國交界一帶以西,認為強大的漢朝不能使他稱臣歸順。郅支單于對百姓殘忍狠毒,巨大的罪惡上通於天。臣甘延壽、陳湯,率領仁義之師,替天討伐,幸賴陛下神異威靈,陰陽配合,天氣晴明,攻破敵陣,打敗敵人,斬殺郅支單于及名王以下。應該把郅支單于的頭懸掛在長安城中蠻夷居住的街區之間,以昭示萬里,膽敢冒犯強大漢朝的,距離雖遠也必誅殺!』丞相匡衡等認為:『現在春季,正是掩埋屍骨之時,不應懸掛人頭。』漢元帝下令懸掛郅支單于的頭示眾十日,然後掩埋。並祭告位於郊外的祖先祭廟,大赦天下。滿朝文武向元帝祝賀,舉行酒宴。
評犯強漢者,雖遠必誅!這是強大的漢朝對全世界的宣言,漢軍天威所向,無往不勝。周邊四夷紛紛臣服。漢朝用實力證明了自己在亞洲的領導地位。『天朝上國』並不是白叫的。不僅是經濟文化上的軟實力成為文明的燈塔,而且軍事上的硬實力更是碾壓周邊。漢朝的這段歷史,是華夏民族史上光輝的一頁,永遠激勵着後輩同胞前行。
六月,甲申,中山哀王竟薨。哀王者,帝之少弟,與太子遊學相長大。及薨,太子前吊。上望見太子,感念哀王,悲不能自止。太子既至前,不哀,上大恨曰:『安有人不慈仁,而可以奉宗廟,為民父母者乎!』是時駙馬都尉、侍中史丹護太子家,上以責謂丹,丹免冠謝曰:『臣誠見陛下哀痛中山王,至以感損。向者太子當進見,臣竊戒屬,毋涕泣,感傷陛下;罪乃在臣,當死!』上以為然,意乃解。
譯六月甲申初五,中山王封國都城位於今河北定州市劉竟去世。劉竟是元帝的幼弟,跟皇太子劉驁年齡相仿,在一起遊玩、讀書,一起長大。劉竟去世後,劉驁前往弔喪。元帝看到太子,懷念幼弟,悲哀不能自制。可是已經走到面前的太子,卻並不悲哀,元帝對此非常怨恨,說:『天下哪有一點慈愛心腸都沒有的人,可以繼承祖宗祭廟香火,做人民父母的?』這時,駙馬都尉掌管皇帝出行時的副車、侍中皇帝的顧問史丹,正充當太子劉驁的監護人。元帝責備史丹,史丹脫下官帽,請罪說:『我確實看見陛下哀痛中山王,以致身體瘦損。前些時,太子應當進見,我暗中囑咐他,不要流淚哭泣,免得引起陛下傷感。罪過在我,我應該被處死。』元帝認為史丹說的是事實,才息怒。
評史丹的行為,是為了皇帝着想。不過太子的兄弟去世了,史丹不讓太子表現出悲哀的樣子,確實很不合適。哪有兄弟去世了不傷心的道理,違背人之常情。差一點鬧出誤會,這也是他考慮不周的地方。
藍田地震,山崩,壅霸水;安陵岸崩,壅涇水,涇水逆流。
譯藍田今陝西藍田縣發生地震,山崩,灞河壅塞。安陵漢惠帝陵寢,位於今陝西咸陽市渭城區堤岸崩塌,涇河壅塞,向西逆流。
高宗孝元皇帝建昭五年丁亥、公元前34年
春,三月,赦天下。
譯春季,三月,大赦天下。
夏,六月,庚申,復戾園。
譯夏季,六月庚申十七日恢復戾太子劉據漢宣帝的祖父的陵園。
壬申晦,日有食之。
譯壬申晦二十九日,出現日食。
秋,七月,庚子,復太上皇寢廟園、原廟、昭靈後、武哀王、昭哀後、衛思後園。時上寢疾,久不平,以為祖宗譴怒,故盡復之;唯郡國廟遂廢雲。
譯秋季,七月庚子二十八日,恢復太上皇漢高帝的父親祭廟、陵園及原廟,恢復昭靈後漢高帝的母親、武哀王漢高帝的長兄、昭哀後漢高帝的姐姐、衛思後漢武帝的皇后的陵園。當時元帝臥病,長時間不能痊癒,認為是祖宗發怒譴責,所以將以上祭廟、陵園全部恢復。但各郡、各封國的祭廟卻廢除了。
評這二者沒有必然聯繫,否則自周朝以來,歷朝歷代都實行親盡毀廟制度,祖宗早就發怒N回了。
是歲,徙濟陽王康為山陽王。
譯本年,元帝改封濟陽王封國都城位於今河南開封市祥符區劉康為山陽王封國都城位於今山東巨野縣。
匈奴呼韓邪單于聞郅支既誅,且喜且懼;上書,願入朝見。
譯匈奴呼韓邪ye二聲單于得到郅支單于已被誅殺的消息,既高興,又恐懼。於是,向漢朝皇帝上書,請求入朝覲見。
評殺一個郅支單于,四夷全老實了。
高宗孝元皇帝竟寧元年戊子、公元前33年
春,正月,匈奴呼韓邪單于來朝,自言願婿漢氏以自親。帝以後宮良家子王嬙字昭君賜單于。單于歡喜,上書『願保塞上谷以西至敦煌,傳之無窮。請罷邊備塞吏卒,以休天子人民。』天子下有司議,議者皆以為便。郎中侯應習邊事,以為不可許。上問狀,應曰:『周、秦以來,匈奴暴桀,寇侵邊境;漢興,尤被其害。臣聞北邊塞至遼東,外有陰山,東西千餘里,草木茂盛,多禽獸,本冒頓單于依阻其中,治作弓矢,來出為寇,是其苑囿也。至孝武世,出師征伐,斥奪此地,攘之於幕北,建塞徼,起亭隧,築外城,設屯戍以守之,然後邊境用得少安。幕北地平,少草木,多大沙,匈奴來寇,少所蔽隱;從塞以南,徑深山谷,往來差難。邊長老言:「匈奴失陰山之後,過之未嘗不哭也!」如罷備塞吏卒,示夷狄之大利,不可一也。今聖德廣被,天覆匈奴,匈奴得蒙全活之恩,稽首來臣。