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5-16 00:24
〔一〕
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季氏:鲁大夫季孙氏.
八佾:佾.行列义.古代舞以八人为列.天子八佾.六十四人.诸侯六佾.大夫四佾.士二佾.十六人.或说:六佾三十六人.四佾十六人.二佾四人.今不从.季孙氏于其家庙之庭作八佾之舞.是以大夫而僭用天子之礼.
是可忍也:此忍字有两解.一.容忍义.季孙氏以大夫而僭天子之礼.此事可忍.何事不可忍.此乃孔子不满于鲁君不能制裁其大夫之僭肆.一.忍心义.季氏八佾舞于庭.上僭天子.近蔑其君.此事尚忍为.将何事不忍为.此指斥季氏.或说:孰.训谁.指人不指事.孰不可忍.谓于谁何人之所为而不可忍.故当从前解.今按:“是可忍”指事.“孰不可忍”指人.有事则必及人.不当拘泥作分别.季氏忍于其君.则又谁何而不可忍.是谁弑父与君.亦将忍而为之.本章与次章.皆责季氏与三家.非责鲁君.当从后解.
孔子重言礼.礼必有上下之分.遂若孔子存心袒护当时之在上者.其实不然.礼本于人心之仁.非礼违礼之事.皆从人心之不仁来.忍心亦其一端.此心之忍而不顾.可以破坏人群一切相处之常道.故孔子之维护于礼.其心乃为人道计.固不为在上者之权位计.
本篇皆论礼乐之事.礼乐为孔门论学论政之共通要点.故《论语》编者以此篇次《学而》《为政》之后.
或说:本篇不名《季氏》.而称《八佾》.是孔子深责其恶.故书其事以命篇.或说:篇名非出孔子.因《下论》第十六篇有《季氏》.故此改称《八佾》.然则《论语》篇名.当定于全书纂成之后.
《白话试译》
季孙氏在他家庙的庭中使用了周天子八八六十四人的舞蹈行列.孔子说:“这等事.他都忍心做.什么事他不忍心做呀.”
〔二〕
三家者以《雍》彻.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
三家:鲁大夫.孟孙.叔孙.季孙.
以雍彻:《雍》.《周颂》篇名.彻同撤.古礼祭已毕.撤祭馔.乐人歌诗娱神.《雍》之篇为周天子举行祭礼临撤所唱之诗.三家亦唱《雍》诗撤祭馔.
相维辟公.天子穆穆:此两句在《雍》诗中.相.傧相.助祭者.辟.训君.指诸侯.公者.二王之后于周封公.夏之后为杞.殷之后为宋.穆穆.美而敬之形容辞.周天子行祭礼.诸侯皆来助祭.杞.宋二公亦与焉.天子则穆穆然.至美至敬.
奚取于三家之堂:堂.庙堂.《雍》诗所咏.于三家之庙堂无所取义.
此两章皆孔子深斥当时鲁三家僭礼不当.三家出鲁桓公后.于季氏家立桓公庙.遇祭.三家同此一庙.前章言季氏之庭.此章言三家之堂.皆指此一庙也.
《白话试译》
鲁国孟孙.叔孙.季孙三家.举行家祭.祭毕撤馔之时.也命乐工唱《雍》之诗.先生说:“《雍》诗中说:‘四方诸侯都来助祭.天子仪容.那样穆穆地敬而美’.这在三家堂上唱来.有何意义呀.”
〔三〕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仁:乃人与人间之真情厚意.由此而求表达.于是有礼乐.若人心中无此一番真情厚意.则礼乐无可用.如之何.犹今云拿它怎办.言礼乐将不为之用也.孔子言礼必兼言乐.礼主敬.乐主和.礼不兼乐.偏近于拘束.乐不兼礼.偏近于流放.二者兼融.乃可表达人心到一恰好处.
礼乐必依凭于器与动作.此皆表达在外者.人心之仁.则蕴蓄在内.若无内心之仁.礼乐都将失其意义.但无礼乐以为之表达.则吾心之仁亦无落实畅遂之所.故仁与礼.一内一外.若相反而相成.
道家后起.力反儒家之言礼.老子曰:“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其实失于仁而为礼.则不仅薄而已.为伪为僭.无所不至.宜为乱之首.
孔子言礼.重在礼之本.礼之本即仁.孔子之学承自周公.周公制礼.孔子明仁.礼必随时而变.仁则亘古今而一贯更无可变.《论语》所陈.都属通义.可以历世传久而无变.学者读本篇.更当注意于此.
《白话试译》
先生说:“人心若没有了仁.把礼来如何运用呀.人心若没有了仁.把乐如何来运用呀.”
〔四〕
林放问礼之本.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
林放:鲁人.或曰孔子弟子.
礼之本:礼之所由起.即礼之本原所在.
大哉问:孔子喜其问而称叹之.
礼与其奢也宁俭:礼本于人心之仁.而求所以表达之.始有礼.奢者过于文饰.流为浮华.俭者不及于程节.嫌于质朴.然奢则外有余而内不足.俭则内有余而外不足.同嫌于非礼.外不足.其本尚在.内不足.其本将失.故与其奢宁俭.
