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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七回 阻超凡佳人雙護玉 欣聚黨惡子獨承家

新版紅樓夢作者:曹雪芹發布:福哥

2020-5-25 02:50

    話說王夫人打發人來叫寶釵過去商量,寶玉聽見說是和尚在外頭,趕忙的獨自一人走到前頭,嘴裡亂嚷道:『我的師父在那裡?』叫了半天,並不見有和尚,只得走到外面。見李貴將和尚攔住,不放他進來。寶玉便說道:『太太叫我請師父進去。』李貴聽了,鬆了手,那和尚便搖搖擺擺的進去。寶玉看見那僧的形狀與他死去時所見的一般,心裡早有些明白了,便上前施禮,連叫:『師父,弟子迎候來遲。』那僧說:『我不要你們接待,只要銀子,拿了來,我就走。』寶玉聽來,又不像有道行的話,看他滿頭癩瘡,渾身腌臢破爛,心裡想道:『自古說「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也不可當面錯過。我且應了他謝銀,並探探他的口氣。』便說道:『師父不必性急。現在家母料理,請師父坐下,略等片刻。弟子請問師父,可是從「太虛幻境」而來?』那和尚道:『什麼「幻境」,不過是來處來,去處去罷了!我是送還你的玉來的。我且問你,那玉是從那裡來的?』寶玉一時對答不來。那僧笑道:『你自己的來路還不知,便來問我!』寶玉本來穎悟,又經點化,早把紅塵看破。只是自己的底里未知,一聞那僧問起玉來,好象當頭一棒,便說道:『你也不用銀子了,我把那玉還你罷。』那僧笑道:『也該還我了。』

    寶玉也不答言,往裡就跑。走到自己院內,見寶釵、襲人等都到王夫人那裡去了,忙向自己床邊取了那玉,便走出來。迎面碰見了襲人,撞了一個滿懷,把襲人唬了一跳,說道:『太太說,你陪着和尚坐着很好,太太在那裡打算送他些銀兩。你又回來做什麼?』寶玉道:『你快去回太太說,不用張羅銀兩了,我把這玉還了他就是了。』襲人聽說,即忙拉住寶玉,道:『這斷使不得的!那玉就是你的命,若是他拿去了,你又要病着了。』寶玉道:『如今不再病的了,我已經有了心了,要那玉何用?』摔脫襲人,便要想走。襲人急得趕着嚷道:『你回來,我告訴你一句話!』寶玉回過頭來道:『沒有什麼說的了。』襲人顧不得什麼,一面趕着跑,一面嚷道:『上回丟了玉,幾乎沒有把我的命要了!剛剛兒的有了,你拿了去,你也活不成,我也活不成了!你要還他,除非是叫我死了!』說着,趕上一把拉住。寶玉急了,道:『你死也要還,你不死也要還!』狠命的把襲人一推,抽身要走。怎奈襲人兩隻手繞着寶玉的帶子不放鬆,哭喊着坐在地下。

    裡面的丫頭聽見連忙趕來,瞧見他兩個人的神情不好,只聽見襲人哭道:『快告訴太太去!寶二爺要把那玉去還和尚呢!』丫頭趕忙飛報王夫人。那寶玉更加生氣,用手來掰開了襲人的手,幸虧襲人忍痛不放。紫鵑在屋裡聽見寶玉要把玉給人,這一急比別人更甚,把素日冷淡寶玉的主意都忘在九霄雲外了,連忙跑出來,幫着抱住寶玉。那寶玉雖是個男人,用力摔打,怎奈兩個人死命的抱住不放,也難脫身,嘆口氣道:『為一塊玉,這樣死命的不放,若是我一個人走了,又待怎麼樣呢?』襲人、紫鵑聽到那裡,不禁嚎啕大哭起來。