夫夷狄之情,困則卑順,強則驕逆,天性然也。前已罷外城,省亭隧,才足以候望,通烽火而已。古者安不忘危,不可復罷,二也。中國有禮義之教,刑罰之誅,愚民猶尚犯禁;又況單于,能必其眾不犯約哉!三也。自中國尚建關梁以制諸侯,所以絕臣下之覬欲也。設塞徼,置屯戍,非獨為匈奴而已,亦為諸屬國降民本故匈奴之人,恐其思舊逃亡,四也。近西羌保塞,與漢人交通,吏民貪利,侵盜其畜產、妻子,以此怨恨,起而背畔。今罷乘塞,則生易分爭之漸,五也。往者從軍多沒不還者,子孫貧困,一旦亡出,從其親戚,六也。又邊人奴婢愁苦,欲亡者多,曰:「聞匈奴中樂,無奈候望急何!」然時有亡出塞者,七也。盜賊桀黠,群輩犯法,如其窘急,亡走北出,則不可制,八也。起塞以來百有餘年,非皆以土垣也。或因山岩、石、木、溪谷、水門,稍稍平之,卒徒築治,功費久遠,不可勝計。臣恐議者不深慮其終始,欲以壹切省徭戍,十年之外,百歲之內,卒有他變,障塞破壞,亭隧滅絕,當更發屯繕治,累歲之功不可卒復,九也。如罷戍卒,省候望,單于自以保塞守御,必深德漢,請求無已;小失其意,則不可測。開夷狄之隙,虧中國之固,十也。非所以永持至安,威制百蠻之長策也!』對奏,天子有詔:『勿議罷邊塞事。』使車騎將軍嘉口諭單于曰:『單于上書願罷北塞吏士屯戍,子孫世世保塞。單于鄉慕禮義,所以為民計者甚厚,此長久之策也。朕甚嘉之!中國四方皆有關梁障塞,非獨以備塞外也,亦以防中國奸邪放縱,出為寇害,故明法度以專眾心也。敬諭單于之意,朕無疑焉。為單于怪其不罷,故使嘉曉單于。』單于謝曰:『愚不知大計,天子幸使大臣告語,甚厚!』
譯春季,正月,匈奴呼韓邪單于前來朝見,請求准許他當漢家女婿,使他有緣親近漢朝。元帝把後宮良家女子王嬙,別名王昭君,賞賜給呼韓邪單于。呼韓邪單于非常歡喜,上書漢元帝:『願保護東起上谷郡郡治今河北懷來縣,西至敦煌郡郡治今甘肅敦煌市的漢朝邊塞,永遠相傳。請撤銷邊境防務和守塞的官吏士卒,使天子的臣民獲得休息。』元帝把呼韓邪單于的建議交給有關官員討論,參與討論的官員都認為可以接受。郎中宮廷侍衛,後備官員侯應了解邊塞事務,認為不可以允許。元帝問他原因,侯應說:『周朝和秦朝以來,匈奴暴戾強悍,不斷侵略邊境。漢王朝建立之初,尤其受到它的傷害。據我了解,北方邊塞,東到遼東郡郡治今遼寧遼陽市,外有陰山,東西長達一千餘里,草木茂盛,禽獸眾多,本來冒頓單于依賴這裡地勢險要,製造弓箭,出來搶劫,正是匈奴畜養禽獸的圈地。直到孝武皇帝出軍北征,把這一地區奪到手,而將匈奴趕到大漠以北。在這一地區,建立城堡,修築道路,興建外城,派遣軍隊前往屯戍守衛。然後,邊境才比從前稍稍安寧。漠北土地平坦,草木稀少,沙漠相連。匈奴前來侵擾,缺少隱蔽之地。邊塞之南,道路深遠,山谷起伏,往來十分困難。邊塞老一輩的人說:「匈奴喪失陰山之後,每次經過那裡都傷心痛哭。」如果撤銷邊防軍隊,對夷狄大為有利,這是不能答應的理由之一。現在,聖上的恩德寬闊廣大,如天一樣覆蓋着匈奴。匈奴人得到拯救,才能活下去。感激救命之恩,叩頭稱臣。不過,夷狄的性情,窮困時謙卑順從,強大時驕傲橫逆,天性如此。前些時,己撤除了外城,減少了亭、燧等軍事建築,現在的邊防軍隊,僅夠擔任瞭望,互通烽火而已。古人居安思危,邊防不可再撤除,這是理由之二。中國有禮義的教育,有刑罰的懲處,違法亂紀者還有很多。何況匈奴單于,他能絕對保證他的部眾不違犯規定嗎?這是理由之三。即令在中國境內,還在水陸要道設立關卡,用以控制封國王侯,使做臣屬的斷絕非分之想。在邊塞設置亭障,屯田戍守,不僅僅是為了防備匈奴,也是因為各屬國的降民,他們本是匈奴的人,恐怕他們念舊而逃亡。這是理由之四。近年來,接近邊塞的西羌部落,與漢人來往。漢朝的官吏小民貪圖財利,掠奪盜取他們的牲畜,甚至強占他們的妻子,因為這些怨恨,激起他們叛變。現在如果撤除邊防軍隊,可能發生這種因欺侮而起的紛爭。這是理由之五。過去,從軍的戰士,很多人沒有回來,留在匈奴,他們的子孫生活貧困,有可能大批前往匈奴投靠親友。這是理由之六。沿邊一帶,奴僕婢子憂愁悲苦,想逃亡的人多,都說:「聽說匈奴那裡快樂,無可奈何的是邊塞的監視太緊!」然而時常仍有逃出邊塞的人。這是理由之七。竊賊強盜凶暴狡詐,結成團伙觸犯法令,如被追捕得急了,就會北逃匈奴,則不可以制裁。這是理由之八。自從沿邊設立要塞,已有一百餘年,並不完全用土築牆,有的利用山岩,有的利用石木,有的利用山谷,有的利用水峽,稍加連接增補,徵發士兵、刑徒修建,長年累月,用去的勞力經費,無法計算。我恐怕主張撤除邊塞的官員,沒有深刻考慮到事情的來龍去脈,只想暫時減少戍邊的負擔。