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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十 回 蘆雪庵爭聯即景詩 暖香塢雅制春燈謎

新版紅樓夢作者:曹雪芹發佈:福哥

2020-5-25 02:50

    話說薛寶釵道:『到底分個次序,讓我寫出來。』說着,便令眾人拈鬮為序。起首恰是李氏,然後按次各各開出。鳳姐兒說道:『既這樣說,我也說一句在上頭。』眾人都笑說道:『更妙了!』寶釵便將『稻香老農』之上補了一個『鳳』字,李紈又將題目講與他聽。

    鳳姐兒想了半日,笑道:『你們別笑話我。我只有一句粗話,下剩的我就不知道了。』眾人都笑道:『越是粗話越好。你說了,只管幹正事去罷。』鳳姐兒笑道:『『我想,下雪必刮北風。昨夜聽見一夜的北風,我有了一句,就是「一夜北風緊」,可使得?』眾人聽了,都相視笑道:『這句雖粗,不見底下的,這正是會作詩的起法。不但好,而且留了多少地步與後人。就是這句為首,稻香老農快寫上,續下去。』鳳姐和李嬸、平兒又吃了兩杯酒,自去了。這裏李紈便寫了:

    一夜北風緊,

    自己聯道:

    開門雪尚飄。入泥憐潔白,

    香菱道:

    匝地惜瓊瑤。有意榮枯草,

    探春道:

    無心飾萎苕。價高村釀熟,

    李綺道:

    年稔府粱饒。葭動灰飛管,

    李紋道:

    陽回斗轉杓。寒山已失翠,

    岫煙道:

    凍浦不聞潮。易掛疏枝柳,

    湘雲道:

    難堆破葉蕉。麝煤融寶鼎,

    寶琴道:

    綺袖籠金貂。光奪窗前鏡,

    黛玉道:

    香粘壁上椒。斜風仍故故,

    寶玉道:

    清夢轉聊聊。何處梅花笛?

    寶釵道:

    誰家碧玉簫?鰲愁坤軸陷,

    李紈笑道:『我替你們看熱酒去罷。』寶釵命寶琴續聯,只見湘雲站起來道:

    龍斗陣雲銷。野岸回孤棹,

    寶琴也站起道:

    吟鞭指灞橋。賜裘憐撫戍,

    湘雲那裏肯讓人,且別人也不如她敏捷,都看她揚眉挺身的說道:

    加絮念征徭。坳垤審夷險,

    寶釵連聲贊好,也便聯道:

    枝柯怕動搖。皚皚輕趁步,

    黛玉忙聯道:

    翦翦舞隨腰。煮芋成新賞,

    一面說,一面推寶玉,命他聯。寶玉正看寶釵、寶琴、黛玉三人共戰湘雲,十分有趣,那裏還顧得聯詩,今見黛玉推他,方聯道:

    撒鹽是舊謠。葦蓑猶泊釣,

    湘雲笑道:『你快下去,你不中用,倒耽擱了我。』一面只聽寶琴聯道:

    林斧不聞樵。伏象千峯凸,

    湘雲忙聯道:

    盤蛇一徑遙。花緣經冷結,

    寶釵與眾人又忙贊好。探春又聯道:

    色豈畏霜凋。深院驚寒雀,

    湘雲正渴了,忙忙的吃茶,已被岫煙聯道:

    空山泣老鴞。階墀隨上下,

    湘雲忙丟了茶杯,忙聯道:

    池水任浮漂。照耀臨清曉,

    黛玉聯道:

    繽紛入永宵。誠忘三尺冷,

    湘雲忙笑聯道:

    瑞釋九重焦。僵臥誰相問?

