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5-25 02:50
话说宝玉为自己失言,被宝钗问住,想要掩饰过去,只见秋纹进来说:『外头老爷叫二爷呢。』宝玉巴不得一声,便走了。去到贾政那里,贾政道:『我叫你来不为别的,现在你穿著孝,不便到学里去,你在家里,必要将你念过的文章温习温习。我这几天倒也闲着,隔两三日要做几篇文章我瞧瞧,看你这些时进益了没有。』宝玉只得答应着。贾政又道:『你环兄弟、兰侄儿我也叫他们温习去了。倘若你作的文章不好,反倒不及他们,那可就不成事了。』宝玉不敢言语,答应了个『是』,站着不动。贾政道:『去罢。』宝玉退了出来,正撞见赖大诸人拿着些册子进来。
宝玉一溜烟回到自己房中,宝钗问了,知道叫他作文章,倒也喜欢。惟有宝玉不愿意,也不敢怠慢。正要坐下静静心,见有两个姑子进来,宝玉看是地藏庵的,来和宝钗说:『请二奶奶安。』宝钗待理不理的说:『你们好?』因叫人来:『倒茶给师父们喝。』宝玉原要和那姑子说话,见宝钗似乎厌恶这些,也不好兜搭。那姑子知道宝钗是个冷人,也不久坐,辞了要去。宝钗道:『再坐坐去罢。』那姑子道:『我们因在铁槛寺做了功德,好些时没来请太太、奶奶们的安,今日来了,见过了奶奶、太太们,还要看四姑娘呢。』宝钗点头,由她去了。
那姑子便到惜春那里,见了彩屏,说:『姑娘在那里呢?』彩屏道:『不用提了。姑娘这几天饭都没吃,只是歪着。』那姑子道:『为什么?』彩屏道:『说也话长。你见了姑娘,只怕她便和你说了。』惜春早已听见,急忙坐起来,说:『你们两个人好啊!见我们家事差了,便不来了。』那姑子道:『阿弥陀佛!有也是施主,没也是施主,别说我们是本家庵里的,受过老太太多少恩惠呢!如今老太太的事,太太、奶奶们都见了,只没有见姑娘,心里惦记,今儿是特特的来瞧姑娘来的。』惜春便问起水月庵的姑子来。那姑子道:『他们庵里闹了些事,如今门上也不肯常放进来了。』便问惜春道:『前儿听见说,栊翠庵的妙师父怎么跟了人去了?』惜春道:『那里的话!说这个话的人堤防着割舌头。人家遭了强盗抢去,怎么还说这样的坏话!』那姑子道:『妙师父的为人怪僻,只怕是假惺惺罢?在姑娘面前,我们也不好说的。那里像我们这些粗夯人,只知道讽经念佛,给人家忏悔,也为着自己修个善果。』惜春道:『怎么样就是善果呢?』那姑子道:『除了咱们家这样善德人家儿不怕,若是别人家,那些诰命夫人、小姐,也保不住一辈子的荣华。到了苦难来了,可就救不得了。只有个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遇见人家有苦难的,就慈心发动,设法儿救济。为什么如今都说「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呢!我们修了行的人,虽说比夫人、小姐们苦多着呢,只是没有险难的了。虽不能成佛作祖,修修来世或者转个男身,自己也就好了。不像如今脱生了个女人胎子,什么委屈烦难都说不出来。姑娘,你还不知道呢,要是人家姑娘们出了门子,这一辈子跟着人,是更没法儿的。若说修行,也只要修得真。那妙师父自为才情比我们强,她就嫌我们这些人俗,岂知俗的才能得善缘呢,她如今到底是遭了大劫了。』
惜春被那姑子一番