十年之後,百年之內,如果突然發生變化,而邊塞已經破壞,烽火亭已經湮沒,還要再徵發戍卒修建。可是,百餘年累積下來的工程,不可能馬上恢復。這是理由之九。如果撤銷邊防軍隊,廢除邊境上用於伺望偵察的土堡,匈奴單于必定自認為保塞守邊,對漢朝有大恩德,將不斷請求賞賜,如果稍有失望,那麼後果就難以推測。引起夷狄與漢族感情上的裂痕,毀壞中國的防衛。這是理由之十。由於以上十項理由,我認為:撤除邊防軍隊,不是保持永久和平安定,控制百蠻的好策略!』奏書上去後,元帝下詔:『停止討論撤除邊塞這件事。』派車騎將軍許嘉向單于傳達口諭說:『單于上書,請求漢朝撤走北方邊塞屯田戍守的軍隊,願意子孫世代永遠保衛邊陲。單于嚮往仰慕禮義,為人民想得很周到,這的確是一個有久遠意義的計劃,朕非常讚美。中國四方都有關卡、要塞,不是專門為防備來自長城以北的侵擾,也是為了防備中國的奸邪之徒到外面肆無忌憚地胡作非為,造成禍害,所以設邊塞表明法規,消滅人們的邪念。朕懷着敬意了解了單于的心意,決不懷疑。因恐怕單于誤會中國不撤退邊塞軍隊的原因,因此派遣許嘉向單于解釋。』單于道歉說:『我愚昧,沒有想到這些重大的謀劃。幸虧天子派大臣告訴我,待我這麼優厚!』
評把自己的國防交給別人去打理,本來就是件很愚蠢的事。先不說呼韓邪單于要求漢朝撤除邊境防禦是何居心。就算他本人真心歸附漢朝,那麼他的後代呢?一旦哪天匈奴反心再起,到時候漢朝邊防已被他們所控制,那他們還不是可以長驅直入?侯應的頭腦很清醒,沒有被這套花言巧語所迷惑。最終勸漢元帝拒絕匈奴的要求,保障了漢朝北部邊境的安全。
初,左伊秩訾為呼韓邪劃計歸漢,竟以安定。其後或讒伊秩訾自伐其功,常鞅鞅,呼韓邪疑之;伊秩訾懼誅,將其眾千餘人降漢,漢以為關內侯,食邑三百戶,令佩其王印綬。及呼韓邪來朝,與伊秩訾相見,謝曰:『王為我計甚厚,令匈奴至今安寧,王之力也,德豈可忘!我失王意,使王去,不復顧留,皆我過也。今欲白天子,請王歸庭。』伊秩訾曰:『單于賴天命,自歸於漢,得以安寧,單于神靈,天子之晁也,我安得力!既已降漢,又復歸匈奴,是兩心也。願為單于侍使於漢,不敢聽命!』單于固請,不能得而歸。
譯當初,左伊秩訾音茲,匈奴中的高官建議呼韓邪單于歸附漢朝,匈奴竟然因此安定。後來,有人進讒言,說左伊秩訾自以為他有安定匈奴的功勞,卻沒有得到什麼封賞,心裡常常不滿。呼韓邪對他產生懷疑。左伊秩訾擔心被殺,於是率領他的部下一千餘人投降漢朝。朝廷封他關內侯二十等爵中的第二等,有食邑無封地,食三百戶人家的稅收。佩戴王爵的官印和綬帶。等到呼韓邪單于到漢朝朝見,與左伊秩訾會面,呼韓邪單于向他道歉說:『大王為我謀劃策略,待我非常厚道。匈奴能有今天太平安寧的局面,都是大王的力量,恩德豈能忘記?我卻使大王失望,離我而去,不再顧念而留住匈奴,都是我的過失。如今我想向聖上報告,請大王重回王庭。』左伊秩訾說:『單于承受上天的旨意,自從歸附漢朝,使匈奴得到安定太平。這是單于神異威靈,漢朝天子的保佑,我怎麼會有這種力量?既然已經歸降漢朝,而又再回匈奴,是有二心。願留在漢朝作為單于的一個使臣,不敢聽從您的命令。』呼韓邪單于堅決請求,不能得到左伊秩訾的允許,於是回國。
評左伊秩訾因為單于的猜忌而投降漢朝。雖然現在單于也歸附漢朝了,但是如果他回匈奴,說不定哪天漢匈之間再起矛盾,單于會拿他出氣,還不如留在漢朝過太平日子。
單于號王昭君為寧胡閼氏;生一男伊屠智牙師,為右日逐王。
譯呼韓邪單于稱王昭君為寧胡閼氏匈奴單于的正妻;生下一個男孩,名叫欒提伊屠智牙師,被封為右日逐王。
皇太子冠。
譯皇太子劉驁行加冠禮。
二月,御史大夫李延壽卒。
譯二月,御史大夫三公之一,最高監察官李延壽去世。
初,石顯見馮奉世父子為公卿著名,女又為昭儀在內;顯心欲附之,薦言:『昭儀兄謁者逡修敕,宜侍幄帷。』天子召見,欲以為侍中。逡請間言事。上聞逡言顯專權,大怒,罷逡歸郎官。及御史大夫缺,在位多舉逡兄大鴻臚野王;上使尚書選第中二千石,而野王行能第一。上以問顯,顯曰:『九卿無出野王者;然野王,親昭儀兄,臣恐後世必以陛下度越眾賢,私後宮親以為三公。』上曰:『善,吾不見是!』因謂群臣曰:『吾用野王為三公,後世必謂我私後宮親屬,以野王為比。』三月,丙寅,詔曰:『剛強堅固,確然亡欲,大鴻臚野王是也。心辨善辭,可使四方,少府五鹿充宗是也。廉潔節儉,太子少傅張譚是也。其以少傅為御史大夫。』
