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0-14 14:32
統宗孝成皇帝綏和二年甲寅、公元前7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
譯春季,正月,漢成帝前往甘泉宮今陝西淳化縣,祭祀天帝。
二月,壬子,丞相方進薨音轟。
譯二月,壬子十三日,丞相三公之一,最高行政官翟方進去世。
評【禮記·曲理下】記載『天子死曰崩,諸侯曰薨,大夫曰卒,士曰不祿,庶人曰死。』丞相在漢朝都由侯爵擔任,因此其地位相當於諸侯,所以稱『薨』。
時熒惑守心,丞相府議曹平陵李尋奏記方進,言:『災變迫切,大責日加,安得保斥逐之戮!闔府三百餘人,唯君侯擇其中,與盡節轉凶。』方進憂之,不知所出。會郎賁麗善爲星,言大臣宜當之。上乃召見方進。還歸,未及引決,上遂賜冊,責讓以政事不治,災害並臻,百姓窮困,曰:『欲退君位,尚未忍,使尚書令賜君上尊酒十石,養牛一,君審處焉!』方進即日自殺。上秘之,遣九卿策贈印綬,賜乘輿秘器、少府供張,柱檻皆衣素。天子親臨吊者數至,禮賜異於他相故事。
譯當時星象顯示火星停留在心宿。丞相府議曹丞相的幕僚平陵漢昭帝的陵寢,位於今陝西咸陽市秦都區人李尋向翟方進上呈文說:『災害天變逼迫,嚴厲的譴責天天增加,怎樣才能做到只受斥逐的懲罰!整個丞相府有三百餘人,請您從中挑選合適的人與他一起盡節,轉移兇險。』翟方進感到憂愁,不知如何是好。正好郎官宮廷侍衛,後備官員賁麗精通天文星象,說大臣應當代替天子身當災禍。於是漢成帝召見翟方進。翟方進從宮裡回來,還沒來得及自裁,成帝就下策書,斥責他把國家政事管理得亂七八糟,天災人禍同時並作,百姓窮困。並說:『本打算把你免職,但尚未忍心,派尚書令賜與你上等好酒十石,肥牛一頭,你好自爲之!』翟方進即日自殺。成帝對此事保密,派九卿拿著皇帝的策書,贈翟方進印信綬帶,賜御用冥器,由少府九卿之一,掌管皇家府庫供設帷帳,房柱和欄杆都裹以白布。成帝數次親臨弔唁,禮儀之隆重,賞賜之多,不同於其他丞相,前所未有。
評商朝開國之君成湯有云『罪當朕躬,弗敢自赦,惟簡在上帝之心。其爾萬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無以爾萬方。』雖然熒惑守心是災異的象徵,但天降災禍,作爲君王應反躬自省,主動承擔起責任,改進施政的不足之處。怎麼可以反其道而行之,拉無罪之人充當替罪羊呢?漢成帝這樣做太不應該了。
臣光曰:晏嬰有言:『天命不謟tao一聲,不貳其命。』禍福之至,安可移乎!昔楚昭王、宋景公不忍移災於卿佐,曰:『移腹心之疾,置諸股肱,何益也!』藉其災可移,仁君猶不忍爲,況不可乎!使方進罪不至死而誅之,以當大變,是誣天也;方進有罪當刑,隱其誅而厚其葬,是誣人也;孝成欲誣天、人而卒無所益,可謂不知命矣。
譯臣司馬光曰:晏嬰有句話說:『天命不容懷疑,命運只有一個,無法改變。』禍福降臨,難道可以轉移嗎?從前楚昭王、宋景公不忍將災禍轉移到大臣身上,說:『把心腹的疾患,轉移到四肢,有什麼好處呢!』假如災禍可以轉移,仁慈的君王還不忍心那樣做,何況不可轉移呢!假使翟方進罪不至死而誅殺了他,以承當天變,這是誣衊上天;假使翟方進有罪應當處以死刑,卻秘密誅殺,又賜以厚葬,這是欺騙人心。孝成皇帝想欺天、欺人,但最後並沒有好處,可以說是不知天命。
三月,上行幸河東,祠后土。
譯三月,成帝前往河東郡郡治今山西夏縣,祭祀后土神大地之神。
丙戌,帝崩於未央宮。
譯丙戌十八日,漢成帝在未央宮駕崩。
評殺翟方進沒有起到任何作用,漢成帝還是難免歸天。
帝素強無疾病,是時,楚思王衍、梁王立來朝,明旦,當辭去,上宿供張白虎殿;又欲拜左將軍孔光爲丞相,已刻侯印,書贊。昏夜,平善,鄉晨,傅絝襪欲起,因失衣,不能言,晝漏上十刻而崩。民間歡嘩,咸歸罪趙昭儀。皇太后詔大司馬莽雜與御史、丞相、廷尉治,問皇帝起居發病狀;趙昭儀自殺。
譯漢成帝一向身體強壯,沒有疾病。當時,楚王封國都城位於今江蘇徐州市劉衍、梁王封國都城位於今河南商丘市劉立來京朝見,第二天早晨就要辭行歸國。成帝鋪設帷帳,宿於白虎殿。成帝又想拜左將軍孔光爲丞相,已刻好侯爵的印信,準備了封拜詔書。黃昏和夜間,還一切平靜如常。清晨,成帝穿褲襪要起床,突然衣服滑落,不能言語,當計時的晝漏到十刻時,成帝駕崩。民間喧譁,都歸罪於趙昭儀。皇太后詔令大司馬武官的最高職銜王莽,與御史監察官、丞相、廷尉九卿之一,掌管全國司法一起追究審理,查問成帝起居和發病的情況。趙昭儀自殺。
評一向身體強壯的漢成帝暴崩,令人起疑。再加上一向深得成帝寵幸的趙昭儀被逼自殺,很容易讓人浮想聯翩。漢末伶玄所著【趙飛燕外傳】中,有聲有色地描繪了漢成帝吃了大量春藥後與趙昭儀顛鸞倒鳳,中途猝死的香艷情節。但畢竟是野史,當故事看可以,不足爲信。從史官記錄上看,成帝應該是突發腦血栓或腦溢血而亡。成帝去世後,一向專房擅寵的趙昭儀受到清算,被借題發揮,從而自殺。
班彪贊曰:臣姑充後宮爲婕妤,父子、昆弟侍帷幄,數爲臣言:『成帝善修容儀,升車正立,不內顧,不疾言,不親指,臨朝淵嘿,尊嚴若神,可謂穆穆天子之容矣。博覽古今,容受直辭,公卿奏議可述。遭世承平,上下和睦。然湛於酒色,趙氏亂內,外家擅朝,言之可爲於邑!』建始以來,王氏始執國命,哀、平短祚,莽遂篡位,蓋其威福所由來者漸矣!
譯班彪贊曰:我的姑母曾在後宮充當婕妤漢朝嬪妃封號,僅次於昭儀,她的父親、兄弟都在宮廷皇帝身邊侍奉,他們多次對我說:『漢成帝善於修飾儀表。上車後端正地站立,不向內回顧,說話不急,不指指劃劃。臨朝時儀態深沉、平靜,象神一樣尊嚴,可稱之爲肅穆溫和的天子之容。成帝博覽群書,融貫古今,對臣下直率的言辭,能寬容接受,公卿的奏議有可稱道的內容。正逢承平之世,上下和睦。然而,他耽於酒色,使趙氏穢亂於內宮,外戚擅權於朝廷,說起來令人嘆息!』建始元年以來,王氏開始執掌國家命運,漢哀帝、漢平帝都短命,於是王莽篡奪了皇位。王氏的威福有一個逐漸發展的過程。
評王氏的崛起就是在漢成帝的一再縱容之下才勢不可擋的。所以說西漢被王莽所篡,實源於成帝。雖然有才學,但沒能得到很好地發揮。
是日,孔光於大行前拜受丞相、博山侯印綬。
譯漢成帝駕崩當天,孔光在大行皇帝靈柩前,拜受丞相、博山侯印信、綬帶。
評『大行皇帝』是對剛剛駕崩尚未確定諡號的皇帝的稱呼。
富平侯張放聞帝崩,思慕哭泣而死。
譯富平侯張放聽到漢成帝駕崩的消息,追思仰慕哭泣,悲痛而死。
荀悅論曰:放非不愛上,忠不存焉。故愛而不忠,仁之賊也!
譯荀悅論曰:張放並非不愛漢成帝,而是光有愛,沒有忠。因此,愛而不忠,是仁義的大害!