    寶琴也忙笑聯道:

    狂遊客喜招。天機斷縞帶,

    湘雲又忙道:

    海市失鮫綃。

    林黛玉不容她道出,接着便道:

    寂寞對台榭,

    湘雲忙聯道:

    清貧懷簞瓢。

    寶琴也不容情,也忙道:

    烹茶冰漸沸,

    湘雲見這般,自為得趣,又是笑,又忙聯道:

    煮酒葉難燒。

    黛玉也笑道:

    沒帚山僧掃,

    寶琴也笑道:

    埋琴稚子挑。

    湘雲笑得彎了腰,忙念了一句,眾人問『到底說的什麼?』湘雲喊道:

    石樓閒睡鶴,

    黛玉笑得捂着胸口,高聲嚷道:

    錦罽暖親貓。

    寶琴也忙笑道:

    月窟翻銀浪,

    湘雲忙聯道:

    霞城隱赤標。

    黛玉忙笑道:

    沁梅香可嚼,

    寶釵笑稱好,也忙聯道:

    淋竹醉堪調。

    寶琴也忙道:

    或濕鴛鴦帶,

    湘雲忙聯道:

    時凝翡翠翹。

    黛玉又忙道:

    無風仍脈脈,

    寶琴又忙笑聯道:

    不雨亦瀟瀟。

    湘雲伏着,已笑軟了。眾人看他三人對搶,也都不顧作詩,看着也只是笑。黛玉還推她往下聯,又道:『你也有才盡之時。我聽聽還有什麼舌根嚼了?』湘雲只伏在寶釵懷裏,笑個不住。寶釵推他起來道:『你有本事,把「二蕭」的韻全用完了,我才服你。』湘雲起身笑道:『我也不是作詩,竟是搶命呢。』眾人笑道:『倒是你說罷。』探春早已料定沒有自己聯的了,便早寫出來,因說:『還沒收住呢。』李紈聽了,接過來,便聯了一句道:

    欲志今朝樂,

    李綺收了一句道:

    憑詩祝舜堯。

    李紈道:『夠了,夠了!雖沒作完了韻,剩的字若生扭用了,倒不好了。』說着,大家來細細評論一回,獨湘雲的多,都笑道:『這都是那塊鹿肉的功勞。』

    李紈笑道:『逐句評去,都還一氣,只是寶玉又落了第了。』寶玉笑道:『我原不會聯句,只好擔待我罷。』李紈笑道:『也沒有社社擔待你的。又說韻險了,又整誤了,又不會聯句了,今日必罰你。我才看見櫳翠庵的紅梅有趣,我要折一枝來插瓶。可厭妙玉為人,我不理他。如今罰你去取一枝來。』眾人都道:『這罰得又雅又有趣。』寶玉也樂為,答應着就要走。湘雲,黛玉一齊說道:『外頭冷得很,你且吃杯熱酒再去。』於是湘雲早執起壺來,黛玉遞了一個大杯,滿斟了一杯。湘雲笑道:『你吃了我們這酒,你要取不來,加倍罰你!』寶玉忙吃了一杯,冒雪而去。

    李紈命人好好跟着。黛玉忙攔說:『不必,有了人,反不得了。』李紈點頭說:『是。』一面命丫鬟將一個美女聳肩瓶拿來,貯了水準備插梅,因又笑道:『回來該詠紅梅了。』湘雲忙道:『我先作一首。』寶釵忙道:『今日斷乎不容你再作了。你都搶了去,別人都閒着也沒趣。回來還罰寶玉,他說不會聯句,如今就叫他自己作去。』黛玉笑道:『這話很是。我還有個主意,方才聯句不夠,莫若揀那聯得少的人作紅梅詩。』寶釵笑道:『這話是極。方才邢、李三位屈才,且又是客。琴兒和顰兒、雲兒三個人也搶了許多,我們一概都別作,只讓他三個作才是。』李紈因說:『綺兒也不大會作,還是讓琴妹妹罷。』寶釵只得依允,又道:『就用「紅梅花」三個字作韻,每人一首七律。邢大妹妹作「紅」字,你們李大妹妹作「梅」字,琴兒作「花」字。』李紈道:『饒過寶玉去,我不服。』湘雲忙道:『有個好題目命他作。』眾人問:『何題?』湘雲道:『命他就作「訪妙玉乞紅梅」,豈不有趣?』眾人聽了,都說:『有趣。』