譯當初,中書令掌管詔命傳達石顯,看到馮奉世父子都當公卿,名聲顯著,女兒又是元帝后宮的昭儀,存心要親近這家權貴。於是向元帝推薦:『馮昭儀的哥哥謁者掌管朝廷禮儀馮逡,品格美好,行為端正,應該侍奉左右。』於是,元帝召見馮逡,打算任命他當侍中皇帝的顧問。馮逡請求單獨接見談事情。元帝聽他抨擊石顯專擅權力,大怒,讓他仍然回到原來郎官的位置。等到御史大夫出缺,很多官員推薦馮逡的哥哥大鴻臚九卿之一,主管外交馮野王繼任。元帝命尚書皇帝的秘書在二千石官員中遴選,而馮野王以品行好,能力強被評為第一。元帝詢問石顯的意見,石顯說;『九卿中,沒有比馮野王更恰當的人選。然而馮野王是馮昭儀的親哥,我恐怕後世評論起來,必然認為陛下越過許多賢能,對後宮親屬徇私而任命為三公。』元帝說:『好,我沒有看到這一點!』於是,告訴眾位大臣說:『我如果用馮野王當三公,後世一定抨擊我對後宮親屬徇私,會把馮野王拿出來作為例證。』三月丙寅疑衰,元帝下詔說:『剛強正直,寧靜淡泊,大鴻臚馮野王就是這種人。心辨是非,善於辭令,可以代表皇帝出使四方,少府五鹿充宗就是這種人。廉潔而又節儉,太子少傅太子的老師張譚就是這種人。現在,提拔少傅張譚當御史大夫。』
評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如果馮野王確實有能力,就應當委以重任。只要問心無愧,就不怕後人說。漢武帝如果抱有這種想法,就不會有衛青霍去病威震匈奴了。石顯在元帝面前進讒言,是對馮逡批評他的報復。
河南太守九江召信臣為少府。信臣先為南陽太守,後遷河南,治行常第一。視民如子,好為民興利,躬勸耕稼,開通溝瀆,戶口增倍。吏民親愛,號曰『召父』。
譯河南郡郡治今河南洛陽市太守一郡的行政長官九江郡郡治今安徽壽縣人召信臣,被任命當少府九卿之一,主管皇家府庫。召信臣原先是南陽郡郡治今河南南陽市太守,後來才調到河南郡,考績在全國常常列於第一。他看待黎民跟看待兒女一樣,熱心為百姓謀求福利,親自勸導人們務農,開鑿疏通灌溉用的溝渠,使戶口成倍增加。官員和平民都敬愛他,稱他『召父』。
評又是一位愛民的好官,真正的好官,造福一方,百姓視其為父母。
癸卯,復孝惠皇帝寢廟園、孝文太后、孝昭太后寢園。
譯三月癸卯疑誤,恢復孝惠皇帝祭廟陵園、孝文太后漢文帝的母親薄姬陵園、孝昭太后漢昭帝的母親趙婕妤陵園。
初,中書令石顯嘗欲以姊妻甘延壽,延壽不取。及破郅支還,丞相、御史亦惡其矯制,皆不與延壽等。陳湯素貪,所鹵獲財物入塞,多不法。司隸校尉移書道上,系吏士,按驗之。湯上疏言:『臣與吏士共誅郅支單于,幸得禽滅,萬里振旅,宜有使者迎勞道路。今司隸反逆收系按驗,是為郅支報仇也!』上立出吏士,令縣、道出酒食以過軍。既至,論功,石顯、匡衡以為:『延壽、湯擅興師矯制,幸得不誅;如復加爵土,則後奉使者爭欲乘危徼幸,生事於蠻夷,為國招難。』帝內嘉延壽、湯功而重違衡、顯之議,久之不決。
譯當初,中書令石顯,曾經打算把姐姐嫁給甘延壽,甘延壽拒絕。等到甘延壽打敗郅支單于,返回長安西漢都城,今陝西西安市,丞相三公之一,最高行政官、御史也對假傳聖旨這件事深惡痛絕,對甘延壽的功勳並不讚許。而陳湯又一向貪財,把在外國擄掠的金銀財寶帶入塞內,違反了多項法令。司隸校尉掌管京畿地區監察用公文通知沿途郡縣,逮捕陳湯的部下,加以審問。陳湯上書元帝說:『我和我的部下共同誅討郅支單于,幸而將他擒獲殲滅,從萬里之外,凱旋班師,應有朝廷派出的使者在道上迎接慰勞。然而今天司隸校尉反而逮捕審問,這是替郅支單于報仇啊!』元帝下令,立即釋放所有被捕官兵,命沿途地方官府用酒和食品慰勞通過的軍隊。甘延壽、陳湯返回長安後,評論功勞,石顯、匡衡認為:『甘延壽、陳湯假傳聖旨,擅自調動軍隊,不誅殺他們,已是寬大,如果再賜他們爵號,封他們土地,那麼以後派出的使節,就會爭先恐後地採取冒險行動,以圖僥倖成功,在蠻夷中間生事,給國家招來災難。』元帝內心嘉許甘延壽、陳湯的功勞,而又難於違反匡衡、石顯的意見。過了很久,事情仍不能定下來。
評既然元帝內心贊同陳湯的功績,就應該論功行賞。聽了幾句挑撥,就猶豫不決,有功不賞。元帝如此優柔寡斷,真的很難有所作為。
故宗正劉向上疏曰:『郅支單于囚殺使者、吏士以百數,事暴揚外國,傷威毀重,群臣皆閔焉。陛下赫然欲誅之,意未嘗有忘。西域都護延壽,副校尉湯,承聖指,倚神靈,總百蠻之君,攬城郭之兵,出百死,入絕域,遂蹈康居,屠三重城,搴歙侯之旗,斬郅支之首,縣旌萬里之外,揚威崑山之西,埽谷吉之恥,立昭明之功,萬夷懾伏,莫不懼震。呼韓邪單于見郅支已誅,且喜且懼,鄉風馳義,稽首來賓,願守北藩,累世稱臣。立千載之功,建萬世之安,群臣之勛莫大焉。昔周大夫方叔、吉甫為宣王誅獫狁而百蠻從,其詩曰:「,如霆如雷。顯允方叔,征伐獫狁,蠻荊來威。」【易】曰:「有嘉折首,獲匪其醜。」言美誅首惡之人,而諸不順者皆來從也。