话说得合在机上,也顾不得丫头们在这里,便将尤氏待她怎样,前儿看家的事说了一遍,并将头发指给她瞧,道:『你打量我是什么没主意恋火坑的人么?早有这样的心,只是想不出道儿来。』那姑子听了,假作惊慌道:『姑娘再别说这个话!珍大奶奶听见,还要骂杀我们,撵出庵去呢!姑娘这样人品,这样人家,将来配个好姑爷,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惜春不等说完,便红了脸,说:『珍大奶奶撵得你,我就撵不得么?』那姑子知是真心,便索性激她一激,说道:『姑娘别怪我们说错了话,太太、奶奶们那里就依得姑娘的性子呢?那时,闹出没意思来,倒不好。我们倒是为姑娘的话。』惜春道:『这也瞧罢咧。』彩屏等听这话头不好,便使个眼色儿给姑子,叫她去。那姑子会意,本来心里也害怕,不敢挑逗,便告辞出去。惜春也不留她,便冷笑道:『打量天下就是你们一个地藏庵么!』那姑子也不敢答言,去了。
彩屏见事不妥,恐担不是,悄悄的去告诉了尤氏说:『四姑娘绞头发的念头还没有息呢。她这几天不是病,竟是怨命。奶奶提防些,别闹出事来,那会子归罪我们身上。』尤氏道:『她那里是为要出家,她为的是大爷不在家,安心和我过不去,也只好由她罢了。』彩屏等没法,也只好常常劝解。岂知惜春一天一天的不吃饭,只想绞头发。彩屏等吃不住,只得到各处告诉。邢、王二夫人等也都劝了好几次,怎奈惜春执迷不解。
邢、王二夫人正要告诉贾政,只听外头传进来说:『甄家的太太带了他们家的宝玉来了。』众人急忙接出,便在王夫人处坐下。众人行礼,叙些温寒,不必细述。只言王夫人提起甄宝玉与自己的宝玉无二,要请甄宝玉一见。传话出去,回来说道:『甄少爷在外书房同老爷说话,说的投了机了,打发人来请我们二爷、三爷,还叫兰哥儿,在外头吃饭,吃了饭进来。』说毕,里头也便摆饭。不题。
且说贾政见甄宝玉相貌果与宝玉一样,试探他的文才,竟应对如流,甚是心敬,故叫宝玉等三人出来,警励他们;再者,到底叫宝玉来比一比。宝玉听命,穿了素服,带了兄弟、侄儿出来,见了甄宝玉,竟是旧相识一般。那甄宝玉也像那里见过的。两人行了礼,然后贾环、贾兰相见。本来贾政席地而坐,要让甄宝玉在椅子上坐。甄宝玉因是晚辈,不敢上坐,就在地下铺了褥子坐下。如今宝玉等出来,又不能同贾政一处坐着,为甄宝玉又是晚一辈,又不好叫宝玉等站着。贾政知是不便,站着又说了几句话,叫人摆饭,说:『我失陪,叫小儿辈陪着,大家说说话儿,好叫他们领领大教。』甄宝玉逊谢道:『老伯大人请便,侄儿正欲领世兄们的教呢。』贾政回复了几句,便自往内书房去。那甄宝玉反要送出来,贾政拦住。宝玉等先抢了一步,出了书房门槛站立着,看贾政进去,然后进来让甄宝玉坐下。彼此套叙了一回,诸如久慕竭想的话,也不必细述。
且说贾宝玉见了甄宝玉,想到梦中之景,并且素知甄宝玉为人,必是和他同心,以为得了知己。因初次见面,不便造次。且又贾环、贾兰在坐,只有极力夸赞说:『久仰芳名,无由亲炙,今日见面,真是谪仙一流的人物。』那甄宝玉素来也知贾宝玉的为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差,『只是可与我共学,不可与你适道。他既和我同名同貌,也是三生石上的旧精魂了。既我略知了些道理,怎么不和他讲讲?但是初见,尚不知他的心与我同不同,只好缓缓的来。』便道:『世兄的才名,弟所素知的。在世兄是数万人的里头选出来最清最雅的,在弟是庸庸碌碌一等愚人,忝附同名,殊觉玷辱了这两个字。』贾宝玉听了,心想:『这个人果然同我的心一样的。但是你我都是男人,不比那女孩儿们清洁,怎么他拿我当作女孩儿看待起来?』便道:『世兄谬赞,实不敢当。弟是至浊至愚,只不过一块顽石耳,何敢比世兄品望高清,实称此两字。』甄宝玉道:『弟少时不知分量,自谓尚可琢磨。岂知家遭消索,数年来更比瓦砾犹贱,虽不敢说历尽甘苦,然世道人情略略的领悟了好些。世兄是锦衣玉食,无不遂心的,必是文章经济高出人上,所以老伯钟爱,将为席上之珍。弟所以才说尊名方称。』