丧与其易也宁戚:人与人相交相处而有仁有礼.人有死生.人之相交相处.至于死生之际.而人心之仁益见.其礼亦益重.故又特举丧礼一端言之.“易”字有两解.一平易义.如地有易险.行于平易之地.其心轻放.履险则否.人之居丧.其心宁戚毋易.另一解.治地使平亦曰易.故易有治办义.衣衾棺椁一切治办而哀情不足.是亦不足观.故曰宁戚.
礼有内心.有外物.有文有质.内心为质为本.外物为文为末.林放殆鉴于世之为礼者.竞务虚文.灭实质.故问礼之本.然礼贵得中.本末兼尽.若孔子径以何者为礼之本答之.又恐林放执本贱末.其弊将如后世之庄老.故孔子仍举两端以告.与彼甯此.则本之何在自见.而中之可贵亦见.抑且所告者.具体着实.可使林放自加体悟.事若偏指.义实圆通.语虽卑近.意自远到.即此可见圣人之教.
礼有文有节.如饮食之礼.为之簠簋笾豆罍爵.所以文之也.其本则污尊抔饮.惟俭而已.临丧之礼.为之衰麻哭踊之数.所以节之也.其本则哀痛惨怛.惟戚而已.若惟知有本.不文不节.亦将无礼可言.故孔子虽大林放之问.而不径直以所为本者答之.
《白话试译》
林放问:“什么是礼的本原.”先生说:“你所问.意义大了.一切的礼.与其过于奢侈.宁过在节俭上.丧礼与其过于治办.宁过在哀戚上.”
〔五〕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亡.通无.古书无字多作亡.
本章有两解:一说:夷狄亦有君.不像诸夏竞于僭篡.并君而无之.另一说:夷狄纵有君.不如诸夏之无君.盖孔子所重在礼.礼者.人群社会相交相处所共遵.若依前一说.君臣尤是礼中大节.苟无君.其他更何足论.孔子专据无君一节而谓诸夏不如夷狄.依后说.君臣亦仅礼中之一端.社会可以无君.终不可以无礼.孔子撇开无君一节.谓夷狄终不如诸夏.晋之南渡.北方五胡逞乱.其时学者门第鼎盛.蔑视王室.可谓有无君之意.但必严夷夏之防以自保.故多主后说.宋承晚唐五代藩镇割据之积弊.非唱尊王之义.则一统局面难保.而夷狄之侵凌可虞.故多主前说.清儒根据孔子《春秋》.于此两说作持平之采择.而亦主后说.今就《论语》原文论.依后说.上句“之”字.可仍作常用义释之.依前说.则此“之”字.近“尚”字义.此种用法颇少见.今仍采后说.再就古今通义论之.可谓此社会即无君.亦不可以无道.但不可谓此社会虽有道.必不可以无君.既能有道.则有君无君可不论.《论语》言政治.必本人道之大.尊君亦所以尊道.断无视君位高出于道之意.故知后说为胜.
《白话试译》
先生说:“夷狄虽有君.仍不如诸夏之无君.”
〔六〕
季氏旅于泰山.子谓冉有曰:“女弗能救与.”对曰:“不能.”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
旅于泰山:旅.祭名.泰山在鲁.古者天子得祭天下名山大川.诸侯则祭山川之在其境内者.季氏乃鲁之大夫.旅于泰山.不仅僭越于鲁侯.抑且僭越于周天子.
冉有:孔子弟子.名求.时为季氏家宰.
女弗能救与:女即汝.古通用.季氏所为非礼.为之家臣者.当设法救正.
呜呼:感叹辞.
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曾.乃也.诘问辞.曾谓.犹今云难道.林放知问礼之本.如泰山之神亦能如林放.将不受此非礼之谄祭.
孔子平日不轻言鬼神.言及鬼神.并一本于人道.就人事常理作推断.守道有礼之人.将不纳他人违道非礼之谄媚.神.人所敬礼.亦必守道有礼.何可以无道非礼之事谄媚之.若泰山果有神.其神岂转不如林放.孔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果有泰山神否.孔子未尝言其必知.但果有神.必不能不如林放.则孔子信以为可知.
《白话试译》
季孙氏去祭泰山.先生告冉有道:“你不能救正这事吗.”冉有对道:“我不能.”先生叹息道:“唉.难道泰山神会不如林放吗.”
〔七〕
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必也射乎:古射礼有四.一曰大射.天子诸侯卿大夫.当时之贵族阶层.用以选择其治下善射之士而升进使用之之礼也.二曰宾射.贵族相互间.朝见聘会时行之.三曰燕射.贵族于平常娱乐中行之.四曰乡射.行于平民社会.以习射艺.此章当指大射言.
揖让而升下:让.古借作攘.揖攘皆举手义.大射礼行于堂上.以二人为一耦.由阶升堂.必先相互举手揖攘.表示向对方之敬意.较射毕.互揖下堂.
