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礼义(中国礼仪)作者:徐俊生发布:懋基
2019-10-20 11:45
夫礼,先王以承天之道,以治人之情。
《礼记·礼运》
礼,不仅要合乎理,还要合乎人情。不合乎人情的“礼”,必然不能推广,久之自然消亡。合乎人情,才能被百姓接受,百姓不仅喜闻乐见,且躬行推广。礼,即要治人情,那么对于喜、怒、哀、乐等人之常情,必然不会过于约束,但又不能使人放纵,毫无约束。违背或放纵性情,皆非礼。那么,性情如何合乎礼呢?本篇从性情之由来,逐步分析,知所先后,然后才能懂得如何调节。
脩道之谓教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脩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礼记·中庸》
人之天生禀赋名谓“性”,性有刚柔、好恶等区别,所以个人之性称为“个性”。 依循个性而行事名谓“道”,有恻隐之心则行仁,有羞恶之心则行义,不失其常,合于道理,使得通达,即谓此也。依“道”脩身养性,名谓“教”,人之个性不同,有刚柔之异,于道有“过”或“不及”之差,故依“道”脩身养性,血气刚强者,以柔调和之;性柔志慑者,以刚调合之,如此则皆近于道。所以“道”不可须臾片刻离于身,若可离身,则非道也。人之所以为人,在于人本德宗道,知仁义,行礼仪。道、德、仁、义、礼,皆由“教”而来,教之所以谓“教”,亦因其所授皆合于“道”。
所以君子受教而能化己之性情,使性情合于道,于无旁人耳闻、目睹之处,亦必戒慎、恐惧,使己不失于道。于隐匿、细微之处,亦不失于道。所以君子独处亦必慎于道。
能独处亦慎于道,则喜怒哀乐之性情可调和矣。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礼记·中庸》
喜、怒、哀、乐,人之情也。其未发时,澹然虚静,心无所虑而合顺于理,无所偏倚,故“谓之中”。后感于外物,则好恶之心,喜、怒、哀、乐之情生矣,情之扬于外,发而皆“中节”,无所乖戾,情之正也,故谓之“和”。所谓“中节”,即合于道。《周易·杂卦传》云“节,止也。”有止即有度。《周易·节卦》云:“天地节而四时成。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天地能“中节”,所以有四季轮替,生生不息,节而有度,万物得以生,百姓得以居,故谓得“正”。情欲未发,为人之初本,故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情欲发出来能“中节”,就是得正,即“和”于道理,故曰:“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达致“中”、“和”,则天地各得其位,万物得以生育。
以上,据经典而解,通俗而讲,即当喜则喜,当怒则怒,但喜怒之发皆须合于道理。过喜、过怒,皆失于道理。宋代陈希夷云:“喜怒不择轻重,一事无成。” 人即有理性面,也有感性面,在大喜大怒之下,不用说寻常百姓,即使贤人君子,亦是感性为主,此时极易做出偏激之事。待心情平静后,又往往后悔莫及。但君子通过脩身养德,通明于道,则能“克己复礼”,不轻易表达喜怒之情。即使表达,也是有所考虑,有所节制,合于道理的表达。其喜怒哀乐,亦是经过理性思虑后而发,故可“中节”。其发,亦非无地放矢,见人之善则喜,见人之恶则怒,见事不合于道则哀,见事合于道则乐,喜、乐之发,乃为褒赞合乎道之人、事;怒、哀之发,乃为贬斥不合乎道之人、事,是以皆不离于道,皆合于义。孟子曰:“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孟子·梁惠王章句下》”像周文王般厚德载物之人,怒而讨暴君商纣,能使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如此,则百姓唯恐文王不发怒,只有暴君戾民才惧怕文王发怒。