    一語未了,只見寶玉笑嘻嘻的掮了一枝紅梅進來,眾丫鬟忙已接過,插入瓶內。眾人都笑稱謝。寶玉笑道:『你們如今賞罷,也不知費了我多少精神呢!』說着,探春早又遞過一鍾暖酒來,眾丫鬟走上來,接了蓑笠撣雪。各人房中丫鬟都添送衣服來,襲人也遣人送了半舊的狐腋褂來。李紈命人將那蒸的大芋頭盛了一盤,又將朱橘、黃橙、橄欖等盛了兩盤,命人帶與襲人去。湘雲且告訴寶玉方才的詩題,又催寶玉快作。寶玉道:『好姐姐妹妹們,讓我自己用韻罷,別限韻了。』眾人都說:『隨你作去罷。』

    一面說,一面大家看梅花。原來這枝梅花只有二尺來高,旁有一橫枝縱橫而出,約有五六尺長,其間小枝分歧,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筆,或密聚如林,花吐胭脂,香欺蘭蕙,各各稱賞。誰知邢岫煙、李紋、薛寶琴三人都已吟成,各自寫了出來。眾人便依『紅梅花』三字之序看去,寫道是:

    詠紅梅花得『紅』字 邢岫煙

    桃未芳菲杏未紅,沖寒先已笑東風。

    魂飛庾嶺春難辨,霞隔羅浮夢未通。

    綠萼添妝融寶炬,縞仙扶醉跨殘虹。

    看來豈是尋常色,濃淡由他冰雪中。

    詠紅梅花得『梅』字 李 紋

    白梅懶賦賦紅梅,逞艷先迎醉眼開。

    凍臉有痕皆是血,醉心無恨亦成灰。

    誤吞丹藥移真骨,偷下瑤池脫舊胎。

    江北江南春燦爛,寄言蜂蝶漫疑猜。

    詠紅梅花得『花』字 薛寶琴

    疏是枝條艷是花,春妝兒女競奢華。

    閒庭曲檻無餘雪,流水空山有落霞。

    幽夢冷隨紅袖笛,遊仙香泛絳河槎。

    前身定是瑤台種,無復相疑色相差。

    眾人看了,都笑稱賞了一番,又指末一首說更好。寶玉見寶琴年紀最小,才又敏捷,深為奇異。黛玉、湘雲二人斟了一小杯酒,齊賀寶琴。寶釵笑道:『三首各有各好。你們兩個天天捉弄厭了我,如今捉弄她來了。』李紈又問寶玉:『你可有了?』寶玉忙道:『我倒有了,才一看見那三首,又嚇忘了,等我再想。』湘雲聽說,便拿了一支銅火箸擊着手爐,笑道:『我擊鼓了,若鼓絕不成,又要罰的。』寶玉笑道:『我已有了。』黛玉提起筆來,說道:『你念,我寫。』湘雲便擊了一下,笑道:『一鼓絕。』寶玉笑道:『有了,你寫吧。』眾人聽他念道:

    酒未開樽句未裁,

    黛玉寫了,搖頭笑道:『起的平平。』湘雲又道:『快着!』寶玉笑道:

    尋春問臘到蓬萊。

    黛玉、湘雲都點頭笑道:『有些意思了。』寶玉又道:

    不求大士瓶中露,為乞嫦娥檻外梅。

    黛玉寫了,又搖頭道:『湊巧而已。』湘雲忙催二鼓,寶玉又笑道:

    入世冷挑紅雪去,離塵香割紫雲來。

    槎枒誰惜詩肩瘦,衣上猶沾佛院苔。

    黛玉寫畢,湘雲大家才評論時,只見幾個小丫鬟跑進來道:『老太太來了。』眾人忙迎出來。大家又笑道:『怎麼這等高興!』說着,遠遠見賈母圍了大斗篷,帶着灰鼠暖兜,坐着小竹轎,打着青綢油傘,鴛鴦、琥珀等五六個丫鬟,每個人都是打着傘,擁轎而來。李紈等忙往上迎,賈母命人止住說:『只站在那裏就是了。』來至跟前,賈母笑道:『我瞞着你太太和鳳丫頭來了。大雪地下,我坐着這個無妨,沒的叫她們來踩雪。』眾人忙一面上前接斗篷,攙扶着,一面答應着。

    賈母來至室中,先笑道:『好俊梅花!你們也會樂,我來着了。』說着,李紈早命拿了一個大狼皮褥來,鋪在當中。賈母坐了,因笑道:『你們只管玩笑吃喝。我因為天短了,不敢睡中覺,抹了一回牌,想起你們來了,我也來湊個趣兒。』李紈早又捧過手爐來,探春另拿了一副杯箸來,親自斟了暖酒,奉與賈母。賈母便飲了一口,問那個盤子裏是什麼東西。眾人忙捧了過來,回說:『是糟鵪鶉。』賈母道:『這倒罷了,撕一點腿子來。』李紈忙答應了,要水洗手,親自來撕。賈母又道:『你們仍舊坐下說笑,我聽。』又命李紈:『你也只管坐下,就如同我沒來的一樣才好,不然我就去了。』眾人聽了,方依次坐下,這李紈挪到盡下邊。賈母因問:『作何事了?』眾人便說:『作詩。』賈母道:『有作詩的,不如作些燈謎,大家正月裏好玩的。』眾人答應了。

    說笑了一會,賈母便說:『這裏潮濕,你們別久坐,仔細受了潮濕。』因說:『你四妹妹那裏暖和,我們到那裏瞧瞧他的畫兒,趕年可有了。』眾人笑道:『那裏能年下就有了?只怕明年端陽有了。』賈母道:『這還了得!他竟比蓋這園子還費工夫了。』

    說着,仍坐了竹椅轎,大家圍隨,過了藕香榭,穿入一條夾道,東西兩邊皆有過街門,門樓上裏外皆嵌着石頭匾,如今進的是西門,向外的匾上鑿着『穿雲』二字,向裏的鑿着『度月』兩字。來至當中,進了向南的正門,賈母下了轎,惜春已接了出來。從裏邊遊廊過去,便是惜春臥房,門斗上有『暖香塢』三個字。早有幾個人打起猩紅氈簾,已覺溫香拂臉。大家進入房中,賈母並不歸坐,只問:『畫在那裏?』惜春因笑問:『天氣寒冷了,膠性皆凝澀不潤,畫了恐不好看,故此收起來。』賈母笑道:『我年下就要的。你別拖懶兒,快拿出來給我快畫!』

    一語未了,忽見鳳姐兒披着紫羯褂,笑嘻嘻的來了,口內說道:『老祖宗今兒也不告訴人,私自就來了,要我好找。』賈母見他來了,心中自是喜悅,便道:『我怕你們冷着了,所以不許人告訴你們去。你真是個鬼靈精兒,到底找了我來。以理,孝敬也不在這上頭。』鳳姐兒笑道:『我那裏是孝敬的心找了來?我因為到了老祖宗那裏,鴉沒雀靜的,問小丫頭子們,她又不肯說,叫我找到園裏來。我正疑惑,忽然又來了兩三個姑子,我心裏才明白了:那姑子必是來送年疏,或要年例香例銀子,老祖宗年下的事也多,一定是躲債來了。我趕着問了那姑子,果然不錯。我連忙把年例給了她們去了。如今來回老祖宗,債主已去,不用躲着了。已預備下希嫩的野雞,請用晚飯去,再遲一回就老了。』她一行說,眾人一行笑。鳳姐兒也不等賈母說話,便命人抬過轎子來。賈母笑着,攙了鳳姐的手,仍上轎,帶着眾人,說笑出了夾道東門。一看,四麵粉妝銀砌,忽見寶琴披着鳧靨裘,站在山坡上遙等,身後一個丫鬟,抱着一瓶紅梅。眾人都笑道:『怪道少了兩個人,她卻在這裏等着,也弄梅花去了。』賈母喜得忙笑道:『你們瞧,這雪坡上配上她的這個人品,又是這件衣裳,後頭又是這梅花,像個什麼?』眾人都笑道:『就像老太太屋裏掛的仇十洲畫的【艷雪圖】。』賈母搖頭笑道:『那畫的那裏有這件衣裳?人也不能這樣好!』一語未了,只見寶琴背後轉出一個披大紅猩氈的人來。賈母道:『那又是那個女孩兒?』眾人笑道:『我們都在這裏,那是寶玉。』賈母笑道:『我的眼越發花了。』說話之間,來至跟前,可不是寶玉和寶琴。寶玉笑向寶釵、黛玉等道:『我才又到了櫳翠庵。妙玉每人送你們一枝梅花,我已經打發人送去了。』眾人都笑說:『多謝你費心!』