而饮:众耦相比皆毕.群胜者各揖不胜者.再登堂.取酒.相对立饮.礼毕.云“揖让而升下”者.凡升与下皆必揖攘.而饮.礼之最后也.下字当连上升字读.不与“而饮”字连.
其争也君子:射必争胜.然于射之前后.揖让升下.又相与对饮.以礼化争.故其争亦不失为君子之争.
《白话试译》
先生说:“君子对人没有什么争.除却和人比射时.但先必相互作揖.才升到堂上去.比射后.又相互作揖才退下.胜者败者又必相互作揖了再升堂.举杯对饮.这样的争.还是君子之争呀.”
〔八〕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巧笑倩兮:倩.口旁两颊.人笑则两颊张动.此处用作笑貌美好之形容辞.兮.语辞.如今言啊.
美目盼兮:盼.目之黑白分明者.此处形容目睛转动时之美好貌.
素以为绚兮:素.白色.绚.文采义.此喻美女有巧笑之倩.美目之盼.复加以素粉之饰.将益增面容之绚丽.巧笑.美目两句见于《诗·卫风》之《硕人篇》.惟三句相连.不见今《三百篇》中.或是逸诗.子夏不明此三句诗意而问于孔子.
绘事后素:古人绘画.先布五采.再以粉白线条加以钩勒.或说:绘事以粉素为先.后施五采.今不从.
礼后乎:子夏因此悟人有忠信之质.必有礼以成之.所谓忠信之人可以学礼.礼乃后起而加之以文饰.然必加于忠信之美质.犹以素色间于五采而益增五采之鲜明.
起予者商也:起.启发义.予.我也.孔子自指.子夏因论《诗》而及礼.孔子喜而赞之.谓其能起发我之心意.必如此.乃可与言《诗》.
此章亦是礼必有本之意.又见孔门论诗.必推明之于人事.文学本原在人生.故政治文学者.必本于人生而求之.乃能发明文学之真蕴.此皆孔门论学要义.此章当与《学而篇》子贡言“如切如磋”章相参.
《白话试译》
子夏问道:“古诗说:‘巧笑倩啊.美目盼啊.再用素粉来增添她的美丽啊.’这三句诗指的是什么呢.”先生说:“你看绘画.不也是临后始加素色吗.”子夏说:“不是说礼是后起之事吗.”先生说:“开发引起我心意的是商了.如他那样.才可和他言《诗》了.”
〔九〕
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
杞不足征:杞.周之封国.乃夏代之后.征.证成证明义.
宋不足征:宋.亦周之封国.乃殷代之后.周之封建.兴灭国.继绝世.故封夏.殷二代之后于杞.宋.
文献:文指典籍.献指贤人.
此章孔子自言学夏.殷二代之礼.能心知其意.言其所以然.惜乎杞.宋两国之典籍贤人皆嫌不足.无以证成我说.然孔子生周室东迁之后.既是文献无征.又何从上明夏.殷两代已往之礼.盖夏.殷两代之典籍传述.当孔子时.非全无存.孔子所遇当世贤者.亦非全不能讲夏.殷之往事.孔子博学深思.好古敏求.据所见闻.以会通之于历史演变之全进程.上溯尧.舜.下穷周代.举一反三.推一合十.验之于当前之人事.证之以心理之同然.从变得通.从通知变.此乃孔子所独有之一套历史文化哲学.固非无据而来.然虽心知其意.而欲语之人人.使皆能明其意.信其说.则不能不有憾于文献之不足.即在自然科学中.亦时有不能遽获证明之发见.何况人文学科之渊深繁赜.则无怪孔子有虽能言之而证成不足之叹.学者当知学问上有此一境界.惟不可急求而至.又本章可与《为政篇》“殷因于夏礼”章参互并读.
《白话试译》
先生说:“我能说夏代之礼.惜乎杞国不够为我说作证明.我能说殷代之礼.惜乎宋国不够为我作证明.这因杞.宋两国现存的典籍和贤人皆不足之故.否则我准能把来证成我说了.”
〔一〇〕
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
禘:周制.旧天子之丧.新天子奉其神主入庙.必先大祭于太庙.上自始祖.下及历代之祖皆合祭.谓之禘.又称吉禘.禘者.谛也.遇合祭.列祖先后次序.当审谛而不乱.又每五年一禘祭.为常祭中之大者.亦在太庙.为合祭.与群庙各别之祭不同.亦与郊天之祭不同.诸侯惟不当郊天.然亦有禘祭.鲁文公时.跻升其父僖公于闵公之前.僖公虽为闵公之庶兄.然承闵公之君位.今升于闵公前.是为逆祀.《春秋》讥之.定公八年.曾加改正.然其事出于阳虎.此后殆仍是僖跻闵前.此章之禘.当不指吉禘.因孔子仕鲁.在定公十四年.此时未有国丧.定公之卒.孔子已去鲁.故知不指吉禘言.然则此章之禘.乃指五年之禘祭.