皇太后詔南、北郊長安如故。
譯皇太后下詔:恢復長安南北郊祭祀天地大典。
夏,四月,丙午,太子即皇帝位,謁高廟;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大赦天下。
譯夏季,四月,丙午初八,太子劉欣即皇帝位。拜謁漢高帝的祭廟。尊皇太后王政君爲太皇太后,皇后趙飛燕爲皇太后。大赦天下。
哀帝初立,躬行儉約,省減諸用,政事由己出,朝廷翕然望至治焉。
譯漢哀帝即位之初,親自厲行節儉,減省各項費用,政事由自己裁決處理,朝廷上下一致希望能天下大治。
評漢哀帝登基伊始,便展現出有道明君的姿態。漢朝能否在他手中實現又一個中興呢?我們拭目以待。
己卯,葬孝成皇帝於延陵。
譯己卯疑誤,葬孝成皇帝於延陵位於今陝西咸陽市渭城區周陵鄉。
太皇太后令傅太后、丁姬十日一至未央宮。
譯太皇太后下詔,命傅太后、丁姬每十天一次到未央宮探望皇帝。
有詔問丞相、大司空:『定陶共王太后宜當何居?』丞相孔光素聞傅太后爲人剛暴,長於權謀,自帝在襁褓,而養長教道至於成人,帝之立又有力;光心恐傅太后與政事,不欲與帝旦夕相近,即議以爲:『定陶太后宜改築宮。』大司空何武曰:『可居北宮。』上從武言。北宮有紫房復道通未央宮,傅太后果從復道朝夕至帝所,求欲稱尊號,貴寵其親屬,使上不得由直道行。高昌侯董宏希指,上書言:『秦莊襄王,母本夏氏,而爲華陽夫人所子,及即位後,俱稱太后。宜立定陶共王后爲帝太后。』事下有司,大司馬王莽、左將軍、關內侯、領尚書事師丹劾奏宏:『知皇太后至尊之號,天下一統,而稱引亡秦以爲比喻,詿誤聖朝,非所宜言,大不道!』上新立,謙讓,綱用莽、丹言,免宏爲庶人。傅太后大怒,要上,欲必稱尊號。上乃白太皇太后,令下詔尊定陶恭王爲恭皇。
譯漢哀帝下詔詢問丞相、大司空三公之一,最高監察官:『定陶共王封國都城位於今山東菏澤市定陶區太后應當居住在什麼地方才合適?』丞相孔光素來聽說傅太后爲人剛強暴烈,工於心計,善於弄權,哀帝在襁褓中時,便由她撫養教導,以至成人,哀帝能繼位,她又出了大力,孔光擔心傅太后會幹預政事,不想使她與皇帝早晚接近,於是就建議說:『定陶太后應另行修築宮室居住。』大司空何武卻說:『可以住在北宮。』哀帝聽從何武的建議。北宮有紫房復道連通兩座樓閣的懸空走廊通到未央宮,傅太后果然從復道早晚去哀帝住所,請求哀帝加封她尊號,提拔寵信她的親屬,使哀帝無法以正道行事。高昌侯董宏迎合哀帝、傅太后的心意,上書說:『秦莊襄王的母親,本來是夏氏,後來莊襄王被華陽夫人認爲嗣子。等到繼位後,夏氏、華陽夫人都被尊稱爲太后。應該尊定陶共王后爲帝太后。』哀帝把此奏章交給有關官署討論,大司馬王莽以及左將軍、關內侯、主管尚書事務的師丹聯合上奏彈劾董宏說:『董宏明知皇太后是最爲尊貴的稱號,現今天下一統,他卻援引亡秦的事例作爲比喻,貽誤聖朝,這不是應該說的話,犯了大逆不道之罪。』哀帝新繼位,態度謙讓,採納了王莽、師丹的意見,把董宏免官,貶爲平民。傅太后勃然大怒,要挾哀帝,非要稱尊號不可。哀帝於是轉告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同意下詔尊定陶恭王爲恭皇。
評按禮制,皇后是皇帝的正妻,也是所有皇子包括過繼來的的嫡母。新皇登基,先皇的皇后自然是皇太后。如果新皇偏愛生母,非要把生母也提拔成太后,那就會使得妻和妾的尊卑產生混亂,變成了『誰的兒子最後能登基,誰就是贏家』,助長了後宮的爭鬥之風。嬪妃們爲了把自己的兒子拱上皇位而不擇手段,對江山社稷有害無利。
五月,丙戌,立皇后傅氏,傅太后從弟晏之子也。
譯五月,丙戌十九日,立傅氏爲皇后,她是傅太后堂弟傅晏的女兒。
詔曰:『【春秋】,母以子貴。宜尊定陶太后曰恭皇太后、丁姬曰恭皇后,各置左右詹事,食邑如長信宮、中宮。』追尊傅父爲崇祖侯,丁父爲褒德侯;封舅丁明爲陽安侯,舅子滿爲平周侯,皇后父晏爲孔鄉侯,皇太后弟侍中、光祿大夫趙欽爲新城侯。太皇太后詔大司馬莽就第,避帝外家;莽上疏乞骸骨。帝遣尚書令詔起莽,又遣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左將軍師丹、衛尉傅喜白太皇太后曰:『皇帝聞太后詔,甚悲!大司馬即不起,皇帝即不敢聽政!』太后乃復令莽視事。
譯漢哀帝下詔說:『【春秋】說,母以子貴。所以應尊定陶太后爲恭皇太后,尊丁姬爲恭皇后。各自設置左右詹事掌管太后家事,采邑如同長信宮皇太后和中宮皇后。』同時追尊傅太后的父親爲崇祖侯,丁姬的父親爲褒德侯。封哀帝舅父丁明爲陽安侯,舅父的兒子丁滿爲平周侯,傅皇后的父親傅晏爲孔鄉侯。又封皇太后趙飛燕的弟弟、侍中、光祿大夫皇帝的顧問趙欽爲新城侯。太皇太后王政君詔令大司馬王莽離開朝廷,回到府第,以避開哀帝的外戚。王莽上書請求退休。哀帝派尚書令皇帝的辦公廳主任持詔書命令王莽出來任職。又派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左將軍師丹、衛尉九卿之一,禁衛軍統領傅喜向太皇太后報告說:『皇帝聽到太皇太后的詔書,十分悲痛!如果大司馬不出來任職,皇上就不敢聽政了。』太皇太后於是又命令王莽上朝處理政事。
評不僅傅氏被尊爲太后,連丁姬也成了皇后。是對禮制的嚴重破壞。更可笑的是漢哀帝還引用【春秋】所說的『母以子貴』來給自己的錯誤行爲找合法性。所謂母以子貴,是在先皇正室空缺的情況下,尊新皇的生母爲皇太后。現在漢成帝的正室趙飛燕明明還在,又怎麼能多弄出一個太后來?
評王莽和太皇太后唱雙簧,一個假意辭職,一個真心挽留。以退爲進,故作姿態,目的還是爲了確保王氏的權勢。目前丁、傅兩家和漢哀帝的關係過於密切,王莽暫且裝作謙讓,避開他們的鋒芒,日後反攻倒算得更狠。
成帝之世,鄭聲尤甚,黃門名倡丙強、景武之屬富顯於世,貴戚至與人主爭女樂。帝自爲定陶王時疾之,又性不好音,六月,詔曰:『孔子不云乎:「放鄭聲,鄭聲淫。」其罷樂府官;郊祭樂及古兵法武樂在【經】,非鄭、衛之樂者,別屬他官。』凡所罷省過半。然百姓漸漬日久,又不制雅樂有以相變,豪富吏民湛沔自若。
譯漢成帝時代,靡靡之音特別盛行。以致黃門名倡丙強、景武之流,都以富有聞名於世。皇親國戚甚至與天子競賽女樂。漢哀帝在當定陶王時,就對這種風氣十分厭惡,生性又不喜好音樂,於是在六月下詔說:『孔子不是說過嗎:「拋棄鄭國音樂,鄭國音樂太淫蕩。」茲撤銷樂府官。經書上記載的郊祀大典的音樂以及古代兵法武樂,不屬於鄭國、衛國的音樂,由其他官署管理。』裁減人員超過一半。但是百姓受靡靡之音薰染的時間很長了,又沒有制定其他高雅的音樂來替換,因此富有的官吏百姓,依然沉湎其中,一如往昔。
評積重難返,要想改變不是容易的事。
王莽薦中壘校尉劉歆有材行,爲侍中,稍遷光祿大夫,貴幸;更名秀。上復令委典領【五經】,卒父前業;秀於是總群書而奏其七略,有【輯略】、有【六藝略】、有【諸子略】、有【詩賦略】、有【兵書略】、有【術數略】、有【方技略】。凡書六略,三十八種,五百九十六家、萬三千二百六十九卷。其敘諸子,分爲九流:曰儒,曰道,曰陰陽,曰法,曰名,曰墨,曰從橫,曰雜,曰農,以爲:『九家皆起於王道既微,諸侯力政,時君世主好惡殊方,是以九家之術蜂出並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馳說,取治諸侯,其言雖殊,譬如水火相滅,亦相生也;仁之與義,敬之與和,相反而皆相成也。【易】曰:「天下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今異家者推所長,窮知究慮以明其指,雖有蔽短,合其要歸,亦【六經】之支與流裔;使其人遭明王聖主,得其所折中,皆股肱之材已。仲尼有言:「禮失而求諸野。」方今去聖久遠,道術缺廢,無所更索,彼九家者,不猶愈於野乎!或能修【六藝】之術而觀此九家之言,捨短取長,則可以通萬方之略矣。』
譯王莽舉薦中壘校尉禁衛軍高級軍官劉歆,說他有才幹德行,任命爲侍中,逐步升爲光祿大夫,地位顯貴,受到皇帝寵信。劉歆改名爲劉秀。哀帝又命令劉秀負責審核校對儒學【五經】,完成其父劉向未完成的事業。劉秀於是匯總群書,編成七略上奏,有【輯略】、【六藝略】、【諸子略】、【詩賦略】、【兵書略】、【術數略】、【方技略】。記錄書目的共有六略,包括三十八種、五百九十六家、一萬三千二百六十九卷。其中敘述諸子的,分爲九大流派:儒家、道家、陰陽家、法家、名家、墨家、縱橫家、雜家、農家。他認爲:『九家都興起於王道已經衰微、諸侯以實力爲政的時代,當時的君主們的喜好厭惡大不相同,因此九家學派同時興起,各持一端,推崇所喜好的學說,並用這些學說去遊說各國,爭取諸侯的贊同。主張雖然不同,但就象水火相滅,同時也相生一樣,它們也是相反相成的。比如仁與義,敬與和,雖然相反,但也都是相成的。【易經】說:「天下人都回到同一個地方,但走的路不同;天下的道理是一致的,但人們卻有許多種思慮。」而今,各個不同學派的人推崇自己學派的長處,如果深入研究,弄清它們的宗旨,雖然都有掩蔽短處的現象,但綜合各家學說的主要內容和宗旨,也不過是儒學【六經】的支派或末流。倘若這些人能遇到聖王明主,將他們的主張折中修正,那麼他們都可成爲棟梁之才。孔子說:「禮制失傳,到鄉野去尋找。」現在距聞聖人的時代,已經很久遠了。當時的道術不是缺失,就是廢止了,無處追尋。這九家學派,不是勝過鄉野嗎!如果能鑽研儒學【六藝】,再參考這九家學說,捨棄短處,採取精華,就可以精通萬種方略了。』
評這裡的劉秀,並不是東漢光武皇帝。後人還是稱呼他的原名劉歆。後世所謂『三教九流』中的『九流』就是他所劃分的這九大學術流派。華夏道統一脈相承,自堯舜禹湯文王武王,直到周公治禮作樂。到了春秋時期,禮崩樂壞,王綱解紐。以孔子爲代表的儒家倡導恢復以周禮爲框架的社會秩序。而到了戰國時期,列國征戰達到白熱化的地步,因此各路學說紛紛應運而生,目的是爲各國君王所用。他們爲了證明自己的合理性,也往往會攀附上古聖王,或編造、假借孔子之口來推銷自己的理論。劉歆說九家學派都是儒學【六經】的支派或末流,明顯是被這些人的自賣自誇忽悠了。漢武帝重新確立儒學爲正統思想,是對戰國以來混亂的學術界進行的一次撥亂反正。劉歆要從九家學派里尋找王道,其見識不如漢武帝。