    正在難分難解,王夫人、寶釵急忙趕來,見是這樣形景,便哭着喝道:『寶玉,你又瘋了嗎!』寶玉見王夫人來了,明知不能脫身,只得陪笑說道:『這當什麼,又叫太太着急。她們總是這樣大驚小怪的,我說那和尚不近人情,他必要一萬銀子,少一個不能。我生氣進來,拿這玉還他,就說是假的,要這玉幹什麼?他見得我們不希罕那玉,便隨意給他些,就過去了。』王夫人道:『我打量真要還他!這也罷了。為什麼不告訴明白了她們,叫他們哭哭喊喊的像什麼?』寶釵道:『這麼說呢,倒還使得。要是真拿那玉給他,那和尚有些古怪,倘或一給了他,又鬧到家口不寧,豈不是不成事了麼?至於銀錢呢,就把我的頭面折變了,也還夠了呢。』王夫人聽了,道:『也罷了,且就這麼辦罷。』寶玉也不回答。只見寶釵走上來,在寶玉手裡拿了這玉,說道:『你也不用出去,我和太太給他錢就是了。』寶玉道:『玉不還他也使得,只是我還得當面見他一見才好。』襲人等仍不肯放手,到底寶釵明決,說:『放了手,由他去就是了。』襲人只得放手。寶玉笑道:『你們這些人原來重玉不重人哪!你們既放了我,我便跟着他走了,看你們就守着那塊玉怎麼樣?』襲人心裡又着急起來,仍要拉他,只礙着王夫人和寶釵的面前,又不好太露輕薄,恰好寶玉一撒手就走了。襲人忙叫小丫頭在三門口傳了茗煙等:『告訴外頭照應着二爺,他有些瘋了。』小丫頭答應了出去。

    王夫人、寶釵等進來坐下,問起襲人來由,襲人便將寶玉的話細細說了。王夫人、寶釵甚是不放心,又叫人出去,吩咐眾人伺候,聽着和尚說些什麼。回來,小丫頭傳話進來回王夫人道:『二爺真有些瘋了。外頭小廝們說,裡頭不給他玉,他也沒法,如今身子出來了,求着那和尚帶了他去。』王夫人聽了,說道:『這還了得!那和尚說什麼來着?』小丫頭回道:『和尚說要玉,不要人。』寶釵道:『不要銀子了麼?』小丫頭道:『沒聽見說。後來和尚和二爺兩個人說着笑着,有好些話,外頭小廝們都不大懂。』王夫人道:『胡塗東西!聽不出來,學是自然學得來的。』便叫小丫頭:『你把那小廝叫進來。』小丫頭連忙出去叫進那小廝,站在廊下,隔着窗戶請了安。王夫人便問道:『和尚和二爺的話,你們不懂,難道學也學不來嗎?』那小廝回道:『我們只聽見說什麼「大荒山」,什麼「青埂峰」,又說什麼「太虛境」,「斬斷塵緣」這些話。』王夫人聽了也不懂。寶釵聽了,唬得兩眼直瞪,半句話都沒有了。

    正要叫人出去拉寶玉進來,只見寶玉笑嘻嘻的進來說:『好了,好了!』寶釵仍是發怔。王夫人道:『你瘋瘋顛顛的說的是什麼?』寶玉道:『正經話,又說我瘋顛。那和尚與我原是認得的,他不過也是要來見我一見。他何嘗是真要銀子呢,也只當化個善緣就是了。所以說明了,他自己就飄然而去了。這可不是好了麼!』王夫人不信,又隔着窗戶問那小廝。那小廝連忙出去問了門上的人,進來回說:『果然和尚走了。說:「請太太們放心,我原不要銀子,只要寶二爺時常到他那裡去去就是了。諸事只要隨緣,自有一定的道理。」』王夫人道:『原來是個好和尚,你們曾問住在那裡?』門上道:『奴才也問來着,他說我們二爺是知道的。』王夫人問寶玉道:『他到底住在那裡?』寶玉笑道:『這個地方說遠就遠,說近就近。』寶釵不待說完,便道:『你醒醒兒罷,別盡着迷在裡頭!現在老爺、太太就疼你一個人,老爺還吩咐叫你干功名長進呢。』寶玉道:『我說的不是功名麼?你們不知道,「一子出家,七祖升天」呢。』王夫人聽到那裡,不覺傷心起來,說:『我們的家運怎麼好?一個四丫頭口口聲聲要出家,如今又添出一個來了。我這樣個日子過他做什麼!』說着,大哭起來。寶釵見王夫人傷心,只得上前苦勸。寶玉笑道:『我說了這一句頑話,太太又認起真來了。』王夫人止住哭聲道:『這些話也是混說的麼!』