贾宝玉听这话头,又近了碌蠹的旧套,想话回答。贾环见未与他说话,心中早不自在。倒是贾兰听了这话,甚觉合意,便说道:『世叔所言,固是太谦,若论到文章经济,实在从历练中出来的方为真才实学。在小侄年幼,虽不知文章为何物,然将读过的,细味起来,那膏粱文绣,比着令闻广誉,真是不啻百倍的了。』甄宝玉未及答言,贾宝玉听了兰儿的话,心里越发不合,想道:『这孩子从几时也学了这一派酸论。』便说道:『弟闻得世兄也诋尽流俗,性情中另有一番见解。今日弟幸会芝范,想欲领教一番超凡入圣的道理,从此可以净洗俗肠,重开眼界。不意视弟为蠢物,所以将世路的话来酬应。』甄宝玉听说,心里晓得:『他知我少年的性情,所以疑我为假。我索性把
话说明,或者与我作个知心朋友,也是好的。』便说道:『世兄高论,固是真切。但弟少时也曾深恶那些旧套陈言,只是一年长似一年,家君致仕在家,懒于酬应,委弟接待。后来见过那些大人先生,尽都是显亲扬名的人;便是著书立说,无非言忠言孝,自有一番立德立言的事业,方不枉生在圣明之时,也不致负了父亲师长养育教诲之恩,所以把少时那一派迂想痴情,渐渐的淘汰了些。如今尚欲访师觅友,教导愚蒙,幸会世兄,定当有以教我。适才所言,并非虚意。』贾宝玉愈听愈不耐烦,又不好冷淡,只得将言语支吾。幸喜里头传出话来说:『若是外头爷们吃了饭,请甄少爷里头去坐呢。』宝玉听了,趁势便邀甄宝玉进去。
那甄宝玉依命前行,贾宝玉等陪着来见王夫人。贾宝玉见是甄太太上坐,便先请过了安,贾环、贾兰也见了。甄宝玉也请了王夫人的安。两母两子,互相厮认。虽是贾宝玉是娶过亲的,那甄夫人年纪已老,又是老亲,因见贾宝玉的相貌身材与他儿子一般,不禁亲热起来。王夫人更不用说,拉着甄宝玉问长问短,觉得比自己家的宝玉老成些。回看贾兰,也是清秀超群的,虽不能像两个宝玉的形像,也还随得上。只有贾环粗夯,未免有偏爱之色。
众人一见两个宝玉在这里,都来瞧看,说道:『真真奇事!名字同了也罢,怎么相貌身材都是一样的。亏得是我们宝玉穿孝,若是一样的衣服穿著,一时也认不出来。』内中紫鹃一时痴意发作,便想起黛玉来,心里说道:『可惜林姑娘死了,若不死时,就将那甄宝玉配了她,只怕也是愿意的。』正想着,只听得甄夫人道:『前日听得我们老爷回来说,我们宝玉年纪也大了,求这里老爷留心一门亲事。』王夫人正爱甄宝玉,顺口便说道:『我也想要与令郎作伐。我家有四个姑娘,那三个都不用说,死的死,嫁的嫁了。还有我们珍大侄儿的妹子,只是年纪过小几岁,恐怕难配。倒是我们大媳妇的两个堂妹子,生得人才齐整,二姑娘呢,已经许了人家,三姑娘正好与令郎为配。过一天,我给令郎作媒。但是她家的家计如今差些。』甄夫人道:『太太这话又客套了。如今我们家还有什么?只怕人家嫌我们穷罢了。』王夫人道:『现今府上复又出了差,将来不但复旧,必是比先前更要鼎盛起来。』甄夫人笑着道:『但愿依着太太的话更好。这么着就求太太作个保山。』甄宝玉听他们说起亲事,便告辞出来。贾宝玉等只得陪着来到书房。见贾政已在那里,复又立谈几句。听见甄家的人来回甄宝玉道:『太太要走了,请爷回去罢。』于是甄宝玉告辞出来。贾政命宝玉、环、兰相送。不提。
