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5-18 16:23
石膏,味辛、甘,氣大寒,體重而沉降也。陰中之陽,無毒。生用爲佳,火煆不靈。入肺、胃、三焦。能出汗解肌,上理頭痛,緩脾止渴。風邪傷陽,寒邪傷陰,皆能解肌表而愈。胃熱多食,胃熱不食,唯瀉胃火而痊。祛痰火之積,止胃脘之痛,發狂可安,譫語可定,乃降火之神劑,瀉熱之聖藥也。仲景張夫子以白虎名之,明示人以不可輕用,而非教人之不用也。乃世人畏之真如白虎,竟至不敢一用,又何以逢死症而重生,遇危症而重安哉。夫石膏降火,乃降胃火,而非降髒火也;石膏瀉熱,乃瀉真熱,而非瀉假熱也。辨其胃火真熱,用石膏自必無差。而胃火初起之時,口必作渴,呼水飲之必少快,其汗必如雨,舌必大峭,雖飲水而口必燥,眼必紅,神必不安。如見此等之症,確是胃火而非髒火,即可用石膏而不必顧忌。而真熱者,舌必生刺,即不生刺,舌苔必黃而有裂紋,大渴呼飲,飲水至十餘碗而不足,輕則譫語,大則罵詈,見水而入,棄衣而走,登高而呼,發狂不知人,此真熱也,即可用石膏大劑灌之,不必疑慮。倘或口雖渴而不甚,與之水而不飲,言語雖胡亂而不罵詈,身雖熱而不躁動,上身雖畏熱而下體甚寒,皆假熱之症,即不可輕用石膏矣。以此辨火熱,萬不至殺人,奚必畏之如虎,看其死而不救也。蓋石膏實救死之藥,因看症不清,遂至用藥有誤,救死之藥反變爲傷生之藥矣。今既辨之明,自必用之確也。
或問用石膏以治真正胃火,單用石膏可矣,何以張仲景先生必加入人參、麥冬者乎?曰︰胃火之盛者,胃土之衰也。瀉胃火,未有不傷胃土者也。傷胃土,必傷胃氣矣。加人參於石膏湯中,非助胃火,乃顧胃土也。胃土不傷,則胃氣不喪,似乎可罔顧肺氣矣。然而胃火升騰,必傷肺金,用人參以顧胃,而不用麥冬以養肺,則胃子必救肺金之母,以泄胃氣,則胃氣仍損,雖用人參,猶之無用也。批顧胃土,顧肺金,闡義實精。
故又加麥冬,同人參並用,以助石膏之瀉火,火瀉而肺金有養,不耗氣於胃土,則胃氣更加有養。此所以既用石膏,而又加人參,既用人參,而又加麥冬也。
或問石膏瀉胃火,又加知母以瀉腎火,何爲耶?蓋胃火太盛,爍干腎水。用石膏以瀉胃火者,實所以救腎水也。然而,胃火既爍腎水,腎水若干,相火必然助胃火以升騰矣,胃火得相火而益烈。單瀉胃火,而相火不退,則胃火有源,未易撲滅,愈加其焰矣。瀉胃火,而即瀉相火,則胃火失黨,其火易散,大雨滂沱,而龍雷不興,其炎熱之威自然速解。此所以用石膏以瀉胃中之火者,必用知母以瀉腎中之火也。批瀉腎火,正所以瀉胃火,妙論出奇。
或疑石膏既瀉胃火,又用知母以瀉腎火,用麥冬以安肺火,宜乎火之速退而熱之盡解矣,何以用白虎湯往往有更甚者?曰︰嗟乎。此又非白虎湯之故,乃不善用白虎湯之故也。火勢不同,有燎原之火,有燃燒之火。燃燒之火,其勢已衰;燎原之火,其勢正熾。以救燃燒者救燎原,勢必愈爲撲滅,而愈增其光焰矣。人身之胃火亦不同,有輕有重。輕者,如燃燒之火,少用白虎湯,即可解其熱;重者,如燎原之火,非多用白虎湯,不足以滅其氛。倘以治輕者治重,安得不添其火勢之焰天乎,非變爲亡陽,即變爲發狂矣。