評劉歆是劉向的兒子,曾與父親一起編訂【山海經】。他不僅在儒學上很有造詣,而且在校勘學、天文曆法學、史學、詩等方面都堪稱大家,他編制的【三統曆譜】被認爲是世界上最早的天文年曆的雛形。此外,他在圓周率的計算上也有貢獻,他是第一個不沿用『周三徑一』的中國人,並定該重要常數爲3.15471,只略微差了0.01312。
河間惠王良能修獻王之行,母太后薨,服喪如禮;詔益封萬戶,以爲宗室儀表。
譯河間惠王封國都城位於今河北獻縣劉良,能學習他的祖上河間獻王的高尚品行,母親王太后去世,他完全按照禮儀的規定服喪。哀帝下詔褒獎,增加采邑萬戶,使他成爲宗室奉行禮儀的表率。
評僅僅是完成了符合禮制要求的一件事,就被當成道德標杆,受到重賞。由此可見當時的諸侯王品行普遍不高。至於原因,在第103講中已經說過了。
初,董仲舒說武帝,以『秦用商鞅之法,除井田,民得賣買,富者田連阡陌,貧者亡立錐之地,邑有人君之尊,里有公侯之富,小民安得不困!古井田法雖難卒行,宜少近古,限民名田以贍不足,塞併兼之路;去奴婢,除專殺之威;薄賦斂,省徭役,以寬民力,然後可善治也!』及上即位,師丹復建言:『今累世承平,豪富吏民訾數巨萬,而貧弱愈困,宜略爲限。』天子下其議,丞相光、大司空武奏請:『自諸侯王、列侯、公主名田各有限;關內侯、吏、民名田皆毋過三十頃;奴婢毋過三十人。期盡三年,犯者沒入官。』時田宅、奴婢賈爲減賤,貴戚近習皆不便也,詔書:『且須後。』遂寢不行。又詔:『齊三服官、諸官,織綺繡難成、害女紅之物,皆止,無作輸。陳任子令及誹謗詆欺法。掖庭宮人年三十以下,出嫁之;官奴婢五十以上,免爲庶人。益吏三百石以下俸。』
譯早先,董仲舒曾勸說漢武帝:『秦國採用商鞅之法,廢除井田,人民可以買賣土地,造成富者田地一望無際,貧者沒有立錐之地。縣邑有尊貴如君王一樣的人,鄉里有富比公侯的財主,小民怎能不睏乏呢?古代的井田法現在雖然難以倉猝實行,但也應該少有恢復,應限制人民占田的數額,將多餘的土地補給不足者,堵塞兼併土地的途徑。取消奴婢,除去主人可以隨便殺害奴婢的特權。減少賦稅,減輕徭役,使人民得以休息。然後才可把國家治理好。』等到漢哀帝即位,師丹又建議說:『而今連續幾代的太平盛世,豪有的吏民的家產數目達數萬萬,而貧弱的人卻愈加睏乏,應該略爲限制一下占田數額。』哀帝把這個奏議讓大家討論。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上奏,請求:『從諸侯王開始,諸侯王、列侯、公主占田各定限額。關內侯、官吏、庶民占田都不得超過三十頃。奴婢人數不得超過三十人。期限定爲三年,三年後有違犯規定的,財產沒收入官。』這一來,造成一時田宅、奴婢的價格下跌,皇帝貴戚和天子的親信都感到對自己不利,於是哀帝就下詔書說:『暫且等待以後再說。』這個辦法遂停止不行。哀帝又下詔:『設於齊國的三服官爲宮廷織造服裝的官以及其他主管皇家服裝的官署,由於綺羅的紡織刺繡,十分艱難,因而全部停止不再製作和向京師運送;廢除二千石官員可以保薦子弟當官的任子令以及誹謗詆欺法;掖庭宮女年齡在三十歲以上的,令其出宮嫁人;官奴婢年齡在五十歲以上的,免除奴婢身份,成爲庶民;增加官秩在三百石以下的官吏的俸祿。』
評限田之說,董仲舒在漢武帝時代提出,尚且可行。師丹竟想適用於哀帝垂亡之時,其結果只能是成就王莽的妖妄,而最終無益於社會。漢武帝時代,距秦亡還不遠,天下人怨恨秦朝破壞古製毒虐人民,因此對古制懷有憧憬之心。而且當時豪強對土地的兼併還不是很嚴重。而到了哀帝時期,土地兼併積習已久,豪強羽翼已豐,弱者也習慣與此了。這時候強制限制土地擁有量,只能是攪得全國不寧。治理天下要用引導。君主引導而臣民遵從以爲道路。當時的天下,賦稅徭役沉重,官吏殘酷蠻橫。農民如果得到田地,就會受到官吏的盤剝勒索。而農民把土地給豪強,自己做豪強門下的佃戶,雖然豪強收取重租,但不用給國家服役納稅了,相比之下,還是後者更舒服一些。這就是所謂的『君失其道,民心早散』。是官府逼著農民投入豪強的懷抱,甘受剝削的。如果輕徭薄賦,懲罰貪婪暴虐的官吏。農民負擔減輕,樂於在自己的土地上耕種收穫。則豪強就沒有兼併農民土地的機會。不從根本上改變統治方式,而是以一刀切的辦法來強行限制占田數量,就好比洪水來了不去疏導,而是硬堵,只能是越堵越糟糕。
統宗孝成皇帝綏和二年甲寅、公元前7年
上置酒未央宮,內者令爲傅太后張幄,坐於太皇太后坐旁。大司馬莽按行,責內者令曰:『定陶太后,藩妾,何以得與至尊並!』徹去,更設坐。傅太后聞之,大怒,不肯會,重怨恚莽;莽復乞骸骨。秋,七月,丁卯,上賜莽黃金五百斤,安車駟馬,罷就第。公卿大夫多稱之者,上乃加恩寵,置中黃門,爲莽家給使,十日一賜餐。又下詔益封曲陽侯根、安陽侯舜、新都侯莽、丞相光、大司空武邑戶各有差。以莽爲特進、給事中,朝朔望,見禮如三公。又還紅陽侯立於京師。
譯漢哀帝在未央宮擺設酒席,內者令掌管宮中帷帳及衣物把傅太后的座位設在太皇太后座位旁邊。大司馬武官的最高職銜王莽巡視後,斥責內者令說:『定陶太后不過是藩王妃而已,怎配跟至尊的太皇太后並排而坐!』下令撤去原先的座位,重新擺放。傅太后聽說後,大怒,不肯赴宴會,極端憤恨王莽。王莽再次上書請求退休。秋季,七月,丁卯初一,哀帝賜給王莽黃金五百斤、四匹馬駕的安車一輛,讓他辭官回到府邸。公卿大夫大多稱讚王莽,哀帝於是給予他更多的恩寵,特意派中黃門宦官到王莽家,以供差使。每隔十天,哀帝賜餐一次。又下詔,增加曲陽侯王根、安陽侯王舜、新都侯王莽、丞相三公之一,最高行政官孔光、大司空三公之一,最高監察官何武采邑人戶各不等。賜王莽爲特進有參加朝會資格、給事中有入宮覲見的資格,每月一日和十五日可以朝見皇帝,朝見時的禮節一如三公。又召回紅陽侯王立,使居京師。
評王莽此舉不過是爲自己家族爭權罷了,因爲敢於衝撞風頭正盛的傅太后,因此贏得了名聲。不過王莽知道,自己有太皇太后撐腰,傅太后拿他沒辦法,因此他才敢裝正直。暫時辭官不算啥,名聲到了手,以後形勢一轉就能復出。
傅太后從弟右將軍喜,好學問,有志行。王莽既罷退,眾庶歸望於喜。初,上之官爵外親也,喜獨執謙稱疾;傅太后始與政事,數諫之;由是傅太后不欲令喜輔政。庚午,以左將軍師丹爲大司馬,封高鄉亭侯;賜喜黃金百斤,上右將軍印綬,以光祿大夫養病;以光祿勛淮陽彭宣爲右將軍。大司空何武、尚書令唐林皆上書言:『喜行義修潔,忠誠憂國,內輔之臣也。今以寢病一旦遣歸,眾庶失望,皆曰:「傅氏賢子,以論議不合於定陶太后,故退,」百寮莫不爲國恨之。忠臣,社稷之衛;魯以季友治亂,楚以子玉輕重,魏以無忌折衝,項以范增存亡。百萬之眾,不如一賢;故秦行千金以間廉頗,漢散萬金以疏亞父。喜立於朝,陛下之光輝,傅氏之廢興也。』上亦自重之,故尋復進用焉。
譯傅太后的堂弟、右將軍傅喜,喜好學問,有大志德行。王莽既已罷職退下,大眾希望傅喜接替王莽的位置。當初,漢哀帝加封外戚官爵,唯獨傅喜自稱有病而謙讓推辭。傅太后剛開始干預政事,傅喜就多次進言規諫,因此傅太后不想讓傅喜輔政。庚午初四,任命左將軍師丹爲大司馬,封高鄉亭侯。賜傅喜黃金百斤,繳還右將軍的印信綬帶、以光祿大夫皇帝的高級顧問的身份在家養病。任命光祿勛九卿之一,宮廷侍衛統領、淮陽郡郡治今河南淮陽縣人彭宣爲右將軍。大司空何武、尚書令皇帝的辦公室主任,實際上的行政中樞唐林都上書說:『傅喜行事仁義,品德高尚廉潔,忠誠憂國,適宜做內朝輔弼大臣。現在以有病爲藉口,突然被遣返回家,使大眾感到失望,都說:「傅喜是傅氏家族中的賢能之人,只因見解與定陶太后不合,因此被斥退。」百官沒有不爲國深深痛惜的。忠臣是國家的衛士。春秋時,魯國因任用季友,治理好了混亂;楚國以子玉是否活著,決定被別國看重或輕視;魏國依仗有公子無忌,才能戰勝強敵;項羽則由范增決定他的生存與滅亡。百萬人之眾,不如一個賢才。因此秦國用千金去離間廉頗和趙王的關係;漢高帝花費萬金使項羽疏遠范增。傅喜能擔當朝廷大任,是陛下的光輝,也是決定傅氏興廢的關鍵。』哀帝自己也很器重傅喜,因此,不久就再次徵召任用他。
評傅太后恨傅喜,與竇太后恨竇嬰差不多,都是認爲這個親戚壞了自己的好事,所以忌恨他。女人當政就是這樣,判斷力容易被情感所左右,做出不理智的行爲。
建平侯杜業上書詆曲陽侯根、高陽侯薛宣、安昌侯張禹而薦朱博。帝少而聞知王氏驕盛,心不能善,以初立,故且優之。後月余,司隸校尉解光奏:『曲陽侯,先帝山陵未成,公聘取掖庭女樂五官殷嚴、王飛君等置酒歌舞,及根兄子成都侯況,亦聘取故掖庭貴人以爲妻,皆無人臣禮,大不敬,不道!』於是天子曰:『先帝遇根、況父子,至厚也,今乃背恩忘義!』以根嘗建社稷之策,遣歸國;免況爲庶人,歸故郡。根及況父商所薦舉爲官者皆罷。
譯建平侯杜業上書詆毀曲陽侯王根、高陽侯薛宣、安昌侯張禹,而推薦朱博。漢哀帝小時候就聽說王氏驕橫,心裡對他們沒有好感。因爲繼位時間短,因此對他們暫且優待。杜業上書一個多月後,司隸校尉掌管京城長安、東都洛陽及其周邊地區的監察官解光上奏說:『曲陽侯王根,在先帝還沒入陵安葬之時,就公然聘娶後宮的五位女樂官殷嚴、王飛君等,在家置酒歌舞。王根的侄子、成都侯王況,也公然聘娶先帝后宮的貴人爲妻。他們都沒有人臣之禮,犯了大不敬、不道之罪!』於是天子說:『先帝對待王根、王況叔侄,極爲優厚,現在他們竟背恩忘義!』由於王根曾有立定陶王封國都城位於今山東菏澤市定陶區爲太子的建議,因此僅遣送回封國。王況被奪爵,貶爲平民,遣歸原郡。由王根以及王況的父親王商所舉薦而當官的人,全部罷免。
評王氏驕橫已久,不法之事肯定是一抓一大把。朝中趨炎附勢的人,現在看到傅氏興起王氏衰落,紛紛落井下石。漢哀帝因爲王根曾提議立自己爲太子,就減輕對其的處罰,這個是不合適的。之前我們也提到過,漢成帝因爲感激王鳳保住了他的儲君之位,因此對王氏過分優待,釀成王氏專權的禍根。這樣會使以後的大臣紛紛以擁立皇帝爲不世之功,圍繞皇位展開的紛爭會愈演愈烈。
九月,庚申,地震,自京師到北邊郡國三十餘處,壞城郭,凡壓殺四面餘人。上以災異問待詔李尋,對曰:『夫日者,眾陽之長,人君之表也。君不修道,則日失其度,昧亡光。間者日尤不精,光明侵奪失色,邪氣珥、數作。小臣不知內事,竊以日視陛下,志操衰於始初多矣。唯陛下執乾剛之德,強志守度,毋聽女謁、邪臣之態,諸保阿、乳母甘言卑辭之託,斷而勿聽。勉強大義,絕小不忍;良有不得已,可賜以貨財,不可私以官位,誠皇天之禁也!