    正鬧着,只見丫頭來回話:『璉二爺回來了,顏色大變,說請太太回去說話。』王夫人又吃了一驚,說道:『將就些,叫他進來罷,小嬸子也是舊親,不用迴避了。』賈璉進來,見了王夫人,請了安。寶釵迎着,也問了賈璉的安。回說道:『剛才接了我父親的書信,說是病重的很,叫我就去,若遲了,恐怕不能見面。』說到那裡,眼淚便掉下來了。王夫人道:『書上寫的是什麼病?』賈璉道:『寫的是感冒風寒起來的,如今成了癆病了。現在危急,專差一個人連日連夜趕來的。說如若再耽擱一兩天,就不能見面了。故來回太太,侄兒必得就去才好。只是家裡沒人照管,薔兒、芸兒雖說胡塗,到底是個男人,外頭有了事來,還可傳個話。侄兒家裡倒沒有什麼事,秋桐是天天哭着喊着,不願意在這裡,侄兒叫了她娘家的人來領了去了,倒省了平兒好些氣。雖是巧姐沒人照應,還虧平兒的心不很壞。妞兒心裡也明白,只是性氣比她娘還剛硬些,求太太時常管教管教她。』說着眼圈兒一紅,連忙把腰裡拴檳榔荷包的小絹子拉下來擦眼。王夫人道:『放着她親祖母在那裡,托我做什麼?』賈璉輕輕的說道:『太太要說這個話,侄兒就該活活兒的打死了。沒什麼說的,總求太太始終疼侄兒就是了。』說着,就跪下來了。王夫人也眼圈兒紅了,說:『你快起來,娘兒們說話兒,這是怎麼說!只是一件,孩子也大了,倘或你父親有個一差二錯,又耽擱住了,或者有個門當戶對的來說親,還是等你回來,還是你太太作主?』賈璉道:『現在太太們在家,自然是太太們做主,不必等我。』王夫人道:『你要去,就寫了稟帖給二老爺送個信,說家下無人,你父親不知怎樣,快請二老爺將老太太的大事早早的完結,快快回來。』

    賈璉答應了『是』,正要走出去,復轉回來,回說道:『咱們家的家下人,家裡還夠使喚,只是園裡沒有人,太空了。包勇又跟了他們老爺去了。姨太太住的房子,薛二爺已搬到自己的房子內住了。園裡一帶屋子都空着,忒沒照應,還得太太叫人常查看查看。那櫳翠庵原是咱們家的地基,如今妙玉不知那裡去了,所有的根基,她的當家女尼不敢自己作主,要求府里一個人管理管理。』王夫人道:『自己的事還鬧不清,還擱得住外頭的事麼?這句話好歹別叫四丫頭知道,若是她知道了,又要吵着出家的念頭出來了。你想,咱們家什麼樣的人家,好好的姑娘出了家,還了得!』賈璉道:『太太不提起,侄兒也不敢說。四妹妹到底是東府里的,又沒有父母,她親哥哥又在外頭,她親嫂子又不大說的上話,侄兒聽見要尋死覓活了好幾次。她既是心裡這麼着的了,若是牛着她,將來倘或認真尋了死,比出家更不好了。』王夫人聽了,點頭道:『這件事真真叫我也難擔。我也做不得主,由她大嫂子去就是了。』賈璉又說了幾句,才出來,叫了眾家人來,交待清楚,寫了書,收拾了行裝,平兒等不免叮嚀了好些話。

    只有巧姐兒慘傷的了不得。賈璉又欲托王仁照應,巧姐到底不願意,聽見外頭託了芸、薔二人,心裡更不受用,嘴裡卻說不出來。只得送了她父親,謹謹慎慎的隨着平兒過日子。豐兒、小紅因鳳姐去世,告假的告假,告病的告病。平兒意欲接了家中一個姑娘來,一則給巧姐作伴,二則可以帶量她。遍想無人,只有喜鸞、四姐兒是賈母舊日鍾愛的,偏偏四姐兒新近出了嫁了,喜鸞也有了人家兒,不日就要出閣,也只得罷了。