或疑石膏比爲白虎,明是殺人之物,教人慎用之宜也。今又雲火重者,非多用石膏不可,吾恐又啟天下輕用石膏之禍,未必非救人而反害人也。曰︰嗟乎。論症不可不全,論藥不可不備,天下有此症候,即宜論此治法。烏可因石膏之猛,避其殺人之威,而不彰其生人之益乎。石膏實有功過,總在看症之分明,不在石膏之多寡。若看症之誤,多用固殺人,而少用亦未嘗不殺人。若看症之確,少用固救人。而多用亦未嘗不救人。然則人亦辨症可也,何必忌用石膏哉。
或又疑石膏可多用以救人之生,先生不宜從前之過慮矣,畢竟石膏宜少用而不宜多用也。
曰︰石膏原不宜多用。石膏大寒,戒多用者,乃論其常;胃火大旺,戒少用者,乃論其變。存不可多用之心,庶不至輕投以喪命;存不宜少用之心,庶不至固執以亡軀。知不宜多用,而後可多用以出奇,庶幾變死爲生,反危爲安也。
或疑石膏瀉燎原之火,自宜多用以瀉火矣,然而過多又恐傷胃,若何而使胃不傷,火又即熄之爲快乎?曰︰燎原之火,即生於地上,胃中之火,即起於土中。以石膏而救其胃中之火,即如用水而救其燎原之火也。然而,燎原之火以水救之,而無傷於地;胃中之火以石膏救之,必有傷於土。蓋土即胃土也,胃土非火不能生,奈何反用水以滅之乎?然而胃火之盛,非胃中之真火盛,乃胃中之邪火盛也。邪火,非水不可滅,故不得已大用石膏,以瀉其一時之火也。又胃火之盛,乃胃土之衰也,胃火既盛,而胃土愈衰,胃土既衰,復用寒涼以瀉火,火衰而胃土更衰矣。故瀉火之中,即宜補土之爲急,倘徒瀉其火,未有不土崩者矣。治法宜人參同用於石膏之中,大約用石膏十之七者,人參用十之三,相濟而相施。火既易熄,而胃土又不傷,斷無有亡陽之禍者也。批用石膏以瀉火,即用人參以救土,實妙論妙法也。
或疑石膏瀉胃火,有用至一兩,而仍不解,几几有發狂之變,又將何藥以解之乎?曰︰舍石膏,再無別法也。夫發狂之病,此胃火熱極,不可以常法治者也,必須用石膏至二三兩,加人參亦必二三兩。又不可拘於前說,用石膏十之七,而人參用十之三也。批知常知變,才見起死回生手段。
蓋火盛之極者,土衰之極也,不用人參以補元氣,而唯用石膏以救其火炎,未有不敗者也。此等之病,必登高而歌,棄衣而走,見水而入,大罵大叫,神欲外越,此呼吸存亡之秋,不得不以變法治之。倘服前藥而少安,便有生機,否則,雖多用石膏、人參,亦何以救之哉。
或疑發狂之病,往往有少用石膏,多用人參而愈者,又是何故?曰︰發狂有虛火、邪火之不同。邪火之發狂,必須多用石膏、人參,以挽回於俄頃。虛火之發狂,又宜專用人參,以定亂於須臾。豈特石膏必宜少用,且斷斷不可共用也。苟虛實、邪正之不明,而用藥一錯,未有不下喉即殺人者。而虛實、邪正,何以辨之,要不能舍驗舌之法,而另求辨症也。正虛而發狂者神亂,而舌必潤滑;邪實而發狂者神越,而舌必紅黃,且燥極而開裂紋也。以此辨症,又何誤乎。
或疑石膏定狂,定胃中之火也,何以即能定心中之狂乎?不知心中之狂,乃起於胃中之火也。救胃火,正所以救心狂也。夫心乃火髒,胃火宜非所畏。乃胃火熱而心發狂者,如本是同舟之人,一時劫奪,變出非常。苟不誅討,則心宮何安乎,此救狂必瀉火也。