譯九月,庚申二十五日,發生地震。自京師長安今陝西西安市至北邊郡國,有三十餘處地方毀壞了城郭,共壓死四百餘人。哀帝因爲發生災異而詢問待詔皇帝徵召的有才藝人士,以備顧問李尋,他回答說:『太陽,是所有陽性物質的主宰,是君王的象徵。君王不行正道,則太陽會失去常度,暗淡無光。最近,太陽尤其不明亮,光彩被侵奪而失去原來的顏色,邪氣插入,光暈和彩虹屢次出現。我地位卑微,不了解內廷的情況,只以太陽的變化來觀察陛下,志節和行爲都比即位初期大爲衰退了。請陛下振奮陽剛之氣,意志堅決,嚴守法度,不聽女人的請求,不受邪臣的擺布,那些保姆乳娘甜言卑辭的請託,絕不要聽。努力實現大義,不要在小處不忍。實在不得已時,可以賜予他們錢財珍寶,不可用官職去徇私情,因爲這實在是皇天之大忌!
評現在人們覺得彩虹很美,但在古時候,彩虹是不詳的預兆。
評官職是國家公器,皇帝代天行賞罰,用官職來賞賜親戚、恩人,等於公器私用。偏偏在當時,公器私用現象很普遍。過分寵溺外戚以及曾經擁立過皇帝的人,讓他們把持朝政,這明顯是不合適的。
臣聞月者,眾陰之長,妃後、大臣、諸侯之象也。間者月數爲變,此爲母后與政亂朝,陰陽俱傷,兩不相便;外臣不知朝事,竊信天文,即如此,近臣已不足杖矣。唯陛下親求賢士,無強所惡,以崇社稷,尊強本朝!
譯『我聽說,月亮是陰性物質的主宰,是后妃、大臣、諸侯的象徵。近來,月亮多次發生變異,這顯示母后干政亂朝,陰陽俱傷,兩相妨礙。外臣不知朝廷大事,我只是相信天象。如果應對天象這樣解釋,那麼陛下所親近的大臣已不足依賴。陛下應親自另行尋求賢能之士,不要使邪惡之人的勢力強大起來,這樣才能使國家昌盛,漢王朝強大。
臣聞五行以水爲本,水爲准平,王道公正修明,則百川理,落脈通;偏黨失綱,則涌溢爲敗。今汝、潁漂涌,與雨水並爲民害,此【詩】所謂「百川沸騰」,咎在皇甫卿士之屬。唯陛下少抑外親大臣!
譯『我聽說五行以水爲根本,水是公平的標準。實行王道,政治公平修明,則會百川治理,脈絡暢通。如果政治偏離正道,失去了綱常,則會江河泛濫成災。而今汝水、潁水騰漲漫溢,與雨水一起肆虐,給人民造成危害。這正象【詩經》裡所說的「百川沸騰」,這些災害應歸咎於外戚之類。請陛下稍稍抑制外戚大臣!
臣聞地道柔靜,陰之常議也。間者關東地數震,宜務崇陽抑陰以救其咎,固志建威,閉絕私路,拔進英雋,退不任職,以強本朝!夫本強則精神折衝;本弱則招殃致凶,爲邪謀所陵。聞往者淮南王作謀之時,其所難者獨有汲黯,以爲公孫弘等不足言也。弘,漢之名相,於今無比,而尚見輕,何況亡弘之屬乎!故曰朝廷亡人,則爲賊亂所輕,其道自然也。』
譯『我聽說大地行事溫柔平靜,這是陰性事物的正常狀態。近來函谷關位於今河南靈寶市以東地區多次發生地震,爲了挽救上天怪罪而降下的災禍,應該崇陽抑陰。陛下要堅定意志,建樹威嚴,關閉斷絕私下請託之路,提拔引進英俊人才,罷退不稱職的官吏,使本朝強大!根本強大了,就會精神振奮,所向無敵;根本衰弱了,則招災惹禍,被邪惡的陰謀侵凌危害。聽說當年淮南王封國都城位於今江西九江市謀反之時,他所害怕的只有汲黯一個人,認爲公孫弘等都不值得一提。公孫弘是漢朝的名相,今天沒有人可以比得上,他尚且被人看輕,何況今天連公孫弘之輩都沒有呢!所以說,朝廷無人,就會被亂臣賊子輕視,這是自然的道理。』
評歷經成帝、哀帝、平帝三代,整個朝野猶如發了狂,敢於大膽破除『政治正確』指出當前存在最大弊端的,唯有這個李尋。李尋推究陰陽動靜之義,理直氣壯地說後宮不得干政。他難道僅僅是以象數來論證吉凶嗎?天地之經,治亂之理,就在於此。無論是修身、齊家還是治國平天下,都要講求陰陽調和。身體陰陽不調,則人會患病;國家陰陽不調,則會出亂子;夷狄犯中華,則會亡天下。從國家層面來說,前朝後宮各有分工,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太后依仗自己是皇帝的母親,就逼著皇帝任用自己的娘家人,否則就拿什麼『不孝』的大帽子來壓人。這屬於最高級的徇私舞弊。奸邪之輩在所謂『親情』的卵翼之下一步步做大,最終禍國殃民。
騎都尉平當使領河堤,奏:『九河今皆滅,按經義,治水有決河深川而無堤防壅塞之文。河從魏群以東多溢決;水跡難以分明,四海之眾不可誣。宜博求能浚川疏河者。』上從之。
譯騎都尉禁衛軍騎兵統領平當,被委派主管治理河堤事務。他上奏說:『古代的九河,現在全都堙滅難尋。查考儒學經義,治水有決開堵塞的河道、深挖河床等方法,而沒有高築堤防、約束水流的記載。黃河從魏郡郡治今河南安陽市以東多次發生泛濫決口,水道難以確定,四海之內那麼多人,是欺騙不得的。應該廣泛徵求有浚川疏河能力的人。』漢哀帝聽從他的建議。
評這裡提到的『九河』指大禹時期黃河的九條支流,據【爾雅·釋水】記載,九河分別爲:徒駭、太史、馬頰、覆融、胡蘇、簡、潔、鉤盤、鬲津。
待詔賈讓奏言:『治河有上、中、下策。古者立國居民,疆理土地,必遺川澤之分,度水勢所不及。大川無防,小水得入,陂障卑下,以爲污澤,使秋水多得其所休息,左右游波寬緩而不迫。夫土之有川,猶人之有口也,治土而防其川,猶止兒啼而塞其口,豈不遽止,然其死可立而待也。故曰:「善爲川者決之使道,善爲民者宣之使言。」蓋堤防之作,近起戰國,雍防百川,各以自利。齊與趙、魏以河爲竟,趙、魏瀕山,齊地卑下,作堤去河二十五里,河水東抵齊堤則西泛趙、魏;趙、魏亦爲堤去河二十五里,雖非其正,水尚有所遊蕩。時至而去,則填淤肥美,民耕田之;或久無害,稍築宮宅,遂成聚落;大水時至,漂沒,則更起堤防以自救,稍去其城郭,排水澤而居之,湛溺自其宜也。今堤防,狹者去水數百步,遠者數里,於故大堤之內復有數重,民居其間,此皆前世所排也。河從河內黎陽至魏郡昭陽,東西互有石堤,激水使還,百餘裡間,河再西三東,迫厄如此,不得安息。
譯待詔賈讓上奏說:『治河有上、中、下三策。古人修築城郭,使人民定居,劃定疆界進行墾殖經營時,一定放棄在川澤之水匯聚之處,而要選擇在估計水勢不能到達的地方。大河不修堤防,而小河小溪可以流入,在地勢低下的地方,利用山坡修築圍壩,形成湖泊池澤,秋季可以利用它蓄水,水面寬闊,水流緩慢不急迫。大地上有河流,就象人有口一樣,用土石修築堤防來阻止河水,就象塞住小孩的嘴制止他啼哭一樣。雖然很快就能止住,但是孩子的死期也跟著到了。所以說:「優秀的治水專家,決開堤防,疏導水勢;傑出的政治家,使人民心中的想法宣洩出來,暢所欲言。」堤防的修築,歷時未久,興起於戰國時代。各自爲了本國利益,修築堤防,堵塞百川。齊國與趙、魏以黃河爲界,趙、魏這邊是山,而齊國地勢低下,於是齊國在距黃河二十五里處修築堤防。河水東下到達齊國堤防,受阻,則向西岸泛濫,使趙、魏遭受水災。趙、魏也在距黃河二十五里處修築堤防,雖然採取的不是正確的方法,但當時河床寬,足以容納。洪水時常到來,又走了,淤泥沉積成爲肥沃的土壤,人民在上面耕種,或許趕上很久都沒有發生水災,於是陸續在這裡興建住宅,遂成村落。若洪水經常泛濫成災,漂沒田宅人畜,爲了自救,就把堤防修築得更高、更多,然後把城鎮稍作遷移,排除積水,居住下來。在這種狀況下,自然就會經常發生被洪水沖沒淹死的慘劇。而今黃河堤防,近的距河僅數百步,遠的有數里,在舊有的大堤之內又修築數重堤防,人們居住其間,這都是前代的排水設施。黃河從河內郡郡治今山西夏縣、黎陽今河南濬縣至魏郡、昭陽,東西兩岸都互有石築的堤防,疾馳的洪峰受到石堤的阻擋,急劇迴轉,百餘里之間,黃河兩次向西猛拐、三次向東彎折,擠迫到這種程度,自然不得安寧。
今行上策,徙冀州之民當水沖者,決黎陽遮害亭,放河使北入海;河西薄大山,東薄金堤,勢不能遠,泛濫期月自定。難者將曰:「若如此,敗壞城郭、田廬、冢墓以萬數,百姓怨恨。」昔大禹治水,山陵當路者毀之,故鑿龍門,辟伊闕,析砥柱,破碣石,墮斷天地之性;此乃人功所造,何足言也!今瀕河十郡,治堤歲費且萬萬;及其大決,所殘無數。如出數年治河之費以業所徙之民,遵古聖之法,定山川之位,使神人各處其所而不相奸;且大漢方制萬里,豈其與水爭咫尺之地哉!此功一立,河定民安,千載無患,故謂之上策。
譯『如今若實行上策,則遷移冀州今河北南部洪泛區人民,決開黎陽遮害亭的堤壩,放黃河向北潰決,流入渤海。黃河西鄰大山,東近金堤,依水勢不會流得太遠。洪水泛濫一個月,自然就會穩定下來。有人將會詰難說:「如果這樣,勢必毀壞數以萬計的城市、田地、房舍、墳墓,人民會怨恨的。」從前大禹治水,山陵擋路,則摧毀山陵,因此鑿通龍門位於今山西河津市、打開伊闕位於今河南洛陽市洛龍區、劈分砥柱位於今河南三門峽市、擊破碣石位於今山東無棣縣,使天地的原貌改觀。而城郭、田舍、墳墓不過是人工所造,何值得提起!現在瀕臨黃河的十郡,每年整修河堤的費用,將近萬萬錢,一旦發生大的決口,將毀壞無數。如果拿出數年治河的費用,可以安置遷移的人民,遵照古代聖賢的作法,確定山川的位置,使神和人都各得其所,互不相擾。況且大漢國土廣闊萬里,何必與黃河去爭那一點土地呢!這計劃一旦實現,黃河穩定,人民安居樂業,千年沒有水患,因此稱爲上策。