    且說賈芸、賈薔送了賈璉,便進來見了邢、王二夫人。他兩個倒替着在外書房住下,日間便與家人廝鬧,有時找了幾個朋友吃個車箍轆會,甚至聚賭,裡頭那裡知道。一日,邢大舅、王仁來,瞧見了賈芸、賈薔住在這裡,知他熱鬧,也就借着照看的名兒,時常在外書房設局賭錢喝酒。所有幾個正經的家人,賈政帶了幾個去,賈璉又跟去了幾個,只有那賴、林諸家的兒子、侄兒。那些少年托着老子娘的福,吃喝慣了的,那知當家立計的道理。況且他們長輩都不在家,便是沒籠頭的馬了。又有兩個旁主人慫恿,無不樂為。這一鬧,把個榮國府鬧得沒上沒下,沒里沒外。

    那賈薔還想勾引寶玉。賈芸攔住道:『寶二爺那個人沒運氣的,不用惹他。那一年我給他說了一門子絕好的親,父親在外頭做稅官,家裡開幾個當鋪,姑娘長的比仙女兒還好看。我巴巴兒的細細的寫了一封書子給他,誰知他沒造化。』說到這裡,瞧了瞧左右無人,又說:『他心裡早和咱們這個二嬸娘好上了。你沒聽見說,還有一個林姑娘呢,弄的害了相思病死的,誰不知道!這也罷了,各自的姻緣罷咧。誰知他為這件事倒惱了我了,總不大理。他打量誰必是借誰的光兒呢!』賈薔聽了點點頭,才把這個心歇了。

    他兩個還不知道寶玉自會那和尚以後,他是欲斷塵緣。一則在王夫人跟前不敢任性,已與寶釵、襲人等皆不大款洽了。那些丫頭不知道,還要逗他,寶玉那裡看得到眼裡。他也並不將家事放在心裡。時常王夫人、寶釵勸他念書,他便假作攻書,一心想着那個和尚引他到那仙境的機關,心目中觸處皆為俗人,卻在家難受,閒來倒與惜春閒講。他們兩個人講得上了,那種心更加准了幾分,那裡還管賈環、賈蘭等。那賈環為他父親不在家,趙姨娘已死,王夫人不大理會他,便入了賈薔一路。倒是彩雲時常規勸,反被賈環辱罵。玉釧兒見寶玉瘋顛更甚,早和她娘說了,要求着出去。如今寶玉、賈環他哥兒兩個,各有一種脾氣,鬧得人人不理。獨有賈蘭跟着他母親上緊攻書,作了文字,送到學裡請教代儒。因近來代儒老病在床,只得自己刻苦。李紈是素來沉靜,除了請王夫人的安,會會寶釵,余者一步不走,只有看着賈蘭攻書。所以榮府住的人雖不少,竟是各自過各自的,誰也不肯做誰的主。賈環、賈薔等愈鬧的不像事了,甚至偷典偷賣,不一而足。賈環更加宿娼濫賭,無所不為。