既灌而往:灌.借作祼字.又作盥.乃酌鬯初献之名.鬯者.煮香草为郁.和黍酿酒.其气芬芳.以之献于尸前.孔子不赞成鲁之逆祀.故于禘祭不欲观.但亦不欲直言.灌在迎牲之前.灌毕而后迎牲.尚是行礼之初.自灌以往即不欲观.无异言我不欲观有此禘礼.
本篇二十六章.多论当时之礼乐.然时移世易.后世多不能明其意义之所在.如本章.后儒纷纷考订.莫衷一是.今酌采一说.其他则略.非谓古礼必当考.特由此可以窥见孔子当时论礼之大意.此亦有古今通义存焉.固不当以自己时代之主观.而对历史往事尽作一笔抹杀之轻视.
《白话试译》
先生说:“我对禘礼.只待香酒初献灌之后.便不想再看下去了.”
〔一一〕
或问禘之说.子曰:“不知也.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乎.”指其掌.
不知也:本章承上章来.孔子不赞成鲁之禘礼.或人因此为问.孔子不欲深言.故诿曰不知.
示诸斯乎:一说:示.同视.又一说:示.当作寘.同置.斯指下文掌字.从前解.孔子既答或人曰不知.又云如有知其说者.其于天下事.将如看自己手掌般.一切易明.从后解.谓天下如置诸掌.如孟子谓:“武丁朝诸侯.有天下.犹运之掌也.”两解均可通.今姑从后解.
指其掌:此《论语》记者记孔子言时自指其掌.
本章亦孔子平日主张以礼治天下之意.盖报本追远之义.莫深于禘.此乃斟酌乎人心之同然而始有此礼.《左传》定公八年载.阳虎欲去三桓.乃顺祀先公而祈焉.可见文公之逆祀.其事悖于人心.鲁人不之服.故下距一百十五年.阳虎欲为乱.犹借此以收人心.并以彰三桓之非.盖鲁政主于三桓.鲁之失礼.即三桓之失政.昧于礼意者.亦可谓若文公之跻僖于闵.亦人子孝亲之心.而不知其大悖礼而可以召乱.《中庸》有言:“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可为此章之注脚.孔子毕生崇拜周公.实深有契乎周公制礼以治天下之深旨.盖礼治即仁治.即本乎人心以为治.礼本乎人心.又绾神道.人伦而一之.其意深远.非人人所能知.故孔子答或人曰不知.不仅为鲁讳.亦实有所难言.
又按:秦汉以下.多侈言以孝治天下.不知孝而违礼.亦将陷于不仁.不仁则不足以为孝.如宋之有濮议.明之有大礼议.此与孔子之不欲观于鲁之禘.皆脉络相承.今虽时异世易.古人之所争于礼者.今多不识其意旨之所在.纵曰考礼议礼.其事非尽人所能.然古人言礼之意.则终不可以不知.故于此两章.粗为阐述其大义.
《白话试译》
有人问:关于禘祭之礼的说法.先生说:“我不知呀.若有能知禘礼说法的人.他对整个天下.正像摆在这里呀.”先生一面说.一面指着自己的手掌.
〔一二〕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
祭如在:此祭字指祭祖先.
祭神如神在:此指祭天地之神.祭礼本对鬼神而设.古人必先认有鬼神.乃始有祭礼.但孔子平常并不认真讨论鬼神之有无.只临祭时必诚必敬.若真有鬼神在其前.此两句.乃孔子弟子平时默观孔子临祭时情态而记之如此.或说.此两句乃古语.下文子曰云云.乃孔子因此语而感发为说.今不从.
吾不与祭如不祭:孔子虽极重祭礼.然尤所重者.在致祭者临祭时之心情.故言茍非亲自临祭.纵摄祭者亦能极其诚敬.而于我心终是阙然.故云祭如不祭.盖我心思慕敬畏之诚.既不能亲切表达.则虽有牲牢酒醴.香花管乐.与乎摄祭之人.而终是失却祭之真意.此乃孔子平日所言.记者记其言.因连带记及孔子平日临祭时之诚敬.以相发明.
本章发明孔子对祭礼之意见.然孔子平日似未曾特有一番理论以表达其对祭礼之意见.本章亦仅就其日常之心情实感而道出之.此等处.学者最当细细体玩.因孔子论学.都就人心实感上具体指点.而非凭空发论.读《论语》者首当明白此义.并当知吾人虽生两千五百载之后.而有时我心之所实感.仍可与孔子当年有同感.人心大同.不为古今而殊.可于孔子之言.弥见其亲切而有味.
《白话试译》
先生在祭祖先时.好像真有祖先们在受祭.他祭神时.也好像真有神在他面前般.先生说:“我若不亲身临祭.便只如不祭.”
〔一三〕
王孙贾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王孙贾:卫大夫.