若乃多穿漕渠於冀州地,使民得以溉田,分殺水怒,雖非聖人法,然亦救敗術也。可從淇口以東爲石堤,多張水門。恐議者疑河大川難禁制,滎陽漕渠足以卜之。冀州渠首盡,當仰此水門,諸渠皆往往股引取之:旱則開東方下水門,溉冀州;水則開西方高門,分河流,民田適治,河堤亦成。此誠富國安民、興利除害,支數百歲,故謂之中策。
譯『至於在冀州地區大量修築運河渠道,一方面可使人民用來灌溉良田,另一方面又可分減水勢。雖然不是聖人的作法,但也是挽救危局的良策。可從淇口位於今河南濬縣開始,往東修築石堤,多設水門。恐怕有人會懷疑,黃河這樣的大河,用渠道水門難以控制得住,而滎陽今河南滎陽市糧道運河的功能,就足可以驗證。冀州灌溉水渠,從頭到尾,正應仰賴於這種水門。各個水渠往往都要從這裡取水分流。天旱則打開東方下水門,使冀州田地得以灌溉;一旦洪水到來,則打開西方高處的水門,分散水流。這種方法,可使民田得到適當管理,河堤也不會毀壞。這實在是富國安民、興利除害、能控制水患數百年的辦法。因此稱爲中策。
若乃繕完故堤,增卑倍薄,勞費無已,數逢其害,此最下策也!』
譯『至於只是修理完善原有的堤防,把低的地方增高,薄的地方加厚,消耗人力物力沒有止境,卻仍然頻繁地遭受洪災。因此這是最下策。』
評關於治理黃河的策略,賈讓爲千古的榜樣,而平當也多次提出要疏泄河水。平當說:『查考儒學經義,治水有決開堵塞的河道、深挖河床等方法,而沒有高築堤防、約束水流的記載。』這就是當年鯀之所以被殺,大禹之所以成功,而以堯舜的聖明,不能與橫流的河水爭勝的原因。賈讓說:『古人修築城郭,使人民定居,劃定疆界進行墾殖經營時,一定放棄在川澤之水匯聚之處,而要選擇在估計水勢不能到達的地方。』商朝前期之所以時代有水災,而盤庚遷殷,依山避災,不是因爲別的,只是由於不過分看重眼前利益而已。小人之心,捨不得田廬之利,貪圖河濱之地,拖累天下以滿足自己的欲望,給子孫留下滅頂之災。自己苟且享受眼前利益,這是古今通病。可是,後世的謀臣,要君王勞民傷財堵塞河水,從而違背自然規律,其不肖之情有二。首先,其所謂的賢者,就是竭盡民力,一筐一筐地積土築堤,以暫時遏制滔天洪水的人,瀕河的百姓竟然還要載歌載舞地稱頌他,於是主持治河的人因此功顯朝廷,名滿天下。所以,喜歡多事的人接踵而起,紛紛嘗試。其次,治河工程浩大,國庫支出浩繁,大量錢財被各級官員中飽私囊,底層民工的工錢被剋扣。與治河相關的官員,將水災當福利,越鬧水災,他們越有撈錢的機會。難怪後世兩千年,黃河之害不絕,年年勞煩河邊居民築堤,一旦潰決,居民全成魚鱉,卻怪罪堵得不牢,太可悲啦。
評從賈讓的話中可以推斷黃河利病的根源,不是黃河本身禍害百姓,而是百姓在黃河上過分貪利,以致觸發了災害。貪圖退灘的土地,民得其地而國家得其賦稅,吃刀刃上的蜂蜜會割傷舌頭,可是只看到眼前好處的人根本不顧及這些。把他們遷徙到別的地方對國家沒什麼損害,卻放棄一勞永逸的辦法,而去硬堵洪水。貧民在興河工時辛勤勞作,不少人因爲督促太急,勞累過度而死。而當大堤潰決之後,人民的生命財產又遭到極大損失,移民與築堤堵水哪種方法更有利呢?數千年來,國人雖然稱讚大禹而嘲笑鯀,但自己卻一直跳不出鯀的思維方式。平當、賈讓的治河策略,足以光照萬代,但後人卻不聽。真是沒辦法啊。
孔光何武奏:『迭毀之次當以時定,請與群臣雜議。』於是光祿勛彭宣等五十三人皆以爲『孝武皇帝雖有功烈,親盡宜毀。』太僕王舜、中壘校尉劉歆議曰:『【禮】,天子七廟。七者其正法數,可常數者也。宗不在此數中,宗變也。荀有功德則宗之,不可預爲設數。臣愚以爲孝武皇帝功烈如彼,孝宣皇帝崇立之如此,不宜毀!』上覽其議,制曰:『太僕舜、中壘校尉歆議可。』
譯孔光、何武上奏說:『應撤除的親情已盡的祖先祭廟的名次,應當及時確定下來。請陛下與群臣討論。』當時光祿勛彭宣等五十三人都認爲:『孝武皇帝雖然功勳卓著,但親情已盡,應撤除祭廟。』太僕九卿之一,掌管皇家車馬王舜、中壘校尉禁衛軍高級軍官劉歆卻提出異議,說:『按照【禮記】,天子的祭廟應有七座。七是正規的數量,可以作爲常數。被尊爲「宗」的,不在此數中,宗是變數。如果有功德,就被尊爲「宗」,因此不可預先規定宗的數量。我們愚昧地認爲,孝武皇帝的功勳那樣大,而孝宣皇帝又如此地尊崇他,不應該撤除他的祭廟!』漢哀帝觀看奏議後,指示說:太僕王舜、中壘校尉劉歆的建議可行。』
評漢武帝是漢朝盛世的締造者,文治武功達到頂峰,給華夏民族塑造了挺立千秋的脊梁。怎麼能隨隨便便毀廟?漢哀帝的決策是正確的。
何武后母在蜀郡,遣吏歸迎;會成帝崩,吏恐道路有盜賊,後母留止。左右或譏武事親不篤,帝亦欲改易大臣,冬,十月,策免武,以列侯歸國。癸酉,以師丹爲大司空。丹見上多所匡改成帝之政,乃上書言:『古者諒暗不言,聽於冢宰;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前大行屍柩在堂,而官爵臣等以及親屬,赫然皆貴寵,封舅爲陽安侯,皇后尊號未定,豫封父爲孔鄉侯;出侍中王邑、射聲校尉王邯等。詔書比下,變動政事,卒暴無漸。臣縱不能明陳大義,復曾不能牢讓爵位,相隨空受封侯,增益陛下之過。間者郡國多地動水出,流殺人民,日月不明,五星失行,此皆舉錯失中,號令不定,法度失理,陰陽溷濁之應也。
譯何武的後母在蜀郡郡治今四川成都市,何武派府吏回家鄉去接她。正逢漢成帝駕崩,府吏恐怕道上有盜賊,就留下沒有繼續趕路。漢哀帝左右親信有人指摘何武奉養後母不厚道,哀帝也想更換大臣,於是在冬季,十月,頒策書罷免何武官職,命以列侯身份回到封國。癸酉初九,任命師丹爲大司空。師丹見哀帝對成帝的施政措施多有更改,就上書說:『古代,新君居喪期間沉默不語,國家大事,悉聽宰相處理。三年之中,不能改變先父的主張。先前,先帝的遺體棺柩尚在靈堂,就給我們這些臣屬以及親屬任官封爵,全都赫然顯貴榮寵起來。如封舅父爲陽安侯,皇后的尊號還未確定,就預先封她父親爲孔鄉侯,並解除侍中皇帝的顧問王邑、射聲校尉禁衛軍高級軍官王邯等的職務等等。詔書連下,政事變動倉猝突然,急劇得沒有逐漸發展的過程。我固然不能公開表明大義,又不能堅決辭讓爵位,隨波逐流,憑空接受封侯,更增加了陛下的過失。最近,郡國多次發生地震,湧出大水,淹死人民。太陽和月亮昏暗沒有光彩,五星也失去正常的運行。這都是舉措失當,號令不定,法令制度悖於常理,陰陽混濁不清的反映。
臣伏惟人情無子,年雖六七十,猶博取而廣求。孝成皇帝深見天命,燭知至德,以壯年克己,立陛下爲嗣。先帝暴棄天下,而陛下繼體,四海安寧,百姓不懼,此先帝聖德,當合天人之功也。臣聞「天威不違顏咫尺」,願陛下深思先帝所以建立陛下之意,且克己躬行,以觀群下之從化。天下者,陛下之家也,附何患不富貴,不宜倉卒若是,其不久長矣。』丹書數十上,多切直之言。
譯『我看人之常情,若沒有兒子,年紀雖然六七十了,仍然多娶妻妾廣爲求子。孝成皇帝深刻認識天命,明了陛下有至高的德行,以壯年之身,爲公去私,立陛下爲嗣子。先帝突然拋棄天下,陛下繼位,四海安寧,百姓不驚,這是先帝的聖德,正合天人合一的功效。我聽說:「不要違逆天帝的威嚴,因爲他離你只有咫尺之遠。」願陛下深思先帝之所以選擇你爲繼承人的深意,暫且克制自己,親自實行新君不言的古制,觀察群臣如何從善向化。天下者,是陛下的私產,陛下的親屬親信們又何愁不會富貴起來,不應該如此倉猝、迫不急待,那樣也不會長久。』師丹上書數十次,言詞多是痛切直率。
評國喪期間就大舉封賞,確實不合時宜。
傅太后從弟子遷在左右,尤傾邪,上惡之,免官,遣歸故郡。傅太后怒;上不得已,復留遷。丞相光與大司空丹奏言:『詔書前後相反,天下疑惑,無所取信。臣請歸遷故郡,以銷奸黨。』卒不得遣,復爲侍中。其逼於傅太后,皆此類也。
譯傅太后的堂侄傅遷,侍奉在漢哀帝左右,特別陰險奸邪,哀帝很厭惡他,就下令免去他的官職,遣回原郡。傅太后知道後,大怒,哀帝不得已,只好又留下傅遷。丞相孔光與大司空師丹上奏說:『兩個詔書的內容,前後相反,使天下人疑惑,無法取信於民。請陛下仍把傅遷遣回原郡,以清除奸黨。』但傅遷終於沒有被遣歸,而且恢復了侍中的官職。哀帝受傅太后逼迫的窘況,都類乎此。
評在漢成帝、漢哀帝時代,漢朝還有君臣嗎?形同虛設罷了,有的只是婦人而已!彭宣、何武、唐林,都是所謂諍諍之臣,可他們所爭的,僅僅是一個傅喜的去留而已。漢哀帝初年,傅氏與王氏相爭,結果傅氏獲勝。哀帝后期,則是王氏獲勝。勝利者大權獨攬,失敗者憤憤不平。整個朝堂就圍繞著這兩個老太婆和他們身後的娘家人打成一鍋粥,漢朝真是太悲哀了。鑑於傅遷的奸邪,而推出傅喜來抑制傅遷,這和鑑於王根王立的驕橫而推舉王莽有何不同?他們說,傅喜是傅氏的賢子,因爲主張不符合傅太后的心意而而被罷退,文武百官沒有不爲國家而感到痛恨的。傅氏的賢子與天下安危何干?這幫『文武百官』到底是漢朝的大臣,還是傅家的私臣?這同王莽被罷官後,一幫人爲他喊冤一樣。只是傅喜最終沒像王莽一樣篡位罷了。王莽被罷官時,吏民集於皇宮門前叩頭喊冤,賢良方正之士在其寫給朝廷的策論中交相稱讚王莽,可見在虛偽的謙恭誘惑之下,人心都傾向於他,連賢者也不免上當,而且比傅喜時期更甚。傅喜賢能,誰相信呢?難道天下之大,沒有別人可以委以重任,只能順從於王、傅這兩個老太婆的愛憎嗎?整個天下都爲了她們倆的喜怒而奔走,世俗之人的執迷不悟竟然如此嚴重!從呂后險些傾覆漢朝,到竇後壓制漢武帝,再到王傅兩家互撕,直到東漢王朝在外戚宦官交替專權之下一步步墮落。太后權力過大干涉朝政,是貫穿整個漢朝的一大弊病。