今延壽、湯所誅震,雖【易】之折首,【詩】之雷霆,不能及也。論大功者不錄小過,舉大美者不疵細瑕。【司馬法】曰:「軍賞不逾月」,欲民速得為善之利也。蓋急武功,重用人也。吉甫之歸,周厚賜之,其詩曰:「吉甫燕喜,既多受祉。來歸自鎬,我行永久。」千里之鎬猶以為遠,況萬里之外,其勤至矣。延壽、湯既未獲受祉之報,反屈捐命之功,久挫於刀筆之前,非所以厲有功,勸戎士也。昔齊桓前有尊周之功,後有滅項之罪,君子以功覆過而為之諱。貳師將軍李廣利,捐五萬之師,靡億萬之費,經四年之勞,而僅獲駿馬三十匹,雖斬宛王母寡之首,猶不足以復費,其私罪惡甚多;孝武以為萬里征伐,不錄其過,遂封拜兩侯、三卿、二千石百有餘人。今康居之國,強於大宛,郅支之號,重於宛王,殺使者罪,甚於留馬,而延壽、湯不煩漢士,不費斗糧;此於貳師,功德百之。且常惠隨欲擊之烏孫,鄭吉迎自來之日逐,猶皆裂土受爵。故言威武勤勞,則大於方叔、吉甫;列功覆過,則優於齊桓、貳師;近事之功,則高於安遠、長羅:而大功未著,小惡數布,臣竊痛之!宜以時解縣,通籍,除過勿治,尊寵爵位,以勸有功。』於是天子下詔赦延壽、湯罪勿治,令公卿議封焉。議者以為宜如軍法捕斬單于令。匡衡、石顯以為『郅支本亡逃失國,竊號絕域,非真單于。』帝取安遠侯鄭吉故事,封千戶;衡、顯復爭。夏,四月,戊辰,封延壽為義成侯,賜湯爵關內侯,食邑各三百戶,加賜黃金百斤。拜延壽為長水校尉,湯為射聲校尉。
譯前任宗正九卿之一,主管皇族事務劉向上書說:『郅支單于囚禁和殺害的中國使節以及隨從官員,數以百計。這種事在外國廣為傳播,嚴重地傷害中國的威望,朝廷群臣都為此而痛苦難過。陛下大怒,要誅殺郅支單于,這一慾念從未忘懷。西域都護西域地區最高軍政長官甘延壽及其副官陳湯,秉承聖上旨意,倚仗神靈,統率百蠻的君主,集結各城邦的軍隊,百死一生,深入極遠的地域,於是擊破康居位於今哈薩克斯坦國南部,攻殺郅支單于的三層城防。拔掉歙xi一聲侯漢朝對夷狄首領的稱呼大旗,砍下郅支單于人頭,懸掛戰旗於萬里之外,為國家揚威到崑崙山之西。洗刷掉當年穀吉被殺的恥辱,建立了光輝的功勳,所有的夷民全都懾服,無不震恐。呼韓邪單于看到郅支單于已經伏誅,既高興又害怕,歸化慕義,驅馳而來,叩首朝覲,願為中國守衛北方邊疆,世代做中國的臣屬。建立千年永垂的功勞,為國家奠定萬世和平,所有官員都沒有這麼大的貢獻。從前,周朝大夫方叔、尹吉甫,為周宣王誅殺獫音險狁音允部落酋長,而後四方的蠻民全都歸附。所以【詩經】讚揚說:「戰車是那麼眾多威武,猶如雷霆轟鳴一般。如此光明誠實的方叔,率師征伐獫狁,荊地今湖北一帶的蠻人畏威都來歸附。」【易經】說:「應該嘉獎的是:斬敵首、獲敵虜。」說的是讚美誅殺首惡,則所有不願順從的人都會來歸順的。而今,甘延壽、陳湯,他們的誅殺所引起的震動,即令【易經】的「斬敵首」,【詩經】的「雷霆」,都無法相比。評價一項重大的功勳,不能計較小的過失錯誤,推舉重大的善行,不能抓着一點瑕疵不放。【司馬法】說:「對於軍事上的賞賜,不要超過一個月。」目的在於使人迅速得到為善的利益。這是為了以武功為先,以用人為重。尹吉甫班師,周天子對他重賞,【詩經】上形容說:「尹吉甫既得宴樂的喜慶,又多受賞賜。只因從遠方回歸鎬京,路遙日久。」千里之外尚且認為路遠,何況萬里之外,辛苦已極。可是,甘延壽、陳湯不但沒有受到祝福,得到報賞,反而抹殺他們浴血奮戰的功勞,在舞文弄墨的刀筆小吏前被挑剔,這不是獎勵有功,勸勉戰士的方法。當年的齊桓公,前有尊崇周王室的功勞,後有消滅項國的罪過,儒家學派的君子,認為他功大於過,為他隱惡。貳師將軍李廣利,喪失五萬軍隊的性命,耗費了億萬錢的費用,經過四年之久的辛勞,而僅僅獲得三十匹好馬而已,雖然砍下大宛音冤王國位於今烏茲別克斯坦國一帶國王母寡的人頭,還不足以抵消耗費,他自身的罪惡很多。但武帝認為,這是萬里之外的征討,不追究過失,於是從出征的將士中賜封了兩位侯爵,擢升三位卿,提拔一百餘人為二千石官。而今,康居王國,比大宛強大,郅支單于的地位,比大宛國王尊貴,誅殺中國使節的罪行,超過不向漢朝獻出汗血馬。而甘延壽、陳湯,並沒有調用漢朝內地的部隊,也沒有由中國供應一斗糧食。比起李廣利來,他們的功德要超過百倍。而且常惠憑他個人的意見,從烏孫王國進攻龜音秋茲今新疆庫車縣;鄭吉沒有得到命令,擅自接受匈奴日逐王的投降;他們都享受采邑,晉封侯爵。所以說,甘延壽、陳湯的威武功勞,大於方叔、尹吉甫;功大過小,優於齊桓公、李廣利;近世功勞,更高過鄭吉、常惠。然而震動天下的功勳還沒有受到褒揚,而微小的過失卻不斷傳播,我深感痛惜。建議陛下,應立即解除對甘延壽、陳湯的懲處,恢復他們的自由之身。不再搜尋他們的過失,賜給他們爵位,用以獎勵功業。』於是元帝下詔赦免甘延壽、陳湯,不准指控,命公卿討論如何賜封他們爵位。大家認為應該按照軍法『捕斬單于令』,可是匡衡、石顯認為『郅支本已逃亡,失去國土,在極遠的地域盜用單于名號,而不是真單于』。元帝援用安遠侯鄭吉的前例,要封給甘延壽、陳湯各一千戶的采邑。匡衡、石顯再次爭執。夏季,四月戊辰三十日,元帝賜封甘延壽『義成侯』,賜封陳湯『關內侯』,采邑各三百戶人家,加賜黃金各一百斤。任命甘延壽當長水校尉掌管歸附的夷狄騎兵,陳湯當射聲校尉統領禁衛軍的一部。