且说宝玉自那日见了甄宝玉之父,知道甄宝玉来京,朝夕盼望。今儿见面,原想得一知己,岂知谈了半天,竟有些冰炭不投。闷闷的回到自己房中,也不言,也不笑,只管发怔。宝钗便问:『那甄宝玉果然像你么?』宝玉道:『相貌倒还是一样的。只是言谈间看起来,并不知道什么,不过也是个禄蠹。』宝钗道:『你又编派人家了。怎么就见得也是个禄蠹呢?』宝玉道:『他说了半天,并没个明心见性之谈,不过说些什么文章经济,又说什么为忠为孝,这样人可不是个禄蠹么?只可惜他也生了这样一个相貌。我想来,有了他,我竟要连我这个相貌都不要了。』宝钗见他又发呆话,便说道:『你真真说出句话来叫人发笑,这相貌怎么能不要呢?况且人家这话是正理,做了一个男人,原该要立身扬名的,谁像你一味的柔情私意。不说自己没有刚烈,倒说人家是禄蠹。』宝玉本听了甄宝玉的话,甚不耐烦,又被宝钗抢白了一场,心中更加不乐,闷闷昏昏,不觉将旧病又勾起来了,并不言语,只是傻笑。宝钗不知,只道是『我的话错了,他所以冷笑』,也不理他。岂知那日便有些发呆,袭人等怄他,也不言语。过了一夜,次日起来,只是发呆,竟有前番病的样子。
一日,王夫人因为惜春定要绞发出家,尤氏不能拦阻,看着惜春的样子是若不依她必要自尽的,虽然昼夜着人看着,终非常事,便告诉了贾政。贾政叹气跺脚,只说:『东府里不知干了什么,闹到如此地位!』叫了贾蓉来说了一顿,叫他去和他母亲说:『认真劝解劝解。若是必要这样,就不是我们家的姑娘了。』岂知尤氏不劝还好,一劝了,更要寻死,说:『做了女孩儿,终不能在家一辈子的,若像二姐姐一样,老爷、太太们倒要烦心,——况且死了。如今譬如我死了似的,放我出了家,干干净净的一辈子,就是疼我了。况且我又不出门,就是栊翠庵原是咱们家的基址,我就在那里修行。我有什么,你们也照应得着。现在妙玉的当家的在那里。你们依我呢,我就算得了命了;若不依我呢,我也没法,只有死就完了。我如若遂了自己的心愿,那时哥哥回来,我和他说,并不是你们逼着我的,若说我死了,未免哥哥回来,倒说你们不容我。』尤氏本与惜春不合,听她的话,也似乎有理,只得去回王夫人。
王夫人已到宝钗那里,见宝玉神魂失所,心下着忙,便说袭人道:『你们忒不留神,二爷犯了病,也不来回我。』袭人道:『二爷的病原来是常有的,一时好,一时不好。天天到太太那里,仍旧请安去,原是好好儿的,今儿才发胡涂些。二奶奶正要来回太太,恐防太太说我们大惊小怪。』宝玉听见王夫人说她们,心里一时明白,恐她们受委屈,便说道:『太太放心,我没什么病,只是心里觉着有些闷闷的。』王夫人道:『你是有这病根子,早说了,好请大夫瞧瞧,吃两剂药好了不好?若再闹到头里丢了玉的时候似的,就费事了。』宝玉道:『太太不放心,便叫个人来瞧瞧,我就吃药。』王夫人便叫丫头传话出来请大夫。这一个心思都在宝玉身上,便将惜春的事忘了。迟了一回,大夫看了,服药。王夫人回去。
过了几天,宝玉更胡涂了,甚至于饭食不进,大家着急起来。恰又忙着脱孝,家中无人,又叫了贾芸来照应大夫。贾琏家下无人,请了王仁来在外帮着料理。那巧姐儿是日夜哭母,也是病了。所以荣府中又闹得马仰人翻。