議郎耿育上書冤訟陳湯曰:『甘延壽、陳湯,爲聖漢揚鉤深致遠之威,雪國家累年之恥,討絕域不羈之君,系萬里難制之虜,豈有比哉!先帝嘉之,仍下明詔,宣著其功。改年垂歷,傳之無窮。應是,南郡獻白虎,邊垂無警備。會先帝寢疾,然猶垂意不忘,數使尚書責問丞相,趣立其功;獨丞相匡衡排而不予,封延壽、湯數百戶,此功臣戰士所以失望也。孝成皇帝承建業之基,乘征伐之威,兵革不動,國家無事,而大臣傾邪,欲專主威,排妒有功,使湯塊然被見拘囚,不能自明,卒以無罪老棄,敦煌正當西域通道,令威名折衝之臣,旋踵及身,復爲郅支遺虜所笑,誠可悲也!至今奉使外蠻者,未嘗不陳郅支之誅以揚漢國之盛。夫援人之功以懼敵,棄人之身以快讒,豈不痛哉!且安不忘危,盛必慮衰,今國家素無文帝累年節儉富饒之畜,又無武帝薦延梟俊禽敵之臣,獨有一陳湯耳!假使異世不及陛下,尚望國家追錄其功,封表其墓,以勸後進也。湯幸得身當聖世,功曾未久,反聽邪臣鞭逐斥遠,使亡逃分竄,死無處所。遠覽之士,莫不計度,以爲湯功累世不可及,而湯過人情所有,湯尚如此,雖復破絕筋骨,暴露形骸,猶複製於唇舌,爲嫉妒之臣所系虜耳。此臣所以爲國家尤戚戚也。』書奏,天子還湯,卒於長安。
譯議郎掌管顧問、應對耿育上書爲陳湯鳴冤,說:『甘延壽、陳湯爲大漢在邊遠的異域血戰揚威,雪洗了國家多年的恥辱,討伐絕域不服從中國的君主,捕捉萬里之外難以制服的強虜,難道有誰的功勞可與他們相比!先帝讚美他們,因而發布公開詔書,突出宣揚他們的功績,爲此而更改年號,使英雄的事績,傳之無窮。與此相合,南郡貢獻白虎,邊陲再無警報,不用戒備。當先帝臥病在床,可是仍然念念不忘,多次派尚書責問丞相,催促他們迅速擬定功勞等級。唯獨丞相匡衡,從中排斥阻擾,僅封甘延壽、陳湯數百戶的采邑,使功臣戰士大失所望。孝成皇帝繼承的是前人已功成業就的基業,乘討伐戰勝之威,不須動一兵一卒,而國家安寧。可是大臣傾軋邪惡,意欲獨專朝廷的權威,排擠嫉妒有功之人,使陳湯隻身被拘入獄,無法向陛下剖白辯冤,終於以無罪年老之身,被拋棄在邊陲。敦煌郡郡治今甘肅敦煌市正當前往西域的通道,從前威震遠方戰無不勝的名將,現在一轉眼卻成了罪徒,還要遭受郅支單于殘部的譏笑,實在可悲!至今奉命出使各國的使節,無不用擊殺郅支單于的事情來宣揚漢朝的強盛。藉助英雄的功績去威嚇敵人,卻拋棄英雄本人,使進讒之人稱心快意,難道不令人痛心嗎!況且安定不可忘記危險,強盛必須憂慮衰弱。而今國家平時沒有文帝累年節儉積蓄的大量財富,又沒有武帝延攬的眾多勇猛善戰令敵膽寒的名將,所有的,只是一個陳湯而已!假使陳湯已經過世,沒有趕上陛下當政的時代,尚且希望國家追錄他的功勞,聚土高築他的墳墓,以鼓勵後來的仁人志士。陳湯有幸得逢聖世,現在距他立功的時間又不太久,如果再聽信奸臣的讒言,用鞭子把他驅逐到偏遠的邊塞,使他家破人亡,死無葬身之地,有遠見之人莫不思量,認爲陳湯的功勞,幾世以來無人可及,而陳湯的過錯卻是人情難免。陳湯尚且落到如此下場,那麼我輩之人縱使粉身碎骨,疆場捐軀,仍免不了還會受制於奸臣的口舌,被嫉妒之臣陷害成罪徒。這正是我爲國家特別憂愁的地方。』奏章呈上去後,漢哀帝下令讓陳湯回到長安,後來就在長安去世。
評『屈賈誼於長沙,非無聖主;竄梁鴻於海曲,豈乏明時?』英雄遭受不公待遇,確實令人痛心。好在陳湯晚年得到平反,也算是了無遺憾。
孝哀皇帝建平元年乙卯、公元前6年
春,正月,隕石於北地十六。
譯春季,正月,北地郡郡治今甘肅環縣墜落十六顆隕石。
評隕石的墜落,歷來是多事的象徵,漢朝即將進入多事之秋。
赦天下。
譯大赦天下。
司隸校尉解光奏言:『臣聞許美人及故中宮史曹宮皆御幸孝成皇帝,產子;子隱不見。臣遣吏驗問,皆得其狀:元延元年,宮有身;其十月,宮乳掖庭牛官令舍。中黃門田客持詔記與掖庭獄丞籍武,令收置暴室獄。「毋問兒男、女,誰兒也!」宮曰:「善臧我兒胞。丞知是何等兒也!」後三日,客持詔記與武,問:「兒死未?」武對:「未死。」客曰:「上與昭儀大怒,奈何不殺!」武叩頭啼曰:「不殺兒,自知當死;殺之,亦死!」即因客奏封事曰:「陛下未有繼嗣,子無貴賤,唯留意!」奏入,客復持詔記取兒,付中黃門王舜。舜受詔,內兒殿中,爲擇乳母,告「善養兒,且有賞,毋令漏泄!」舜擇官婢張棄爲乳母。後三日,客復持詔記並藥以飲宮。宮曰:「果也欲姐弟擅天下!我兒,男也,上有壯發,類孝元皇帝。今兒安在?危殺之矣!奈何令長信得聞之?」遂飲藥死。棄所養兒,十一日,宮長李南以詔書取兒去,不知所置。』
譯司隸校尉掌管京城長安、東都洛陽及其周邊地區的監察官解光奏報說:『我聽說許美人後宮嬪妃第五等封號和前中宮史皇后的侍讀女官曹宮,都曾蒙孝成皇帝召幸而生下兒子,而兩個孩子下落不明。我派官員追查,他們報告說:元延元年公元前12年,曹宮懷孕,同年十月,在掖庭牛官令掌管養牛事務的後宮官員的房舍中生下一個孩子。中黃門宦官田客將皇帝手詔拿給掖庭獄丞掌管設於宮廷內的秘密監獄的副長官籍武,命令他把曹宮關到暴室獄監禁有罪宮女和宦官的監獄,並吩咐說:「不許問她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也不許問是誰的孩子!」曹宮說:「請把我兒子的胞衣好好藏起來,你知道我兒是什麼人嗎?」三天後,田客又拿著皇帝手詔給籍武,並說:「男孩死了沒有?」籍武回答:「沒死。」田客說:「皇帝和趙昭儀後宮嬪妃最高封號,僅次於皇后大怒,你爲什麼不動手殺掉?」籍武叩頭大哭說:「不殺這個男孩,自知難逃一死;殺了,也是死!」便讓田客代爲呈遞密封奏書,說:「陛下還未有嗣子,兒子不分貴賤,請陛下留意三思!」密奏呈上去後,田客又拿著皇帝的手詔來取走了孩子,把小孩交給中黃門王舜。王舜接受手詔,把孩子帶到宮中,爲他挑選官婢張棄做乳娘,並告訴她說:「好好餵養這個男孩,會有賞賜的。千萬不可泄漏消息!」三天後,田客又拿著皇帝的手詔和毒藥,讓曹宮自盡。曹宮說:「果然,她姐妹倆想獨擅天下!我的孩子,是個男孩,額上有「壯發」,跟他祖父孝元皇帝一樣。現在我兒在哪裡?她們會害他、殺他的!怎樣才能讓太后知道呢?」遂飲毒藥而死。張棄餵養那個男孩,剛十一天,宮長女官名號李南就拿著皇帝的詔書,把孩子抱走了。此後就再不知下落。』
評皇帝居然會謀害自己的兒子,聽起來很不可思議,爲啥會發生這種慘絕人寰的事呢?我們往下看。
『許美人元延二年懷子,十一月乳。昭儀謂帝曰:「常給我言從中宮來,即從中宮來,許美人兒何從生中!許氏竟當復立邪!」懟,以手自搗,以頭擊壁戶柱,從床上自投地,啼泣不肯食,曰:「今當安置我,我欲歸耳!」帝曰:「今故告之,反怒爲,殊不可曉也!」帝亦不食。昭儀曰:「陛下自知是,不食何爲!陛下嘗自言:『約不負女!』今美人有子,竟負約,謂何?」帝曰:「約以趙氏故不立許氏,使天下無出趙氏上者,毋憂也!」後詔使中黃門靳嚴從許美人取兒去,盛以葦篋,置飾室簾南去。帝與昭儀坐,使御者於客子解篋緘,未已,帝使客子及御者皆出,自閉戶,獨與昭儀在。須臾開戶,呼客子,使緘封篋,及詔記令中黃門吳恭持以與籍武曰:「告武,篋中有死兒,埋屏處,勿令人知!」武穿獄樓垣下爲坎,埋其中。』
譯『許美人於元延二年公元前11年懷孕,十一月生下一個男孩。趙昭儀對漢成帝說:「你常常欺騙我,說從中宮皇后那裡來,既然從中宮來,許美人的孩子從哪裡生出來!難道許氏竟然要重當皇后嗎!」趙昭儀十分怨恨,用手捶打自己,用頭撞牆壁和門柱,還從床上自己跌到地下,哭泣不肯進食。哭叫著說:「你現在就得安排我,我要回家!」成帝說:「我今天特地告訴你,你反而發怒嗎,真不懂你這是爲什麼!」成帝也不吃飯。昭儀說:「陛下既然自認爲對,爲什麼不吃飯!陛下曾親口說:『決不負你!』現在許美人生了孩子,終究負約背誓,還有什麼話可說?」成帝說:「我是說因爲趙氏的緣故,所以不立許氏,使天下沒有人能在趙氏之上。你不用憂慮!」後來成帝下詔派中黃門靳嚴從許美人那裡把男孩子取走,裝在葦草編的小箱子裡,放到飾室門帘的南邊。成帝與昭儀坐著,命侍者於客子解開葦箱繩子。一會兒,成帝令於客子和侍者都退出去,自己關閉門戶,單獨和昭儀留下。一會兒,打開門,呼叫於客子,讓他封好箱子,並寫下手詔,命中黃門吳恭拿著手詔和箱子去給籍武,並說:「告訴籍武,箱子裡有死孩子,把他埋在隱蔽處所,不許讓人知道!」籍武在獄樓牆下挖了個坑,把死孩子掩埋了。』
評不孝有三,無後爲大。漢成帝爲了討好趙昭儀,不惜殺害自己的親生兒子,斷絕自己的後嗣。真是滅絕人倫,禽獸不如。有此無道昏君,漢朝之大不幸,高皇帝之悲哀。