    說話之間,已出了園門,來至賈母房中。吃畢飯,大家又說笑了一會。忽見薛姨媽也來了,說:『好大雪,一日也沒過來望候老太太。今日老太太倒不高興?正該賞雪才是。』賈母笑道:『何曾不高興!我找了她們姊妹們去玩了一會子。』薛姨媽笑道:『昨日晚上,我原想着今日要和我們姨太太借一日園子,擺兩桌粗酒,請老太太賞雪的,又見老太太安息得早。我聞得女兒說老太太心下不大爽,因此今日也沒敢驚動。早知如此,我正該請。』賈母笑道:『這才是十月裏頭場雪,往後下雪的日子多呢,再破費不遲。』薛姨媽笑道:『果然如此,算我的孝心虔了。』

    鳳姐兒笑道:『姨媽仔細忘了,如今先秤五十兩銀子來,交給我收着,一下雪,我就預備下酒,姨媽也不用操心,也不得忘了。』賈母笑道:『既這麼說,姨太太給他五十兩銀子收着,我和她每人分二十五兩,到下雪的日子,我裝心裏不快,混過去了,姨太太更不用操心,我和鳳丫頭倒得了實惠。』鳳姐將手一拍,笑道:『妙極了,這和我的主意一樣。』眾人都笑了。賈母笑道:『呸!沒臉的,就順着竿子爬上來了!你不該說姨太太是客,在咱們家受屈,我們該請姨太太才是,那裏有破費姨太太的理!不這樣說呢,還有臉先要五十兩銀子,真不害臊!』鳳姐兒笑道:『我們老祖宗最是有眼色的,試一試,姨媽若松呢,拿出五十兩來,就和我分。這會子估量着不中用了,翻過來拿我做法子,說出這些大方話來。如今我也不和姨媽要銀子,竟替姨媽出銀子,治了酒,請老祖宗吃了,我另外再封五十兩銀子孝敬老祖宗,算是罰我個包攬閒事,這可好不好?』話未說完,眾人已笑倒在炕上。

    賈母因又說及寶琴雪下折梅,比畫兒上還好,因又細問她的年庚八字並家內景況。薛姨媽度其意思,大約是要與寶玉求配。薛姨媽心中固也遂意,只是已許過梅家了,因賈母尚未明說,自己也不好擬定,遂半吐半露告訴賈母道:『可惜這孩子沒福,前年他父親就沒了。他從小兒見的世面倒多,跟着她父母四山五嶽都走遍了。他父親是好樂的,各處因有買賣,帶着家眷,這一省逛一年,明年又往那一省逛半年,所以天下十停,走了有五六停了。那年在這裏,把她許了梅翰林的兒子,偏第二年他父親就辭世了,他母親又是痰症。』鳳姐也不等說完,便嗐聲跺腳的說:『偏不巧,我正要作個媒呢,又已經許了人家。』賈母笑道:『你要給誰說媒?』鳳姐兒笑道:『老祖宗別管,我心裏看準了他們兩個是一對。如今已許了人,說也無益,不如不說罷了。』賈母也知鳳姐兒之意,聽見已有了人家,也就不提了。大家又閒話了一會方散。一宿無話。