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古有此语.贾引为问.奥.古人居室之西南隅.乃一家尊者所居.灶乃烹治食物之所.或说:古人祭灶.先于灶径.即灶边设主祭之.毕.又迎尸于奥.摆设食物再祭之.主以木为.古人谓神即栖于此上.尸以人为.祭时由一人扮所祭之神谓之尸.此章奥与灶实指一神.盖谓媚君者.顺于朝廷之上.不若逢迎于燕私之际.或谓奥灶当直指人言.居奥者虽尊.不如灶下执爨者实掌其饮食.故谓媚奥不如媚灶.奥指卫君之亲幸.灶指外朝用事者.或曰:王孙贾引此语问孔子.意欲讽孔子使媚己.或曰:王孙贾或因孔子曾见南子.疑孔子欲因南子求仕.故隐喻借援于宫阃.不如求合于外朝.此乃贾代孔子谋.非欲孔子之媚于己.
获罪于天.无所祷也:孔子意.谓但知依理行事.无意违理求媚.卫君本所不欲媚.何论于朝廷之上.抑燕私之际乎.抑又何论于近幸之与权臣乎.
《白话试译》
王孙贾问道:“俗话说的.与其在奥处求媚.不如在灶处求媚.这是什么意思呀.”先生说:“不是这样的.若获罪了上天.什么去处也用不上你的祷告了.”
〔一四〕
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
监于二代:监.犹视也.二代指夏.殷.
郁郁乎文哉:文指礼乐制度文物.又称文章.郁郁.文之盛貌.历史演进.后因于前而益胜.礼乐日备.文物日富.故孔子美之.
吾从周:孔子自称能言夏.殷二代之礼.又称周监于二代.而自所抉择则曰从周.其于三代之礼.先后文质因革之详.必有其别择之所以然.惜今无得深求.然孔子之所以教其弟子.主要在如何从周而更有所改进发挥.此章乃孔子自言制作之意.否则时王之礼本所当遵.何为特言“吾从周”.
按:三代之礼.乃孔子博学好古之所得.乃孔子之温故.其曰“吾从周”.则乃孔子之新知.孔子平日所告语其门弟子者.决不于此等历史实迹绝口不道.然《论语》记者则于此等实迹皆略而不详.读者必当知此意.乃可与语夫“好古敏求”之旨.若空言义理.而于孔子以下历史演进之实迹.皆忽而不求.昧而不知.此岂得为善读《论语》.善学孔子.
《白话试译》
先生说:“周代看了夏.殷二代之演进.它的一切制度礼乐文章.何等美盛呀.我是主张遵从周代的.”
〔一五〕
子入大庙.每事问.或曰:“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入大庙.每事问.”子闻之.曰:“是礼也.”
子入大庙:大.读太.太庙.鲁祭周公之庙.时孔子当在青年.始仕于鲁.得入太庙助祭.
每事问:祭事中礼乐仪式.乃及礼器所陈.孔子每事必问.若皆不知.
孰谓鄹人之子知礼:鄹.鲁小邑.孔子父叔梁纥尝为鄹邑大夫.孔子生于此.字或作陬.鄹人之子.不仅指其少年.亦轻视之辞.时孔子已先有知礼之名.而于太庙中种种礼器仪文皆若不知.故或人疑之.
子闻之:事后孔子闻此或人之语.
是礼也:此也字通作邪.乃疑问辞.孔子非不知鲁太庙中之种种礼器与仪文.然此等多属僭礼.有不当陈设举行于侯国之庙者.如《雍》之歌不当奏于三家之堂.而三家奏之以彻祭.有人知其非礼.不欲明斥之.乃伪若不知.问适所歌者何诗.孔子入太庙而每事问.事正类此.此乃一种极委婉而又极深刻之讽刺与抗议.浅人不识.疑孔子不知礼.孔子亦不明辨.只反问此礼邪.孔子非不知此种种礼.特谓此种种礼不当在鲁之太庙中.每事问.冀人有所省悟.旧注“是礼也”三字为正面自述语.谓此乃孔子敬谨自谦.知而犹问.即此是礼.两说相较.所辨只在一“也”字之正反语气上.而孔子在当时之神情意态.判若两人.昔人谓读书贵能识字.洵不虚矣.
本章记孔子少年时初进鲁太庙一番神情意态.而孔子当时之学养与其抱负.亦皆透切呈现.活跃在眼前.学者须通读《论语》全书而善自体会之.庶可更深领略此一章神味之深厚.
《白话试译》
先生初进太庙.遇事辄问.或人说:“那个人说这一位鄹邑的年轻人知礼呀.他跑进太庙.什么事都要问.”先生听到了.说:“那些就算是礼吗.”
〔一六〕
子曰:“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
射不主皮:古之射.张一布.称为侯.或画五采画兽.为正.或于布中心贴一皮.或熊或虎或豹.为鹄.不主皮.或说:射以观德.但主于中.不主贯革.皮即革也.或说:主皮之射见《仪礼》《乡射礼》.贯革之射见《小戴礼》《乐记》.二者有别.贯革谓射穿甲革.如养由基射甲彻七札之类.此乃军射.礼射则用皮侯.不用革.今按:射必主中.断无不主中而为射者.射不主皮.既不能解为不主中.则上说但主中不主贯.自为正解.射既有“中”与“贯”之别.则贯指革言.亦自无疑.射不主皮.谓皮可以该布.又何不可以该革.故知上解主皮为贯革.通上下文而说之.亦自见其可信.《仪礼》.《小戴礼》其书皆出《论语》后.不得以两书或言主皮.或言贯革.遂谓《论语》言主皮决不指贯革.