    一日,邢大舅、王仁都在賈家外書房喝酒,一時高興,叫了幾個陪酒的來唱着喝着勸酒。賈薔便說:『你們鬧的太俗。我要行個令兒。』眾人道:『使得。』賈薔道:『咱們「月」字流觴罷。我先說起「月」字,數到那個便是那個喝酒,還要酒面酒底。須得依着令官,不依者罰三大杯。』眾人都依了。賈薔喝了一杯令酒,便說:『「飛羽觴而醉月。」』順飲數到賈環。賈薔說:『酒面要個「桂」字。』賈環便說道『「冷露無聲濕桂花」。酒底呢?』賈薔道:『說個「香」字。』賈環道:『「天香雲外飄。」』大舅說道:『沒趣,沒趣!你又懂得什麼字了,也假斯文起來!這不是取樂,竟是慪人了。咱們都蠲了,倒是搳搳拳,輸家喝,輸家唱,叫做「苦中苦」。若是不會唱的,說個笑話兒也使得,只要有趣。』眾人都道:『使得。』於是亂搳起來。王仁輸了,喝了一杯,唱了一個。眾人道:『好!』又搳起來了。是個陪酒的輸了,唱了一個什麼『小姐小姐多豐彩』。以後邢大舅輸了,眾人要他唱曲兒,他道:『我唱不上來的,我說個笑話兒罷。』賈薔道:『若說不笑,仍要罰的。』邢大舅就喝了杯,便說道:『諸位聽着:村莊上有一座元帝廟,旁邊有個土地祠。那元帝老爺常叫土地來說閒話兒。一日,元帝廟裡被了盜,便叫土地去查訪。土地稟道:「這地方沒有賊的,必是神將不小心,被外賊偷了東西去。」元帝道:「胡說!你是土地,失了盜,不問你問誰去呢?你倒不去拿賊,反說我的神將不小心嗎?」土地稟道:「雖說是不小心,到底是廟裡的風水不好。」元帝道:「你倒會看風水麼?」土地道:「待小神看看。」那土地向各處瞧了一會,便來回稟道:「老爺坐的身子背後兩扇紅門,就不謹慎。小神坐的背後是砌的牆,自然東西丟不了。以後老爺的背後亦改了牆就好了。」元帝老爺聽來有理,便叫神將派人打牆。眾神將嘆口氣道:「如今香火一炷也沒有,那裡有磚灰人工來打牆?」元帝老爺沒法,叫眾神將作法,卻都沒有主意。那元帝老爺腳下的龜將軍站起來道:「你們不中用,我有主意。你們將紅門拆下來,到了夜裡,拿我的肚子墊住這門口,難道當不得一堵牆麼?」眾神將都說道:「好!又不花錢,又便當結實。」於是龜將軍便當這個差使,竟安靜了。豈知過了幾天,那廟裡又丟了東西。眾神將叫了土地來說道:「你說砌了牆就不丟東西,怎麼如今有了牆還要丟?」那土地道:「這牆砌的不結實。」眾神將道:「你瞧去。」土地一看,果然是一堵好牆,怎麼還有失事?把手摸了一摸,道:「我打量是真牆,那裡知道是個『假牆』!」』

    眾人聽了,大笑起來。賈薔也忍不住的笑,說道:『傻大舅,你好!我沒有罵你,你為什麼罵我?快拿杯來罰一大杯。』邢大舅喝了,已有醉意。眾人又喝了幾杯,都醉起來。邢大舅說他姐姐不好,王仁說他妹妹不好,都說的狠狠毒毒的。賈環聽了,趁着酒興,也說鳳姐不好,怎樣苛刻我們,怎麼樣踏我們的頭。眾人道:『大凡做個人,原要厚道些。看鳳姑娘仗着老太太這樣的利害,如今焦了尾巴梢子了,只剩了一個姐兒,只怕也要現世現報呢!』賈芸想着鳳姐待他不好,又想起巧姐兒見他就哭,也信着嘴兒混說。還是賈薔道:『喝酒罷,說人家做什麼!』那兩個陪酒的道:『這位姑娘多大年紀了?長得怎麼樣?』賈薔道:『模樣兒是好的很的,年紀也有十三四歲了。』那陪酒的說道:『可惜這樣人生在府里這樣人家,若生在小戶人家,父母兄弟都做了官,還發了財呢。』眾人道:『怎麼樣?』那陪酒的說:『現今有個外藩王爺,最是有情的,要選一個妃子。若合了式,父母兄弟都跟了去。可不是好事兒嗎?』眾人都不大理會,只有王仁心裡略動了一動,仍舊喝酒。