    次日雪晴。飯後,賈母又親囑惜春:『不管冷暖,你只畫去,趕到年下,十分不能,便罷了。第一要緊把昨日琴兒和丫頭、梅花,照模照樣,一筆別錯,快快添上。』惜春聽了雖是為難,只得應了。一時眾人都來看他如何畫,惜春只是出神。李紈因笑向眾人道:『讓他自己想去,咱們且說話兒。昨兒老太太只叫作燈謎,回家和綺兒、紋兒睡不着,我就編了兩個「四書」的。她兩個每人也編了兩個。』

    眾人聽了,都笑道:『這倒該作的。先說了,我們猜猜。』李紈笑道:『「觀音未有世家傳」,打「四書」一句。』湘雲接着就說『在止於至善。』寶釵笑道:『你也想一想「世家傳」三個字的意思再猜。』李紈笑道:『再想。』黛玉笑道:『哦,是了!是「雖善無征」。』眾人都笑道:『這句是了。』李紈又道:『一池青草草何名。』湘雲忙道:『這一定是「蒲蘆也」。再不是不成?』李紈笑道:『這難為你猜。紋兒的是「水向石邊流出冷」,打一古人名。』探春笑問道:『可是山濤?』李紋笑道:『是。』李紈又道:『綺兒的是個「螢」字,打一個字。』眾人猜了半日,寶琴笑道:『這個意思卻深,不知可是花草的「花」字?』李綺笑道:『恰是了。』眾人道:『螢與花何干?』黛玉笑道:『妙得很!螢可不是草化的?』眾人會意,都笑了,說『好!』

    寶釵道:『這些雖好,不合老太太的意思,不如作些淺近的物兒,大家雅俗共賞才好。』眾人都道:『也要作些淺近的俗物才是。』湘雲想了一想,笑道:『我編了一枝【點絳唇】,恰真是個俗物,你們猜猜。』說着便念道:

    溪壑分離,紅塵遊戲,真何趣?名利猶虛,後事終難繼。

    眾人都不解,想了半日,也有猜是和尚的,也有猜是道士的,也有猜是偶戲人的。寶玉笑了半日,道:『都不是,我猜着了,一定是耍的猴兒。』湘雲笑道:『正是這個了。』眾人道:『前頭都好,末後一句怎麼解?』湘雲道:『那一個耍的猴兒,不是剁了尾巴去的?』眾人聽了,都笑起來,說:『偏他編個謎兒也是刁鑽古怪的。』

    李紈道:『昨日姨媽說,琴妹妹見的世面多,走的道路也多,你正該編謎兒,正用得着。你的詩又好,何不編幾個我們猜一猜?』寶琴聽了,點頭含笑,自去尋思。寶釵也有了一個,念道:

    鏤檀鍥梓一層層,豈系良工堆砌成?

    雖是半天風雨過,何曾聞得梵鈴聲!——打一物。

    眾人猜時,寶玉也有了一個,念道:

    天上人間兩渺茫,琅玕節過謹提防。

    鸞音鶴信須凝睇,好把唏噓答上蒼。

    黛玉也有了一個,念道是:

    騄駬何勞縛紫繩?馳城逐塹勢猙獰。

    主人指示風雷動,鰲背三山獨立名。

    探春也有了一個,方慾念時,寶琴走過來笑道:『我從小兒所走的地方的古蹟不少。我今揀了十個地方的古蹟,作了十首懷古的詩。詩雖粗鄙,卻懷往事,又暗隱俗物十件,姐姐們請猜一猜。』眾人聽了,都說:『這倒巧,何不寫出來大家一看?』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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