人皆有“七情六欲”,所谓“七情”,就是指“喜、怒、哀、惧、爱、恶、欲”,七种与生俱来的感情,其中,“爱”与“好恶”之“好”相通,“欲”与“乐”相通。所谓脩身,其实主要就是养己之性情:
所谓脩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礼记·中庸》
所谓脩身在于端正内心:因为自身有所愤怒,内心就不端正;自身有所恐惧,内心就不端正;自身有所嗜好,内心就不能端正;自身有所忧患,内心就不能端正。当心不在焉时,就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滋味。这就叫要脩身在于正心。
喜、怒、哀、乐之性情,完全在于个人内心,关注某事时,内心自然会随事情的发展起伏波动。当内心不关注某事,就算事情发生在身边,也会浑然不知。例如世界杯足球赛时,全世界的球迷无不热心关注,而主办国的非球迷,则浑然不知。
所以,内心好恶,决定个人性情。贤人君子明白这个道理,所以通过脩身来端正内心,使自己的爱好积极向上,不使放荡邪僻之心侵扰自己,如此,则性情自怡。
性情与礼节
虽说性情之发,在于脩身、正心,但并非自我认为“心正”,就可随意而发。性之所发,亦必有礼有节。
乐
君子乐得其道,小人乐得其欲。以道制欲,则乐而不乱,以欲忘道,则惑而不乐。
《礼记·乐记》
君子乐于在“道”上得到进步,小人乐于满足私欲。以道约束私欲,则乐而不会迷乱;因私欲而忘道,就会陷入迷惑而得不到真正的快乐。
有许多忙于追求私欲者,穷尽精力满足自己,待身心俱损,卧病不起时,才明白其实自己并不快乐。
喜
得乎道而喜,其喜曷已。得乎欲而喜,悲可立俟。惟道之务,惟欲之去。颜孟之乐,反身则至。
明·方正学《幼仪杂箴》
于道有得而喜,这种喜没有止境。因欲望满足而喜,悲哀立刻就跟来。需追求的惟有道,需去除的惟有欲。能如此,颜回、孟子之乐,转身即至。
若某人因拾金不昧、见义勇为等行为,获得荣誉,自然内心喜悦。即使自己的美德、功绩并不为人知晓。这种喜悦无法用物质的得失相比拟,别人也无法移走。而常炒股者知晓,股价的起伏,直接牵动内心悲、喜交替。这两种喜悦,正是“道”与“欲”之别。
笑
中之喜,笑勿启齿。见其异,勿侮以戏。内既病乎德,外为祸阶。抵掌绝缨,匪优则俳。
明·方正学《幼仪杂箴》
内心喜悦,笑不要露齿。见到别人异常,不要戏弄欺侮。内在德行有缺,外在就会引来祸患。谈笑击掌、扯断帽带之人,不是优人古代以乐舞、戏谑为业之艺人就是伶人以舞乐杂戏为业之人。
人逢喜乐之事,难免会外露于色。古人讲“笑不露齿”,原本是对士大夫而言,士大夫间,多议政事,若喜笑无节,动辄开怀大笑,必有轻浮之嫌,他人亦会认为此人不堪重任。观今日各国政要开会,亦是如此。若于民间百姓,自然不必如此拘谨,但亦需张弛有度。百姓逢喜乐之事,随情而笑,无可厚非,但一般笑言几句,即应收怀。若是张弛无度,小事即大笑,又或笑而不止,则必为人所诟病。另外,疲劳者、残疾者,其行动举止不免异常,若耻笑他们,则显然是内心德行有缺失。古人认为击掌是粗俗之举,现代击掌成为一种礼仪,因场合击掌,亦无不可。但要注意:不要击掌声音比周围的人都要大,如此或为爱出风头,或为挑衅之举。更不要独自高谈阔论而笑,自击自乐,甚至因动作过猛而弄乱衣帽,此为粗鄙之举,反而成为他人笑柄。
怒
世人于怒,伤暴与遽。切齿攘袂不审厥虑。圣贤不然,以道为度,揆道酬物,已则无与。暴遽是惩,圣贤是师。颜之好学,自此而推。
明·方正学《幼仪杂箴》
世人的愤怒,常常过于猛烈、迅速,咬牙捋袖不思后果。圣贤则不然,以道为法度,以道待人接物,自己则不附加其他。以暴怒为戒,以圣贤为师,颜回的好学,由此可推知。