    只見外頭走進賴、林兩家的子弟來,說:『爺們好樂呀!』眾人站起來說道:『老大、老三怎麼這時候才來?叫我們好等。』那兩個人說道:『今早聽見一個謠言,說是咱們家又鬧出事來了。心裡着急,趕到裡頭打聽去,並不是咱們。』眾人道:『不是咱們就完了,為什麼不就來?』那兩個說道:『雖不是咱們,也有些干係。你們知道是誰?就是賈雨村老爺。我們今兒進去,看見帶着鎖子,說要解到三法司衙門裡審問去呢。我們見他常在咱們家裡來往,恐有什麼事,便跟了去打聽。』賈芸道:『到底老大用心,原該打聽打聽。你且坐下喝一杯再說。』

    兩人讓了一回,便坐下,喝着酒道:『這位雨村老爺,人也能幹,也會鑽營,官也不小了,只是貪財。被人家參了個「婪索屬員」的幾款。如今的萬歲爺是最聖明最仁慈的,獨聽了一個「貪」字,或因糟蹋了百姓,或因恃勢欺良,是極生氣的,所以旨意便叫拿問。若是問出來了,只怕擱不住;若是沒有的事,那參的人也不便。如今真真是好時候,只要有造化,做個官兒就好。』眾人道:『你的哥哥就是有造化的,現做知縣,還不好麼?』賴家的說道:『我哥哥雖是做了知縣,他的行為,只怕也保不住怎麼樣呢。』眾人道:『手也長麼?』賴家的點點頭兒,便舉起杯來喝酒。眾人又道:『裡頭還聽見什麼新聞?』兩人道:『別的事沒有,只聽見海疆的賊寇拿住了好些,也解到法司衙門裡審問。還審出好些賊寇,也有藏在城裡的,打聽消息,抽空兒就劫搶人家。如今知道朝里那些老爺們都是能文能武,出力報效,所到之處,早就消滅了。』眾人道:『你聽見有在城裡的,不知審出咱們家失盜了一案來沒有?』兩人道:『倒沒有聽見。恍惚有人說是有個內地里的人,城裡犯了事,搶了一個女人下海去了。那女人不依,被這賊寇殺了。那賊寇正要跳出關去,被官兵拿住了,就在拿獲的地方正了法了。』眾人道:『咱們櫳翠庵的什麼妙玉,不是叫人搶去,不要就是她罷?』賈環道:『必是她!』眾人道:『你怎麼知道?』賈環道:『妙玉這個東西是最討人嫌的。她一日家捏酸,見了寶玉就眉開眼笑了。我若見了她,她從不拿正眼瞧我一瞧。真要是她,我才趁願呢!』眾人道:『搶的人也不少,哪裡就是她。』賈芸道:『有點信兒。前日有個人說她庵里的道婆做夢,說看見是妙玉叫人殺了。』眾人笑道:『夢話算不得。』邢大舅道:『管她夢不夢,咱們快吃飯罷。今夜做個大輸贏。』眾人願意,便吃畢了飯,大賭起來。

    賭到三更多天,只聽見裡頭亂嚷,說是:『四姑娘合珍大奶奶拌嘴,把頭髮都絞掉了,趕到邢夫人、王夫人那裡去磕了頭,說是要求容他做尼姑呢,送她一個地方。若不容她,她就死在眼前。那邢、王兩位太太沒主意,叫請薔大爺、芸二爺進去。賈芸聽了,便知是那回看家的時候起的念頭,想來是勸不過來的了,便合賈薔商議道:『太太叫我們進去,我們是做不得主的,況且也不好做主,只好勸去。若勸不住,只好由她們罷。咱們商量了寫封書給璉二叔,便卸了我們的干係了。』兩人商量定了主意,進去見了邢、王兩位太太,便假意的勸了一回。

    無奈惜春立意必要出家,就不放她出去,只求一兩間淨屋子給她誦經拜佛。尤氏見他兩個不肯作主,又怕惜春尋死,自己便硬做主張,說是:『這個不是,索性我擔了罷。說我做嫂子的容不下小姑子,逼她出了家了,就完了。若說到外頭去呢,斷斷使不得;若在家裡呢,太太們都在這裡,算我的主意罷。叫薔哥兒寫封書子給你珍大爺、璉二叔就是了。』賈薔等答應了。不知邢、王二夫人依與不依,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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