或疑寒涼之藥多能殺人者,無過石膏,即黃柏、知母,亦不同其類。屏黃柏、知母而不棄石膏,何也?曰︰石膏,乃救死之藥也。胃火熱極,非石膏不能降。胃火不降,必變發狂而死矣,用石膏救之,死症立變爲生。彼用石膏而殺人者,非胃火而妄用之也。夫人身之火,最烈者,胃火與腎火也。胃火宜瀉,而腎火宜補。不用石膏以瀉胃火,而反用石膏以瀉腎火,安得而不殺人乎。但腎火與胃火補瀉之不同,乃宜補而用瀉,亦因黃柏、知母降腎火之說而誤之也。寒涼之藥,未嘗不生人,彼誤用之而殺人,與石膏何過乎。
或又疑屏黃柏、知母之並用,是知母不可助寒涼以殺人矣,先生偏稱知母助石膏能生人,抑又何也?曰︰胃火之盛,原宜直降胃火,用石膏,不宜再用知母。然而胃火之所以盛,由於腎水之衰,水虛而不能制火也。胃火既盛,勢必爍干腎水,水盡而火勢焰天,人即立亡矣。 用石膏以瀉胃火者,正所以急救腎水也。但徒救腎水,而腎火增熱,勢必胃火仍旺,而不遽熄。故又用知母,以暫退其腎中之火,則胃火無黨,庶幾易於撲滅也。此石膏必用知母之相助,乃一時權宜之計,而非永久之圖也。
或問石膏能瀉胃火,胃火既瀉,何必又用知母?先生偏譽知母助石膏之有功,似亦偏說也。 曰︰石膏瀉胃火以救腎水,不能瀉胃火以瀉腎火也。胃爲腎之關門,胃火息而腎火猶盛,是關門路平烽熄,而內火焚燒,豈是安寧之象。故瀉胃火,即宜瀉腎火也,瀉腎火,非知母不可,尤妙知母不唯止瀉腎火,且能瀉胃火,所以同石膏用之,則彼此同心,顧腎即能顧胃,不比黃柏專瀉腎而不瀉胃也。
或問白虎湯發明真無微不晰,而石膏用之於大、小青龍湯中,尚未議及,豈白虎能殺人,而青龍否乎?曰︰龍性難馴,用之不當,其殺人同於白虎。夫同一石膏也,何以分稱龍、虎,亦在人用之何如耳。用之於熱散之中,則名青龍;用之於寒散之中,則名白虎。石膏大涼,用於熱之內,則能解熱,而不畏其涼;用於寒之內,過於大涼,雖能退熱,而常生其變。似乎白虎之湯,猛於青龍也。然而,邪在胃,非白虎不可解熱;邪未入胃而將入於胃,非青龍不可解熱也。惟是石膏得桂枝、麻黃,勢善升騰,用之青龍湯中,只可少而不可多,有異於白虎湯中,石膏可以重加也。
或問青龍湯有大、小之名,分在石膏之多寡乎?曰︰石膏不可多用,不獨小青龍湯也。小青龍之別於大青龍者,以方中用芍藥也。龍性雖難馴,得芍藥之酸收,則石膏不能升騰矣,蓋芍藥所以制石膏也。譬如小龍初長頭角,惟恐傷人,畏首畏尾,故以小名之。世人但知石膏之猛,誰知加入芍藥,則石膏正無足忌乎。惟小青龍之用石膏,不得其宜,亦有禍害,但不若大青龍無制之橫耳。
又問大青龍既然過橫,何不加入芍藥乎?曰︰此又不可也。邪在榮衛之間,將趨入於陽明,非大青龍之急用,斷不能行雨以散熱。若加入芍藥之酸收,則風雲不能際會,未免收斂有餘,而優渥不足。此仲景夫子特製大青龍湯,雨以沛之,毋單尚涼風之習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