評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對於獎勵有功之人,更應該抓大放小,有人立了大功,卻抓住他一些細枝末節的過失斤斤計較,不但不賞賜,反而加罪。這樣一來,今後大家都戰戰兢兢,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那這個國家還會有什麼發展可言?匡衡、石顯一直不贊同陳湯的做法,屢次在賞賜陳湯的問題上使絆子,也誤導了漢元帝。如果是漢武帝在世,恐怕會封他們萬戶侯。
於是杜欽上疏追訟馮奉世前破莎車功。上以先帝時事,不復錄。欽,故御史大夫延年子也。
譯當時,杜欽上書追述馮奉世從前擊破莎車王國位於今新疆莎車縣,擊斬莎車王的功勳。元帝認為那是他父親漢宣帝在位時的往事,不再受理。杜欽是原御史大夫杜延年的兒子。
荀悅論曰:誠其功義足封,追錄前事可也。【春秋】之義,毀泉台則惡之,舍中軍則善之,各由其宜也。夫矯制之事,先王之所慎也,不得已而行之。若矯大而功小者,罪之可也;矯小而功大者,賞之可也;功過相敵,如斯而已可也。權其輕重而為之制宜焉。
譯荀悅論曰:如果馮奉世的功勳大義應該封爵,縱是過去的事,照樣應該受理。【春秋】大義,魯文公拆毀泉台則受譴責,撤銷中軍則受到讚許,各有各的原因。假傳聖旨這件事,先王看得很嚴重,但那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這樣作。如果功勳小,處罰他是可以的。如果功勳大,就應該賞賜。功過相等,如此也就算了。應該權衡功過大小而作出適當的決定。
評是的,有功就應該賞,當年遺漏的事情,如今既然已經發現,就應該補上。有錯卻故意不改正,是錯上加錯。
初,太子少好經書,寬博謹慎;其後幸酒,樂燕樂,上不以為能。而山陽王康有才藝,母傅昭儀又愛幸,上以故常有意欲以山陽王為嗣。上晚年多疾,不親政事,留好音樂;或置鼙鼓殿下,天子自臨軒檻上,銅丸以鼓,聲中嚴鼓之節。後宮及左右習知音者莫能為,而山陽王亦能之,上數稱其材。史丹進曰:『凡所謂材者,敏而好學,溫故知新,皇太子是也。若乃器人於絲竹鼙鼓之間,則是陳惠、李微高於匡衡,可相國也!』於是上嘿然而笑。
譯當初,太子劉驁從小就喜愛儒家經典,寬厚、博學、謹慎。可是後來卻愛飲酒,喜歡安樂,元帝認為他沒有能力。而另一位皇子山陽王劉康有才幹,他的母親傅昭儀又受到寵愛,元帝因此常有意改封劉康為太子。元帝晚年多病,不過問國家大事,喜愛音樂。有時候把軍中所用的騎鼓放在殿下,元帝親自走到廊上,憑倚欄杆,用銅丸從遠處投擊鼓面,發出緊密的節奏。侍妾們與左右對音樂有素養的人,都辦不到,可是劉康卻能夠,元帝多次誇獎他的才幹。史丹進言說:『才幹的意義是,聰明而喜好學問,溫習舊的知識,能夠得到新的理解和體會,皇太子就是這樣的人。如果是用演奏樂器的能力衡量人,那麼陳惠、李微比匡衡高明,可以輔助國政了。』元帝沉默不語,一笑了之。
及上寢疾,傅昭儀、山陽王康常在左右,而皇后、太子希得進見。上疾稍侵,意忽忽不平,數問尚書以景帝時立膠東王故事。是時太子長舅陽平侯王鳳為衛尉、侍中,與皇后、太子皆憂,不知所出。史丹以親密臣得侍視疾,候上間獨寢時,丹直入臥內,頓首伏青蒲上,涕泣而言曰:『皇太子以適長立,積十餘年,名號繫於百姓,天下莫不歸心臣子。見山陽王雅素愛幸,今者道路流言,為國生意,以為太子有動搖之議。審若此,公卿以下必以死爭,不奉詔。臣願先賜死以示群臣!』天子素仁,不忍見丹涕泣,言又切至,意大感寤,喟然太息曰:『吾日困劣,太子、兩王幼少,意中戀戀,亦何不念乎!然無有此議。且皇后謹慎,先帝又愛太子,吾豈可違指!駙馬都尉安所受此語?』丹即卻,頓首曰:『愚臣妄聞,罪當死!』上因納,謂丹曰:『吾病加,恐不能自還,善輔道太子,毋違我意!』丹噓唏而起,太子由是遂定為嗣。而右將軍、光祿大夫王商、中書令石顯亦擁佑太子,頗有力焉。夏,五月,壬辰,帝崩於未央宮。