評究其原因,是成帝內心的『舔狗』心態作怪,所謂舔狗,就是指無原則無底線地去討好女人。爲了博取他心中『女神』的歡心,不惜去做任何事。甚至像成帝這樣,連親生骨肉都可以不要。有人會覺得,身爲君王,只有別人討好他的份,怎麼會去當舔狗呢?其實不然,舔狗是一種心理疾病,和身份地位無關。歷史上的君王舔狗非常多。如商紂王爲討好妲己,建鹿台,設酒池肉林,窮奢極欲以致亡國。周幽王爲博褒姒一笑,烽火戲諸侯,廢后逐子,使得犬戎入侵,周室衰落。北齊後主高緯在逃命途中居然還要等待寵妃馮小憐梳妝打扮,最後做了俘虜。唐高宗更不用說了,居然讓武媚娘和自己『並稱二聖』,唐朝江山險些喪於其手。明憲宗寵愛萬貴妃,任其迫害懷孕嬪妃,以致皇太子長到六歲才第一次見到親爹。普通人當舔狗,最多禍害自己和父母。君王做舔狗,那就離亡國不遠了。
『其他飲藥傷墜者無數事,皆在四月丙辰赦令前。臣謹按:永光三年,男子忠等髮長陵傅夫人冢,事更大赦,孝元皇帝下詔曰:「此朕所以不當得赦也!」窮治,盡伏辜。天下以爲當。趙昭儀傾亂全朝,親滅繼嗣,家屬當伏天誅。而同產親屬皆在尊貴之位,迫近帷幄,天下寒心,請事窮竟!』丞相以下議正法,帝於是免新成侯趙欽、欽兄子咸陽侯訴皆爲庶人,將家屬徙遼西郡。
譯『其他強迫吞服毒藥、墮胎等事,無法計算了,都發生在四月丙辰十八日赦令發布前。據我考察:永光三年公元前41年,名叫忠的男子等發掘長陵漢高帝的陵寢傅夫人墓,罪行發生在兩次大赦前,然而孝元皇帝下詔說:「這種罪行是朕不應當赦免的。」於是嚴厲究治,全部伏誅。天下人都認爲處理得當。趙昭儀傾覆擾亂聖朝,親手殺害皇帝的繼嗣,家屬應受上天誅殺。可是她的同母兄弟姐妹都處在顯貴的位置,迫近皇帝,使天下人寒心。請陛下嚴厲追究此事。』丞相三公之一,最高行政官及以下朝臣議決,認爲應該依法制裁。於是漢哀帝罷免了新成侯趙欽和其侄子咸陽侯趙訴的爵位,全都貶爲平民。將趙氏家屬遷移到遼西郡郡治今遼寧義縣。
評趙昭儀身爲一介嬪妃,恃寵而驕,妒忌心沖天,謀害皇家子嗣的行爲天地不容,理應滅族,這種處理真算是很輕的了。
議郎耿育上疏言:『臣聞繼嗣失統,廢適立庶,聖人法禁,古今至戒。然太伯見歷知適,逡循固讓,委身吳、粵,權變所設,不計常法,致位王季,以崇聖嗣,卒有天下,子孫承業,七八百載,功冠三王,道德最備,是以尊號追及太王。故世必有非常之變,然後乃有非常之謀。孝成皇帝自知繼嗣不以時立,念雖末有皇子,萬歲之後未能持國,權柄之重,制於女主,女主驕盛則耆欲無極,少主幼弱則大臣不使,世無周公抱負之輔,恐危社稷,傾亂天下。知陛下有賢聖通明之德,仁孝子愛之恩,懷獨見之明,內斷於身,故廢后宮就館之漸,絕微嗣禍亂之根,乃欲致位陛下以安宗廟。愚臣既不能深援安危,定金匱之計,又不知推演聖德,述先帝之志,乃反覆校省內,暴露私燕,誣污先帝傾惑之過,成結寵妾妒之誅,甚失賢聖遠見之明,逆負先帝憂國之意!夫論大德不拘俗,立大功不合眾,此乃孝成皇帝至思所以萬萬於眾臣,陛下聖德盛茂所以符合於皇天也,豈當世庸庸斗筲之臣所能及哉!且褒廣將順君父之美,匡救銷滅既往之過,古今通義也。事不當時固爭,防禍於未然,各隨指阿從以求容媚;晏駕之後,尊號已定,萬事已訖,乃探追不及之事,訐揚幽昧之過,此臣所深痛也!願下有司議,即如臣言,宜宣布天下,使咸曉知先帝聖意所起。不然,空使謗議上及山陵,下流後世,遠聞百蠻,近布海內,甚非先帝托後之意也。蓋孝者,善述父之志,善成人之事,唯陛下省察!』帝亦以爲太子頗得趙太后力,遂不竟其事。傅太后恩趙太后,趙太后亦歸心,故太皇太后及王氏皆怨之。
譯議郎掌管顧問、應對耿育上書說:『我聽說,皇位繼承順序失去準則,廢嫡立庶,這是聖人立法嚴厲禁止,也是古今絕對不能容許的事。但是,太伯發現他的弟弟季歷周文王的父親適合當王位繼承人,便退下來,堅決辭讓,甚至逃到吳、粵。這是特殊情況下的權宜應變之法,不應算作常法。太伯把嫡子的地位讓給季歷,以尊崇聖嗣,結果周文王終於統一天下,子孫承業,達七八百年之久,功勳居三王之首,道德最爲完備,因此尊號追加到太伯的父親,稱爲太王。所以,世上必有非常的變化,然後才有非常的決策。孝成皇帝自知早年沒有及時生下嗣子,考慮到,雖然暮年也有可能得皇子,但自己去世之後,孩子年幼,未能掌握國家權力,重要的權柄,必然控制在母后之手,母后過於驕橫,就會貪慾無邊,無所不爲。少主幼弱,則大臣也不會俯首從命,那時如果沒有周公那樣的大臣忠心輔佐,恐怕將會危害國家,傾覆擾亂天下。先帝知道陛下有賢聖明達的品德,仁愛孝順的恩義,獨具慧眼,暗下決心,因此就不再去後宮美人們的住所,斷絕了由於主幼而帶來禍亂的根苗,一心想把皇位傳給陛下,以保證漢家宗廟的安定。有些愚昧的臣子,既不能全力挽救國家的安危,制定長遠大計,又不知推廣聖王的恩德,遵循先帝的志向,卻反覆在禁宮內調查審訊,暴露宮闈的陷私生活。誣衊先帝有惑於美色的過失,造成寵妾因妒嫉殺人。這樣便大大地抹煞了先帝聖賢遠見的英明,違背辜負了先帝憂國的本意!論大德,就不能拘於世俗的見解;立大功,不必與眾人相合。這正是孝成皇帝高明的思維勝過眾臣萬萬倍的原因,這也是陛下聖德廣大正符合皇天選擇的緣故。這豈是當世庸碌短識之臣所能理解的道理呢!況且讚美發揚遵循君父的美德,補救消除已往的過失,這是古今共同的大義。事情發生時,不在當時堅持力爭,防患於未然,反而各自順從迎合,阿諛獻媚。等到先帝去世後,尊號已定,萬事都已完畢,才開始深究無法挽回的往事,攻擊宣揚宮闈幽深昏暗處誰也說不清的過錯,這實在令我深深痛心!希望陛下把這件事交付主管官署討論,假如正如我所說,就應該公開向天下宣布,使小民都知道先帝神聖旨意的起因。不然的話,白白地讓誹謗言論傷害到先帝墳陵,再流傳到後世,遠達邊疆蠻族和外國,近則傳遍海內,這與先帝將後事託付給陛下的本意,大相逕庭了。孝順的人,善於遵照先父的遺志,善於完成先人未竟的事業。請陛下考慮。』 漢哀帝也認爲,當年能被立爲太子,趙太后出了大力,也就不再追究此事。傅太后感激趙太后當年的厚恩,趙太后也傾心相結,因此太皇太后以及王氏家族都感到怨恨。
評之前提到過,谷永請求隱諱諸侯王的惡行,以成全人道之恥,這是正確的。而耿育請求掩飾趙昭儀殺害皇子的罪惡,以便隱瞞漢成帝的昏庸,這是錯誤的。這兩種說法相似,但正邪大不相同,不可不辨。淫妒的寵妾,操刀殺死祖宗的後代,如果人們曲意爲其掩飾,則後宮嬪妃互殺皇子成風。天子之子,不死於妖嬖之手的,能有幾個呢?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春秋】中記載『文姜遜於齊』、『哀姜遜於邾』,都是國君夫人因爲淫亂而被驅逐,並沒有爲其遮醜避諱。趙昭儀罪惡滔天,何況他不是嫡後君母,僅僅是一個嬪妃,更不應該容忍。耿育還說:『先帝知道陛下有賢聖明達的品德,仁愛孝順的恩義,獨具慧眼,暗下決心,因此就不再去後宮美人們的住所,斷絕了由於主幼而帶來禍亂的根苗,一心想把皇位傳給陛下』這樣一來,把成帝滅絕人倫殺害親兒子的行爲洗地成是防患於未然的『遠略』,這就如同說『趙昭儀如果不殺害先皇皇子,就輪不到您登基。趙昭儀對您有功啊』以此蠱惑漢哀帝的心,從而解脫妖嬖趙昭儀。哀帝本來沒有弒君篡位的行爲,耿育這樣說,等於把哀帝也卷了進去。最後這種危害江山社稷的大事居然不了了之了。所以後面王政君與王莽結黨殺害漢平帝,廢黜孺子嬰而能無所顧忌,也正源於此。
丁酉,光祿大夫傅喜爲大司馬,封高武侯。
譯丁酉初四,任命光祿大夫皇帝的高級顧問傅喜爲大司馬三公之一,最高軍政官,封高武侯。
秋,九月,甲辰,隕石於虞二。
譯秋季,九月,甲辰十五日,虞地墜落兩顆隕石。
郎中令泠褒、黃門郎段猶等復奏言:『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皆不宜復引定陶藩國之名,以冠大號;車馬、衣服宜皆稱皇之意,置吏二千石以下,各供厥職;又宜爲共皇立廟京師。』上復下其議,群下多順指言:『母以子貴,宜立尊號以厚孝道。』唯丞相光、大司馬喜、大司空丹以爲不可。丹曰:『聖王制禮,取法於天地。尊卑者,所以正天地之位,不可亂也。今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以「定陶共」爲號者,母從子,妻從夫之義也。欲立官置吏,車服與太皇太后並,非所以明「尊無二上」之義也。定陶共皇號諡已前定,義不得復改。禮:「父爲士,子爲天子,祭以天子,其屍服以士服」,子無爵父之義,尊父母也。爲人後者爲之子,故爲所後服斬衰三年,而降其父母期,明尊本祖而重正統也。孝成皇帝聖恩深遠,故爲共王立後,奉承祭祀,令共皇長爲一國太祖,萬世不毀,恩義已備。陛下既繼體先帝,持重大宗,承宗廟、天地、社稷之祀,義不可復奉定陶共皇,祭入其廟。今欲立廟於京師,使臣下祭之,是無主也,又,親盡當毀,空去一國太祖不墮之祀而就無主當毀不正之禮,非所以尊厚共皇也!』丹由是浸不合上意。