为力不同科:科.等级义.人力强弱不同等.故射主中.不主贯.汉儒因见《仪礼》言主皮.《小戴礼》言贯革.疑《论语》此章“不主皮”不言贯革.遂疑此句“为力不同科”另属一事.不连上文.因解“为力”乃为力役之事.丁强任力役亦分科.然当役不得称为力.此解牵强.今不从.
古之道也:《乐记》:“武王克商.散军郊射.而贯革之射息.”此谓自武王克商.示天下已平.不复尚多力能杀人.故息贯革之射.正与《论语》此章所言相同.今若分《乐记》贯革与《论语》主皮为二.则“射不主皮古之道也”语义难解.盖下逮春秋.列国兵争.复尚力射.如养由基穿七札.见称当时.故孔子嘅叹而称古道.若必本《仪礼》为说.《仪礼》显出《论语》后.岂其所记各射.孔子时皆不然.而嘅称为古之道乎.朱子注此章.不用汉儒古说.以贯革说主皮.以本章三句通为一气读之.最为允惬.清儒必据古注驳朱【注】.于“射不主皮”一语.多引古礼文.而于“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两语.终无确说.就本章文气语法字义平直求之.知朱【注】不可易.其说古礼容有违失.终无害于其释大义之是当.
《白话试译》
先生说:“比较射艺.不主要在能射穿皮革.因各人体力有不同.这是古人的道理呀.”
〔一七〕
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
告朔:此有两说:一.周礼.天子于每岁冬季.颁发来岁每月之朔日.遍告于诸侯.诸侯受而藏之于其始祖之庙.每月朔.请于庙而颁之于国人.称告朔.告.音古笃反.又一说.周天子于岁终以来岁十二月之朔布告天下诸侯.诸侯以饩羊款待告朔之使者.告朔.上告下也.告读如字.
饩羊:依上说.告朔兼有祭.其礼用一羊.杀而不烹.凡牲.系养曰牢.烹而熟之曰飨.杀而未烹曰饩.依下说.饩谓馈客.
尔爱其羊.我爱其礼:依上说.鲁文公时.《春秋》已有四不视朔之记载.殆在哀公时而此礼废.而有司犹供此羊.爱.惜义.子贡惜其无实枉杀.故欲去之.孔子则谓告朔之礼虽不行.而每朔犹杀羊送庙.则使人尚知有此礼.若惜羊不送.则此礼便忘.更可惜.依下说.周天子不复告朔于诸侯.而鲁之有司循例供洋.故子贡欲去之.
今按:本章有两解.周天子颁告朔于邦国.于礼有征.然谓天子不复告朔.而鲁之有司仍供此羊.此羊本以馈使者.使者既不来.试问于何馈之.其说难通.盖周自幽.厉以后.即已无颁告朔之礼.畴人子弟分散.鲁秉周礼.自有历官.故自行告朔之礼.就《论语》本章言.仍当依上说为是.
《白话试译》
子贡欲把每月在庙告朔所宰的那头腥羊也去了.先生说:“赐呀.你爱惜那一羊.我爱惜那一礼呀.”
〔一八〕
子曰:“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
此章所言.盖为鲁发.时三家强.公室弱.人皆附三家.见孔子事君尽礼.疑其为谄也.凡读《论语》章旨不明.可参以诸章之编次.此处上下章皆言鲁事.故知此章亦为鲁发.
《白话试译》
先生说:“事君能尽礼的.世人反说他是谄.”
〔一九〕
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定公:鲁君.名宋.定.其谥.哀公之父.
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君于臣称使.臣对君称事.定公此问.显抱君臣不平等观念.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礼虽有上下之分.然双方各有节限.同须遵守.君能以礼待臣.臣亦自能尽忠遇君.或曰:此言双方贵于各尽其己.君不患臣之不忠.患我礼之不至.臣不患君之无礼.患我忠之不尽.此义亦儒家所常言.然孔子对君之问.则主要在所以为君者.故采第一说.
本章见社会人群相处.贵能先尽诸己.自能感召对方.
《白话试译》
定公问:“君使唤臣.臣奉事君.该如何呢.”孔子对道:“君能以礼使臣.臣自会尽忠奉君了.”
〔二〇〕
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关雎:《诗经》《国风》之首篇.此诗咏一君子.思得淑女为配.当其求而未得.至于辗转反侧.寤寐思之.此必有一段哀思.及其求之既得.而钟鼓乐之.琴瑟友之.此是一番快乐之情.
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诗发于人心之情感.而哀乐为之主.淫.过量义.伤.损害义.乐易逾量.转成苦恼.哀易抑郁.则成伤损.然其过不在哀乐之本身.哀乐者.人心之正.乐天爱人之与悲天悯人.皆人心之最高境界.亦相通而合一.无哀乐.是无人心.无人心.何来有人道.故人当知哀乐之有正.惟当戒其淫伤.