譯及至元帝臥病,長久不能起床。傅昭儀和她的兒子山陽王劉康,經常在病床前侍奉。而皇后王政君和太子劉驁,卻很少能夠進見。元帝的病勢漸漸沉重,心緒不寧,幾次向尚書查問漢景帝廢掉皇太子劉榮,改立膠東王封國都城位於今山東煙臺市劉徹當皇太子的舊事。這時,太子的大舅父陽平侯王鳳當衛尉九卿之一,禁衛軍統領、侍中,和皇后、太子憂心忡忡,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才能挽救危局。史丹是元帝最親密的大臣之一,因此能夠直接進入寢殿探病,等到元帝單獨躺着的時候,他徑直進入寢殿,在地面的青蒲上叩頭,流淚說:『劉驁以嫡長子的身份,被封作太子,已十多年了,他的尊號家喻戶曉,天下無不歸心,願做他的臣子。我見山陽王劉康一向得到陛下的寵愛,如今道路上紛紛傳言,既為國家也有個人考慮,認為太子的地位不穩。如果是這樣,三公、九卿及其以下高級官員,必然必死相爭,拒絕接受這樣的詔令。我請求陛下先賜我死,作為群臣的表率。』元帝素來仁慈,不忍看到史丹傷心流淚,而史丹的話又懇切中肯,甚為感動,有所覺悟,喟然嘆息說:『我的病日益沉重,太子劉驁、山陽王劉康、信都王封國都城位於今河北冀州市劉興、年紀都小,心中思戀,對他們的未來怎不懸念!可是,並沒有改立太子的念頭。而皇后王政君一向謹慎小心,先帝又喜愛太子,我怎麼能違背他的意旨?你從什麼地方聽到這些話?』史丹立即向後退,叩頭說:『我愚昧妄信傳言,罪當處死。』漢元帝於是接受勸諫,對史丹說:『我的病勢越來越沉重,恐不能痊癒,你要好好輔導劉驁,不要辜負了我的重託。』史丹唏噓起身告退。太子的地位,從此才告鞏固。而右將軍、光祿大夫皇帝的高級顧問王商,中書令石顯,也都站在劉驁一邊,用力擁戴保助。夏季,五月壬辰二十四日,漢元帝在未央宮駕崩。
班彪贊曰:臣外祖兄弟為元帝侍中,語臣曰:『元帝多材藝,善史書,鼓琴瑟,吹洞簫,自度曲,被歌聲,分節度,窮極幼眇。少而好儒;及即位,徵用儒生,委之以政,貢、薛、韋、匡迭為宰相。而上牽制文義,優遊不斷,孝宣之業衰焉。然寬弘盡下,出於恭儉,號令溫雅,有古之風烈。』
譯班彪贊曰:我外祖父的兄弟曾當過元帝的侍中,告訴我說:『元帝多才多藝,能寫一筆好篆書,會彈琴鼓瑟,吹奏洞簫。自己譜出曲調,填詞歌唱,厘定音節,極其精妙。從小就喜歡儒學,即位後徵召任用儒生,把國家的大政交給他們。貢禹、薛廣德、韋玄成、匡衡,相繼擔任丞相。但是,他為儒家經書的文義所牽制,優柔寡斷,漢宣帝的大業因此衰退。然而,他寬厚而能容人,謙恭節儉,態度溫雅,有古代君王的風範。
評西漢的滅亡,並非漢元帝的過錯。元帝雖然優柔寡斷,但對天下沒有什麼傷害。石顯僅僅是得志於剷除異己,對百姓沒有什麼罪惡,國家的元氣尚未喪失。所以說不是元帝的罪過。王氏是元帝皇后的家族,王鳳擔任大將軍錄尚書事,乃是王氏篡位的台階。然而並不是元帝因為寵幸皇后而重用他。而是元帝去世後,繼位的漢成帝給予王鳳的大權。所以說不是元帝的罪過。儘管如此,災難的根源,難道不是元帝隱伏的罪過突發御於不測之時嗎?元帝看到成帝沉湎於酒色樂舞中,認為他不能承大任,想改立山陽王,可見元帝早已預料到成帝當不好皇帝。更換太子的事,因為史丹的勸諫而終止,這也沒錯。因為太子雖不成器,卻沒有重大過失,且居太子之位已久,不宜輕易更換。但是,元帝卻沒有選擇賢臣以輔佐他,沒有託孤的遺命,於是聽任自己聰明的妻子和無能的兒子自找親信,在這種情況下,王鳳才得到重用。成帝做太子期間,因為元帝對其不滿而處境危險。在廢與立之間搖擺了將近十年。匡衡、史丹也只是以大義規勸元帝不要換太子,而不是要藉此討好攀附太子,做他的心腹。私下裡為太子前途擔憂,偷偷私語並出謀劃策的,也只有王鳳兄弟。人之常情是跳出危險境地後,就會想起先前與自己同患難的人。所以成帝繼位後,環顧朝廷上下,最信任的人只有王鳳。這種情況下,他還能顧慮到有朝一日王鳳會奪自己的權?皇位,又稱天位,是受天命所占據的位置。君王,是人所歸依的對象。身為即將繼承宗廟社稷的長子,承受着祖宗的德澤,不竊不奪,靠合法程序當上的皇帝,卻要對別人感恩戴德,這實在不妥。唐玄宗知道張說是奸臣,只是念及其是在自己當皇帝之前就跟隨自己多年的老臣,而不疏遠他。任由其禍亂朝政。更有甚者,楊復恭這種身為宦官卻敢把唐昭宗稱做自己的門生,只因所謂『擁立之功』。如果不是竊功擅權的小人,誰敢把天命歸於自己的功勞?南宋大臣趙汝愚力主宋光宗禪位給宋寧宗,卻不以擁立之功自居。丙吉在獄中保護過漢宣帝,卻始終不表白自己的功勞,因而他們都能幫助天子完成中興大業。既然這樣,那麼漢文帝拒絕曾擁立過他的大臣周勃的私言,不能說是苛刻寡恩。漢元帝不能遺命史丹輔佐成帝,使得王鳳能夠以私恩迷惑庸主,也是因為元帝寵愛山陽王,多次要廢成帝,這才讓王鳳有了施恩於成帝的機會。所以說,隱伏的罪過,突發於不測之時。