许多人遇到愤怒之事,立刻会有种“怒髪冲冠”之气势。有些平时看似和蔼之人,亦是如此。究其原因,其实还是内心脩为不足。古人讲“喜笑不形于色”,怒更要如此。因为怒会使周围人不安,即使不捋袖打架,怒吼几声,亦必使人恐惧。一方面,要学习圣贤之道,脩身养性,则必不为私利小事而怒。另一方面,君子遇不义之事,即使发怒,亦不会像粗鄙之人般,暴跳如雷,而是义正严辞的斥责,甚至讨伐。“文王一怒而定天下之民”,正是如此。
忧
惰学与德,汝日戚戚,忧为有益。名位不光,惟日忧伤,汝志则荒。弃其所当忧,而忧其不必忧,世之人皆然。汝孰忧哉,勉于自修。
明·方正学《幼仪杂箴》
懒于学习与脩德,你日日忧惧,这种忧惧是有益的。名位不光大,却只是日日忧伤,你的心志就会昏聩。放弃应当忧惧的,而忧愁一些不必担忧的,世上的人都这样。你忧什么啊,勉力自我修养吧。
方正学鼓励其子“忧道不忧贫”之美德。北宋范文正公之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可谓家喻户晓。贤人君子之忧,大抵如此。当今之学者,亦当以此为标准。
哀
弁人有其母死,而孺子泣者。孔子曰:“哀则哀矣,而难为继也。夫礼,为可传也,为可继也,故哭踊有节。”
《礼记·檀弓上》
弁邑有个人死了母亲,其哀号之哭泣,如同婴儿。孔子说:“这种哭法,仅是表达悲哀,后人却难以学习。所谓礼,要考虑传诸后代,使后人有法可继。所以,哭泣、顿足,要有节制。”
关于悲哀之情的表达,典籍中描述最多的便是丧礼之哀。古人最重孝道,所以丧礼中的哀痛之情,亦最重。即便如此,也要考虑是否符合礼节。其义有二:
一、孔子讲述,丧礼中的表现,会被周围人模仿,并可能传于后代。若表现的过于悲愤,则他人难以模仿。故不论是表现的哀痛不足,还是哀痛过度,都会受到批判。
二、哭泣是表达孝道的方式,但若过度哭泣而伤及身体,必使父母担忧,反而是不孝。所以,哀痛的表达,应当在一定节制内,适可而止。《礼记》记载,子夏守丧期满后,孔子令其弹琴,子夏依然因哀痛而弹不成调,说“先王制礼,而弗敢过也”。表示自己想遵循丧礼,丧期满后收起哀痛之情,无耐哀痛之情自然流露,所以弹不成调。同样的情况,子张弹琴而成调,说“先王制礼,不敢不至焉”,表示自己努力遵循丧礼,收起哀痛之情。
以上所述,只要明白其道义所在,不断“正心”、“脩身”,自然能不断趋近于道义。所谓“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贤人君子,生性原本与百姓相近,但君子能不断自省而脩身,是以日渐趋于道,久之其性情自然高于未学之人。
性情与养生
喜、怒、哀、乐之性情,皆由自身而发,反过来,亦能影响身体。
人有五脏化五气,以生喜怒悲忧恐。故喜怒伤气,寒暑伤形。暴怒伤阴,暴喜伤阳。厥气上行,满脉去形。喜怒不节,寒暑过度,生乃不固。
《黄帝内经·阴阳应象大论篇》
人体有心、肝、脾、肺、肾五臓,收化火、木、土、金、水五行之气,是以生出喜、怒、悲、忧、恐五种情志。所以,喜怒之情能由内伤到气,寒暑之变能自外伤人形体。暴怒会伤肝,气血上逆;暴喜使心气涣散,心阳受伤。若喜、怒等情志太过高亢,会使血气突然紊乱上冲,充满上部经络,导致阳气脱离形体而散失。所以,若个人情志无节制,寒暑变化不调蹑,其生命将会受损伤。
生活中,大多能耳闻一些人,尤其是老人,因生气而病倒。大抵正是伤到自身气血的缘故。青壮年由于气血较强,不易被气出病来,但生气同样会损伤身体。所以脩身养性,不仅合乎人伦之礼,亦合乎养生之“理”,二者本为一体。《黄帝内经》从医学层面,对此做出了更详细的阐述。
怒会伤肝气,悲可抑制怒。喜会伤心气,恐惧可抑制喜。思虑会伤“脾”气,怒可抑制思虑。忧会伤到肺气,喜可抑制忧。恐惧会伤肾气,思虑可以抑制恐惧。
五种情志,对应五脏。一种过度,不但会影响内脏,还会影响到其它情志。所以,真正的养生之道,养生之理礼,应当是心平气和。
现代提倡“快乐”的生活方式,其实这种快乐正是心平气和的生活。若理解为每天都要“笑口常开”、“开怀大笑”,其实亦不益于身心,要不怎么会有“乐极生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