此章孔子举《关雎》之诗以指点人心哀乐之正.读者当就《关雎》本诗实例.善为体会.又贵能就己心哀乐.深切体之.常人每误认哀乐为相反之两事.故喜有乐.惧有哀.孔子乃平举合言之.如成一事.此中尤具深义.学者更当体玩.孔子言仁常兼言知.言礼常兼言乐.言诗又常兼言礼.两端并举.使人容易体悟到一种新境界.亦可谓理智与情感合一.道德与艺术合一.人生与文学合一.此章哀乐并举.亦可使人体悟到一种性情之正.有超乎哀与乐之上者.凡《论语》中所开示之人生境界.学者能逐一细玩.又能会通合一以返验诸我心.庶乎所学日进.有欲罢不能之感.
或解此章专指乐声言.不就诗辞言.然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则诗之言与辞.仍其本.专指声乐.使人无所寻索.今不取.
《白话试译》
先生说:“《关雎》那一章诗.有欢乐.但不流于放荡.有悲哀.但不陷于伤损.”
〔二一〕
哀公问社于宰我.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宰我:名予.孔子早年弟子.
社:古人建国必立社.所以祀其地神.犹今俗有土地神.立社必树其地所宜之木为社主.亦有不为社主.而即祀其树以为神之所凭依者.今此俗犹存.
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三代所树社木及所为社主各不同.夏居河东.其野宜松.殷居亳.其野宜柏.周居酆镐.其野宜栗.此皆苍老坚久之材.故树以为社.然特指三代之都言.不谓天下皆以此三树为社.
曰使民战栗:曰字承上文.宰我既告哀公三代社树不同.又云周人所以用栗.乃欲使民战栗.战栗.恐惧貌.栗.今作栗.或说此乃宰我欲劝哀公用严政.故率意牵搭为讽.或说古者杀人常在社.时三家专政.哀公意欲讨之.故借题问社.此乃隐语示意.宰我所答.隐表赞成.或说哀公四年亳社灾.哀公之问.或在此年.时孔子犹在陈.故下文曰“子闻之”.
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事已成.不再说之.遂.行义.事已行.不复谏.事既往.不追咎.此三语实一义.或说乃孔子责宰我告君以使民战栗.一说乃孔子讽劝哀公.盖孔子既闻哀公与宰我此番之隐谋.而心知哀公无能.不欲其轻举.三家擅政.由来已久.不可急切纠正.后哀公终为三家逼逐.宰我亦以助齐君谋攻田氏见杀.今采后解.虽乏确据.而宛符当时之情事.
《白话试译》
哀公问宰我关于社的事.宰我答道:“夏后氏用松为社.殷人用柏.周人用栗.宰我又说:‘用栗是要使民战栗.对政府有畏惧.’”先生听到了.说:“事已成.不须再说了.事既行.也不须再谏了.已往之事.也不必再追咎了.”
〔二二〕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俭乎.”曰:“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然则管仲知礼乎.”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
管氏之器小哉:管仲.齐桓公相.名夷吾.桓公尊之曰仲父.器.言器量.或言器度.器之容量有大小.心之容量亦有大小.识深则量大.识浅则量小.故人之胸襟度量在其识.古人连称器识.亦称识量.又称识度.管仲器小.由其识浅.观下文可知.
管仲俭乎:俭.悭吝义.或人闻孔子评管仲器小.疑其悭吝.今人亦讥悭吝者曰小器.
管氏有三归:一说:古谓女嫁曰归.古礼诸侯娶三姓女.管仲亦娶三姓女.一说:归.通馈.古礼天子四荐.诸侯三荐.桓公许管仲家祭用三牲之献.一说:三归.台名.为藏货财之所.一说:三归谓三处采邑.一说:三归指市租言.今按:第一.第二说.是其僭不知礼.第三.第四.第五说.是其富.皆非不俭.或曰:三归谓其有三处府第可归.连下文官事不摄.最为可从.
官事不摄:摄.犹兼义.管仲有府第三处.因事设官.各不兼摄.则其钟鼓帷帐之不移而具可知.其美女之充下陈者.亦或三处如一可知.此见管仲之奢侈不俭.亦即其器小易盈.乃一种自满心理之表现.
然则管仲知礼乎:或人闻孔子言.管仲既非悭吝.或是知礼.故再问.
树塞门:古人屏亦称树.塞.蔽义.古礼.天子诸侯于门外立屏以别内外.而管仲亦如之.此见管仲之骄僭不逊.亦其器小易盈之证.
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好.谓好会.古礼两君相宴.主人酌酒进宾.宾在筵前受爵.饮毕.置虚爵于坫上.此谓反爵.坫.以土筑之.可以放器物.为两君之好有反坫.则可移而彻之.后世改以木制.饰以朱漆.略如今之矮脚几.宾既反爵于坫.乃于西阶上拜谢.主人于东阶上答拜.然后宾再于坫取爵.洗之.酌酒献主人.此谓之酢.主人受爵饮.复放坫上.乃于东阶上拜.宾于西阶答拜.然后主人再取爵.先自饮.再酌宾.此谓之酬.此反爵之坫.仅天子与诸侯得有之.若君宴臣.仅置爵于两竹筐之内.此两竹筐置堂下.不置堂上.今管仲乃大夫.而堂上亦有反爵之坫.安得谓知礼.