譯郎中令宮廷侍衛統領泠褒、黃門郎宮廷侍衛段猶等又上奏說:『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都不應再把定陶藩國的名稱,加到尊號之上。車馬、衣裳服飾也都應與「皇」的身份相稱。應設置二千石以下官員在那裡供職。還應爲共皇在京師建立祭廟。』漢哀帝又將此建議交付臣下討論,大多數官員都承順哀帝的旨意說:『母以子貴,應該建立尊號,以重孝道。』只有丞相孔光、大司馬傅喜、大司空三公之一,最高監察官師丹認爲不可以。師丹說:『聖王制定禮,是取法於天地。上尊下卑的原則,是擺正天地位置的依據,不可以混亂。現在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以「定陶共」爲號,表示母從子、妻從夫的。要建立官屬,設置官吏,車馬衣裳服飾與太皇太后一樣,是無法表明「至尊不能有二」的原則的。定陶共皇的尊號、諡號前已確定,從大義出發,不能再改動。【禮記】說:「父親是士,兒子成了天子,祭祀父親時,雖可使用天子的祭儀,但父親的殯服仍必須穿士的服裝。」說明兒子沒有給父親封爵的道理,是表示尊重父母。成爲人家的後嗣,也就成爲人家的兒子,因此要爲人家穿不縫邊的粗麻衣服守三年孝,而對生身父母,則要縮短守孝期,用以表明尊崇被繼承人的祖先,重視正統。孝成皇帝聖恩深遠,特意爲共皇選定繼承人,以承奉共皇一脈的祭祀,使共皇能長久爲藩國的太祖,祭廟香火萬世不滅,恩義已經備至。陛下既爲先帝的繼承人,身居嫡系大宗,承襲了宗廟、天地、社稷的祭祀,從大義出發,就不能再承奉定陶共皇,到共皇祭廟去祭祀。現在要在京師爲共皇立廟,派臣下去祭祀,這是無主的祭祀。再有,皇帝的祭廟,當親情已盡時,就應當撤除。白白放棄天子大宗萬世不墮的祭祀,而去趨就一個既無主,將來應撤除,又不符合正道的祭祀,這不是尊崇厚待共皇的作法。』師丹從此漸漸不稱哀帝的心意。
評皇帝無子的情況下,從旁支宗室中過繼一個侄子來繼承皇位。那麼這個新皇的皇位是繼承大宗也就是老皇帝這一脈,而不是來自於自己的親生父親。因此不能徇私提升親生父母的級別。漢哀帝繼位初期就應該嚴守這一界限。當初爲了照顧哀帝的感情,折衷將其親生父母提升了半級,變成『定陶共皇、定陶共皇太后』。結果口子一開,哀帝看到了希望,於是得寸進尺,接下來就是要用他的小宗父母來鳩占鵲巢排擠大宗了。對於禮制,一時的妥協換來的是無窮的後患。
會有上書言:『古者以龜、貝爲貨,今以錢易之,民以故貧,宜可改幣。』上以問丹,丹對言可改。章下有司議,皆以爲行錢以來久,難卒變易。丹老人,忘其前語,復從公卿議。又丹使吏書奏,吏私寫其草;丁、傅子弟聞之,使人上書告『丹上封事,行道人遍持其書。』上以問將軍、中朝臣,皆對曰:『忠臣不顯諫。大臣奏事,不宜漏泄,宜下廷尉治。』事下廷尉,劾丹大不敬,事未決,給事中、博士申咸、炔欽上書言:『丹經、行無比,自近世大臣能若丹者少。發憤懣,奏封事,不及深思遠慮,使主簿書,漏泄之過不在丹,以此貶黜,恐不厭眾心。』上貶咸、欽秩各二等;遂策免丹曰:『朕惟君位尊任重,懷諼迷國,進退違命,反覆異言,甚爲君恥之!以君嘗托傅位,未忍考於理,其上大司空、高樂侯印綬,罷歸!』
譯正巧,有人上書說:『古代用龜甲、貝殼作爲貨幣,而今改成錢幣,小民因此貧困,應該改變貨幣。』漢哀帝問師丹的意見,師丹回答可以改。於是把奏章交付主管官署討論,主管官員都認爲,使用錢幣的時間已很長,難以倉猝地改變。師丹人老神衰,忘記了他以前說過的話,就又去附合公卿們的意見。此外,師丹讓屬吏書寫奏章,屬吏私自抄寫了一份草稿。丁、傅兩家子弟知道了,派人出面控告師丹說:『師丹呈上的密封奏書,街上行路之人都拿著副本。』哀帝問將軍和宮廷官員的看法,都回答說:『忠臣不會顯示他對君王的勸諫,大臣奏事的內容不應該泄漏。應該將師丹交廷尉九卿之一,掌管全國司法治罪。』此案交付廷尉審理,廷尉彈劾師丹犯了大不敬罪。事情還未最後裁決,給事中有覲見皇帝的資格、博士學術官申咸、炔欽上書說:『師丹的經學和品行沒人能趕得上。自近世以來,大臣能象師丹那樣的很少了。由於師丹心中憤懣,呈遞密奏,來不及深思熟慮,而命主簿書寫,泄露的過錯不在師丹。用這個理由把他貶黜,恐怕不能令眾人心服。』哀帝命將申咸、炔欽的官秩各降二等。接著下策書罷免師丹說:『朕見你官位尊貴,責任重大,卻懷詐惑國,言行違抗詔令,反覆無常,言詞矛盾,朕深爲你感到羞恥!由於你曾擔任過朕的師傅,不忍心將你依法究治。今交還大司空、高樂侯的印信、綬帶,罷官免爵回家。』
評很明顯,漢哀帝這是公報私仇,借題發揮。至於貨幣,只要其功能不變,用什麼材質製作,都不會改變有人富有人窮的局面。隨意改變貨幣形式只能是瞎折騰。
尚書令唐林上疏曰:『竊見免大司空丹策書,泰深痛切。君子作文,爲賢者諱。丹,經爲世儒宗,德爲國黃,親傅聖躬,位在三公;所坐者微,海內未見其大過。事既以往,免爵太重;京師識者咸以爲宜復丹爵邑,使奉朝請。唯陛下裁覽眾心,有以尉復師傅之臣!』上從林言,下詔,賜丹爵關內侯。
譯尚書令皇帝的辦公廳主任,事實上的行政中樞唐林上書說:『我看了罷免大司空師丹的策書,深深地感到痛心。君子作文章時,會爲賢者諱言過失。師丹精通五經,是儒學一代宗師,品德高潔,是國家的老前輩,親自教導輔佐陛下,位列三公,而所犯下的過失極其微小,海內之人都沒見他有什麼大錯。事情既然已成過去,免爵的處罰太重。京師有見識的人,都認爲應恢復師丹的封爵采邑,使他有機會朝見陛下。請陛下考慮大家的心願,用以安慰報答當過師傅的大臣。』漢哀帝聽從了唐林的意見,下詔封師丹爲關內侯二十等爵中的第二等,有食邑無封地。
上用杜業之言,召見朱博,起家復爲光祿大夫;遷京兆尹。冬,十月,壬午,以博爲大司空。
譯漢哀帝採納杜業的建議,召見朱博,恢復他的官職,任命爲光祿大夫。不久,又升遷京兆尹管理京城長安周邊一帶的郡級行政長官。冬季,十月,壬午二十三日,任命朱博爲大司空。
中山王箕子,幼有眚病,祖母馮太后自養視,數禱祠解。上遣中郎謁者張由將醫治之。由素有狂易病,病發,怒去,西歸長安。尚書簿責由擅去狀,由恐,因誣言中山太后祝詛上及傅太后。傅太后與馮太后並事元帝,追怨之,因是遣御史丁玄按驗;數十日,無所得。更使中謁者令史立治之;立受傅太后指,冀得封侯,治馮太后女弟習及弟婦君之,死者數十人,誣奏云:『祝詛,謀弒上,立中山王。』責問馮太后,無服辭。立曰:『熊之上殿何其勇,今何怯也!』太后還謂左右:『此乃中語,吏何用知之?欲陷我效也!』乃飲藥自殺。宜鄉侯參、君之、習及夫、子當相坐者,或自殺,或伏法,凡死者十七人。眾莫不憐之。
譯中山王封國都城位於今河北定州市劉箕子,幼年就患有眼病,祖母馮太后親自撫養看護,不斷祈禱,求神免去他的病災。漢哀帝派遣中郎謁者傳達皇帝命令的使者張由去醫治劉箕子的病。張由一直患有瘋病,到中山國後,突然犯病,狂怒而離開中山國,西行返回長安西漢都城,今陝西西安市。尚書用文簿一一責問張由擅自離開中山的原因,張由恐懼,就編造謊言,說中山國馮太后詛咒皇帝及傅太后。傅太后與馮太后都是漢元帝的妃子,傅太后追想舊恨,於是派遣御史監察官丁玄去追查,調查數十天,沒有結果,就又派中謁者令傳達皇帝命令的使者史立去追查究治。史立接受傅太后的旨意,希圖能因此立功封侯,於是究治馮太后的妹妹馮習以及弟媳君之,嚴刑拷問之下,死者竟達數十人。隨後史立誣告上奏說:『馮太后進行詛咒,陰謀害死皇上,好另立中山王。』但審問馮太后時,並沒有認罪的供辭。史立說:『當年熊撲上殿時,你何等勇敢,今天又害怕什麼呢?』馮太后回宮後對左右說:『擋熊之事,是舊時宮中的話,這個官吏怎麼會知道了?這是宮中有人要陷害我的證明!』於是服毒自殺。宜鄉侯馮參、君之、馮習和她的丈夫、兒子,凡被牽連進此案的,或自殺,或受刑被誅,死者共十七人。人們無不對此感到哀憐。
司隸孫寶奏請覆治馮氏獄,傅太后大怒曰:『帝置司隸,主使察我!馮氏反事明白,故欲抉以揚我惡,我當坐之!』上乃順指,下寶獄。尚書僕射唐林爭之,上以林朋黨比周,左遷敦煌魚澤障候。大司馬傅喜、光祿大夫龔勝固爭,上爲言太后,出寶,復官。張由以先告,賜爵關內侯;史立遷中太僕。
譯司隸就是以前的司隸校尉孫寶奏請重新審理馮氏一案,傅太后怒氣沖沖地說:『皇帝設置司隸,是用來追查我!馮氏謀反事實明白,孫寶卻故意要挑剔,來宣揚我的過錯,我應當被治罪!』漢哀帝順從傅太后的旨意,把孫寶關進監獄。尚書僕射音葉,尚書令的副官唐林爲孫寶爭辯,哀帝卻認爲唐林營私結黨,把他貶爲敦煌魚澤障位於今甘肅安西縣西湖鄉的長官。大司馬傅喜、光祿大夫龔勝,堅持爲孫寶辯護,哀帝把情況稟告傅太后,才釋放孫寶,官復原職。張由因首先揭發逆案的功勞,賜爵關內侯。擢升史立爲中太僕九卿之一掌管皇家車馬。
評傅太后心胸狹隘,得志便猖狂。漢哀帝是非不辨,唯母親的話是從。當年後宮間的爭風吃醋,時隔多年復發釀成慘禍。令人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