一日,又当脱孝来家,王夫人亲身又看宝玉,见宝玉人事不醒,急得众人手足无措。一面哭着,一面告诉贾政说:『大夫回了,不肯下药,只好预备后事。』贾政叹气连连,只得亲自看视,见其光景果然不好,便又叫贾琏办去。贾琏不敢违拗,只得叫人料理。手头又短,正在为难,只见一个人跑进来说:『二爷,不好了!又有饥荒来了。』贾琏不知何事,这一唬非同小可,瞪着眼说道:『什么事?』那小厮道:『门上来了一个和尚,手里拿着二爷的这块丢的玉,说要一万赏银。』贾琏照脸啐道:『我打量什么事,这样慌张!前番那假的你不知道么?就是真的,现在人要死了,要这玉做什么!』小厮道:『奴才也说了,那和尚说给他银子就好了。』又听着外头嚷进来说:『这和尚撒野,各自跑进来了,众人拦他拦不住。』贾琏道:『那里有这样怪事?你们还不快打出去呢!』正闹着,贾政听见了,也没了主意了。里头又哭出来,说:『宝二爷不好了!』贾政益发着急。只见那和尚嚷道:『要命拿银子来!』贾政忽然想起:『头里宝玉的病是和尚治好的,这会子和尚来,或者有救星。但是这玉倘或是真,他要起银子来,怎么样呢?』想了一想:『姑且不管他,果真人好了再说。』
贾政叫人去请,那和尚已进来了,也不施礼,也不答话,便往里就跑。贾琏拉着道:『里头都是内眷,你这野东西混跑什么!』那和尚道:『迟了就不能救了!』贾琏急得一面走,一面乱嚷道:『里头的人不要哭了,和尚进来了!』王夫人等只顾着哭,那里理会。贾琏走近来又嚷,王夫人等回过头来,见一个长大的和尚,唬了一跳,躲避不及。那和尚直走到宝玉炕前,宝钗避过一边,袭人见王夫人站着,不敢走开。只见那和尚道:『施主们,我是送玉来的。』说着,把那块玉擎着道:『快把银子拿出来!我好救他。』王夫人等惊惶无措,也不择真假,便说道:『若是救活了人,银子是有的。』那和尚笑道:『拿来!』王夫人道:『你放心,横竖折变得出来。』和尚哈哈大笑,手拿着玉在宝玉耳边叫道:『宝玉,宝玉!你的宝玉回来了。』说了这一句,王夫人等见宝玉把眼一睁。袭人说道:『好了!』只见宝玉便问道:『在那里呢?』那和尚把玉递给他手里。宝玉先前紧紧的攥着,后来慢慢的得过手来,放在自己眼前细细的一看,说:『嗳呀,久违了!』里外众人都喜欢的念佛,连宝钗也顾不得有和尚了。贾琏也走过来一看,果见宝玉回过来了,心里一喜,疾忙躲出去了。
那和尚也不言语,赶来拉着贾琏就跑。贾琏只得跟着,到了前头,赶着告诉贾政。贾政听了喜欢,即找和尚施礼叩谢。和尚还了礼坐下。贾琏心下狐疑:『必是要了银子才走。』贾政细看那和尚,又非前次见的,便问:『宝剎何方?法师大号?这玉是那里得的?怎么小儿一见便会活过来呢?』那和尚微微笑道:『我也不知道,只要拿一万银子来就完了。』贾政见这和尚粗鲁,也不敢得罪,便说:『有。』和尚道:『有便快拿来罢,我要走了。』贾政道:『略请少坐,待我进内瞧瞧。』和尚道:『你去,快出来才好。』
贾政果然进去,也不及告诉,便走到宝玉炕前。宝玉见是父亲来,欲要爬起,因身子虚弱,起不来。王夫人按着说道:『不要动。』宝玉笑着,拿这玉给贾政瞧,道:『宝玉来了。』贾政略略一看,知道此事有些根源,也不细看,便和王夫人道:『宝玉好过来了。这赏银怎么样?』王夫人道:『尽着我所有的折变了给他就是了。』宝玉道:『只怕这和尚不是要银子的罢?』贾政点头道:『我也看来古怪,但是他口口声声的要银子。』王夫人道:『老爷出去先款留着他再说。』
贾政出来,宝玉便嚷饿了,喝了一碗粥还说要饭。婆子们果然取了饭来,王夫人还不敢给他吃。宝玉说:『不妨的,我已经好了。』便爬着吃了一碗,渐渐的神气果然好过来了,便要坐起来。麝月上去轻轻的扶起,因心里喜欢,忘了情,说道:『真是宝贝!才看见了一会儿,就好了。亏的当初没有砸破!』宝玉听了这话,神色一变,把玉一撂,身子往后一仰。未知死活,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