管仲相桓公.霸诸侯.孔子盛称其功业.但又讥其器小.盖指管仲即以功业自满.若以管仲比之周公.高下显见矣.然孔子固非轻视功业.读者以此章与《宪问篇》孔子评管仲章参读可见.
《白话试译》
先生说:“管仲的器量真小呀.”或人说:“管仲生活得很俭吗.”先生道:“管仲有三处家.各处各项职事.都设有专人.不兼摄.那好算俭.”或人说:“那么管子知礼吗.”先生说:“国君在大门外有屏.管仲家大门外也有屏.国君宴会.堂上有安放酒杯的土几.管仲宴客也有那样的土几.若说管仲知礼.谁不知礼呀.”
〔二三〕
子语鲁太师乐.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皦如也.绎如也.以成.”
语鲁太师乐:语.告也.太师.乐官名.
始作.翕如也:古者乐始作.先奏金.鼓钟.翕.合义.翕如.谓钟声既起.闻者皆翕然振奋.是为乐之始.
从之.纯如也:从.亦可读为纵.钟声既作.八音齐奏.乐声自此放开.纯.和谐义.其时器声人声.堂上堂下.互相应和.纯一不杂.故说纯如也.
皦如也:皦.清楚明白义.其时人声器声.在一片纯和中.高下清浊.金革土匏.各种音节.均可分辨明析.故说皦如也.
绎如也:绎.连续义.相生义.是时一片乐声.前起后继.络绎而前.相生不绝.故说绎如也.
以成:一套的乐声.在如此过程中完成.
或说:乐之开始为金奏.继之以升歌.歌者升堂唱诗.其时所重在人声.不杂以器声.其声单纯.故曰纯如也.升歌之后.继以笙入.奏笙有声无辞.而笙音清别.故曰皦如也.于是乃有间歌.歌声与笙奏间代而作.寻续不绝.故曰绎如也.有此四奏.然后合乐.众人齐唱.所谓“洋洋乎盈耳”也.如是始为乐成.古者升歌三终.笙奏三终.间歌三终.合乐三终.为一备也.两说未知孰为本章之正解.今姑采前说.
《白话试译》
先生告诉鲁国的太师官说:“乐的演奏之全部进程是可知了.一开始.是这样地兴奋而振作.跟着是这样地纯一而和谐.又是这样地清楚而明亮.又是这样地连绵而流走.乐便这样地完成了.”
〔二四〕
仪封人请见.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从者见之.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仪封人请见:仪.卫邑.封人.掌封疆之官.孔子过其地.故请见.
至于斯:斯.指仪邑.
从者见之:之.指仪封人.从者.孔子弟子随行者.见仪封人于孔子.
二三子何患于丧乎:二三子.仪封人呼孔子弟子而语之.丧.失位义.孔子为鲁司寇.去之卫.又去卫适陈.仪封人告孔子弟子.不必以孔子之失位为忧.
天将以夫子为木铎:铎.大铃.金口木舌.故称木铎.古者天子发布政教.先振木铎以警众.今天下无道.天意似欲以夫子为木铎.使其宣扬大道于天下.故使不安于位.出外周游.
《白话试译》
卫国仪邑的封疆官.请见于孔子.他说:“一向有贤人君子过此.我没有不见的.”孔子的弟子们领他去见孔子.他出后.对孔子的弟子们说:“诸位.何必忧虑你们先生的失位呢.天下无道久了.天意将把你们夫子当作木铎.来传道于天下呀.”
〔二五〕
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
韶:又作.作招.舜代乐名.
尽美:指其声容之表于外者.如乐之音调.舞之阵容之类.
尽善:指其声容之蕴于内者.乃指乐舞中所涵蕴之意义言.
武:周武王乐名.古说:帝王治国功成.必作乐以歌舞当时之盛况.舜以文德受尧之禅.武王以兵力革商之命.故孔子谓舜乐尽美又尽善.武乐虽尽美.未尽善.盖以兵力得天下.终非理想之最善者.
《白话试译》
先生说:“《韶》乐十分的美了.又是十分的善.《武》乐十分的美了.但还未十分的善.”
〔二六〕
子曰:“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
居上不宽:在上位.主于爱人.故以宽为本.
为礼不敬:为.犹行.行礼以敬为本.
临丧不哀:临丧.如临祭.临事之临.犹言居丧.
何以观之:谓苟无其本.则无可以观其所行之得失.故居上不宽.则其教令施为不足观.为礼不敬.则其威仪进退之节不足观.临丧不哀.则其擗踊哭泣之数不足观.或说:本章三句连下.皆指在上位者.临丧当解作吊丧.兹不取.
《白话试译》
先生说:“居上位.不能宽以待下.遇行礼时不能敬.临遭丧事.没有哀戚.我再把什么来看察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