匡衡奏言:『前以上體不平,故復諸所罷祠;卒不蒙福。案衛思後、戾太子、戾後園,親未盡。孝惠、孝景廟,親盡,宜毀。及太上皇、孝文、孝昭太后、昭靈後、昭哀後、武哀王祠,請悉罷勿奉。』奏可。
譯丞相匡衡奏稱:『前些時,因為先帝身體不適,所以把廢除的祭廟和陵園予以恢復,結果仍不能蒙受祖先的賜福。據查,衛思後陵園、戾太子陵園、戾後陵園,親情未盡,不當撤除。孝惠皇帝、孝景皇帝的祭廟,親情已盡,應該撤除。至於太上皇、孝文帝、孝昭太后、昭靈後、昭哀王、武哀王的廟堂,也請一併撤除,不再奉祭。』劉驁批准。
六月,己未,太子即皇帝位,謁高廟。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以元舅侍中、衛尉、陽平侯王鳳為大司馬、大將軍、領尚書事。
譯六月己未二十二日,太子劉驁即帝位,拜謁漢高帝的祭廟。尊祖母皇太后張氏『太皇太后』,尊母親皇后王政君『皇太后』。任命大舅父侍中、衛尉、陽平侯王鳳為大司馬、大將軍,主管尚書台事務即事實上的最高行政官。
評王鳳這個隱藏的禍患,終於露頭了。
秋,七月,丙戌,葬孝元皇帝於渭陵。
譯秋季,七月丙戌十九日,將元帝安葬於渭陵位於今陝西咸陽市渭城區。
大赦天下。
譯大赦天下。
丞相衡上疏曰:『陛下秉至孝,哀傷思慕,不絕於心,未有游虞弋射之宴,誠隆於慎終追遠,無窮已也。竊願陛下雖聖性得之,猶復加聖心焉!【詩】云:「煢煢在疚」,言成王喪畢思慕,意氣未能平也。蓋所以就文、武之業,崇大化之本也。臣又聞之師曰:「妃匹之際,生民之始,萬福之原。婚姻之禮正,然後品物遂而天命全。」孔子論【詩】以【關睢】為始,此綱紀之首,王教之端也。自上世以來,三代興廢,未有不由此者也。願陛下詳覽得失盛衰之效,以定大基,采有德,戒聲色,近嚴敬,遠技能!臣聞【六經】者,聖人所以統天地之心,著善惡之歸,明吉凶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於其本性者也。及【論語】、【孝經】,聖人言行之要,宜究其意。臣又聞聖王之自為,動靜周旋,奉天承親,臨朝享臣,物有節文,以章人倫。蓋欽翼祗栗,事天之容也;溫恭敬遜,承親之禮也;正躬嚴恪,臨眾之儀也;嘉惠和說,饗下之顏也。舉錯動作,物遵其儀,故形為仁義,動為法則。今正月初,幸路寢,臨朝賀,置酒以饗萬方。【傳】曰:「君子慎始。』願陛下留神動靜之節,使群下得望盛德休光,以立基楨,天下幸甚!』上敬納其言。
譯丞相匡衡上書說:『陛下天性非常仁孝,對先帝的哀傷思念,永存內心,沒有遊樂射獵的歡娛,確實是重視孝道的始終,不忘祖先,永無窮盡。陛下雖然得到了上天賜予的聖人之性,但仍希望陛下不斷以聖人之心去加強它。【詩經】說:「悲傷憂鬱猶如大病在身」,這是形容周成王服喪後思念祖先,內心的憂鬱難解。這正是他之所以能夠繼承周文王、周武王的勳業,並加以發揚光大的根本原因。我聽我的老師告訴我:「夫妻婚配的時候,是人生的開始,千萬幸福的源頭。婚姻的禮儀端正,然後事物成就,而天命全備。」孔子論【詩經】,從【關睢】入手,因為這婚姻是綱紀的起首,是禮教的開端。自從上古以來,夏商周三代的興起和衰落,沒有不以此為緣由的。希望陛下考查過去的得失興衰,用以鞏固根本。物色有品德的人,排除靡靡之音和女色,接近嚴肅自尊的人,遠離花言巧語、詭計多端的人。我聽說,儒家的【六經】是聖人用來統御天下人心,把善惡分別歸類,顯明吉凶禍福,指示做人的正道,使人不違背本性的著作。還有【論語】,【孝經】,也都是聖人們重要言行的記錄,應該探求其中的深意。我還聽說:聖明君王的作為,無論動靜周旋,奉天之命,承親之意,當朝處理國事,面對群臣,事事都有節製法度,以發揚人倫的美德。敬重小心,是侍奉上天的儀容。和悅恭順敬謹,是事奉祖先的禮儀。嚴以律己,正直謹慎,是統御文武百官的原則。給予恩惠,和顏悅色,是待下的態度。舉止行為,凡事都遵循一定的禮儀,因而在形貌上就是一派仁義氣象,一舉一動都可以成為效法的榜樣。今正月初一,陛下駕臨正殿,接受百官朝賀,設置筵席,慰勞四方。經傳書上說:「君子開始時就要謹慎。」建議陛下留意動靜時的儀節,使臣子們得以仰望高貴品德的光彩,為國家奠立堅固的基礎,則天下萬福。』成帝謙敬地採納了他的規勸。
評匡衡就像一碗心靈雞湯。總是用良言規勸君王的行為,堪稱賢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